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3)

,但見他神色如常,不知道那衣袍上有沒有他自己的血。

先前叱喝那人走到黎未面前,向她行禮道:“黎大人受驚了!不知道有無傷到?”

黎未面色發白,但仍繃住了臉,搖頭道:“本官沒事。”頓了頓,問他,“這位大人是?”

那人連稱不敢:“小人一介武夫,不是什麽大人。我們大人正在城門前恭候黎大人。”

黎未點點頭:“那勞煩你們——”她迫使自己再慢慢的看向那片血腥的場面,極力穩住聲音繼續說,“将同僚們都好好安葬。”

逃得一命的小吏、将士們皆應下。

黎未回過頭,“帶我去見你們大人。”那人應是,往前走了。黎未跟着他走,走到蘇卷冰身邊時,略停了停,問,“蘇大人無事吧?”

蘇卷冰道:“下官命大,勉強活了下來,也沒受什麽傷。”

黎未點頭說:“那蘇大人也同本官一起去吧。”說着,提步就走。

蘇卷冰應下跟了上去,瑤草和白蘋也趕緊上前護在她兩側。

到小鎮城門前見了那縣官,黎未先謝過他派人來援一事,又婉言謝絕了暫居他府的邀請,寒暄片刻,才告辭回客棧落腳。

之後幾日黎未都宣稱受驚閉門不出。縣官親自來瞧,黎未面色發白躺在床上,勉強支起身子,向他慚愧道:“本官打小就沒見過那樣血腥的場面,一吓就病倒了,讓大人見笑。”

縣官見他雙眼無神,唇色泛白,想來是病的不輕,忙道:“黎大人年紀輕,這幾日好好将養将養,肯定很快就恢複過來了。”

黎未虛弱一笑:“大人說得是,只是難免要在大人地界上多叨擾一番了。”

縣官擺手道:“哪裏話!黎大人千萬別客氣。”說着站起來,告辭,“下官就不打擾黎大人休息了。”

黎未再撐不住一下倒在床上,擺擺手,吩咐道:“白蘋,送大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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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蘋垂淚道:“是,公子。”然後将縣官送出了門

縣官一回了府,就趕緊讓人往客棧送各種補品藥材,難得能攀上邾國黎家,他哪裏敢不上心?

誰知這日半夜,本應該虛弱得下不了床的黎未靜悄悄出現在蘇卷冰房前。她左右瞧瞧,發現沒人,就小心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還不忘回身将門關好。

屋中有些暗,但她勉強能瞧清房內擺設,她摸索着往床邊去。

忽然床上有人翻了個身,有輕輕的鼾聲傳來。

她吓了一跳,趕緊屏氣不動,但回神一想,自己本就是來找他的,為什麽像做賊一樣?念及此,她索性大大方方走到床邊,想伸手拍醒他。

手伸到一半她又縮回來,想起他平日裏假兮兮客套的樣子,輕哼一聲直接拿腳去踹。

不小心沒收住勢,蘇卷冰被她一腳踹下了床。他懵懵的從地上爬起來,借着月光瞧見是她,仿佛吓了一跳,疑惑問道:“黎大人,你怎麽在下官房裏?”

黎未背靠他坐到桌邊,淡淡道:“蘇大人,請你先将衣服穿好。”

“哦好。”後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後,蘇卷冰穿戴整齊走到她身邊,打着哈欠問道:“黎大人,你半夜來訪,有什麽事?”

黎未直接說明來意:“我們兩個趁着夜色出去,往郈國去!”

蘇卷冰愣了愣:“黎大人不是受驚生病了嗎——”話剛說完,想起黎未剛剛都有力氣将他踹下床,心裏猜到這幾日多半是她在裝病。只是——“為什麽只有我們兩個?莫非黎大人想與下官?”他也在一旁坐下,說着說着,言語中顯出暧昧。他笑問道。

見他又不正經,黎未冷臉道:“蘇大人,此事關乎國家大事,你莫要再胡言亂語,是非不分!”

蘇卷冰聞言,又愣了愣,随即肅容應她:“好。”

黎未見他收了嬉笑神色,也沒有客套說話,放下心來,從懷中拿出一張地圖展開,借着微弱月光指給他看:“從小鎮出發到下一個鄉鎮有十天路程,其中必會經過這個峽谷!我這幾天時常在想,如果還有人要襲擊我們,那麽在這個峽谷步下弓箭手埋伏就有九分的可能!”

蘇卷冰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心下略一思索,道:“下官也同意。”

黎未接着道:“所以,明知前路危險,我們不能就這樣将自己送入狼口。”

蘇卷冰明白道:“所以大人是想将使團留在這裏吸引敵人的視線,而大人和我獨自去郈國?”

黎未嗯道:“沒錯。留下使團在這裏,其一,他們的安全有保障,其二,我們也能更順利往郈國去。”

“下官是沒有意見。”蘇卷冰一邊慢慢答話,一邊身子慢慢往後靠。他其間又瞧了她好幾眼,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問,“只是,真的只有大人與我?”

