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主有驚
蕭延意心裏一凜,再去看那侍郎,正是沮喪地垂着腦袋站在門邊,連被窗外陽光照射着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都顯得那麽失落。她一下子再又想起适才在朝上那位老先生的涕淚橫流,心裏更是狠狠地一陣愧疚。
蕭延意以往不覺失憶是個多麽嚴重的事,只是因為自己即便不記得過去的事卻依舊活得很好。這會兒見了這位侍郎和自己的先生的表現之後,忽然意識到這問題的确嚴重了些,倒不是對自己,而是對旁人,那些被自己忘記了的人,該是多麽傷心……
比如這薛侍郎,看他的表情,蕭延意毫不懷疑,此時若是沒有旁人,只怕就要落下幾滴傷心的男兒淚了。
蕭延意嘆口氣,心中愈發酸澀,不禁上前去勸道:“薛大人,真是對不住了,我……”
“公主,您過去都是喚微臣表字的,那時,月夜相會之時,您遠遠地便會喚微臣一聲‘路遙’。”那薛侍郎柔聲道,聲音裏有抹凄楚又似帶着絲期盼,雙目炯炯地望着蕭延意。
蕭延意一個激靈,只覺後背一陣發麻,偷眼去看四周的宮人,卻是眼觀鼻鼻觀口地站着,似乎都沒聽見這句低喃似的。
蕭延意心裏一陣鬼祟,便是趕緊輕輕一拉薛侍郎的衣角耳語般地說:“改日咱們再敘此事,可好?”
那薛侍郎雙眼立即迸發出一束喜悅的光芒,再一施禮,歡天喜地地走了。
蕭延意卻是慌了,她如今已經十八歲了,早是知曉了所謂的男女之情,只是尚未遇到心上的人而已,以往閑來無事看畫本故事的時候,莫不是也對那些風花雪月之事,心有向往之意。卻不想,失憶前,她原來卻已經欠下了桃花。
此時蕭延意再又去想那薛侍郎的眉眼,似乎倒也算是端正、秀氣,尤其是一股子儒雅的氣質,也頗具幾分吸引力,想來少女之時會愛上這樣的少年郎,也并不是什麽太奇怪的事。可是,此時她不單是不記得那些前塵過往,卻對他竟是再沒了一點的心動感覺,又讓人覺得有些憂傷和恐慌。
蕭延意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這樣的寡情之人,也曾與人家花前月下,這會兒卻是連一點的感覺也沒有了,這讓她心裏忽然有一種害怕的感覺,對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神思恍惚中,又是什麽人進來,蕭延意也并沒有太挂心,只是隐隐聽了句此人是翰林院的編修,姓陳。
她收拾了幾分心神,準備等着接待完今日拜會的大人們,再去仔細斟酌剛才驟然得知的事情該如何處理,這才想起擡眼看了眼面前的陳大人,似乎也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紀,生得倒是唇紅齒白,十分俊俏,還尤帶着幾分少年人的羞澀,惶恐地看了蕭延意一眼,便是趕緊垂下了眼睑。
蕭延意心煩意亂中,也是無意說太多的話,只是象征性地問了幾句,在翰林院做了幾年,何年月做的官。
這陳大人是宏景四十五年的進士,四十六年高中榜眼,之後便進了翰林院,而宏景年間,宮中的滅門血案是發生在四十七年。新帝即位之後,他因編纂史書有功,宏盛二年又進了官階。倒也是個難得的少年得志、滿腹才華之人,蕭延意想,對他印象倒是不錯,心不在焉地琢磨着,此人或許日後能堪以重任。
聊得差不許多,蕭延意便讓這陳大人跪安了,誰知這羞澀的年輕人,起身要走的那一刻,卻也是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公主,您竟然連微臣也忘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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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延意聞言抽了一口涼氣,嘴角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她再去看那陳大人的神态,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似是有着一絲深情,卻又淺淺地露出些幽怨般。蕭延意委實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面了,若是對着薛侍郎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時,她雖有震驚,也還能本能地勸慰一句。這會兒,她卻只剩下無言以對。
那陳編修此時卻又好似脫了那層畏縮與羞赧,勇敢地直視着蕭延意,似乎就在等着她的一個說法,蕭延意無奈,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只好幹巴巴道:“改日閑暇下來,再與陳大人好生敘舊吧,今日還有其他的大人候着呢,您說可好?”
