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月初七
上古帝王曰:男不過盡八八,女不過盡七七,而天地精氣皆竭矣。
聖賢亦曰:月逢七,日逢七,雙七為吉,吉中帶喜。
在酆朝,七月七,婦女們會向上天的女神祈求賜下靈巧的雙手與聰慧的心靈,讓自己的女紅技法娴熟。未出嫁的淑女則會縫制衣裳,祈求愛情婚姻的圓滿。
大抵來說,同聶嗣前世的記憶差不多,算是原始版的‘情人節’,只不過這裏沒有‘牛郎織女’的傳說。一切來源于人們對‘重日’的數字崇拜。
如‘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四’一樣。
和聶嗣所知不同的是,這裏的乞巧節,還有着‘求偶’的習俗。淑女們會在自家搭建的露臺上展示自己親手縫制的衣裳,讓求偶的君子試穿。
若是恰巧合身,那便代表是上天賜下的好姻緣,或許會成一段佳話。
當然,這也是看對象的。
豪奢家的細君,斷不會讓泥腿子登上露臺試穿衣裳,那不是在求偶,那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
是故,乞巧節,不同的階層活動泾渭分明。豪奢貴庭,在栎陽城搭建露臺,邀請君子登臺吟誦歌詩。平民百姓,在鄉裏圍火而唱。
聶嗣等人甫一抵達栎陽城,熱鬧的喧嚣聲不絕于耳。樓臺上挂着五顏六色的絲綢,燭火通明,圓月高懸,萬裏無雲。
“聽說今日不會關閉城門,咱們可以盡情耍樂子!”聶桓握了握拳,絡腮胡随着臉部肌肉一顫一顫,足可見他此時的興奮。
聶垣提醒道:“你別忘了正事。”
聞言,聶桓一頓,嘟囔道:“應該無傷大雅吧,穿與不穿有何分別,反正是定下的婚事。”
“怎麽了?”聶嗣詢問。
聶垣苦笑着解釋道:“前些日子,那丁氏淑女送來帛信,言讓我登露臺吟誦詩歌,試穿她縫制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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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卞氏淑女。”聶桓像是莫得靈魂一樣,無所謂的補充。
聶嗣偷笑,“那好啊,正巧讓為兄瞧瞧。”
“大兄!”聶垣和聶桓同時不滿哼聲。
“好啦好啦,不過是登露臺罷了,有何可懼的。”
“大兄,試穿衣裳,私下裏也可以。只是當着那麽多人面,與猴子何異。”聶垣說完,又不好意思道:“還有,我哪知道什麽歌謠,若是上臺,不過是給人徒增笑料罷了。”
聶桓頗為贊同的點頭。
聶嗣稍作沉吟,旋即道:“區區歌謠罷了,有為兄在,不怕。此番,為兄定叫你們技驚四座!”
不就是剽竊麽,誰不會啊。反正我剽竊完不付版權費,那就不算剽竊喽!
“大兄已有腹稿?”聶桓問道。
聶嗣神秘一笑,朝着二人招招手,“附耳過來。”
須臾後,聶垣聽完,倒吸口冷氣,朝着聶嗣拱手,敬佩道:“大兄博學,弟不及也!”
“很好嗎?”聶桓一臉不解。
“讓你平時認真随夫子治學,此等妙詩,你竟不得其義!”聶垣恨鐵不成鋼道:“你就混吧!”
聶桓尴尬的撓撓頭,不識文墨這種事情,終究與他身份不匹配,說出來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大兄,你再說一遍吧,剛剛的我忘了。”
‘你這是魚的記憶啊,小老弟。’聶嗣心中吐槽,面上還是又給他說了一遍。
三兄弟穿過擁擠的人群,朝着豪奢區而去。栎陽西城,平日裏空曠的市井,早已被栎陽城的豪奢之家清空,一座座露臺拔地而起,人們摩肩擦踵,比較着各家的露臺。
豪奢之家的奴仆,手中捧着器皿,時不時朝着下方乞讨的百姓撒些錢果。
“丁氏和卞氏的露臺呢?”聶嗣問道。
這兩家能和聶氏攀親,少說也是貴庭,場面自不會小氣。
“在那邊。”聶垣領着他們,朝着丁氏露臺而去。
待他們抵達之時,周圍已經聚集了大片大片的人群,有販夫走卒,也有穿着貴氣的君子。
“仲才,我就知道你今夜必定會過來。”一道聲音響起,緊跟着一名矮小的年輕男子率領仆從走過來。
見此,聶垣輕哼一聲,“你還沒死心啊,看來上次你苦頭還沒吃夠。”
年輕男子名叫劉塗,出身栎陽豪奢,家中頗有資産。不過在聶氏面前就有些不夠看了。
劉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們雖已定下婚約,但是只要一日未成婚,便做不得數。”
聶嗣打量了一番劉塗,只見此人既矮且醜,鼻翼側畔的黑痣尤其惡心。
“這位是......這不是冠絕栎陽的聶伯繼麽,你游學回來了!”劉塗看向聶嗣,一聲大叫,頓時将路人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聶嗣的顏值,還是很能打的,用聶嗣自己的話來說,那可真是‘小鮮肉’一枚。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他顏值确實高。
“那位君子好漂亮啊。”
“此人可是冠絕咱們栎陽的聶氏少君,聶伯繼!”
