第3章 ☆、十年
迎着清涼的海風,埃裏克提着簡單的行李,随着稀疏的人潮走出渡輪。
摘下鼻梁上的墨鏡,駐足。
只多了些房子,多了些人群,埋藏在心靈深處的小村仿佛還是記憶裏的模樣,恬靜安祥。
依舊是西風斜陽的秋天,依舊是雲霞漂浮的傍晚。
村道的兩邊,依舊是枝繁葉茂,油光碧綠的橄榄樹,象征着和平,預示着希望。
舒心的微笑,在不知不覺間,匆匆爬上埃裏克的嘴角。
他終于再有機會踏上這片時常在夢裏閃現的土地,他的心之樂園。
現在,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可以和日不落帝國的人民毫不費勁的對答如流,侃侃而談。
阿撒佐曾經問他,為何那麽努力的學習英語,既不是英國人,也不在英國生活。他只是望着大不列颠的方向,笑笑不說話。
那時的他,還是心存希望,期待在不久的将來,能夠回到漁村,找到挂在心上的少年,拾起往日情懷,與他随心所欲的交談,約定一生。他願意承擔不告而別的所有責難,只要他的少年對他仍抱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情意,他都将為此奮不顧身,傾其所有。
為何會如此堅定呢?
埃裏克不止一次扪心自問,是少年如海般蔚藍的眼睛,是少年如風般歡快的背影,是少年羞澀的笑容,是少年清新的親吻,是少年安靜抑或聒噪的陪伴,迷惑了他,主宰了他嗎?
不,駛離大不列颠的船只給了他答案,全身逐漸泛濫的不舍和酸楚在他身體裏交替着鞭撻他哀傷的心靈,那一刻他明白,是唯美的愛情,是殘酷的命運。
他不後悔他的選擇,他只是錯誤的低估了少年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好在,軍人特有的堅強品質,使他抱有樂觀的态度。他想,只要回國後把該做的事情安排好,他還是有機會再回漁村與他的少年相聚。
然而,令人悲痛的是,自己的國家由于在戰争中飽受蹂躏,損失慘重。農田遭到大肆摧殘,荒蕪不堪;工業凋零,百廢待興;死傷人數更是高達幾百萬……
嚴苛冷酷的現實令自己的家園元氣大傷,但他仍是極為幸運,他的父母雖然患有傷病,卻依然安在,這比大部分回歸故裏卻家破人亡的戰友要好得太多。他照顧雙親,并迅速投入到任何可以重建家園的工作中去,召集大夥挽起袖子開墾農田,種植小麥,大麥,玉米和水果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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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忙就是兩年,過得很辛苦,卻也充實。
他知道了怎麽用小麥制作米粉,怎麽用大麥釀造啤酒,怎麽用玉米胚芽加工玉米油……
當然,他最拿手的,還是葡萄酒的釀造,不能與他的少年分享,常常令他感到遺憾傷感。
困苦的日子漸漸得到改善,他的父親卻無預兆的重病不起,纏綿病榻,加之戰後法英兩國在對德的政治與經濟問題上産生重大分歧,國家內閣又頻繁更換,重組,想要穿越英吉利海峽去愛丁堡的漁村尋找心中所愛的願望只能落空。
幸而,對于愛情,他并不是一無所有,那張離別時的照片,被他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藏在皮夾裏,時時帶在身邊,貼身收藏。他不敢經常翻看,照片上查爾斯燦爛的笑臉,親密的依偎令他牽挂,更令他心痛,不管懷着怎樣的心情和愛意離開他的少年,他始終傷害了他。而這份傷害,他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彌補。
唯有當思念之情猶如蟲蟻噬咬周身時,他才允許自己肆無忌憚的反複觀看查爾斯的一颦一笑,淚流滿面。
後來,他的父親在病痛的折磨中撒手而去,留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時針已轉到一九二二年秋。
時局依舊動蕩,德國承諾的戰争賠償款遲遲不能兌現,法國政府聯合比利時,以德國不履行賠償義務為由,計劃抽調十萬兵力占領德國的魯爾工業區,埃裏克被征入伍。
