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4)
見他。這情緒有些似是紅杏出牆的婦人,無顏面對相公之感。
可是,她跟郭長卿無論如何好,即便是以往真的有過點什麽,也并不曾真的有過婚約。而且,蕭延意也有些不信她跟郭長卿,曾經真的會是一對有情人。
她內心深處,郭長卿帶給她的這種親近更似是兄長,而絕非是愛人。她知道他在乎自己,也疼惜自己。可是她卻并未從郭長卿的眼睛裏看出過屬于情人之間該有的愛意。至少,他溫情望着她的目光,沒有魏不争看她時的蜜意。在她僅有的記憶裏,雖并未真的愛過誰,或是被誰愛過,但是女人天生的敏感,讓她覺得,她與郭長卿之間的過往,也許非關風月。
只是,蕭延意心中還是有種慌亂,下意識地只想暫且先避開這人。
31公主無畏
蕭延意遲緩着步子,一路胡思亂想着走進了書房,才擡腳要跨入屋中,便又瞧見那熟悉的身影正矗立在案旁,一襲月白色的衫子,襯得發黑如墨,整個背影都顯得清爽而幽淡,此時他正垂手而立,對蕭續邦說道:“皇上,今天的功課就先到這裏,微臣明日再來考驗皇上可能背下。”
蕭延意下意識的足下一頓,有一剎那想要轉身離去,但是面朝着她的蕭續邦卻已然瞧見了她,不等郭長卿說完,便是蹿下椅子,喜滋滋地邁開兩條肥短的小腿,朝着蕭延意奔來。蕭延意再無法退,只好蹲身下去,迎住跑過來的皇弟,嘴裏念道:“慢些,留神摔了。”
案前的郭長卿緩緩轉身,面色清淡,眼中依舊是融融暖意,對着蕭延意展顏一笑,慢條斯理地說:“公主今日遲了。”
“是,去了姑母那裏多說了幾刻話,又想起養母那邊有些時日沒去探望……”蕭延意不自覺地跟郭長卿解釋了起來,話到了一半,卻忽覺無味,便又停下,假意整了整蕭續邦的衣衫問他道:“翔兒餓了麽?”
“餓了,我想吃丹桂花糕,還要吃蝦餅,還有玫瑰酥。”蕭續邦忙不疊撒嬌地對蕭延意說道。
“一會兒還要用晚膳呢,這會兒若是餓了,也只準吃一樣。”蕭延意捏了捏皇弟的小臉,牽了他的手站起身,坐到了一邊,專心地跟皇弟說着話,暗暗躲開郭長卿的注視。
蕭續邦在蕭延意的膝頭扭動,讨價還價,“那就只吃兩樣好麽?”
“那每樣便只許用一口……”蕭延意也不讓步。
小皇帝撅了嘴,卻也妥協道:“那就一樣一大口。”
蕭延意便笑着遣人去備點心,目光略過郭長卿,才裝作方才想起道:“至彥,還有事?若是沒事,也就早些回去吧。”
郭長卿聞言,不緊不慢地把書整理進書袋,又深深望了蕭延意一眼,唇邊一抹笑容稍縱即逝,便躬身道:“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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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見到郭長卿那一刻起,蕭延意還從不曾受他這樣恭敬的一拜,看他彎在眼前的身子,她伸手要扶,手伸出一半卻又止住。這一刻,她才忽然發現,眼前的郭長卿,身形竟是這麽單薄羸弱,幾乎要撐不住衫子一般。以往見他散漫不經,從來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便總下意識地以為他該是萬事不懼,無所不能,反倒絲毫不曾注意,這個男子細端詳起來,居然是弱不禁風的模樣。
郭長卿行了禮要走,蕭延意不知為何,心中微微有些不忍,想要開聲喚他,卻又覺,喚他回來,卻仍不知該說些什麽。
似乎那日之後,二人間已經生了芥蒂,初時那單純而盲目的親昵,已然有些不知如何找回。遲疑間,郭長卿往門口走去,行至門邊腳步稍頓,手握成拳,壓在唇邊輕輕卻隐忍地咳了兩聲,才是又往外走去。
蕭延意終是禁不住站起來,放下膝頭的蕭續邦,出言道:“至彥可是病了?讓太醫來給瞧瞧再回去?”
