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4)

郭長卿亦不能。

她的人生,在三年多以前被硬生生地攔腰截斷,如今漸漸串聯起來的記憶,讓往昔的日子已經愈發清晰起來,但卻無法把她這前後迥然的命運再毫無罅隙地縫補上。

如果她蕭延意不曾失憶,還是那生在皇宮長在皇宮,身處權利中心,深谙權謀,明辨利害,殺伐果斷的長公主,如今的情形下,大将軍魏不争的生死固然要緊,但是卻再沒什麽比她大宏的國祚之本更重要的事。此時,她關心的決不該僅僅是魏不争是否能活過來,而是,手握大兵的護國将軍一旦不在,誰來接替這個位置才能不引發朝廷動蕩,必要讓魏不争對此事有個交代才行,而除此之外,她蕭氏皇族的血脈不容混淆更是頭等的大事,自然要趁着魏不争難得清醒的時候,把此事問明。而後,才是如何全力救治魏不争的事。

可她偏偏不單再是那個長公主,而已經是那個失憶流落在外三年,全然忘記了自己所有的過往,但甫一見面,便毫無保留把一顆芳心交托給魏不争的癡情女子。如今躺在床上,命在旦夕之間的男人,不僅僅是大宏朝少不得的肱骨之臣,更是她蕭延意已經放進了心裏的人。

她一見傾心的這個男子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裏,她要的,不過是他能活過來,他能對她笑,他能擁她入懷,他能和她一生一世……

與生離死別比起來,蕭續邦是誰的孩子又有什麽關系?那是她第一眼見到便認作是弟弟的人,是她一心疼着護着的孩子,就算他是魏不争的血脈又如何,只要國泰民安,那龍椅上的人姓不姓蕭,又與她有多大幹系?

蕭延意再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她自己,而怎麽做,才是她最該做的事。

她木然地看着那些滿臉惶惶然的太醫們,某一刻,忽然有些放棄地想,算了吧,若是魏不争不在了,她活着又有什麽意思,此時此刻,那些所謂大事又有多少的意義?說到底,這泱泱天下與她一個小女子又有何幹,若是魏不争從不曾找到她,她不過還是那個邊塞小城裏平凡女子,根本不知道這天下到底是誰的。

她知道的,不過是有一天那個天兵般威武的男人,縱馬向她奔來,那一刻她眼裏就只剩下他。

太醫跟阿玦嘀嘀咕咕良久之後,似乎終于有了定論,阿玦走過去跟郭長卿耳語了一陣,郭長卿便是先打發了太醫們出去,這才跟阿玦站到了蕭延意的面前。

蕭延意收回了思緒,眨着有些幹澀的眼,端詳着欲言又止的兩個人半晌,終于啞聲開口道:“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将軍到底怎麽樣?是不是還有救?”

“殿下……”阿玦猶豫地又看了眼郭長卿才說道:“将軍的毒并非無救,只是如今缺了一樣藥材。”

蕭延意蹙了蹙眉問道:“宮中帶來的藥材還不夠全麽?差了什麽?再讓人送來可還來得及?是不是少了這味藥材将軍就不治了?”

“殿下,要為将軍解毒,非有這味藥材不可,但是宮中并沒有此藥,此藥只生在漠北當地,且并不易得到。”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将軍沒救了麽?”

“微臣說不好,微臣只會解毒,其餘醫術卻并不通,現在的情形下,微臣只能說,若是能找到這味草藥,那麽微臣就有九成的把握讓将軍康複,可是不是能找到藥材和将軍的身體在藥草找到前,是不是還能撐得下去,卻都不是微臣能保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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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小重講過,軍醫說還能為将軍吊住這口氣四五日,那這四五日間,就抓緊去找吧。”蕭延意疲憊地閉了閉眼,頹然道:“盡人事,聽天命,也只能如此了。”

阿玦領命走了,郭長卿走到蕭延意身邊,安撫道:“軍醫雖說只有四五日,但是咱們從宮中帶了不少珍貴的藥材,都是關鍵時候能續命的,而且太醫院的這些太醫,想來也是比軍中的醫官醫術要高明些,所以,也許能多堅持些日子也說不定。”

蕭延意眼也懶得張開,只勉強扯了扯嘴角道:“那便更好。”

郭長卿皺眉看着這樣蕭延意,不禁有些擔心,柔聲問:“芫芫,你這是怎麽了?”