這一去,直到次年十月,他才帶着槍傷再次回到家中。他的母親,流着淚水卻笑容滿面的坐在門口迎接他,他才知道在他離家的日子裏,體弱的母親不幸摔斷了腿,從此依靠拐杖生活。
埃裏克非常自責,發誓餘下的日子,再也不會離開他的母親,一定要讓她安享晚年。那是他第一次對自己對查爾斯的愛情産生了動搖,畢竟他們已經分別六年。而六年的時間,足以物是人非,煙消雲散。他看過了太多的生死和磨難。他第一次對他的母親說起海峽彼岸的那座漁村,村中的蘆葦,蘆葦裏和他靠在一起的藍眼少年……
他記得他說了很多,很多,也說了很久,很久,好像一切說完就會放下似的。母親沒有說話,只慈愛的撫摸他靠在她膝蓋上的腦袋,像極了小時候。
他以為他的母親會勸說他放棄或者遺忘,但善良寬容的母親卻看着他和查爾斯的照片,指着查爾斯溫和的說:
孩子,時光可以消磨太多東西,唯有愛可以穿越它的堡壘,愈久彌珍。不要輕言放棄,他的笑容,美好到你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那一刻,他淚如雨下,為自己擁有全天下最開明的母親,為查爾斯賜予他的深刻情感。
他悉心照料着母親,繼續在農田裏幹活,像個農場主。計劃着某天,能夠有足夠的資本,将他心裏的愛人帶到母親面前。他知道,這想法有多麽天真,可唯有如此,他才有足夠的理由,樂觀的活着。
可惜,時勢依然不穩,就算他曾經是為國浴血的戰士,他也不得不花費不菲的錢財用以打通其中的關節,準許出國。但他實在太不走運,碰到了收錢不辦事的無賴。
直到,原先的法國總統雷蒙普恩加萊再次擔任總理,改變了國內乃至國際的經濟格局,才使他擁有此行。
而現在,距離一九一八,已有十年之久。而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年?十年,又有多少種變化?
埃裏克難以想象,他懷有深切的希望,他心中依然有愛。
與查爾斯相遇相戀時,他已經二十五歲,顯然不是情窦初開,初涉愛河的年紀。在少年之前,他交往過女人,調過情,做過愛;在少年之後,他也跟男人暧過昧,睡過夜。是的,在軍營裏,他的确占有過幾個順眼的男人,只因他們無一例外的或多或少擁有和查爾斯相似的藍眼和笑容,或別的什麽。但無論如何,唯獨查爾斯具備特殊的魔力,在歲月的洗禮中,愈來愈清晰,不可磨滅。
但查爾斯呢?他還記得他嗎?他還記得初見時的巧克力,禮堂裏的魔術和禮堂外的玫瑰嗎?他還記得村道上的前進前進,倒退倒退嗎?他還記得雨後的情歌,甜蜜的分享和長路回家的陪伴嗎?他還記得那片蘆葦,幼稚的游戲,可愛的塗鴉,調皮的水花,肥美的游魚,舒适的陽光嗎?他還記得那份默契,那份吸引,那個親吻,那句深情款款的‘我愛你’嗎?
他還記得曾經有一個足足大他十歲的大兵,抱着他親吻,而後無聲的哭泣嗎?
或許,他只記得當初有個人突兀的離開,選擇了傷害;又或許,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那條帶有他軍牌的項鏈,或許也早已無影無蹤,随時光老去。
埃裏克的心隐隐作痛,命運的安排,十年的錯過,他不敢奢望查爾斯與他懷有相同的情感。他只想找到他,看看他,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快不快樂。
他肯定長的更加高大,變得更加俊美,或許成為了翻譯官,或許成為了大學教授,也或許和他一樣,成了農場主。
沿途的風光,總是激起埃裏克對當年的回憶,他的心砰砰的跳的很快,腳步也迅捷了起來。
從前的單層平房,如今已被翻成一棟三層的白色小洋樓。
他在圍欄外停了下來,門口的臺階上一只花貓懶洋洋的趴着,舒服的眯着眼睛。院子裏,一只金毛跟水玩的不亦樂乎,發現陌生的他後,跑過來汪汪叫。
狗的叫聲引來了屋裏的主人,是有着一頭漂亮金發的美貌少女,她看了一眼埃裏克,俯身安撫狗狗。
“嘿,帥哥,你找誰?”
“你好,我想請問,查爾斯澤維爾還住在這裏嗎?”埃裏克脫下禮帽和墨鏡,以示敬意。
“他早就不在這兒了,你是?”
“我是埃裏克蘭瑟爾,是他的朋友。請問,他去哪兒了?你有他的聯絡方式嗎?”
“fuck,你就是那個天殺的混蛋?”