陳大人默默地一點頭,神情有些悲傷的樣子,卻是對着蕭延意勉強微微一笑:“澄軒随時等候公主召見,或者與那時一樣,差人在殿外咱們約好的地方放一支翠竹,澄軒便知曉公主的意思了。”
送走了他,蕭延意只覺頭已經開始突突地疼了起來,她昨日才回了這皇宮,所有的事情還都不曉,本是計劃有條不紊地先與朝臣們稍許熟悉些,與此同時也是熟悉一下政務該如何處理,另一邊跟自己的弟弟親近下感情,若是能記起以往的事情自是最好,記不起,也能通過其他人的描述,把自己的過往拼湊起來。
在所有的計劃中,卻獨獨沒想到,竟然還會節外生枝地出現感情問題。而且不是一個感情問題,還是兩個,這讓蕭延意開始謹慎地思索,自己還漏算了些什麽意外,是現如今還沒想到的。
越是琢磨,蕭延意便覺得心裏越緊,原本魏不争說讓她回宮輔佐幼弟之時,她雖是惶恐,卻也有幾分篤定。畢竟她再是如何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幼時所學之事卻是全然沒有忘記過。以往有時還會奇怪,自己個一個女孩兒家,為何會是讀過這麽多的書,竟是連史書兵法也未放過,那時,蕭延意總是琢磨着,或許自己以前的家中無兄弟,是以,父母便将她做男孩兒般養大,才是讓她學了這麽許多,這下才知道,原來因為她是公主。
有滿腹的才學,又有魏不争從旁協助。蕭延意覺得自己這個護國公主的差事,即便是不會做的頂好,卻也未必會太差勁。
但是無端地冒出兩個前情郎一事,蕭延意卻有點不知所措了。如今在這皇宮之中,因為數年前的那場變故,除了皇上之外,她就是最大的那個了。皇家人最重顏面,若是因為她年幼時的荒唐事,讓人诟病,使得朝臣們看輕了她,只怕是怕皇家的威嚴也就一起葬送了。
那麽她此來可就不是幫忙,卻成了添亂了。
但是,這會兒卻也沒個人能教她該如何是好。皇帝身邊上無太後,旁無嫔妃,偌大的後宮中,她竟是唯一的女主子,現下裏,這難以啓齒的事,倒是要找誰讨個辦法才好呢?
蕭延意愁眉苦臉,再沒什麽興致接見底下的人,只恨不得自己悶起來好生想出個主意來才好。便是以身體不适為由,讓宮人先打發着外邊的大人們回去,改日再敘。
傳話的小內監回來,表情頗有些為難地回禀道:“公主,大部分大人聽說公主身子不适,已經回去了,卻還有三位大人,對公主甚為關切,定是要讓太醫來給公主診治下,他們要得了公主身體康健的準信兒才肯回去。”
蕭延意本身也是個與人為善的姑娘,不太懂得拒絕別人的好意,此時聽了這話,倒也不知怎麽回絕了才好,又只得勉為其難地強打起精神,讓那幾位大人也依次進來說上幾句,表示自己身體并無大礙,只是這幾日趕路有些乏了,好讓他們寬心回去。
不過,再把這三位大人打發走之後,蕭延意的頭倒是一下子不疼了。
盡數變成了心疼。
蕭延意一時間心如刀絞一般,幾乎無法忍受,蒼白着的一張臉,冷汗淋漓,吓壞了從旁伺候的宮人,立即去請了太醫過來問診。
蕭延意蜷身在床上偎着,後襟已經濕透,一半是疼的,一半倒也是吓的。
蕭延意再如何卻也想不到,後來的三位大人,在介紹完自己,又适度地表達完自己對她身子的關切之後,無一例外地都幽怨地加了一句:“公主不記得微臣了嗎?”
蕭延意心裏的恐慌,随着這些大人們的表白,像是一把撐起的油紙傘,把整個胸腔填的滿滿的幾乎要炸開了一般。可是面上倒是比先前淡定了許多,畢竟已經有了前車之鑒之後,總算是能得體地應付過去,只是,送走了最後一個深情款款的情郎,蕭延意終于撐不住了。
來問診的太醫,依舊是當日的白胡子老頭——祁太醫,問了脈之後,神色倒是十分輕松地對蕭延意說道:“公主只要是放寬些心思,這心也就不會疼了。脈相上看,并無大礙,老臣給公主開些寧神的藥就好。只是,公主,老臣對蠱術雖是不太通,但是回去也查閱了些史料和醫術,依着書中所載,公主所中之蠱,是種蠱之人用自己鮮血下的蠱,解蠱也必須用此人的血才能解,此蠱旨在讓公主把以前的人與事全都忘了。公主若是太仔細地去回憶,就難免會心口疼,可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起來。依老臣之見,公主不要對過去太過介懷,循序漸進地去回憶就好,不要急于求成,也就不會再犯這心口疼的毛病。”
蕭延意面皮抖了抖,這會兒心倒是疼得不那麽厲害了,便是猶豫地問道:“祁大人,我這失憶之症,若非是解了蠱,便是再沒希望想起以前的事了麽?”
老大人撚須微微一笑,“也不盡然,這蠱術原本也就是蹊跷之事,公主或許因什麽因緣際會不藥而愈也是未可知之事。”
說了等于沒說,蕭延意有些氣餒,打發着祁大人回去。
祁大人前腳還沒出懿祥宮,魏不争便已是滿眼焦慮之色地進了殿。
“公主,您身子可是好些了?”魏不争急切地走到榻邊,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便是彎身仔細地端詳着蕭延意。
那張英氣逼人的面孔離着蕭延意十分得近,近到蕭延意都能覺出他溫熱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臉上,蕭延意不知怎麽,卻覺眼窩一熱,就好似看見了親人一般。
她猛地吸了吸鼻子,搖搖頭,表示自己無礙了,魏不争這才長舒一口起,跪倒在一邊行禮。
蕭延意虛扶了一把,免了魏不争的禮,擡眼呆愣愣地看着面前這玉樹臨風的俊朗男子,心裏不禁是一酸,難免又想起了之前那五位幽怨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