蕭延意意興闌珊地搖搖頭,“沒什麽,只是累了,累極了。”

“那讓人安排了營帳,你趕緊休息吧。”郭長卿說道。

蕭延意聽見這話才睜開眼,長出了口氣說:“不用了,我就在這歇着。”

“這?”郭長卿問:“這裏你怎麽歇着?”

蕭延意擡手指了指床邊不遠處的矮榻說:“我就在那裏随便躺躺就好,至彥,你也是累了一路,早些安置吧,不用管我了。”

郭長卿怎麽肯走,“芫芫,別意氣用事,你身子才剛有點氣色,這樣熬着怎麽行,回頭将軍好了,你再垮了可如何是好?”

蕭延意怔怔地望向魏不争那邊,喃喃說道:“誰知道還能守着幾日呢?我來這裏不就是想要見他,那便時時刻刻能見到才是最好。”

郭長卿終究是拗不過蕭延意,只好讓小重拿了些墊子來把那矮榻又弄得更舒适了些,才是極不放心地走了,臨走又一遍遍地囑咐着小重,在外間經心着些,萬若有什麽不好随時來報。

把帳內所有的人都遣走,蕭延意才重又坐回魏不争的床邊,一言不發的,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發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忽然匐□子,歪在了他的身邊,把臉頰緊緊地貼上他的,輕嘆了聲說:“伯钺,若你能活過來,從此你不做将軍,我不做公主,咱們一起離開吧,好麽?”

魏不争自是不會回答蕭延意,她便又是嘆了一聲,就不再出聲。

小重悄悄進來時,便看見蕭延意歪在魏不争的身邊已是睡着了,他的眼眶又是一熱,忍着淚,從一邊取了被給蕭延意搭在身上,才是又無聲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蕭延意極早便睜了眼,這一晚上的姿勢睡得不舒服,起來後覺得渾身每根骨節都是酸疼,可她身子雖不得勁兒,精神卻是極好,一邊活動着身子,一邊就喊人進來讓去傳阿玦。

見阿玦進來,蕭延意便問道:“今日可安排去了去找藥的事?”

阿玦點頭道:“是,準備下正要出發呢。”

“那你跟我說說那藥叫什麽名字,又長成什麽樣子?一般又會在哪裏?”

阿玦便回道:“這藥材當地人叫沙菊,形狀有些類似中原的菊花,有紅色與褐色兩種,紅色的藥效更好些,通常會在山脊或是石縫中。”

蕭延意聽罷點點頭,郭長卿正是挑簾進來,聽到阿玦的話,便是故作輕松地對蕭延意笑着說道:“芫芫這麽早便起了問阿玦這些,看不出如今倒成了個好學的人。”

蕭延意也是回他一笑,“自然是要好學,不學,我怎麽去找?”

蕭延意這麽一說,兩個男人的臉色都是一變,郭長卿擰緊了眉頭道:“你找?雖然大軍是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但這裏好歹也留下了幾百的兵士守着,找個藥材的事哪用你去?”

蕭延意對郭長卿的話未置可否,只是打發了阿玦出去,又喚了小重進來讓他備些早飯,便悶頭開始吃飯。

郭長卿見蕭延意這樣,不禁有些惱了起來,在一邊說道:“芫芫,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要怎麽樣,昨天讓你好好歇着,你不要,你說你要守着将軍,我便不多勸你,讓你守着就好,那你今天就好好呆在這裏守着就是了,又出去找什麽藥?你不給自己折騰出毛病來,便不罷休,是不是?”

蕭延意吞下最後一口飯,端了碗又灌了一大口水,滿不在乎地說道:“出毛病就出毛病吧,正好也算是陪着伯钺了。”說完放下碗,就要往帳外走。

郭長卿氣得一把拉住蕭延意的手腕,咬牙道:“你什麽意思?将軍要是沒了?你還不活了麽?”

“是又如何?”蕭延意一甩郭長卿,便出了帳。

郭長卿被噎得一陣無語,就跟在她身後一路絮叨着:“芫芫,今天沒你,這藥不是就找不到,有你,也不是立即就能找出,你這是在跟誰較勁?萬一你身子受不住這的風沙,病倒了呢,你讓大夥到底是照顧誰?你若再有閃失,難道尚悅公主你不管了?皇上你不管了?大宏你不管了麽?”

