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3)

一點頭,對着其餘使了個眼色,馬鞭幾聲脆響,車隊便是緩緩開動,往京北開去。

車馬未出京城,還不敢速度太快,此時第二架車內坐着的三,這略顯慢吞吞的車裏,已經默默無語半個多時辰了。

阿玦見到蕭延意上了車,本是要下去跟太醫們同乘的,但蕭延意不想因為自己的出現鬧出太大的動靜,便擺擺手,讓他又坐了回去。蕭延意原本疑惑阿玦為何此,聽郭長卿說阿玦便是魏老夫派去給魏不争解毒的,心中難免有些失望。但是因是魏老夫指定的,她也不好再多問,折了老夫的顏面,就也只好沉默。而郭長卿并不知道尚悅原是要瞞着蕭延意的,此時如何又她喬裝随行,而他更不知蕭延意對魏不争的事又知道多少,他便也是不敢輕易說話,阿玦更是自從蕭延意上了車之後,便一直低垂着頭,只管發愣。

三各自想着心事,本是都該有一肚子話要問,卻又都不知從何說起,車廂內一時靜寂得詭異。

直到車窗外的喧嚣漸退,蕭延意才終于打破沉默,擡頭問道:“至彥,是不是已經出城了?那讓馬車快些吧。”

郭長卿撩了車簾往外看了眼,回頭道:“是,再有十幾裏大約就該上官道了,那時就能快些,可是,芫芫,車馬一快,難免颠簸,身子受得住麽?”

蕭延意凝望着郭長卿的關切的眸子,語氣平板地回道:“魏将軍身中劇毒,此時命旦夕,等着太醫們去醫治,咱們若是耽擱了,覺得他的身子還扛得住麽?”

郭長卿被蕭延意一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說,半晌,只搖頭低低嘆息了聲,才探身到車外囑咐了幾句。

再坐回車裏,見蕭延意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狹小的空間裏,他躲無可躲,終是開口道:“芫芫,并非是有意瞞……”

蕭延意目光灼灼地望着郭長卿,一字一句道:“至彥,莫說是為了好才瞞着的話,要答應,從此以往,所有的事,哪怕是為了好,也不許對有任何隐瞞。”

郭長卿目光一閃,下意識地輕瞥了一眼一旁的阿玦,後者身子似是輕微顫了下,飛快地別開頭去,裝作并沒聽聞這二間的對話。

郭長卿怕蕭延意察覺有異,這才極快地應了聲:“好。”

既然蕭延意已經知道了魏不争中毒的事,郭長卿便也緊跟着小心問道:“芫芫,那……這次跟們同去,是要做什麽?宮中離得開麽?而且,那藥是不是還沒用完,此時走了,是不是耽擱了醫治?”

蕭延意被郭長卿這樣一問,神色稍變,看了一眼一邊的阿玦才是說道:“将軍為國受傷,于情于理總該去探望下,而且若是萬一他有事……有什麽要交代,也怕中間傳錯了話,總是要親自去聽個明白。至于……藥的事,帶着呢,今日服下最後一副,也就算結了。”

郭長卿默默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道:“對了,芫芫,讓阿玦幫診診脈,看看如今恢複的如何吧?”

蕭延意疑惑道:“他不是個花匠?如何還通醫術?”說完自己又覺此話不妥,畢竟阿玦此次随行是要與魏不争解毒去的,若是不通醫術似是也說不過去。蕭延意又趕緊補道:“至彥,的身子也是清楚的,并非是中了毒,而是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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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無語的阿玦,此時終于開口道:“毒蠱本也是相通的,微臣也略微知道些,殿下若是信任,這一路上微臣倒是可為殿下調理下鳳體,據微臣所知,解蠱之後身體多有些不适之症,或許微臣能為殿下解除困擾。”

