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主有悅
有了呂氏的安慰,蕭延意心裏原本的沉重放下了大半,這一夜又沒小皇帝攪着,倒是進了宮之後,頭一次睡得這樣安穩。可不知是不是郭長卿與她說的話,她太過上心了,到了後半夜卻是發起了夢來,夢中的場景異常陌生,而她恍然成了個小姑娘。
夢也并非是噩夢,甚至缱绻夢中,蕭延意幾乎不願意醒來。夢中的她也不過是十歲上下的年紀,于曠野之處放着紙鳶,忽然一陣大風起,風筝倏地斷了線,搖搖晃晃地挂在了一邊的果樹上,一個少年敏捷地爬上樹為她摘了風筝。可風筝拿到,她卻又瞧上了樹上的果子,男孩兒便又給她去摘果子。
“不是這個,左邊最大的那個嘛,這個都不紅。”她仰着頭,愛嬌地喊道。
男孩就又欠身去給她夠邊上的那個果子,一只手握住樹枝,想要使力摘下果子,身子卻是一晃,人險些掉下樹,她吓得驚呼一聲。男孩兒卻是矯健地借着一只手的力,就攀上了另一根樹枝,穩住了身子。
那又紅又大的果子終于遞到了她的手裏,男孩兒摘了果子便揣進了懷裏下樹,遞給她時,還帶着些微熱的體溫,她握着果子甜甜地笑,直接便是咬上了一口。頓是滿口甜香,從舌尖一下子就甜進了心窩,才要再去咬,卻有宮人受驚的聲音喊道:“公主,這果子還沒淨過,怎能這樣就吃。”有人來搶她手裏的果子。她匆匆往身後一藏,另一只空着的手,卻被一雙柔軟溫潤的手握起,輕輕一扯,不知怎麽,兩人便是跑了起來。
風這樣暖,陽光這樣明媚,兩旁是成蔭的綠樹,頭頂是湛藍的天空。蕭延意歡樂而輕快地奔跑着,舌尖上還有未散去的淡淡甜香,一只手被溫熱包裹着,心中似是馬上就要綻開朵花兒一般,煞是惬意。只是,她側過頭去,那麽想看清少年的眉眼,卻只見一身玄色的衫子,衫角被風卷起,明明是有些晦暗的色澤,卻飄起一腔暖意。
将醒未醒之際,蕭延意極力總想去看清那少年的容貌,便遲遲不願睜眼,怎奈已是快到了早朝的時辰,宮女在帳外已是一聲聲輕喚愈發地急促,蕭延意終是不堪其擾,緩緩地張開了眼,心中便有些怏怏不樂。只是,卻也奈何不得誰,她既是回朝擔起這監國公主的名頭,自是免不了要做這些本是分內的事,又怎怪得叫起的宮人?
蕭延意撩被起身,夢裏殘留的一絲暖意盡去,絲滑的背面從臂彎貼着小臂滑下,冰涼的觸感讓她一陣瑟縮,心裏便又覺有幾分懊惱,只坐在床頭呆愣愣的,一言不發。
宮女見蕭延意起了,也顧不得她還在發呆,忙不疊地就伺候着更衣洗漱,嘴裏還敘敘地念着:“公主這一夜可睡得真是好,喊都喊不醒呢,皇上那邊已經來人催過幾次了。”
蕭延意聽了這話,想起自己稚齡的弟弟都是早早起了身準備着上朝,反是自己有些太嬌了,心中着實一愧,這才打起精神應付着更衣梳洗,只是那股子慵懶還在四肢百骸行走着,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深吸了一口氣,她這才留意到宮內一股甜甜的味道,似花香又似果香,清清淡淡卻又沁人心脾。這下倒是讓蕭延意原是有些懊喪的心情無端地有好了起來,這甜味,多有幾分肖似夢中入口那果子,甜而不膩,尤帶着點暖糯的味道。
“這是熏香的味道麽?”蕭延意好奇,她素來不喜熏香味道,初來那日,整個懿祥宮裏為了迎她到來,特意地早早地熏了香。甫一進殿,便覺滿室芬芳。那花香的味道雖是馥郁,聞久了卻又讓她心燥。只是,她才是回宮,又不想顯得自己仗着公主的身份,太過挑剔,不好相與,便也不曾與人說過不喜,倒不知是哪個伶俐的,竟然這麽知道她的心思,此時此刻換了這甜香味道,恰又合了她的夢境。
“魏将軍一早打發人送來的。”那伺候着蕭延意更衣的宮女,細致地給她绾好發髻,斂眉答道。
蕭延意一怔,心中卻不覺淡淡飄起一抹喜悅之情,這魏不争看上去雖是個粗人,實則處事卻分外地細膩。宮中膳食,這幾日間,也是愈發地合了她的口味,自也是魏不争張羅着的,如今又有這熏香,倒不知他如何竟總是能這樣恰如其分地知曉了她的心意。
帶着這份喜悅之情,蕭延意用了早膳便去找了皇上一起上朝,牽着皇上的小手,走上朝堂時,頭一次面對滿朝文武黑壓壓的頭頂,心中再沒那麽明顯的緊張。
如今,蕭延意雖是與皇上一起聽政,但,畢竟回來的日子還是短,朝中諸事還在一點點了解之中,是以,朝堂之上,該定奪之時,她多是看着魏不争的臉色行事。若是魏不争微微颔首,她便首肯,若魏不争輕輕蹙眉,她便言稍後再議。