已經一只腳邁過門檻的郭長卿腳步一滞,稍許,回頭,淺笑如春日暖陽,“不妨事,只是昨夜受了些涼,勞公主惦念。”
“如今暮秋時節,夜裏轉了涼,你也該多在意着些衣物加減……”蕭延意說,有些微的不自在,說完話,便是立即垂下了眼睑。
一邊的蕭續邦接話道:“先生就這樣咳了一個白天,适才朕也說要太醫來給他瞧瞧,他偏不要,朕猜,先生也是怕喝那些個苦藥湯子,才不敢喊太醫來。”
兩個大人聽了這話,不由得都是忍俊不禁,一時間,原是有些尴尬的氣氛,便散淡了許多,蕭延意也順勢調侃道:“至彥若是怕藥苦,也不妨事,我那裏還有今日才送的蘇州貢來的蜜餞,用來佐藥該是正好,我這就去差人給你取了。”
“有了公主這句話,便是勝過蜜餞瓊漿,再怎麽苦的藥湯子,也無妨了。”郭長卿笑道,眉宇間又是慣常的嬉笑模樣。
蕭延意眼神微微與他錯開,道:“那這就差人去喚太醫來吧。”
郭長卿伸手攔道:“來的時候在家看過大夫了,不過是傷了風,回去再吃副藥也就沒事了,也不是疑難病症,太醫來了左不過也是再開個藥方,何必麻煩,我這就回去了。”
蕭延意點頭,“好,那你回去歇息,若是明日身上還不得勁兒,也別逞強,就在家中再将養一日,翔兒的功課,也并不差這一兩天的。”
郭長卿稱是,複又要走,轉回身之前,卻又凝視着蕭延意,用極輕的聲音說道:“芫芫,我只要你快樂就好,其他都不重要,莫要躲我,也無需躲我。”
蕭延意心中一顫,被郭長卿這樣直言點破心事,她面上一窘,心裏卻又是一松,便是搖搖頭,又點點頭,哼道:“我哪有……我知道了……”
郭長卿這才笑呵呵地離開,蕭延意望着那清瘦的身影在視線裏消失,背影裏總似流露出一絲寂寥,心頭微微有些酸楚,一時間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滋味,直到一邊的蕭續邦搖晃着她的手喊道:“皇姐。”她才是回過神來。
“皇姐,先生今日問我,你是不是要嫁給将軍舅舅了。”
蕭延意心裏一緊,問道:“那你怎麽說?”
“我說是呀,我都下了聖旨了。”蕭續邦天真道。
蕭延意皺眉,緊拉了皇弟的手,連忙囑咐道:“此事日後可不許再這樣亂說了。”
蕭續邦自然不解,小臉皺成一團,“怎麽?昨天姑母不是讓我下旨意給你們指婚,我當時便下旨了呀,我怎麽是亂說?”
蕭延意知道跟他并非一句兩句的話便能說清,只好道:“暫時先不說就好,你沒和旁人提過吧?”
蕭續邦搖頭,“只有先生問過我。那日後有人問我,我就說,你不嫁給将軍舅舅是麽?”
蕭延意點頭,又叮囑了幾句,千萬莫要忘了。這才又想問道:“那你跟先生說,我要嫁給……嫁給将軍,先生又怎麽說?”
“先生嘆氣了,嘆完氣又笑,但是什麽也沒說。”蕭續邦說完,溜圓的黑眼睛咕嚕嚕地一轉,忽然小大人般說道:“我知道啦,先生也喜歡皇姐,所以不希望皇姐嫁給将軍舅舅,他才會嘆氣,那皇姐不想說給他知道,也是怕他不高興。對不對?”