蕭延意也知道自己自從服藥後便精神不濟,時常恍惚、萎靡,這會兒聽阿玦說他有辦法,有些将信将疑,便詢問地看着郭長卿,郭長卿見了,便點頭道:“芫芫不妨試試,阿玦并不是僅是對花草的事精通,毒蠱之上也略有所長。”

左右是讓阿玦給瞧瞧也不會有什麽損失,蕭延意稍一遲疑便是點頭應了,阿玦便是上前一步,半跪蕭延意面前,垂首斂目道:“殿下,失禮了,您把手放案上,微臣要先跟您問問脈。”

蕭延意把手伸到了阿玦的面前,阿玦輕撚三指搭了蕭延意的脈上。

蕭延意也是乏得緊了,這會兒便把頭側靠向椅背,阖了眼假寐。

只是畢竟是馬車裏,雖是車把式駕得已經是極穩,蕭延意卻仍是睡不着,隐約便覺得搭她腕上的手指似乎抖得厲害,她懶洋洋地睜開眼,看見腕上那手指果然抖,她擡頭才要問阿玦這是怎麽了,車身卻是猛然一抖,蕭延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便往前闖去,她下意識地要抓住些什麽讓自己穩住,一把便拉過了阿玦的手臂。

阿玦本是半跪地上給蕭延意診脈,這一晃也是身子往後驟然一仰,蕭延意抓着阿玦又被他的身體一帶,一下子便把阿玦抱了個滿懷。阿玦愣了下,趕緊就要扶起來蕭延意,可此時車身又往斜刺裏一沖,二便又一起往車門處沖去,車門經過這一甩,已是脫了鎖,大敞四開着。郭長卿驚呼一聲,“小心”,撲過去一把拉緊了門,而阿玦也感覺到一陣風忽然吹進,意識到身後的危機,下意識地便擁住蕭延意往另一側滾去。

外間一陣聲馬嘶的嘈雜之後,馬車終于停了下來,雖是一直有阿玦墊身下,蕭延意被這一通搖晃還是颠了個七葷八素。她本就是病怏怏的,這通折騰之後,已經有些懵,也不知道自己身何處,只覺一陣陣眩暈襲來,頭昏又惡心。

蕭延意伏阿玦的身上,阿玦的手緊緊地攬着她的腰,二之間沒有絲毫的罅隙,蕭延意側一邊的面頰就緊貼着阿玦的頸窩。

有那麽一瞬,阿玦似乎也忘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而自己又是什麽地方,只聞見鼻畔傳來的蕭延意發間的陣陣幽香,只感到那頸窩處被溫熱而急促的呼吸撩得心癢癢的,只覺的懷中的身體柔軟溫暖的不可思議,竟是恍然夢境中一般的幸福。他用下巴摩挲着蕭延意的發髻,心好似被顫顫地揉成了一團,迷離中便覺得,就這樣擁着伊天荒地老便好。

直到郭長卿撲過來喊道:“芫芫,沒事吧?”阿玦才猛地醒過神,他驚慌地收回來環蕭延意腰際的手,輕輕推了推身上的。

蕭延意只“哼”了聲,卻一動不動,她這會兒就覺得暈的厲害,而好不容易剛才的晃動停了下來,此時倚個溫熱舒适的地方分外妥帖,便是懶散着不願動彈,也不願睜眼。

阿玦見推她不動,一下子也慌了起來,跟郭長卿一起扶着蕭延意起來,伸手拍着她的面頰,喊道:“殿下,您沒事吧?”

蕭延意被這一拍,才徹底地醒了過來,緩緩張開眼,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琉璃色的眸子中滿是焦急和痛苦的神色望着自己。

剎那間,蕭延意只覺腦中似乎有一道極亮的光芒倏地一閃而過,那夢境碎片裏,同樣有過一雙琉璃色的眸子也是盈滿着痛苦地望着她,對她說:“芫芫,忘了吧,忘了所有的事……”

她忽覺一陣難言的窒息感撲面而來,心口深處猛地一疼,便下意識地抓住阿玦的前襟,顫聲問道:“是誰?”