這一日亦是如此,禮部參了下月中旬的祭天大典的諸項部署之後,她又習慣性地去看魏不争的表情,禮部的折子比較長,因蕭延意的回宮,于往日的陣仗上多有不同,魏不争此時拿了折子正是思考之中,蕭延意扭頭去看魏不争,動作些微大了些,頭上的鳳冠似是一傾,她本能地擡手去扶,指頭托住鳳冠,一直攏着的袖口裏,卻是飄出一抹适才懿祥宮殿中缭繞的甜香味道,香味入鼻,一時蕭延意便有些恍惚了起來。
Advertisement
魏不争站在皇帝的另一側,蕭延意也不過是将将能看到他的側臉。望着那張幾日來愈發熟悉的面孔,蕭延意卻又覺的好似有幾許陌生。他那英挺的劍眉此時些微蹙着,是他思索時常有的樣子,眼睑微垂,斂去了眸中堅毅的光彩,卻讓整張面孔顯出不常見的柔和氣息,一身朝服在身,比起戎裝之時略添了幾分儒雅之姿,卻依舊遮不住那份英姿,他身上總似有種蓄勢勃發的霸氣。即便能看出于堂上之時,魏不争已是刻意斂盡鋒芒,但那凜凜的氣勢,總是環繞在周圍,雖則不怒自威,卻讓蕭延意有一種被庇護的坦然和踏實。
而這樣的一個心懷天下、器宇軒昂的男子,竟也會記得為她打點好一切瑣碎,這樣想着,蕭延意便覺那鼻尖的甜似是一下子便蔓延到心口,熨帖的暖。
“公主,臣以為,此次是公主回宮之後主持的第一次祭奠,應更隆重些才好……”魏不争思索片刻說道,說完才發現蕭延意迷離的眼神雖是落在自己身上,心思卻是明顯不在,唇角還挂着絲游離的笑容。
“公主……”他只得再又輕喚出聲,蕭延意這才回了神思,但是魏不争之前所說的話,卻是丁點也沒入心,一時不禁是有些窘,呆愣着看着魏不争一句話也說不出。魏不争疑惑地看着蕭延意對着自己發愣,也不知是否适才說的話,并未合了她的心思,當下裏也不知怎麽開口。
“皇姐既是已然回宮,這祭天大典自是要好好重新規劃一番,着禮部再去斟酌下來回吧。”好在皇帝卻是個人小鬼大的,面前這兩人的尴尬沉默,他看見眼裏,立時出言解了圍。蕭延意松口氣般地感激地看了弟弟一眼,再回頭看見魏不争依舊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匆忙垂首間,臉不知覺地便有些熱了起來。
接下來蕭延意強打着幾分精神,接着聽朝臣們議事,間或偷眼看過魏不争的表情,也參與幾句,可到底是心思不整,散朝的時候,究竟這一早上說了什麽,腦子裏卻是混沌一片。
蕭延意回到殿裏換了常服之後,便如以往一般去隆昌宮去尋小皇帝,到時,魏不争也在一旁,蕭延意看見魏不争,心頭說不出總有種道不明喜憂的情緒。
既是喜歡見到這人,卻也怕會見到這人。
喜歡,是因為他是這偌大的皇宮中,除了養父母跟弟弟之外,最親近的人,更是唯一能讓她覺得可以依托的人。有他在身邊,便總覺心裏更踏實幾分,這陌生的環境和嶄新的身份也不會讓她太過無措。怕見他,卻是因為心中那隐隐情愫似是已有泛濫的傾向,可過往如何,她至今依舊不知,若是已經情債累累,她怎敢再動丁點心思。有喜有憂,分寸拿捏之間,蕭延意只覺心頭分外糾結。
那魏不争卻是不知這些小女兒心思,只是覺得之前早朝時蕭延意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此時看着似乎又是有些神思恍惚,便不由得關切道:“公主可是有什麽心事?若是有何為難之事,不妨跟臣講,或許臣可為公主解憂。”
蕭延意聽了這話,心裏只有更不自在了幾分,只得扭捏着答複道:“勞煩将軍挂心,并無什麽為難的事。”
只是蕭延意的言語神态,絲毫也無法讓人信服,魏不争自覺是外人,又是男女有別,心中只道終是有些事無法說與他知道,卻還是忍不住開解道:“公主莫急,您姑母此時已是在路上,快馬來書,不日便到京城,有了她老人家在,公主有心事便不妨說與她聽,定是能為您解憂。”
蕭延意再又謝過,卻是無語,殿外便有人來說,郭長卿已然到了,問皇上此時可要上早課。
“讓先生進來吧。”皇上說道,魏不争便适時地起身告辭,門邊處于郭長卿擦身而過,二人微微颔首見禮。郭長卿少頓片刻擡步進殿,正是捕住蕭延意望向門邊的目光中隐隐的一縷癡纏,郭長卿眉頭一蹙,眼神霎時深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