蕭延意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皇弟,也不知從何解釋起,即便不是因為他還太小,有些事,說了他也不懂,就只說他說的話,也不是全然的不對,又似有幾分實情,可這其中的複雜,就連蕭延意自己也有幾分道不明,也就只好笑着嗔他一眼,道:“你個小東西,便是胡想的本事最大。”
蕭續邦本來還要還嘴,正是點心端了上來,便也忘了要說的話,趁着蕭延意沒理他,先就拿起了酥餅,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後得意地對着蕭延意笑了起來。
吃了點心,蕭延意盯着皇弟背了會功課,不多時也就到了晚膳時間。晚膳尚悅與他們一起用,魏不争卻是有事出了宮,只差人跟蕭延意打了個招呼,說是府中有事要回去一趟。
蕭延意本以為忙完一天,晚上他們還能見上一面,得了這信之後,人便有些怏怏的。知道魏不争這個時候出了宮,今日也就不會回宮中過夜了,心中有幾分悵然。
可又想,過幾日要是他出征,一去總有數月,要是連這丁點的時候見不到,就心裏不舒坦,那日後又該怎辦,便又是強打了精神,與姑母跟皇弟說笑着,讓自己別太為了魏不争牽腸挂肚。
用了晚膳,尚悅前一日多飲了酒,身子還是不舒服,便早早回去歇着,蕭延意陪着蕭續邦回宮,哄着他說了會兒話,又是背了遍功課,看他睡了才是離開。
出了殿門,蕭延意一時間毫無困意,便乘着月色,讓人擎了燈在一邊伺候,她随意地在宮裏信步走着。
宮中夜晚靜谧,最适合靜下心來想事,可蕭延意心中卻還是紛紛亂亂,想起魏不争,想起蕭續邦,想起李相,想起北方将起的戰事,又想起郭長卿。
蕭延意這三年來,生活在呂氏夫婦身邊,日子簡單而随性,從沒有過什麽時候讓這麽多的事,一起填滿過腦子。多年來第一次這樣的費心神,只讓她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恍惚着又總覺得,這千頭萬緒的事中間,似乎總有一條線在牽着,只要理明白這根線,所有的是事,也就能全部了然。可是,偏偏她對過往一無所知,眼前的事,便是看似清晰,實則有些混沌不開了。
想得有些煩躁,蕭延意猛然甩了甩頭,心中安慰自己,如今姑母在身邊,雖是她性子躁了些,但卻是自己的血脈至親,做事初衷總是會為自己好,而深宮中的事,自己不懂的,總算能有個可以請教的人了。
魏不争呢,雖然對自己情意深淺不知,但至少對她是真心關切,絕不似假裝,而以他權勢,絕不需一個驸馬頭銜再來添彩,應了這門婚事,便該是對自己有意。
李相或許看不慣魏不争大權獨攬,但大抵也不過是朝堂之上的權勢之争,并未對他們蕭氏的江山有何圖謀。
而郭長卿,無論是騙了她,還是一直對她坦誠相待,她亦相信,他是不會存心害自己。
如此,北方戰亂有魏不争來平,自己只要對他信任有加,朝局也不會在她手中生變。所有的事,或許也就無需太過緊張,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心思平順了些,蕭延意才忽覺鼻畔有一股花香淡淡萦繞。四顧中,一葉金色花瓣落在肩頭,捏起放在掌心,放在鼻下仔細地嗅了嗅,甜香撲鼻,才想起擡頭,恍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到了一片桂花林中。
蕭延意回頭問睐月道:“這是到了哪了?”
“殿下,這是您時常愛去的小花園的後院。”
蕭延意點點頭,又深吸了口氣空氣中的甜美,轉頭要走,隐約看見不遠處似是有個人影矗立,仔細端詳了一眼,蹙眉問身邊的人說:“前邊那人可是阿玦?”
32公主無狀
睐月便把燈又往前擎了幾分,仔細地瞧了兩眼回道:“看這背影似是阿玦,殿下,他是不是擾了您游園的興致,要奴婢轟他走麽?”
蕭延意搖頭,“不必,也沒打擾咱們什麽,而且說起來,本宮才是這不速之客吧。”
睐月笑道:“殿下這說的是什麽話,莫說是這皇宮,便是這天下也是您家的,您怎麽會是不速之客?”
蕭延意聞言一笑,未置可否,原是擡步要走,忽然心裏不知又為何生出了幾分好奇,看前邊那背影就這麽專注地矗立于一棵桂花樹前,竟似老僧入定一般,他們這麽多人燈火搖曳的過來,他居然沒有絲毫的反應。
再又想起呂氏說過,魏不争要接他到将軍府中幫忙,只等他身子好全便走,那他此刻還在宮中,定是病還沒好,又如何要這深更半夜地跑來這裏發呆?