“我不懂,女士,我沒有惹你。”
“你是沒有,但你傷了我最在乎的人之一,你這個可惡的法國人。”少女咬牙切齒,雙手叉腰,就差指着埃裏克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知道他在哪兒,請你告訴我。”埃裏克抓住了話中的關鍵。
“你滾,你休想從我這裏得到查爾斯的任何訊息,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
“瑞雯,怎麽了?誰在那大吵大鬧?”一名年輕男人從窗戶裏探出腦袋。
“沒事,艾利克斯,我搞得定。”
埃裏克想了起來,他們是查爾斯少時的玩伴,真後悔,要是當初和他倆打好關系,也不至于落到被驅趕的地步。
少女狠狠的瞪了一眼埃裏克,招招手,聰明的金毛就跑到她的身邊,埃裏克聽到她說:“聽着,墨鏡,對他不用客氣,只要他敢踏進這裏一步。”
少女不再管他,抱走臺階上的花貓,任由埃裏克在圍欄外苦苦哀求,承受過路人異樣的眼光。
期間,那個年輕男人又往窗外盯着他看了好幾次,但始終,他們沒有回應他。
天已經黑了,屋裏還是沒有動靜,埃裏克心想,他該就近找個旅館,明天再來。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找到查爾斯,他不會罷休。
在此之前,他想去看看那片蘆葦,是否依然如初,生生不息,繁榮昌盛。
埃裏克離開了小樓。
“嘿,你就這麽走了嗎?”
埃裏克轉頭,一個男人追了上來,是小樓裏探頭的艾利克斯。
“當然不是,請你告訴我,好嗎?關于查爾斯,我一定要見到他。”埃裏克說。
“你這是要去哪兒?”艾利克斯漠視他的請求,反倒問起了問題。
“蘆葦蕩。”埃裏克希望,那片蘆葦還在。
“天都黑了,你去那兒幹什麽?”
“看看。”
“你的英語說的還不賴,比十年前長進很多,特意去學的?”
“為了能聽懂查爾斯說的每一個字。”
艾利克斯不再問什麽,他沒有告訴埃裏克,查爾斯是大學法語教師。兩個人沉默的走着。埃裏克也在思索,該怎麽做對方才會告知他查爾斯的行蹤。
“已經十年了,你為什麽回來?”艾利克斯又問。
埃裏克不能告訴他,是對查爾斯難以忘懷的愛,讓他堅持走到這裏,做這些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的母親,可以平等無私的看待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
他在尋找合适的措辭。
“是因為愛嗎?”
埃裏克呆了呆,不可思議的看了一眼艾利克斯。他不想否認,也不敢貿然承認,只說:“他對我很重要。”
“那當初為什麽不辭而別,他很傷心。”
“他,好嗎?”要說為什麽,實在有太多理由,埃裏克認為,那些無需贅述。
“你不會知道,當他知道你離開的消息,他瘋了一樣搶走別人的腳踏車,去你們駐地的營房找你,但你們已經人去樓空;他趕回來去渡輪那兒,在海邊看到軍船,他毫不猶豫的跳進海裏……”
“你說什麽?”埃裏克震驚的無以複加,幾乎不能呼吸。
“如果不是岸上有人,後果不堪設想。”
“我不知道,我想不到他會這樣……”埃裏克的心,痛得打結,他差點害死了他的摯愛。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他回來時又被腳踏車的車主叫了一夥人狠揍,鼻青臉腫,把我們都吓了一跳。他在家裏躺了三天,幾乎不吃不喝,閉門不出,誰叫都不應聲。後來,他把你的軍牌項鏈從窗口扔出去,我怕他會後悔,就給他撿起來挂在院子裏的稻草人上。結果,當天夜裏下起了幾年不遇的大雨,電閃雷鳴,我不管這些繼續睡,然後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過窗前,接着我就聽到他一聲慘叫。”
“他怎麽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埃裏克又驚又怕,艾利克斯每說一句話,他就更痛恨自己一次,眼角已經濕濡,他顫抖的戴上了墨鏡。
“當我跳下床,跑到門口時,我看到我的父親抱着查爾斯,他們都被雨淋濕了,渾身濕漉漉的,查爾斯昏迷不醒,他的右手受傷了,卻還緊緊拽着你的軍牌項鏈。”