蕭延意聽了這話,腳步只微微頓了下,便又依舊執意往外走。

郭長卿也無法,只好一直跟着她,二人出了營地,迎面的一陣大風便是吹得蕭延意一個趔趄險些栽倒,風呼嘯着,郭長卿想勸,欲張嘴卻又被風灌得說不出話,只能又去拽她,蕭延意掙紮着,倆人幾乎要一起滾倒在地上,郭長卿再沒辦法,只好緊抱住蕭延意,在她耳邊用足了力氣吼道:“非要去,也帶個認路的人啊,你這樣出去,自己還找得到回來的路麽?”

蕭延意這才聽了勸,停住掙紮,讓郭長卿牽着回去營中,讓小重找兩個認路的與他們一起。

郭長卿又找了巾子來牢牢給蕭延意裹住,只給她留出一對眼睛能看路,這才算準備好了再又要出發,可幾個人剛要再出去,一個小兵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手裏拿着個匣子,對他們喊道:“郭大人留步,京裏加急來的信。”

兩人聽說京裏的急信,都是一愣,郭長卿趕緊接過匣子,拆了封印,看見裏邊有兩封書信,一封是給他的,一封是給蕭延意的。他把蕭延意的那封信遞了過去,便去展開自己的讀了起來。

蕭延意卻是兩眼便看完了手中的信,因為她那封信上,只有尚悅飛舞的六個大字,“人已見,速回朝。”

61公主還朝

蕭延意看着眼前簡單的信,心裏莫名一陣慌張,又翻來覆去地瞧了幾遍,卻沒再看見別的字樣,便疑惑地別過頭望向郭長卿,但見他正是看完信,折了信紙,緊握手裏,蹙眉想着什麽。“姑母與說什麽?”蕭延意緊張問道。

郭長卿回了回神,一扯她,“走,芫芫,進去說。”

蕭延意這會兒再顧不得要去找什麽草藥,一把扯下郭長卿才給她裹上的巾子,便與他匆匆又回了營帳裏。

一早起來,蕭延意執意要親自去采藥,本也是她心裏跟自己的較勁。昨日間,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問魏不争的話,讓她十分懊惱,可潛意識裏又覺得并不是錯。因為,那話原就該是公主蕭延意問大将軍魏不争的,但卻又似乎不該是她去問他的。所以暗下裏她就非要想着做一件該是芫芫做給伯钺的事,似是才能把心裏的愧補平。

但,這會兒意外地收到尚悅的信,她一下子也忘了正較勁的事。

“芫芫,尚悅公主信裏只說讓回去?”郭長卿問道。

蕭延意點頭,“那姑母與說什麽?同一起回去麽?可跟說了朝裏出了什麽事?”

“并沒細說有什麽事,只說讓見信最好即刻啓程,還要留這裏處理點事。芫芫,尚悅公主這麽着急喊回去,應是出了必須要決斷的事,将軍這裏的事別牽挂,有,定然盡心竭力替照顧好他,只管安心管好朝中的事,別的不想多說,也別嫌煩,還是那話,選了他,就要信他,不管別說了什麽,萬萬記得多轉幾個彎想想,別一時沖動讓利用了去。”

“……”蕭延意無措地看着郭長卿,“至彥,不跟回去麽?……有些怕……”

“慌什麽?咱們大宏的長公主何曾知道過什麽是怕,自己的心裏有了定的主意,便什麽也不用擔心,無論別再怎麽說,都是大宏确定無疑的長公主,是先皇最信任和喜歡的,即便是先皇還世,的意見也不會被無視,所以,如今,皇上年幼,才是最有權決定大宏命運的,只要堅定了主張,就誰也奈何不了。”

蕭延意聽完郭長卿的話,緊握了拳頭狠狠點頭道:“好,至彥,那收拾好即刻就回去了,伯钺這邊……若他醒了,就替告訴他,京城裏等着他呢。”

郭長卿默默地對着蕭延意點點頭,緩緩舒展開了一朵笑容,二再又對望了一眼,說道:“去讓準備,是不是還要去看看将軍?”

不想蕭延意怔了下,卻是搖了搖頭,垂眸低語道:“還是不看了吧,只怕看了便不舍得走……”說完,卻又迅速擡頭綻開笑容道:“以後定然還有機會見的,不是麽?”