蕭延意不知為何這一刻對這事如此的好奇,便是提步就往阿玦那裏走去,原是想,走近了到底要瞧瞧這人究竟是在看些個什麽,誰知道,才走了幾步,便有那抖機靈的小內監,揚着嗓子喊道,“公主駕到……”
那樹前僵立着的身影,似是猛然一抖,肩膀瞬間垮了下去,急速轉身,頭也不擡地就跪在地上磕頭,這讓蕭延意一下子有了幾分愧疚,便是趕緊柔聲說道:“快起來吧,地上涼,不是說身子還沒好麽?不用行禮了。”
阿玦聞言起身,垂首站在了一邊。
蕭延意覺得頗有幾分不自在,此時已是二更天了,宮中的人大約都是睡下了,只是自己滿腹心事,一時間睡不着,才到處瞎逛,如今卻攪了別人的清靜,反倒還讓人賠罪似的磕頭,實在是太過霸道,她心裏過意不去,語氣就更柔了幾分關切道:“阿玦,你身子可是好了?”
阿玦恭恭敬敬地回道:“已是大好,多謝公主關心。”
“既是還沒好全,怎麽不好生歇着,如今夜裏也是涼了,別讓這夜風吹了,回頭再又不舒坦。”蕭延意便又說道。
“公主教訓的是。”阿玦回複,自始至終都低垂着頭。
蕭延意與他本也沒太多的交情,至此也再沒什麽可說的話,原是想囑咐他早些回去歇着,自己也就走了,忽又想起剛才自己好奇的事,禁不住便又往阿玦剛才駐足的樹前走了幾步。睐月是個有眼識的,便也舉了燈緊跟了過去。
樹不過是一棵平淡無奇的樹,蕭延意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何不同,就又問阿玦道:“這樹也是你栽的?”
阿玦搖搖頭,這才擡起了頭來,眼神幽幽地望着那棵桂花樹說:“這樹該是已有幾十年了吧……”
蕭延意面上微窘,看着面前粗壯的樹幹,這才覺得自己問了句蠢話,莫說這阿玦也是這幾年才入的宮,即便他是宮中老人,如今他也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怕是還沒這樹活的年頭多呢。
為了掩飾窘意,蕭延意上前兩步摩挲着樹幹道:“那想來這片林子也都是父皇還在那時便有的了……”她說着話,感覺指腹之下微微有些異樣的凹槽,手指一頓,再把燈往眼前拉了幾分,仔細地辨認了半晌,才認出樹上竟是刻着一個字——玦。
蕭延意詫異,回頭問阿玦道:“你在這樹上刻了你的名字?”
阿玦一愣,旋即跪倒道:“微臣有罪,不該在宮裏的樹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蕭延意本是只覺奇怪,沒有絲毫問罪的意思,趕緊讓人扶起他說:“這倒說不上什麽罪過,只是,為何要刻上自己的名字呢?”
“微臣過幾日就要出宮,想留些紀念。”阿玦匆忙回道。
蕭延意聞言失笑,無奈地搖搖頭道:“倒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孩子心性呢,本宮聽說你要去将軍府的事了,不過也就是讓你去幫着張羅個園子,大約弄好了也就回宮了,何必還弄得這麽離情萋萋的。”
阿玦聞言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再沒言語。蕭延意見好奇的事,已經有了着落,也沒什麽可再留下的,便是囑咐道:“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本宮的養父最是看重你,你若是身子不舒坦,他心裏也不好過,你就算是不為自己,為他也好好在意着點自己。你若是這麽舍得不宮裏,本宮回頭跟将軍說說,看看能不能換個人去給他張羅園子,或者是讓你能早去早回,好歹你在宮裏,與本宮的養父還能做個伴兒。”
“微臣謝公主。”阿玦恭恭敬敬地謝道。
蕭延意扶了睐月的手臂,便是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不知怎麽,又是回頭望了一眼,見那阿玦仍是立在樹跟前,微微仰起着頭,不知在想着什麽,還是看着什麽,忽然一陣夜風拂過,卷起他一邊的袍角。
蕭延意心裏忽然有種十分異樣的情緒,腦子裏有個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腳下就似不受控制般,兩步又邁回到阿玦跟前,問道:“阿玦,你會爬樹嗎?”
阿玦大約沒想到蕭延意的去而複返,聽聞這問話驚地轉回了頭,只是,這一次卻不像之前那樣謙卑有禮,而是一雙眸子緊盯住了蕭延意的面龐,琥珀色的瞳仁裏綻出一種奇特的光彩,逼視的蕭延意一陣窒息。
阿玦本就生得極為俊美,此刻正應了“月下美人燈下玉”那句俗語。盈盈月光襯得他膚若細瓷,泛起瑩白的光澤,只唇邊勾起一抹豔色,更顯出幾分妖冶,淡色的眸子有着不同旁人的剔透晶瑩,似是能溢出一種攝人魂魄的光彩。蕭延意本能地微微退了一步,心裏一片慌亂,只得強自鎮定地又開口問道:“你會爬樹麽?”