埃裏克用力的眨着眼睛,淚水還是悄無聲息不受控制的滑落臉龐,他說不出話,一句都說不出。他猜得到,查爾斯是為了取回他的軍牌項鏈,才被閃電灼傷。
“萬幸,他還活着,但是手掌上的疤痕将永遠跟随他。只是,你的軍牌,因為被閃電擊中過,又沾上查爾斯的皮肉,上面的部隊名稱已經模糊。”
埃裏克艱難的吞咽口水,盡力不讓自己因為痛苦而發出聲音。他感覺渾身都在疼,比中槍還嚴重。
“那麽多天,他都沒在我們面前哭過,我們都很擔心他,但他什麽都不肯說,安安靜靜的吃飯,睡覺。他比以往更加沉默,他原本就話不多,所以我們也漸漸放心。直到媽媽有一次洗衣服,忘記翻口袋,他出門看到架子上挂着的襯衫,摸了一下口袋就匆忙跑過去,然後我們看到他掏出口袋裏的糊成一團的紙……”
艾利克斯停下,長嘆一口氣,他們已經走到了蘆葦蕩。月光很朦胧,風很輕。他注意到埃裏克咬着嘴唇在打顫,腮邊滑下一顆,又一顆透明的淚珠,說:“他像你現在一樣,不停的流淚,然後嚎啕大哭……”
埃裏克再也克制不住,他摘下墨鏡,轉過身用手擋住臉,喉嚨裏不時發出嗚咽的聲音。
“他哭着說,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很多年以後,他才告訴我,那是他曾經在你營房裏,偷偷拿走的照片。”
“他在哪裏?”埃裏克狼狽的轉過身,他的臉上涕淚直流,不計窘态的抓緊艾利克斯的手臂,“告訴我,求求你。”
“他上次走的時候,說要放下過去,投入全新的生活。”艾利克斯看着埃裏克的臉,悲痛,失落,憂傷,太多情緒夾雜其中,他有了些微的不忍,但仍舊沒有告知埃裏克,其實查爾斯是今天離開,乘坐最後一班船。
“他做這個決定,我們都為他高興。我不确定他是否還想見你,也不确定你的突然出現又會帶給他什麽,我不能告訴你他在哪裏。”
“請不要如此殘忍,我為了我的國家,我的人民,我的父母,不得不離開。相信我,能再次回到這裏,也是歷盡辛苦。”
“聽着,我把查爾斯當成家人,其實不想你再來打擾他的生活。我能夠告訴你的是,他現在過的很好,你可以安心了。”
“我愛他,十年,不曾改變。請你告訴我,我願意做任何事。”
“好,我猜他把軍牌項鏈埋在這兒了,要是你能找到它,或許我會告訴你。” 艾利克斯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手電和一把小鏟子,交給他,“去找吧,證明你的愛給我看,我只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
“謝謝,我一定會找到它,再親手幫查爾斯戴上它。”埃裏克沉重的心情稍稍平複,感謝上帝,希望和幸運,仍在人間。就算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把地翻一遍,他都要把軍牌項鏈找出來。
“祝你好運。” 艾利克斯走了,他認為,如果,埃裏克能夠找到項鏈,那就是神的旨意,查爾斯剛走,埃裏克就來了,同一天。
蘆葦随風搖曳,四周清寧得只能聽見蘆葦葉互相碰撞的摩挲聲。
埃裏克鑽進蘆葦深處,他知道那兒有一塊空地,是從前和查爾斯待在一起的幽靜所在。他脫下外套,把行李放到幹燥的地方。打開手電,環視周圍,蹲下身子張大眼睛,從最有可能的地方開始摸索和挖掘……
***
朝陽初升,小半個尾巴還連接着海平面,查爾斯迎着海風,急沖沖的下船。
這是到漁村最早的一班船。
經過養父家時,他沒有進門,只有墨鏡看到他,開心的猛搖着尾巴,嗚嗚的叫着,他只好把它帶上。
越靠近蘆葦蕩,他的心跳就越快一拍,他沒空嘲笑自己的軟弱和出爾反爾,幾乎小跑着鑽進蘆葦蕩。
查爾斯很吃驚,也很困惑,因為整個草坪幾乎都被人翻了一遍,像被掃蕩過似的,可昨天還是好好的。
查爾斯的心跳的更快了,那堆風幹的蘆葦垛竟然挪了位置,那上頭還有個行李箱,他看到了一頂帽子,還有帽子下露出來的,褐色的頭發。
看樣子還在熟睡。
沒空理會。
他悄悄的走到蘆葦垛原來的地方,幾乎不能呼吸,被翻過的痕跡如此明顯,他不死心,不會的,他安慰自己,那只是一條不值錢的軍牌項鏈,沒有人會要的。
他跪下來,因為沒有工具,只能用手刨土,他祈禱,它還在。
“查爾斯……”
低啞的叫喚輕輕飄進查爾斯的耳朵,他身體陡然一僵。
“是你嗎?查爾斯澤維爾……我的小王子……”
是英語。
查爾斯呼吸一滞,腦袋像被炸開了一樣,一片轟鳴。是他嗎?是他嗎?這真的不是做夢,不是幻覺嗎?