郭長卿堅定地點了下頭,說道:“好,那讓這就給備車回京。”

太醫、阿玦跟郭長卿都留了下來,只随行的侍衛保護着蕭延意回京,回去的路上只比來時更快了些,只三日頭上,蕭延意一行便已到了皇城。

依舊是從偏門悄悄地回去了殿裏,蕭延意讓惠娥去通知了尚悅,這邊迅速地洗去一路風塵,便端坐着殿裏等候着尚悅。

不多時,尚悅便匆匆而來,見了蕭延意,尚悅滿意地點點頭道:“出去這一趟回來,如此辛苦趕路,想不到氣色倒是好了些,看來伯钺那的情形還不錯?”

蕭延意皺眉搖了搖頭,“也并不算是太好,但,阿玦說只要找齊了藥材,便有把握治好他,來時,他們正是去尋藥呢……姑母,先不說這些,您這麽急讓回來,到底是有什麽事?”

尚悅招手讓拿了一打的奏章攤到蕭延意的面前,努了努嘴說:“先看看這個。”

蕭延意拿起幾本看了幾眼,眉頭迅速地擰成了個疙瘩,“姑母,他們這是要彈劾伯钺?”

尚悅冷笑一聲,說道:“是啊,多大的本事啊,說是因伯钺剛愎自用,一意孤行,致使咱們最後一役折損了百十員士卒,就要彈劾了大将軍。從小到大就沒聽說過,打了這麽大的一場勝仗,只犧牲了不到百,還能成了錯處,這些個不省事的,倒不知是不是有背後撺掇着的。”

“那這些折子就都駁回去?”蕭延意問道。

“自是駁回去,簡直是一派胡言。明日便說身體康複可以上朝了,當着面給這些混賬的東西給好好罵一頓出出氣。”

蕭延意點點頭,卻又有些遲疑,“姑母便是為了這事讓即刻回來麽?”

尚悅擺手道:“這事雖然有氣,倒也不是非要回來處理不可,再壓上幾日也無妨,讓回來還有幾個事,其一是,宣王、睿王、安慶王這幾個的堂兄,還有些其他分封的王爺都上折子,說要請旨要入京,要給翔兒過壽誕。

翔兒如今就要四歲了,可之前幾年也不見他們來給翔兒做壽,如今卻說要來,總覺得來者不善,可他們打着給皇上賀壽的幌子,就不讓他們進京,好似也有點兒說不過去,就想讓回來拿個主張。”

蕭延意蹙眉沉思了會兒,說道:“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現大軍已經到了京裏,即便伯钺還沒回來,但這幾個皇叔手中又無什麽兵馬,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是怕他們又拿出翔兒的身世來說事,李相他們要翻倒此事,咱們還有招管着,可他們幾個都是咱們蕭家的,要真是拿了什麽證據非要來質疑翔兒的血統,倒真怕出了亂子。喊回來,是想着,不然,先回去錫萊一趟,跟家王上說好,讓他備足兵馬,萬一有什麽事還能支援于。如今伯钺不,大軍京卻也怕不聽調遣,怕關鍵時刻指不上。”

“伯钺走之前曾與交代過哪些可以信任,他軍中幾位關鍵位置的将領都是信得過的,想不至于調遣不動,不過姑母的擔心也是不無道理,這幾位王叔已經是有些年頭沒回來過,父皇時都未必年年來賀壽,如今這麽齊整的來了,還真怕是別有用心。那就勞煩您一趟,讓姑丈也有點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不勞煩,這一進宮也是幾個月不曾回去,家王上也早就是催着了,趁這機會也該是回去一趟的,就只是若是再一走,如今只留一個京裏,可能行?”尚悅憂心道。

蕭延意聞言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姑母,都是侄女不懂事,讓您一直這麽陪着,姑丈不定怎麽埋怨不懂事呢。過些日子翔兒生辰時,不如您與姑丈一起來,讓侄女好好跟姑丈道歉。”

尚悅聽了一笑道:“家王上沒這麽小氣的,只說是再不回去,那皇兒就要不記得了,并無抱怨什麽。芫芫只要自己這段時間,能把握的住局面,就放心。”

“姑母,現把以前的事基本都想起來了,所以,放心,朝中這些事,倒是心裏都有數了,至于這些皇叔們,既然已經記起來他們,應該也能暫時應對。總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您便安心回去就好。”

尚悅一聽這話嗎,驚喜道:“怪不得氣色好了這麽多,看來那蠱果然是解了呢,如今全都記起來了?”