面前的表情一變,愣了下才垂眸回道:“微臣是阿玦……”

“芫芫?摔糊塗了?他是阿玦啊?那……還認識是誰麽?”郭長卿也被蕭延意這一問唬了一跳,連忙伸出手指蕭延意面前晃了晃,緊張地問道。

蕭延意扭過頭看着郭長卿,這才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拽着阿玦衣襟的手頹然一松,不好意思地對郭長卿笑道:“至彥……沒事……”

郭長卿這才放了心,扶着蕭延意坐好,才是一扭身,拉開車門跳下馬車大聲喝道:“這是怎麽趕的車?想摔死咱們啊?”

車把式歉意道:“大,适才對面不知哪竄出來幾個騎馬的,騎得又快又急,咱們的速度又快,小的躲閃不及,才是讓馬車失了控。請大恕罪。”

郭長卿四顧了下,他們的兩輛車和幾匹馬已經被沖散,這時正是又聚攏了回來,他快速清點了下衆,問清都沒事,車也沒出問題,這才又囑咐着大夥都加些小心,重又上了車。

車上,阿玦已經又縮回了自己的位子,低眉斂目地坐着,而蕭延意則是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見到郭長卿回來她才是別開視線,問道:“至彥,外邊沒出什麽事吧?”

郭長卿一搖頭,坐到了蕭延意的身邊,“就是遇到幾個愣頭青,驚了咱們的馬,已經跟他們說了加些小心,芫芫,沒事吧?可是摔着了哪?”

蕭延意搖頭,“摔倒是沒摔倒,只是這通搖晃,鬧得頭暈惡心。”

郭長卿看了眼蕭延意,又看了看阿玦,忽然說道:“阿玦,去給公主弄些治頭暈的藥來。”

藥草都跟醫官們另一輛馬車裏,蕭延意聽郭長卿這麽說,連忙攔道:“不用麻煩……”

那阿玦卻是根本沒理蕭延意的話,聽了郭長卿吩咐,如蒙大赦般,從窗口對着把式說了聲停車,還不待車子停穩,就匆忙跳下了馬車。

蕭延意從車窗處看着阿玦踉跄了下才站穩的背影,追上了前邊的車,才疑惑地扭頭問郭長卿道:“至彥,這阿玦到底是什麽來頭?為什麽總覺得他有些古怪?咱們之前認識他麽?老夫怎麽會讓他去給将軍解毒?”

58公主還朝

郭長卿愣了下,旋即便不在意地笑了起來,“阿玦能有什麽古怪?而且他是宏盛元年才入的宮,那時你已經失蹤數月,你又何曾會認識他?芫芫啊,你莫不是看阿玦生得好看,有了什麽绮念?”

蕭延意聞言面帶薄愠,斥道:“郭長卿,你又胡扯個什麽?”

郭長卿笑着往後一倚,靠在車廂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蕭延意道:“好,那你說,這阿玦古怪在何處?”

蕭延意眉頭微蹙,認真地想了下說道:“首先,我初到宮中時,他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窺探于我,有次咱們在園中說話,他竟是不知悄悄地躲在了哪。然後,他不過是一個花匠,到了将軍府說是幫老夫人修建個園子的,即便是略通醫術或是毒蠱之術,如今伯钺命在旦夕之際,老夫人為何要派這麽個半吊子前往?以将軍府的本事,在哪找不出個精通醫術的郎中麽?還有,将軍府除了這阿玦,竟是沒再派另外一人前往,若是伯钺萬一……有什麽後事要交代,老夫人就這麽信任一個新進府的外人麽?最後,也許是我多心,為何我覺得你和伯钺待這個阿玦都有些奇怪,似是……似是總有意讓我避開他。”

郭長卿邊聽邊是搖頭嘆息,等到蕭延意說完,才無奈道:“芫芫啊,莫怪乎你要頭痛了,不知你這小腦子裏一天到晚都是在想些個什麽。咱們當初在園子裏說話,那阿玦原就是花匠,最愛守着他的花,偶爾遇到又有什麽稀奇。至于你說魏老夫人的事,老夫人是那些個诰命中難得精明又通事理的人,定是這段時間阿玦在府中伺候的得當,也讓老夫人發現了長才,才是放心倚重于他。阿玦此人性子沉靜,為人穩妥,最易得年長者的信任,你養父不也是短短時日裏便與他交好,引為知己了?