阿玦的眸光驟然一縮,忽而迅速地黯淡了下去,輕吸了口氣,匆匆低了頭恭謹回道:“公主,微臣笨拙,不會爬樹。”
蕭延意其實自己也有些莫名,剛才為何會沖動地這樣一問,似乎只是風揚起阿玦袍角的那個瞬間,恍然憶起了不久之間的那個夢境,才有了片刻失态。這時也覺赧然,便是再未言語,扭頭便走。
一旁的睐月忍不住問道:“殿下是想要人爬樹摘些桂花麽?奴婢讓小米子去摘就好,這天看着似是要下雨的樣子,咱們還是回去吧,讓小米子摘了花,給您拿回殿裏去。”
蕭延意搖頭,拉緊了睐月的手,只說道:“回去了。”睐月覺得奇怪,倒也并不多問,只是悄悄又回頭看了眼阿玦,皺緊了眉頭跟喚月交換了下眼色,倆人一時間表情都有些奇怪。
蕭延意回殿後不久,也就覺得乏了,讓人服侍着梳洗了,很快便酣然入夢。
喚月和睐月伺候着蕭延意歇下,倆人回了房間,暗下裏,喚月嘀咕道:“殿下今天有些奇怪,是不是?”
睐月便也說道:“要我說,那阿玦今天才是更奇怪,這麽黑的天,一個人跑到樹跟前去刻個名字。而且,你不覺得後來他跟殿下說話,眼神特別放肆麽?他這人一向不曾這麽咄咄地看過誰。”
喚月聽了這話,輕笑出聲,“他一向怎樣,你倒是清楚的緊,怪不得從不管那些個丫頭,一趟趟的尋了理由去找他,我看你也是看上他了吧?”
睐月聽了這話,臉上一紅,過去就拉了喚月要擰,嘴裏罵道:“爺還總說你為人穩妥呢,就不知道你這張嘴,專會胡說。”
喚月趕緊按住她道:“小些聲,留神吵醒了殿下,我渾說的,你別氣。明日裏見了爺,記得提醒着我,把今天的事跟他說了。”
兩個小丫頭将睡未睡的,就又說起魏不争即将出征的事,說着說着也就入了夢。
不過她們二人說起的将軍,這個時候卻還沒睡,魏不争正在府裏跟漠北回來的參将問着那邊近日的情形,二人秉燭夜談直到了三更時分,才是各自安置。
躺在床上,魏不争人已經是極乏,但是輾轉着卻還是睡不着,腦子裏忍不住想起之前跟老母的對話。
他今日回府,主要是為了在府中跟幾年來依舊鎮守在漠北,近日被他召回的屬下仔細商議一下出兵北伐的事宜。但是想起自己跟蕭延意已經口頭定下的婚約,便也覺得此時該與母親說一聲,便在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稍許提了一句。因為一切尚未定下,如今連指婚的聖旨也還沒下,魏不争認為無需太鄭重其事,只是先與母親打個招呼。
誰知一向最是操心他婚事的老夫人,聽了這話沒有喜上眉梢,卻皺了眉頭,“老大,娘是一直盼着你娶妻生子,但是,這公主咱們怎麽高攀的起?況且你跟她性子也不配的。”
魏不争遲疑地開口道:“娘,如今的公主跟當初性子大不相同了,她這次回來,您還未見過,兒子覺得她跟過去幾乎是判若兩人。”
“胡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娘知道她失憶了,但是即便不記得事了,這性情又能有多大的變化?至多實在民間呆了三年,當慣了百姓,大約沒了當初的傲氣,等她在宮裏住久了之後,無論想不想的起以前的事,早晚還是跟過去一樣的脾氣。娘自不是說公主不好,只是,你們的性子合不來的……”
“娘不同意?”魏不争踯躅着擡頭問道。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端詳了會兒面前的兒子,出言問道:“那你是真的喜歡她?”
