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主有思
蕭延意與往日一樣,郭長卿在一邊與皇上講着功課,她便坐于另一側,信手翻看一些魏不争拿與她的文書,多是三省六部自大宏建朝以後的章本奏折。蕭延意才是回朝,過往又忘個幹淨,若是着人一日日講,不僅枯燥,也難因講述之人有自己的偏頗而有不盡不詳之處,魏不争便幹脆原班着撿有用的都取來給她過目,讓她自己一點點慢慢了解。
以蕭延意的聰慧,若無閑事所擾,這些時日間,其實早該看多大半,心中對大宏的過往和當下略有了解。怎奈回朝之後第一日,便偏有那些個不讓人省心的,一個兩個來與她敘舊,這一出又是勾起了姑娘家旁的心思,于是,這麽多日子,她便是也無法專心,來來回回,也沒看下去多少。
此時,蕭延意便又是手握着卷宗,晃了神。
郭長卿正是踱着步子,給小皇帝講着兩小兒辯日的故事,抽空側眼輕輕一瞥,見着雙眼迷離的蕭延意,心內不禁是嘆了口氣,交代了功課讓小皇帝自己先做着,便是輕聲走到蕭延意身邊,嘆道:“公主,可是微臣講得太過無趣,還是手中卷宗太過枯燥,微臣見您已是發呆了半晌。”
蕭延意回神對上郭長卿探尋的眼神,略窘卻也是舒然一笑。
面前這張并不出挑的面孔,卻總是帶着種淡而飄揚的神采,便仿似平凡的五官中,一時也多了些讓人不能側目的光華。有了幾次的接觸之後,蕭延意心底對郭長卿已有了幾分親昵,這會兒又總影影綽綽地覺得,昨日夢中牽起她的那只溫暖的手,便該是面前這個男子。而為今唯一可确信過往間便有所親密的人,也不過是他。
蕭延意面對他時,倒無有面對那幾位故人時的焦慮心情,即便他間或促狹或故作神秘,卻總是因他渾身那種清爽而又淡泊的氣息,而覺心安,無端的,便也由心底間就信任了他。
釋卷展顏,蕭延意倦倦道:“至彥,或許我本不該回來做這個公主,現在,略凡複雜些的事,總是入不得腦子,多一會兒便會走神,就好比這些卷宗……”
這一聲“至彥”喚得親近而随意,倒是蕭延意第一次同着旁人,在沒有郭長卿的特意要求下這麽喊着,郭長卿聞言眉頭一展,笑容便也似春風拂面般展開,“芫芫,你真是一點兒沒變。”
“哦?!”蕭延意些微詫異,“過去我也是這般不喜讀書麽?我還以為自己會是喜歡的,因為雖然忘了所有的事,但是讀過的書我卻是記得不少,少不了年少時,也與皇帝這般是日日苦讀吧?”
“你哪裏會喜歡?每次若不是我哄着,祖父倒要是被你的古怪精靈氣死,總是一萬種法子不去念書。”郭長卿輕笑着說道,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拂着卷宗上的字跡,墨黑眸子裏噙着一股子寵溺地望着蕭延意。
蕭延意看着他的手有些呆愣,恍惚間便又想起夢中的情境,那只溫熱而柔軟的手,拉着她奔跑着,那麽真實,仿若并非是個簡單的夢境,而是的确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一般,便禁不住脫口而出道,“少時,你可是為我攀樹摘過果子?”
郭長卿一愣,進而笑容便愈發舒展開來,“芫芫這是想起了哪出?你小時候攀樹可是攀得比我好,竟還需我為你摘果子麽?”
“沒有麽?昨日裏,我發了個夢,夢中一個少年為我摘了個又紅又大的果子,還拉着我跑着避開宮人。”蕭延意眉梢微挑,帶着抹疑惑的神情,人卻愈發懶散地靠近了椅子裏,灼灼地盯着郭長卿。
“夢中的事哪裏可盡信?不過芫芫這樣一說,我倒是也想起,未準兒是咱們小時候有過,你那時最愛纏我,屢屢纏得我一點辦法沒有,莫說是摘個果子,非要我去摘了星星,我也得去給你摘了的。”郭長卿随意地說道,眼神越發的暖意融融。
蕭延意還不待再接口,小皇帝卻是耐不住寂寞地走了過來不滿道,“先生哪裏是要朕自己先看功課,明明是與皇姐有私房話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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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聊天的二人,聽了小皇帝的話,都是一樂,郭長卿連忙躬身告罪道:“微臣有罪,與公主講話一時忘了時候,還請皇上恕罪。”
小皇上不在意地擺擺手,便走了幾步,大模大樣地攀上蕭延意的膝頭,皺皺鼻子回頭問蕭延意道:“皇姐,你怎麽總是有這樣多的話要與先生說?難道你喜歡先生麽?”