而且将軍府的二公子先天體弱,不宜長途奔波,此一次若是将軍有個好歹,老夫人自然不肯再讓二公子去這一趟,那已是她魏府最後的血脈。老夫人又是個守禮的人,她府中若是派了太多的人去,倒似信不過朝廷似的,那麽既然讓阿玦前去療毒,也就只好把其餘的事也托付于他。

至于……你說我與将軍對阿玦奇怪,我倒不覺,若說是有意無意讓你避開他……”

郭長卿說到此處,頓了下,才戲谑道:“阿玦俊美在宮中出名,後宮中的女人個個見了他就神魂颠倒,我與将軍自然不希望你也變成其中之一,自是想你避開他了。”

蕭延意原本還是極其認真地聽着郭長卿的解釋,不想最後他又來了這樣一句,不滿地嗔道:“你何時何地總是忘不了要消遣我。”

郭長卿這才正了正色,坐直身子道:“芫芫啊,你如今費神的事太多,我是不想你在這些瑣事上再走什麽腦子。将軍對老夫人何其重要,她既然肯讓阿玦去,阿玦就必有過人之處。你只管安心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想想見了将軍……你到底要說什麽,做什麽才好。”

蕭延意揉了揉額角,細細揣度着郭長卿的話,心中疑惑漸漸消散了開,的确,魏老夫人能讓阿玦去給魏不争療毒,這阿玦必然有其獨到的地方,或許比起那些真正的太醫和郎中更有什麽獨辟蹊徑的法子也未可知。這麽一想,她又滿懷希望地對郭長卿道:“至彥,那你說,這阿玦是不是一定能治好伯钺呢?伯钺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郭長卿深深地望着蕭延意,良久才回道:“芫芫,以前你曾對我說過,‘這世上的事,永遠要做最壞的心理準備,但是卻要朝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所以,你盡可以期望,但也務必要想好,萬一伯钺不治,你要如何,大宏又要如何。”

蕭延意怔了下,深思片刻,點了點頭,喃喃道:“我懂了。”

蕭延意一行的車馬星夜兼程,中途只在驿站換了馬匹稍事休整,便又立即上路。阿玦到了另一架馬車上給蕭延意備了藥又送回之後,并沒回到他們的馬車上,這一路便只有郭長卿一人與她作伴。

到了晚上,随行的侍衛為蕭延意送來了溫好的藥湯,蕭延意執起碗一口飲下,郭長卿拿了水給她漱過口之後問道:“芫芫,這是最後一副藥了,你現在可是把過去的事大多記起了?”

蕭延意點頭,想了下又說:“至彥啊,我的确是想起了大半,但是不知為何,總像是看戲一般看着自己的過去,好似無法感同身受。”

“慢慢來,不急,這才幾日的時間而已,那些過去的事,于現在的你,有時的确只是過眼雲煙般的一出戲了。又或者,這樣對你更好,總之,順其自然吧,芫芫,所有的事終是強求不得。”

蕭延意默默地點點頭,頹自和服藥過後的不适對抗着,每次服藥後蕭延意總會感到一陣陣心悸,就好像心底瞬間便長出了草般的難受,頭更是昏昏地發脹。今日裏不知是因為最後一副藥,藥性更強的緣故,還是在馬車裏颠簸了多半日,本就不舒服,這會兒難受的感覺只有更巨,不多時,她便是冷汗涔涔。