“只還有些片段模糊,其餘的事便全都記起了。”

“那就好,那就好,這麽說,就是真的放心回去了。”尚悅高興道,但是話到一半,忽然臉色又一沉,想起來說道:“對了,芫芫,找回來,其實還有件最重要的事,這才是最着急的,尤其是現能記起事來,那便是更好了,有個關系十分重大的,得讓認一認。”

蕭延意奇道:“什麽讓認?很重要的?”說完自己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面色一變,“姑母,是不是伯钺的未婚妻還沒死?您找到她了?”

尚悅一愣,旋即笑了起來:“芫芫啊,想到哪去了?怎麽會是她,是另外的。”

“那是誰?”

“芫芫,問,是見過吐谷的藩王的,對麽?”

“吐谷藩王?!”蕭延意聽見這個,心裏驟然便是狠狠地一疼,一股澀意迅速湧上喉頭,聲音有些哽咽道:“當然認得他,四十六年他來過京裏,父皇宴請他時,。父皇還一直當他是好朋友,怎知道……怎知道他竟然是這樣的狼子野心。想起,就四十七年秋天的那日,父皇還說吐谷藩王親自帶兵前來給咱們前線助陣,他要好好宴請他,哪知道……他竟帶着兵馬屠戮了皇城,父皇那日本是讓也一同作陪的,只是那日,那日……”蕭延意說着,腦子裏忽然混沌而飛快地閃過些什麽,卻又一時抓不住,頓了下才又繼續道:“好像是約了至彥要出宮,本是任性不聽話該受罰的事,不想卻因此躲過了一場劫難。

姑母,您怎麽想起問他?将軍當時殺回皇城之後,定然已經将這賊挫骨揚灰了。”

“就怕是沒有,才讓回來認認的。”

“沒有?”蕭延意驚道,“您是說他還活着?”

“并不确定,但是去漠北的那日黃昏,有個內監見到有從宮外隔着牆扔進來個盒子,他們去追時,卻沒見到。他們怕是毒物,便拆開了看,便見到一封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寫着要給的。他們不知道會有什麽事,也怕誤了,拿去太醫院讓太醫仔細查了,信上沒有不妥,就拿給了。”

“那信上說,吐谷藩王還活着?”

“不僅說他還活着,更說他如今就京裏。”

蕭延意聽到這裏,拍案而起道:“那咱們即刻就去拿了他,看不把他千刀萬剮了。”

“芫芫,別急,先坐下,這事十分蹊跷,信裏的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這不用拿,信中說,他已經是刑部大牢裏關着了,所以,就想讓去認一認。是琢磨着,有這當口給了這封信,應該不是出于好心,所以咱們一定要盡快弄明白情形,才好知道他們的居心。”

“刑部大牢?”蕭延意詫異,“他若是當初沒能逃走,以他的罪孽,九族全誅也是輕的,怎會關刑部大牢還能活到今天?”

“這便是奇怪的地方了,按照信裏說的,着私下裏打聽了下,刑部好像還真押着這麽一位跟他們說的差不多的,為了這事,才是急着找回來的。”

62公主還朝

尚悅與蕭延意商量妥第二日下了朝之後,先找刑部的人過問下,探探此事的虛實再做打算。之後又研究了會兒如何應對那幾位要來京的王爺,尚悅再又大致打聽了下魏不争那邊的情形,姑侄二人把這幾日間相互要溝通的事說完,正事都暫且告一段落,尚悅便勸蕭延意傳祁太醫與那幾位苗人再來給她瞧瞧,“芫芫,雖說你現在事也記起來了,精神和氣色看着也是大好,但現在這局勢下,你若想讓我安心回去,還是得确保你身子沒有大礙才好。”

蕭延意自是也不反對,祁太醫跟苗人不多時便被傳進了殿。

幾個人細細地為蕭延意診治了一番,祁太醫面露喜色道:“殿下這身子倒比老臣以為的要康健許多呢,到底殿下還是年輕恢複得快啊,如今看,再用些溫補的藥材略作調理,也就沒什麽大礙了。”

那苗人也是對蕭延意如今的情形很滿意,卻也是疑惑道:“殿下/體內蠱蟲清理得這樣徹底倒也屬罕見,咱們的藥雖是專為克那蠱蟲而來,卻還不曾試過這麽短短時日裏,就能這樣氣血順暢,絲毫不被蠱蟲餘毒所擾的,畢竟這些蠱也是在殿□子裏呆了三年,乍一除去,總要有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恢複的,殿下果然是吉人天相,有上天庇護啊。”