小皇帝的話說得蕭延意蕭延意哭笑不得,伸手去捏了皇弟的臉頰嗔道:“皇上小小年紀,倒是真會胡講,你可知什麽叫喜歡?”語畢,蕭延意微窘地擡眼去看郭長卿,後者面上笑意晏晏,目光卻是投向了別處并未看她。
“朕如何就不懂?五月裏,朕身邊的宮女繡兒就是喜歡了朕的侍衛官,朕當時問過舅舅同意,就給他們賜了婚的。”小皇帝不服道,昂着頭理直氣壯地對着蕭延意。
“好好,咱們皇上什麽都懂,最了不得了。”蕭延意也只好笑着哄他。
小皇帝這才滿意地一笑,低頭跳下蕭延意的膝頭,走了兩步卻又是疑惑地回頭嘀咕一句道:“皇姐為何喜歡先生呢?難道不喜歡将軍舅舅麽?宮裏的女子都是喜歡舅舅的。”
之前雖是當事人便在身邊,畢竟也是童言無忌,小皇帝的話也只是讓蕭延意略微有些不自在,并未覺得有何不妥,可此時這話一出,卻是正正地戳進蕭延意的心坎,一瞬時,臉上燥得便連耳根也發起了熱來。
“皇姐,你臉怎麽這麽紅?”小皇帝卻是不明就裏地張嘴便問。
蕭延意嗫嚅道:“屋子裏呆得久了,許是有些燥了,想要出去走走。皇上若是乏了,今日功課就到這吧,一會兒也是該午膳的時候,稍事歇息,就傳膳吧。”
好在小皇帝雖是個好奇的性子,但是到底年歲還小,聽說可以不用上課,當下裏便也喜得顧不得再問,蹦跳着到郭長卿跟前問道:“先生,今日就學到這裏可以麽?”
“好。”郭長卿清朗的聲音說道。
皇上便就歡天喜地地讓由宮人帶着出去玩,蕭延意就也緩緩起身,臉上的熱度此時已經退了不少,掩飾地一只手撫住臉頰,再去邀郭長卿一起用午膳,郭長卿也正是看着她,不過臉上的笑意已淺淡了許多。
“至彥下午還要教皇上一個時辰的功課吧?不如留下一起用膳?”蕭延意邀請道。
“芫芫不是嫌屋裏太燥,午膳未來之前,不如出去走走?”郭長卿接受了邀請,便又建議道。
二人信步便又朝着小花園而去,宮人被遠遠地甩開了一截,夏暮秋初的時日裏,晌午太陽還是有些熱度的,走了幾步,蕭延意臉上便有了一層薄汗,郭長卿頓住腳步,極其自然地伸手從懷裏套了帕子便輕輕地給蕭延意拭去,蕭延意起初一僵,瞬間便也恢複了自然,眯着眼睛,任他擦淨了汗,見他要把帕子揣到懷裏才攔道,“髒了,我讓人去給你洗了再還你。”
郭長卿卻并不理會,還是好好地收進懷中,才是笑道,“我的帕子可不從來就是給你擦汗用的,哪裏會嫌髒。”
雖是前日裏郭長卿也說起過二人起小的一些事情,左不過也就是一起讀書、淘氣的過往,還都是十歲上下的孩子,也聽不出有多少情意,更未說到什麽親密之處,這會兒見郭長卿理所當然地收了帕子繼續往前走,蕭延意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至彥,以前我們到底有多要好?”
郭長卿聽了這話,卻只是一邊的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反問道:“你說呢?”
蕭延意被他這态度弄得有些惱,便是聲音尖利起來道:“郭長卿,我若是還記得,何苦要問你?”
郭長卿被她這一質,不急反笑,“芫芫的性子原來并沒變呢,這些日子,我還道,你不光是忘了事,性子也溫婉了許多,原不過是斂着未發作而已。”
蕭延意被他這樣一說不覺又被岔開話題,追問道:“我以前脾氣不好麽?”
“何止是不好?有先帝後那樣寵着,你又天生聰慧,原是事事處處就比旁人都強,自然就驕矜,宮裏上下哪個敢惹你,即便你兄長當日裏已被被封了太子,見到你也是只能是陪着笑臉,讓着,多一句重話也不敢說的。”郭長卿含笑說着,語帶微微調侃。
蕭延意被郭長卿這番話說的十分不好意思,低頭扭了衣角問道:“那時節,我一定很不讨人喜歡喽?”
“那倒是不會,你雖是脾氣不好,但為人卻又直爽熱心,了解你的人,都是喜歡你的。更主要的是你還那樣得先帝的寵愛,若你是生為男兒身,難說不會把帝位就傳與了你,哪個又敢不喜歡你?”
“那……豈不是人人都是因為我是公主,才來喜歡我?”
“怎會是人人?”郭長卿語氣一頓,笑吟吟地看着蕭延意緩緩說道:“我便從不因為你是公主才喜歡你。”
蕭延意未想郭長卿會陡然來了這麽一句,一雙眼還瞪着郭長卿等他的答複,後邊的話,卻讓她的臉倏地一紅,再要說的話,忽然梗在喉中發不出,一咬唇別開了頭,卻聽身後便是郭長卿嘶嘶的笑聲,似是十分歡樂,她就也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