馬車內只燃着一盞小油燈,初時郭長卿只覺蕭延意分外沉默,并未察覺出她異樣,随着馬車的輕微一颠,蕭延意軟綿地倒向了郭長卿的方向,郭長卿下意識地伸手一撈,蕭延意便癱進了他的懷裏。

郭長卿一驚,忙喊了聲蕭延意,但不見應聲,伸手一探她的額頭,竟似水洗過般的濕透,昏暗燭燈下仔細端詳,蕭延意雙目緊閉,臉色雪白,雙唇卻透出股駭人的暗紫色,氣息微弱幾不可辨。郭長卿這下吓得不輕,猛捶着車壁,大吼道:“停車,停車,讓醫官和阿玦都過來。”

蕭延意這一覺睡得很長,長的好像過了一輩子似的,想醒也醒不過來。朦朦胧胧中,總有人喊她的名字,在跟她說話,讓她醒來,別再睡了。有時,好像又有一雙手會握住她的,在她耳邊喃喃,“芫芫,不做這公主好不好?等我能離開的時候,咱們一起走。”

等她再醒來時,已是兩日之後,斜陽暖暖,穿過車簾,照在身邊那人的身上,他眼底有一圈黑暈,面色青白,讓這夕陽一打更現出憔悴之色,他手支着頭,就靠在她的枕邊,她剛是要坐起來,那人便已經醒了。

蕭延意見他睜了眼,開口道,“至彥……你還好吧?”聲音有些出乎意料的黯啞。

郭長卿的眼睛眨了眨,終于徹底清醒過來,面露喜色道:“你總算醒了嗎?怎麽樣?身子可還好?渴了還是餓了?”

蕭延意伸手,讓郭長卿把她扶了起來,舔舔唇說:“渾身都疼,又渴又餓,我這是病了?”

郭長卿連忙倒了杯水遞到她唇邊,“不是病了,只是最後一劑藥服下後,你身體适應不了,又是連日車馬勞頓,不過只要醒來就是沒事了。阿玦說,因為最後一劑藥,要徹底清除了你身體裏的蠱蟲,那些蟲難免要最後掙紮,自是不舒服,但你若身體好,多半個時辰也就扛過去了,偏又是你身體最弱的時候,所以險些出了大事。

不過還好他在,想辦法抑制了蠱蟲的垂死掙紮,便說是你醒了,那蠱也就徹底解了。”

蕭延意猛吞了幾口水,聽完郭長卿的話,問道:“那就是說,我現在徹底解蠱了,該是都想起來了麽?我怎麽……”蕭延意一邊說,一邊忽然止住,愣了半晌,才喊道:“至彥,是,我好似真的能想起所有的事了,所有的事都串起來了……可……好像是只是不記得大難那日的事呢,那日我到底為何出宮,又是誰劫走了我呢?”

郭長卿見蕭延意又皺了眉頭努力思考,趕緊攔住她道:“好了,回頭你再慢慢想,再有兩個時辰,天黑前咱們就到漠北大營了呢,之前我還犯愁,只怕到了這裏,你還醒不過來呢。”

蕭延意被他這麽一說,立即轉移了注意力,探身挑了車簾望了眼外邊說道:“這麽快就到了麽?”

“也不算快了,是你沉睡了兩日多。”

蕭延意咂舌,愣了下問郭長卿道:“那這兩日,你就沒睡,守在我身邊?怪不得人看着這麽憔悴。”

郭長卿只笑了下,并沒說話,探身出去跟外邊的人囑咐了幾句,回來說道:“我讓人拿些點心給你,先随便吃幾口,等到了地方,我讓人給你煮些軟綿的東西吃。”

蕭延意點點頭,忽然想起問道:“至彥,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聽見你跟我說,讓我別做這公主了,等你能離開時帶我一起走。你讓我跟你去哪?你能離開的時候,是什麽意思?”