魏不争想了想,半晌,唇角溢出一絲笑意,回答母親道:“有一些。”
33公主無心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這一場秋雨之後,天轉瞬便徹底涼了下來。
蕭延意畏寒,早早便裹上了雪白的狐裘。狐裘是魏不争送的,由魏不争第一次參加秋狄時獵到的一只罕見白狐的皮制成。
魏不争親手給蕭延意套上狐裘,又細細幫她攏了攏領口,看她整個人立即縮進了裘皮裏,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跟一雙黑亮的眸子水潤潤地望着他,不由得笑了,嘆道:“芫芫,你有時真的并不像個公主,若不是以往在宮中見過你,我倒是總以為自己是接錯了人回來。”
蕭延意假意惱了,一雙俏眉立起來,端出幾分的威嚴模樣,斥道:“你敢質疑本宮的身份?”
魏不争便也配合着惶恐道:“臣不敢,臣罪該萬死。”
二人相視一笑,蕭延意便拉了魏不争的手,一同坐到了榻上,有些好奇道:“以前,我是說父皇還在的時候,咱們時常見面麽?”
魏不争搖頭,“并不常見面的,我從小就在軍中,京中無大事很少回來。只是宏景四十六年的時候,因當時要商量着是不是要讨伐漠北蠻荒,我才回京呆了一段時間,那時節先皇身子不好,你替他打理政事,咱們才是正式地說過幾次話,之前,大約也不過是宮中年關筵席時,遠遠打過照面。”
蕭延意有些好奇道:“那三年之後,你如何就一下子便能确定你沒有認錯人?你既然對我并不熟悉,又是三年未見,你就不怕自己弄錯了麽?”
魏不争神秘地笑笑,搖頭道:“自然不會錯的,我找你找了三年,最後才是有了你的消息,報給我消息的人絕不會騙我,而你什麽時候到的鎮子裏,當時又是什麽情形,我都是提早就打聽過了,全都沒有差池,又怎麽會錯?而且即便曾經不常見到你,我卻也不會記差了你的樣子。”
蕭延意臉紅了紅,有些扭捏地垂了頭,小聲問道:“那你那時喜歡我麽?”
魏不争聽蕭延意這麽一問,朗聲笑了起來,“那時,哪敢想這些,況且,即便是喜歡了你,你也不會把我瞧在眼裏的。”
“為什麽?”蕭延意臉紅撲撲地擡起了頭,問道。
“那時,你同現在不一樣的,對于我們這些臣子從不正眼瞧上一眼,咱們又怎還敢動了別的心思。”
蕭延意一撅嘴,哼道:“怕不是你那時是有心上人的吧。”
魏不争臉色微微變了變,旋即卻又笑道:“我常年在軍中,周圍全是一色的男人,倒哪有個機會去有什麽心上人了?”
蕭延意一時口快,便是當即問道:“姑母說,你以前有個未婚的妻子的,你也不喜歡她麽?”
魏不争表情當場一沉,劍眉微蹙,默了片刻,啞聲道:“那……只是先皇指婚給我的女子,我與她只見過兩面,她身子不好,還不待成婚人就去了……”
蕭延意見魏不争表情凝重,才覺自己是提了讓人不快的話題,即便是魏不争對那女子沒有情意,她也總是差點成了他魏家的媳婦的人,自己這麽随意提起這已經香消玉殒的女子,總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她一時有些尴尬懊惱,便沉默了下來。
魏不争卻大約是以為蕭延意對他曾有過一場婚約的事心中介懷,便是趕緊伸手握住蕭延意的手說道:“芫芫,情愛之事,我以往從不曾想過,即便是當初的指婚,也不過是因為聖命難違,才定下。我魏不争發誓,從前心中沒有別人,之後心中也不會有別人,終此一生只你一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蕭延意怎料魏不争會忽然發了這麽重的誓,想也不想,就立即捂了他的嘴,嗔道:“莫說這些,是我不懂事,提了讓你傷心的話題,我信你對我心意,咱們不說此事就好。”
自從蕭延意跟魏不争彼此說開了心事,二人在一起的時間便愈發地多了起來。之前時常是魏不争看過的奏折,拿給蕭延意過目之後,便直接批複下去。如今蕭延意只恨不得二人時時都在一起才好,便是一同看奏章,一起批奏。