怎麽可能?他消失了整整十年……
“埃裏克?”
“是,混蛋埃裏克蘭瑟爾來找他的王子了……”
查爾斯猛然回頭,他不知道他已經淚眼婆娑,他胡亂的用手背擦掉眼淚,打量起作勢要走過來的熟悉的埃裏克,陌生的埃裏克。
“不要過來!”
是法語。
埃裏克也是朦胧着雙眼,口唇微張,屏着氣在呼吸。他聽話的坐着不動,也端詳着十年後的查爾斯,他錯過十年的摯愛男子。
“對不起,查爾斯,我……”埃裏克說不下去了,這三個字的分量太輕,根本不足以表達他對查爾斯的愧疚和虧欠。那些代表抱歉的言語全都不夠,只要查爾斯還願意給他機會,他會努力用盡餘生所有的作為當做彌補。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十年,整整十年,你抛棄了我,帶走我的心,你抛棄了我!”查爾斯忽然沖過去,對準毫無防備的埃裏克就是狠狠的一拳。
不,一拳根本不夠,似乎郁結多年的愛恨愁苦全在此刻噴薄而出,查爾斯坐在埃裏克腰上,雙手仿佛充滿了力量,一拳一拳,打在埃裏克的臉部和胸膛。
“為什麽要騙我?”打在額角。
“為什麽要不辭而別?”打在臉頰。
“為什麽選了我又抛棄我?”打在嘴角。
“為什麽消失了那麽久還要回來?”打在肩窩。
“為什麽等我選擇放下了,你又出現?”打在胸口。
“為什麽?”
“為什麽?”
……
“混蛋,為什麽不還手?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嗎?”
“告訴你,絕不可能!”
查爾斯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直到埃裏克的手掌包住他的拳頭讓他動彈不得,他使勁掙紮想要掙脫。
埃裏克大口的喘着氣,坐在他身上的男人的确一點情面都不留,他估計他已經鼻青臉腫,咳了幾聲,他費勁的說:“停下…查爾斯…再打下去你的手會因為用力過度扭傷…”
“別想阻止我!”
“只要你願意…以後天天讓你揍…只要你消氣…我還會教你怎麽打人…自己才不會受傷。”
查爾斯的身體微微一震,手裏的掙紮也不再那麽劇烈,埃裏克被他狼狽的壓在地上,他的嘴角破了,還有血跡,眉尾處也裂了一道小口子,臉頰腫脹,下颚烏青。但他的眼睛比十年前更加深邃,看着他的時候滿溢着太多太多的愛意和柔情,而他的心依然會為此而感到熱血澎湃。
他在觀察着埃裏克,埃裏克卻皺着眉頭在查看他的手有沒有受傷,還在他被閃電灼燒的疤痕處烙下深情的一吻。查爾斯用力打掉他的手,卻看到埃裏克的手腕挂着他昨天埋下的軍牌項鏈。
滿懷的怒氣全都消失了。
查爾斯忽然撲到埃裏克懷裏,緊緊的抱住他的頸項。
“混蛋,混蛋!”
“你是為了我,才學的法語,對不對?”
“不,混蛋。”
“我是為了你,才學的英語。”
埃裏克也緊緊抱住身上的男人,身上還很疼,但他永遠不會再放手。
婆娑的蘆葦彎了腰,似乎也在為久別重逢的有情人感到喜悅,摩挲聲不斷。
“我想知道這十年你是怎麽過的?”埃裏克的眼睛,一直未從查爾斯身上移開過。
“那真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你會慢慢告訴我的,對嗎?”
查爾斯默默停頓了一會兒才堅定的點頭,“是的。”
兩個人再一次抱在一起,愛不因時間和空間的變換而變遷,多麽珍貴。
陽光下,查爾斯攙着埃裏克,走向家的方位。
他們的影子被拉長,旁邊還跟着一條狗,歡快的搖着尾巴,是墨鏡。
其實,想象裏應該還有很多情境,可惜文筆渣,寫不出來,就這樣吧!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