郭長卿眉心一攢,嗔道:“你都說了是你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的,那就是夢,誰要帶着你走?你這樣麻煩的人,好好做你的公主就好。”

“是麽?”蕭延意遲疑道。

郭長卿肯定地點了點頭,伸手攬了蕭延意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地,如呢喃般地說:“芫芫,你要我在你身邊,我就會一直在,你若哪天想離開,我也會陪着你。”

蕭延意聽着,心中一酸,“至彥,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好。”此時此刻她已經全然想起過去的那些事,往日情景歷歷在目,鮮活如昨,那時郭長卿在她沮喪時,便也是時常這樣對她說。

因為蕭延意又記起許多過去的趣事,二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叨念起小時候的那些事,聊着說着,夜色慢慢沉了下來。

車外的風聲漸大,而馬車的速度一點點緩了下來,最後慢慢停住,有人在外間說道:“大人,已經到了大營,此時正派人進去通禀呢。”

59公主還朝

聽說是已經到了,蕭延意迫不及待地就拉開車門要跳下車去,門一開,一陣大風呼嘯着便撲面而來,險些把她撩了個跟頭。

郭長卿身後扶住她道:“已經是到了,也不差這一會兒,怎麽還這麽着急?”說着,他自己率先下了車,為她遮住風口,才扶她下來。

可郭長卿本也只是個羸弱書生,消瘦的身子被大風吹得一個勁打晃,又要護住蕭延意,二只進營這幾步路都是走得極為艱難。

好容易進了營帳,牢實地關好了門,蕭延意才抖着被吹得滿頭滿臉的土說道:“這是變天了麽?怎麽這麽大的風沙,若是趕上這樣的天氣打仗,可是太兇險了。”

營中負責迎他們的小兵上前一邊遞了熱茶,一邊說道:“咱們打最後得勝的一仗那日,風可是只比今天大,不比今天小呢。若不是這樣,将軍約莫還不會出事呢。”

蕭延意跟郭長卿聽了這話,有些面面相觑,這樣的天氣別說是打仗,行路都困難,魏不争深谙帶兵打仗之術,如何會這麽的冒失?

正疑惑間,小重從外間進來,看見郭長卿,趕緊施禮道:“郭大,還勞煩您帶着太醫過來啊?真是辛苦您了。您看太醫大們是休息下再去給爺瞧病,還是這就過去?”

“自然是現就去,将軍哪?”蕭延意聽了這話趕緊問道。

蕭延意本一身小厮的打扮,小重一時沒認出她,聽見說話,擡眼仔細一瞧,被意外出現眼前的公主殿下唬了一愣,當下剛要跪下叩頭,蕭延意趕緊一把扶起他,說道:“先帶咱們過去見見将軍吧。”

小重看見蕭延意,不知道怎麽心裏一酸,一時捺不住,眼淚止不住就掉了下來,可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是慌忙低了頭抹着淚喃喃道:“您來了就好了,小的還說怕是将軍見不到……您能來,就是沒辜負将軍的心思,小的,小的替将軍謝謝您了。”

蕭延意被小重一哭,弄得有些莫名驚慌,可是又着急要見魏不争,一時間也顧不得問什麽,便是只催着讓小重趕緊引着他們去了中軍大帳。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帳中只燃着幾盞角燈,顯得有些昏暗,但是蕭延意一進帳便一眼看見了躺帳子最內側床裏的魏不争。只這一眼,這一刻她眼裏便再沒了別的,當下就往床邊疾奔而去。

可眼看到了跟前,她忽然又覺得分外恐慌,猛地停離床畔三步之遙的地方,再不敢邁腿,屏着呼吸,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輕聲喚道:“伯钺……”

小重聽了,一邊哽咽着說:“殿下,您別喊了,爺已經昏睡了幾天,就頭先醒過兩次,這兩日再沒睜過眼,您這麽喊他,他也是聽不見的。”

看着床上那張毫無生氣的面龐,蕭延意的眼淚忽然就奪眶而出,驚恐地問道:“小重,他……他還活着,是吧?”