蕭延意本也聰慧,之前大多事不敢擅自做主,也是因為心裏沒底,如今二人在一處,一人看一半,随時有了疑惑便能商量着,讓她也不再發虛,一來二去有了心得,更是一點點地上了手。往往之前魏不争自己要看上一天的奏章,倆人一起,一個上午便都能批完,剩下的時間,便只剩下耳鬓厮磨,情話連綿。
李景吾後來又讓夫人來找了蕭延意一次,問過魏不争的婚事,蕭延意便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說辭打發走了相爺夫人,那時朝堂上下俱已經知道北伐戰事将起的事,這麽說過之後,便也沒人再提起這事,蕭延意遂放下了大半的心。
但尚悅為了以絕後患,暗地裏便開始給廖錦榮物色個門當戶對的婚事。
尚悅雖是上次與廖錦榮鬧得有些不愉快,但是她心地卻是極好,雖不希望廖錦榮攪了蕭延意與魏不争的事,但卻也不會因此便随意地給廖錦榮安排一門婚事,連着幾天倒是為這事頗費神思。
蕭延意與魏不争一起的時間多了,自然也就少了時間去跟尚悅說話,雖是恨不得能與魏不争時時都在一起才好,但畢竟也不好冷落了尚悅,更何況,因為祭天大典當日,魏不争便要出征,此時已經是接近年關,他也有諸多的事,需要商讨和籌備,無法時刻厮守。
蕭延意便乘着魏不争去戶部過問軍糧的事宜時,去尚悅處尋她說話。
蕭延意去見尚悅的時候,尚悅正是拿着幾個名帖看得分外認真。見蕭延意來了,便是趕緊招呼她坐下道:“芫芫快來看看,這些個人,哪個好些?我這些年也不在京中,好多人都是忘了,又有些新貴根本就未見過,一時間還真不知道給榮丫頭挑了哪個做相公才好。”
蕭延意見尚悅對這事還真是上了心,知道她更多是為了給自己掃清障礙。可自己那邊只顧着跟魏不争抓緊出征前不多的時間相聚,姑母不僅不怪她,反倒是默默幫她想着這些,心裏不禁有些感動,亦有些愧疚,連忙挨着尚悅身邊坐下,翻檢着她堆了一桌子的名帖挨個看着。
尚悅便是一邊一個個擇了出來給蕭延意看,一邊說道:“這榮兒丫頭啊,其實也是個好姑娘,就是性子直率了些,偶爾說話不中聽。咱們不能成全她跟伯钺,卻也不能委屈了她。我這看了幾日,倒是也挑出幾個像樣的,我看啊,家世雖是重要,但是更重要的還是個人的品學和前途,這些人裏不少也都是當朝為官的,你一定是比我了解,看看到底哪個跟榮丫頭更相襯。”
蕭延意拿起尚悅撿出來給她看的幾個,看了幾眼,不禁有些臉紅地放了名帖,赧然道:“姑母,這幾個都不好,還是另外的挑吧。”
“怎麽不好?”尚悅奇怪道,“這都是我讓人特意挑着适齡才俊裏比較出挑的呢。”
蕭延意從裏邊抽出一張放到了一邊,有幾分不自在地指着剩餘地說道:“姑母,您有所不知,我才回宮的時候,聽說我失憶了,就有幾個年輕的臣子來與我敘舊,言語中暗示我跟他們往日關系匪淺,頗是讓我煩惱了一陣,後來問了些值得信任的人,我心裏有了底,再又去試探他們,一個兩個的,卻又都支吾着說不出,後來就也再沒跟我提過此事。我想着,這些人要不就是一心攀附貪圖榮華的,要不就是背後有人指使着別有用心的。前者如此小人不要也罷,而後者拿了自己的終身來圖謀的,也絕不是能依靠之人。所以姑母既然是有心給廖千金挑個好夫婿,還是別從這些人裏選了。”
尚悅聽完,眉頭皺得緊緊的,有些惱道:“還能有這事?簡直是太不把咱們蕭家人放在眼裏了。”說完憤憤地摔開那幾個人的名帖,又拿起唯獨被蕭延意挑出的一張,問:“那這個人不在你說的之列,倒是還能考慮吧?”
蕭延意遲疑地點頭道:“是,他不在此列。”
尚悅又仔細端詳了會兒那張名帖,卻又忽然笑道:“這個,許是芫芫又舍不得是不是?你們自小要好,雖說你現在忘了以前的事,我看如今你們走得也近,你未必舍得讓他娶了廖錦榮吧?”
蕭延意讓尚悅說得有些尴尬,連忙搖頭道:“侄女是與至彥要好,但也沒有旁的心思,他若是能娶到心儀女子,我只有替他高興的份,又怎會舍不得什麽?”
尚悅笑道:“我知道你跟這郭長卿的情分只跟兄妹一般,不過是句說笑。那不然,問問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