議論聲接二連三的傳來,聶嗣嘴角抽了抽,朝着劉塗拱了拱手,“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不才劉塗......”他話沒說完,聶桓上去一只手掐着他脖子,将他給抓起來。
劉氏仆從大驚失色,紛紛上前,不過聶氏仆從也圍攏過來,雙方對峙,一觸即發。
“聶桓,你想做什麽!”劉塗瞪着眼,兩只腳在空中踹來踹去,就是掙脫不了。
“做什麽?”聶桓冷笑,“乃公心情不好,想揍你,不行啊!”
說着,不給劉塗說話的機會,上去就是兩巴掌‘啪啪’抽在劉塗臉上,打得他腦暈目眩。
聶桓的手勁兒還是很大的,盡管只打了兩巴掌,但是依舊給劉塗帶來了巨大的傷害。
打完,聶桓将其丢在地上,上去又是兩腳,踩完吐了口唾沫。
“回去告訴劉氏主君,掌他嘴的是聶氏聶桓,想報仇盡管上門!”
劉氏仆從畏懼聶氏,不敢言語,只是擡着昏迷不醒的劉塗快速退去。
“賤骨頭,找打!”聶桓冷哼。
聶嗣眯了眯眼,問道:“這個劉氏,什麽來頭?”
在栎陽,敢惹聶氏的人基本上沒有。這個劉塗明知道聶垣是聶氏子弟,仍舊敢前來嘴嗨,想來定是有恃無恐。
聶垣解釋道:“劉塗之父,乃是華陽郡主簿劉歆,此人自上任以來,深得太守倚重。且,劉氏也是豪奢之家,故而與父親多有争執。大兄也知道,父親素來與太守楊崧不合。此番劉歆被征辟為吏,少不得要試探我們聶氏。”
一郡主簿,典領文書,參與機要,太守心腹,秩比六百石。
“仲父乃是華陽郡郡丞,一個主簿有膽子放任族中子弟挑釁,只怕是其背後有人指使,想來就是那位楊太守了吧。”聶嗣淡淡分析道。
聶垣颔首,“大兄所言不錯,父親讓我這段時日盡量不要與劉氏起沖突,就是想看看他們打的什麽算盤。不過,因為同丁氏聯姻之事,劉氏似是頗為不願,故而那劉塗才會三番兩次挑釁。若非父親對我有所囑咐,上次我就要了他的命。”
丁氏的露臺搭建的頗為豪奢,平地高起六尺,彩帶飄舞,燈火通明,護衛成行,與其豪奢之家的身份倒是極為貼合。
“此消彼長,劉氏主君不是傻子。他既為華陽郡人,自是知道吾聶氏。當此時,若能拉攏丁氏,算得上一份助力。”聶嗣嘴角含笑,轉言道:“不過,燈火雖衆,豈能與皓月争輝?”
聶垣笑了,“大兄一如既往的聰敏,父親讓我不要擅動,想來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思慮。丁氏答應聯姻,足以表明他們看得清形式。”
“可惜,有的人還是想着和我們聶氏扳扳手腕子啊。”聶嗣嘴角露出不屑。
便在此時,丁氏仆從走過來,朝着聶嗣躬身一禮。
“見過聶少君。”
“不拜見你們丁氏的新婿嗎?”聶嗣自然而然的喚了語氣,調侃問道。
聶垣輕咳一聲掩飾尴尬。
聞言,丁氏仆人從善如流,拜見了聶垣,旋即對聶嗣道:“女君有命,特邀少君上露臺觀禮。”
聶嗣稍作沉吟,旋即揮揮手,“此來只為觀禮,無需如此,且替吾向丁夫人告罪一聲。”
見此,丁氏仆從沒有再勸,道了聲‘唯’,緩緩退去。
丁氏露臺內室,一衆女子喜笑頻頻。為首者正是丁氏女君,她見仆從返回,連忙問道:“聶氏少君可來了?”
“回女君話,聶少君說他此來只為觀禮。”
聞言,丁氏臉上露出一絲失望,“卻是可惜,傳聞此子音容無俦,吾一直無緣得見。”
“女君,見了他,不怕主君吃味嗎?”一女子調侃。
“多嘴!”丁氏女君笑罵一聲,旋即看向身邊的女兒,“那聶氏少君既然來了,想必聶垣也在,你該出去了。”
丁氏細君生的清秀碧玉,聞聽母親之言,臉頰一紅,旋即輕輕颔首,起身招呼一衆女婢離去。
聶氏一行人尋了個空處,坐看接二連三登上丁氏露臺求偶的男子表演。個中流程并不複雜,丁氏細君端坐帷幔之後,燭火将其身影映襯在帷幔上。在其身側,隐約能看得見一襲長衫,那就是丁氏細君縫制的衣裳。
登上露臺的男子,需要吟唱自己寫的詩歌,只有得到丁氏細君青睐的男子,方才有機會前去試穿衣裳。
換句話說,主動權掌握在丁氏手中。
酆朝的‘詩’,大抵是‘詩歌’,既能唱,也能吟。詩歌含義暫且不提,基本的韻腳卻是必須要做到,否則唱出來就會極為難聽。
聶嗣聽了幾個人,覺得自己耳朵要壞掉了。
“嘿,田氏那小子竟也敢上去丢人現眼,真不知他是為了湊熱鬧,還是故意惡心人的。”聶桓對正在吟唱的男子出言嘲諷。
對此,聶垣揉了揉眉心,向着聶嗣解釋道:“此人也算與我們聶氏相善,想來應是湊熱鬧的。”
聶嗣只是笑了笑,旋即問道:“既然你與丁氏淑女定下了婚約,為何她要讓你上去?”