“是,只是氣息漸弱,軍中的醫官用了最好的藥材給爺吊着這口氣,可是,也只是吊着氣了……軍醫說,興許也就能堅持個四五天了。”

蕭延意的心猛地一沉,用力吸了吸鼻子,伸手胡亂抹了下臉上的淚,這才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魏不争的床邊,俯□子,顫着手摸上他的面頰,口中極快地說道:“将軍不會有事的,咱們帶來的,一定可以治好他的。至彥,馬上讓阿玦他們都過來。”

郭長卿帶着去請太醫跟阿玦,小重也跟了出去,一時間帳內只剩下蕭延意與魏不争兩個。

蕭延意驚懼地看着魏不争那張灰敗的毫無血色的臉,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她雖然來時便已經知道魏不争命旦夕,但卻隐隐總有一種僥幸的心理潛藏心中,以為也許只是軍中醫官醫術不夠精湛才誤報了病情,又或者是來誇大了事實,只怕是萬若有什麽意外,擔待不起。

可是,當她此刻這麽明明白白地看着面前這個一動不動的男,她才真切的意識到死亡的氣息原來這麽逼真而接近。她幾乎無法相信躺那裏的,這就是離開時那個金戈鐵馬、意氣風發地勒馬回首與她遙遙相望的男子。

這怎麽會是他?

大軍出征這幾個月間她想象過無數次二再見面時的情形,甚至是聽說了關于翔兒身世的傳言後,懷疑過魏不争的時候,她也忍不住去想,一遍遍地去想,他們再相見時會是怎樣的場景。

她想過那該是怎樣的柔情蜜意,她想過那該是如何的纏綿缱倦,她亦想過或許某些事水落石出,亦或是朝廷風雲變色,再見二間已是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所以她惶惶然,盼着又怕着,不知是要這日子快些過,還是要慢些熬。

可千思萬想,卻獨獨沒有想到,二再見會是這樣的情形,那個永遠鐵骨铮铮、器宇軒昂的英雄會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她面前,好像一具冰冷的屍體……

“屍體”……蕭延意想着,倏地打了個寒戰。英雄也是會死的麽?蕭延意恐懼地看着魏不争,腦子裏不期然閃過很多年前的情形。

那時,宏景帝抱着還是孩子的她,手裏握着魏不争的父親,魏老将軍戰死沙場的戰報,眼裏閃着淚光喃喃地慨嘆:“自古英雄如美,不許間見白頭……”

她懵懂地看着父皇陌生的眼淚,擡了小手要去為他拭幹,稚聲稚氣地問:“父皇什麽是不許間見白頭?”

宏景帝凄然地一笑,合了戰報,只沉痛地說了一句話,“芫芫,要永遠記住,咱們蕭家此生不能薄待于魏家。”

“不許間見白頭”……即便不曾失憶,這段記憶也早就遺留她腦海中某個角落中許久不曾想起,可這一刻忽然又湧現了出來,讓蕭延意猛地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被前所未有的恐懼牢牢攝住。她看着魏不争,愈發的怕,指尖一絲一絲地往魏不争的鼻下挪去,驚懼地停了那裏,然而,卻是半晌沒有感受到一點的氣息。

蕭延意只覺得渾身一點點得涼透,頃刻間便如墜冰窟,瑟瑟地顫抖不止。下一刻,一聲尖叫幾乎就要破喉而出,就她死咬着唇,把手指又伸向魏不争的眼簾時,面前那死氣沉沉的面孔卻忽然抽了下,蕭延意的手指一頓,倏地,魏不争的眼睛忽然裂開了一條細縫,眨了幾下猛地睜得老大,死死地盯住了蕭延意。

“伯钺……”蕭延意失聲喊道。

她突然感覺放魏不争身側的那只手,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

蕭延意低頭,看見魏不争的手探出被子,扣住了她的,那粗粝的掌心緊貼着她冰冷的手背,幹熱而用力。

蕭延意一時激動得不知該作何反應,只知道帶着哭腔的聲音喊道:“伯钺,伯钺,醒了,好了是麽?”