蕭延意跟尚悅見兩撥人都是說她的身子無礙了,心裏也是一寬,如今這上下、裏外正亂的時候,這無疑是最好的消息。尚悅高興地賞了太醫跟苗人,打發他們走了,自己便也說是先回去收拾準備下,安排好擇日啓程回錫萊。

蕭延意一路車馬勞頓,精神再好,人也是乏了,原是想就此歇下,所有事都明日再說,卻忽然想起,已是數日不曾見過蕭續邦,心裏一時間惦念得緊,便顧不得累,堅持着去看他。

小皇帝見到蕭延意來了,喜上眉梢,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抱住她道:“皇姐,你總算好了麽?”

蕭延意把蕭續邦抱在膝頭,看着他那麽依戀看着自己的眼神,心裏閃過魏不争昏倒前對自己最後喊的那句話:“他是你弟弟啊!”她心中猛然一愧,緊緊摟住蕭續邦道:“是,皇姐好了。”

蕭續邦靠在蕭延意的懷裏,聲音悶悶地說道:“皇姐,将軍舅舅出征了,你又病了,先生也是告了假,連姑母都是忙得沒時間理我,這些日子悶壞我了。”

蕭延意心裏狠狠地一酸,揉着蕭續邦的束在金冠裏的發髻道:“翔兒,最近事情多些,等稍微閑下來,我們一定都好好陪你。”

蕭續邦懂事地點頭,“皇姐,這些日子,我功課一點都沒落下,沒舅舅管着,沒皇姐陪着,沒先生問着,我自己也都用功在讀呢。”

蕭延意捏了捏蕭續邦肉呼呼的小臉,贊賞道:“翔兒真懂事,好好學本事,早些親政……”說着自己壓低了聲音如喃喃自語般地說道:“也省的總是有人惦記着這把皇椅……”

蕭續邦并沒聽清蕭延意後邊的話,只知道許久不見蕭延意,便是格外得親,纏着着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肯讓她走。蕭延意離了蕭續邦,又牽挂養父母那邊,便又過去說了幾句話。老兩口只道是前一陣蕭延意身子不好,如今見她氣色紅潤沒什麽不妥,便也都放了心,說了會兒話,就讓她趕緊去忙她的事,不用總挂心着他們。

蕭延意再回到殿裏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她随便吃了些東西,便更了衣,讓人點了燈,斜倚在榻上,翻看着這些時日累下的折子,惠娥就在一邊體貼地幫她揉捏着酸乏的身子。

看了多半個時辰,蕭延意的眼皮漸沉了起來,惠娥見了勸道:“殿下安置了吧,有什麽事明日一早再說。”蕭延意想了下,點點頭,剛要起身,聽見殿門口有聲音怯怯地喚道:“殿下……”

蕭延意擡眼見到是喚月、睐月兩個,略一猶豫,便讓她們進了內殿。

兩個丫頭的神情都是有些急切卻又陪着小心,磕頭行禮後,半晌蕭延意不說話,她們也就不吱聲,一直跪着不擡頭,最後還是蕭延意忍不住說道:“都起來吧,這麽晚找本宮,是有事要說?”

喚月緊張地看了眼睐月,才擡頭問道:“殿下……将軍,還好吧?”

蕭延意笑了下,淡淡道:“暫時無妨。”

兩個丫頭聽了這話,都是面上一喜,遲疑了下,睐月才從內襟裏取了只哨子出來遞到了蕭延意手中。竹制的哨子,做得很精細,卻也并不是什麽太特別的物件,蕭延意接過來,疑惑道:“這是什麽?”

“殿下,這是将軍臨走前交給奴婢的,說是萬一他出征時有什麽事,讓把這個給您,說哨子吹三聲會召喚來哨子的主人,他會随時能聽命您的調遣,或許能解您關鍵時的危難。”

蕭延意面色微沉,“危難?什麽危難?是本宮的危難還是皇上的危難?”