在聶嗣看來,丁氏淑女這是閑着沒事幹折磨人。
“大兄有所不知,栎陽的淑女們最好攀比。想來我與她定下婚約,她怕是......”
聶垣說不下去了,他猜測自己未來妻子是在顯擺,可是他沒證據。
聶嗣倒是有些明白,只怕是那位丁氏淑女在和栎陽其他淑女攀比吧。當然,不排除她也想要借着‘乞巧節’浪漫一回。
這所謂的吟唱詩歌,不就是表白麽,當着這麽多人面,啧啧,果然是在追求浪漫。
“去吧,有我給你支的招,定叫那丁氏淑女傾慕你的才情。”
聞言,聶垣輕嘆,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他倒不會因此嫌棄丁氏淑女多事,只是有些不習慣。
畢竟,乞巧節是屬于她們的節日。
聶垣起身,大步登上露臺。
臺下一衆顯貴君子頓時哄笑,他們是知道聶垣和丁氏淑女定下婚約的,此刻見他上臺,猜測他是受不了別人的挑釁,忍不住了。
“仲才,吾等恭聽妙詩!”一人大聲調侃。
聶垣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那人,旋即轉身朝着帷幔後的人影作揖,“聶氏,聶垣,作詩一首,還請淑女品鑒。”
“請。”丁氏淑女輕吐一字。
其他的人登臺,她都是心不在焉,此刻聶垣登臺,她方才認真起來。因為說到底,這次搭建露臺,就是為了看看聶垣才學如何。畢竟,她可不想将來被其他相善的栎陽淑女調侃夫婿是個不通文墨之人。
聶垣輕輕吸口氣,大聲吟唱:“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僅是第一句,便叫衆人啞聲。叫帷幔後的丁氏淑女滿面通紅,如此露骨的表白,讓她坐立難安。
“鳳于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好!”
第二句出口,下方的君子們大聲叫好。
聶嗣心下暗忖,能不好麽,這可是一位極有才情的大渣男寫的,端的是不要臉加混蛋。
“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哈哈,仲才,竟沒想到你如此深念丁氏淑女,好一句‘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仲才用情至深,吾等敬佩!”下方的君子們紛紛開口調笑。
而那丁氏淑女早已呆住了,此等詩歌,叫人既羞又戀。她在這栎陽生活了十幾年,竟不知道聶垣有如此才情。
這不就是她心中幻想的情郎麽。
一念至此,她羞燥的滿臉通紅,兩只白嫩的小手糾纏在一起。
“細君?”一旁的女婢輕聲提醒,“是否喚聶氏君子前來試穿?”
這還用問麽,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她的衣裳都是給聶垣縫制的。
“去吧。”
“唯。”
聶嗣看着臺上的聶垣,嘴角死死憋着笑意。這一幕讓他想到了前世的大學生彈吉他唱歌表白,同樣的叫人忍俊不禁,同樣的讓人圍觀。
浪漫啊,真是無處不在。
“大兄,我還是不去卞氏露臺了。”聶桓鬓角流汗。
這太羞恥了,他做不來!
“你就不怕日後那位卞氏淑女給你臉色看?”聶嗣調侃。
酆朝的女子地位可不低,尤其是當家女君,執掌一府財政大權,随意決定丈夫女妾生死,甚至可以同丈夫和離。而和離後的女子,同樣可以再嫁,不會有人對此而區別看待。
就算沒有出嫁的女子,同樣可以在街上抛頭露面。
至于纏足,三從四德什麽的,在這裏完全沒有。不過一些基本的女訓,淑女們還是會遵守的。
當然,這并不是說男人就要遷就女人,而是代表了女子的地位不弱,最起碼不是那種逆來順受。
所以,與未來的妻子弄好關系,這是必須的。不求心心相映,但也不能互生龃龉,否則後宅不寧。
這也是聶嗣當時聽說自己有未婚妻,為什麽心裏一萬個不願意,若是那位藺氏淑女是個乖巧的女子,他倒是不介意誠心相待。可若是那位未婚妻是個蠻不講理,霸道驕橫的女子,他怕自己受不了。
聽了聶嗣的調侃,聶桓嘴角抽搐。
二人閑聊間,聶垣已經換上了丁氏淑女縫制的衣裳,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底下人自然又是一番叫好,紛紛恭喜聶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