魏不争睜開的眼睛閃着極亮的光芒,幾乎映得他那灰敗的臉也現出了些生機一般,他艱難地張合了下唇,不敢相信地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芫芫,是?”

蕭延意傻笑着,只知道一個勁兒地點頭,嘴裏絮絮道:“伯钺是,是,來了。”

“來了?”魏不争遲疑地看看蕭延意,眼神緩慢而遲鈍地移開,往周遭尋了一圈,那原本盈着驚喜的眸子裏忽然現出絲駭的光,重新盯住蕭延意,那只握着蕭延意的手更是忽然狠狠地一甩,幾乎要把蕭延意扯離了床邊,嘴裏幾乎是吼道:“怎麽來了漠北?離開京城,皇上怎麽辦?大宏怎麽辦?”

蕭延意怔住,看着喊完這句話,咳得幾乎要喘不上氣的魏不争,趕緊過去撫着他的心口為他順氣,不知所措道:“伯钺,別急,太醫一會兒就來,不會有事的。”

魏不争大口地吸着氣,終于能出聲時,氣息微弱道:“為什麽要來,此時怎麽能來?正是京中,才敢現出征……”

“伯钺……來看啊……他們說,說不好了……怎能不來?”

“看?”魏不争氣若游絲地說道,“那皇上怎麽辦?皇上再離了,讓他怎麽辦?”

蕭延意的心猛地一緊,明知道此時不該是和魏不争如此說話的時候,可是心頭瞬間湧上的恐懼和委屈,讓她禁不住脫口而出道:“皇上……幾乎就要見不到……伯钺……告訴,此時此刻只這麽惦記着皇上……翔兒……他……到底是誰?”

魏不争緊盯着蕭延意的瞳仁猛地一縮,眼裏凝聚的那層光彩迅速地黯沉了下去,伸手揪住蕭延意放他胸口的手,掙紮往前探起了半個身子,幾乎要捏碎她一般鉗着她的手腕,用盡最後的力氣,表情近乎有些猙獰地吼道:“皇上是誰?芫芫,皇上還能是誰?他是的弟弟啊!”魏不争說完圓瞪着一雙眼,驀地,直挺挺地便狠狠往後倒去,抓着蕭延意的手,猛然一松,便再沒了一絲的動靜。

蕭延意的心瞬間停了擺,一時間似傻了一般動也不會動,半晌才醒過神來,撲過去哭喊道:“伯钺,伯钺,……別吓,……亂說的,伯钺啊……”

有匆匆從背後抱住了蕭延意,拖着她往一邊走去,蕭延意怎麽肯走,掙紮着還要去抓住魏不争。

郭長卿的聲音她耳邊用力地喊道:“芫芫,還不趕緊讓太醫給将軍解毒?想害死他麽?來,就是想親手害死他的麽?”

蕭延意被這一吼,像是被雷擊過一般,身子瞬間抖如篩糠,終于再也站不穩,軟綿地往後一仰,倒進了郭長卿的懷裏,霎時哭泣得不能自抑

60公主還朝

蕭延意漸漸哭得沒了一絲力氣,這傾瀉而出,似乎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來的淚水,卻無法帶走她所有的委屈、恐懼和無助。這會兒,她再攢不出丁點的力氣動彈,只能渾身發軟,疲憊而絕望地看着不遠處的床前,忙成一團的太醫們。

此時此刻,蕭延意被一種無法驅散的孤獨感牢牢地包圍了起來,只覺得與誰也說不清她心裏滿滿積蓄着的那些糾結和茫然,即便是親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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