兩個丫頭慌忙搖頭道:“将軍沒說,只說他若是不能按時同大軍一起回朝的話,把這個給您,本來早就該交給您的,只是那天聽說将軍中毒一下子慌了神……然後……今天才見到您。”

“将軍走之前還交代了你們什麽?”蕭延意沉聲問道。

“只說讓奴婢們好好照顧殿下。”喚月、睐月齊聲說道。

蕭延意舉着哨子又端詳了會兒,回頭看看那倆丫頭,想了下便也不再問什麽,揮手讓她們下去,轉身要走之前,睐月忽然又一咬牙跪倒在地說:“殿下,将軍對您是一片真心,您可千萬別聽信了讒言……”

蕭延意皺着眉,一揮手打斷她,輕叱道:“将軍與本宮的事,不用你們操心。你們若是聽将軍的話,也對本宮忠心,就只管管好這殿裏的事,旁的話,旁的事全別聽,別問。”

倆丫頭趕緊點頭稱是,再又磕了頭,才是唯唯諾諾地走了。

蕭延意拿起哨子又是把玩了會兒,回頭問惠娥,“惠娥,你說這哨子主人是誰呢?還有通天的本事不成?能關鍵時候解危難?伯钺說的危難會是什麽呢?”

惠娥是宮中伺候過的老人,又陪嫁到錫萊幾年,對宮裏的事大多都比較清楚,遲疑了下便回道:“殿下,奴婢琢磨着應該是将軍培養的暗衛,萬一他不在朝時,前朝出什麽亂子,關鍵時候可以護衛皇上與殿下的周全。”

蕭延意拿着哨子放在唇邊想吹,猶豫了下,卻又放下,打了個哈欠對惠娥說:“歇下了。”

蕭延意這夜的夢中終于不再是支離破碎的回憶片段,卻依舊睡得并不踏實,整晚都是夢見魏不争出了事,一顆心始終揪在嗓子眼。天剛亮的時候,更是夢見魏不争對她說道:“芫芫,縱然我對你有所隐瞞,卻對大宏忠心無二,對你也一心一意,如今你既然已經對我存疑,我只有以死明志。”說着,便橫劍抹了脖子,鮮血當場濺了她一身。

蕭延意大喊着:“伯钺,不要,我相信你……”從夢中猛然醒來。

惠娥匆忙挑了床幔一角,探身進來問道:“殿下,您還好麽?”

蕭延意驚魂未定地看着四周,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才回了神說道:“沒事,天亮了是麽?”

“是,殿下現在就起身麽?”

蕭延意“嗯”了聲,坐起了身子,猛地甩了甩頭,甩開夢裏那駭人的情景在腦子裏來回的閃現。讓惠娥伺候着她梳洗起身,用了早膳便去上朝。

朝上,蕭延意倒并沒似尚悅說得那般把上折子要彈劾魏不争的人都訓斥一通,只是有人提起此事時,輕描淡寫道:“若是行軍打仗絲毫不許損兵折将,只要有士卒折損便要罷了大将軍的職,那不如諸位卿家給本宮推薦一個,能保證日後打仗絕無死傷的将軍來,若是有此神将,本宮定然重用。”

上了折子的人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全體噤了聲。這事倒暫且先放到了一邊,再沒別的人問。

蕭延意明白,上了折子要彈劾魏不争的人,無外乎是兩種,一種是聽了人的指使專門來找魏不争的麻煩,雖說并不能動搖什麽,也總是要添些堵心才是,另一種,大約也就是從衆之心,找了機會讨好李相這邊的勢力,便跟着一起起哄。所以,倒不是什麽太難解決的事。

說起根本,這事約莫也只是有人要試探下她罷了,在廖夫人跟李夫人跟她說了那些話之後,總需要借些事試探下她對魏不争的态度。

下了朝,蕭延意便與尚悅一起喊來了刑部尚書,這尚書并非李相一黨,魏不争之前曾與蕭延意說過,也算是朝中值得信賴的一個。所以現在的情況下,既是選擇相信魏不争,便也就相信他說的人,喊來這位尚書大人後,就把她們的疑惑合盤問了出來。

“回殿下的話,您說的那樣的人,刑部大牢的确關着一個,可是因何獲罪,臣也不清楚,只知道如今已經關了三年有餘。”

“龔大人,您是宏景年間就在刑部的人,掌管刑部也是十年有餘了,為何關押了三年的人,您會不知道因何獲罪呢?”

“殿下,此人是将軍大人親自審過之後投進大牢的,只說不殺,也不能放,牢牢看好,不得有閃失,其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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