黎未知他意,輕諷一聲:“你還想帶着誰?”

蘇卷冰慢吞吞道:“唔,瑤草姑娘和白蘋姑娘,兩個都帶上也不太可能,但大人真的一個都不帶?”瑤草白蘋最開始也堅持要跟她一起走,因為她們的存在不僅是為了護她周全,還是對她女子身份的一種掩護,但奈何黎未心意已決,她們只有遵命。

黎未翹起腿,擡眼看他,冷笑問道:“你想帶上她們?”

蘇卷冰當然否認:“大人,下官只是擔憂你的安危。兩位姑娘是大人的人,下官對她們絕沒有非分之想。”

黎未哼道:“我将她們留下自然有我的用意,怎麽,你不敢獨身跟我去?”

蘇卷冰笑起來:“大人身為黎家的支柱,都不怕以身涉險,下官只是蘇家區區庶子,哪還敢惜命?大人若要去,下官就奉陪。”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取自姜夔《凄涼犯》

從這章開始,情節慢慢緩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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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學天師再就業指南》

文案一:

修真界扛把子陸見深一覺醒來,發現自家道場垮了,王八蛋師傅跑了,想上街支個攤子算命都得被管理局的人追着跑,就連廟裏敲鐘的和尚那也要是正經本科學歷了!

沒錢沒戶口沒文化的鄉下人陸見深:……

不過不要緊,算命、風水、符道、捉鬼,只要各項技能點滿,換個年代照樣是人生贏家。

對此,陸見深表示,放屁!你見過哪個人生贏家是被人逼着寫五三的?

後山群鬼痛哭流涕:萬萬沒想到,死都死了,居然還要被拉去幫人做!作!業!這年頭還能不能講點鬼權啦!

文案二:

網友A:轉發了最近很火的那個陸半仙之後,本非酋買彩票中了五千塊啊不可思議

網友B:我我我,剛去她微博下面拜了拜,出門就偶遇了我男神!

網友C:拜大仙,轉轉運

……

某人:我也有想要求的事情,不知道陸大師能不能讓我如願以償啊?

陸見深:你想要什麽?

某人:你!

食用指南:

靈異單元文,女主武力值爆表,男主戲精

玄學元素一半查資料一半自己編的,請勿深究

蘇蘇蘇,爽爽爽

☆、更蓑草寒煙淡薄

黎未與蘇卷冰在屋子裏略商量了會兒,趁着月色出了客棧,一路往城門去時正好天光大亮,黎未戴上早已準備好的帷帽,排在人群之後等待開城門。

蘇卷冰瞧瞧她,見她自巋然不動,忍不住指着自己,小聲問道:“大人,下官就這樣?出城去?”他前幾日在城門守衛處露過面,要是讓有心人認出來,他們的行蹤可就暴露了。

黎未一副這才想起來的模樣,從腰封上扯下香囊,在裏頭翻找出一撮假胡子,向他招手。

蘇卷冰聽話湊上去,帷帽輕紗掃過他的臉,弄得他有些心癢,也有些怔。他感覺有一雙微涼的手貼上他的唇,輕輕壓了壓,然後往上劃過他的眼,來到他的眉,細細描繪着。他喉間一動,忍不住垂眼去看帷帽裏面的人,隐隐綽綽,朦朦胧胧,瞧不清相貌。但他猜到她在笑,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一柔,唇邊也勾起笑來。

黎未見他一副不自知卻還笑的滑稽模樣,退後一步,默不作聲收了手中墨錠,低聲笑起來。帷帽随着她身子一顫一顫,他透過輕紗間隙,瞧見她緊緊抿住笑意的唇。

他驀地回過神,猜到她在戲弄他。

他伸手在她剛剛撫過的眉上一抹,低頭一看,果然,指尖上盡是墨痕。他壓下剛才心中的莫名,皺眉低着聲問:“大人這是做甚麽?”

黎未一本正經道:“蘇大人不是問怎麽出城嗎?這就是辦法。”見他還在擦着眉間墨跡,強自忍笑伸手攔住,說,“再擦就成花臉了,旁人會起疑心的。”

蘇卷冰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黎未就像沒瞧見一樣,毫不在意,等城門開後就負手慢悠悠跟着人群往城外走。

蘇卷冰恨口氣,也跟上去。

出城後,蘇卷冰丢下黎未先去找了一條河。他蹲在河邊看水裏映出來的自己的臉,黎未在他臉上做的戲弄還清晰可見,他又想起剛剛自己的反應——不禁心裏氣惱,但又有一絲說不清的感覺。

他狠狠往臉上潑了幾把涼水,強自把那一點異樣壓下去了。

黎未此時卻心情極好的在河邊慢慢踱步,等他将臉上墨跡都洗幹淨了,才取笑道:“蘇大人,還未收拾妥當嗎?”

蘇卷冰瞥她一眼,站起身道:“走吧。”

他們便往郈國方向去。白日裏,黎未在前問路,蘇卷冰一語不發在後跟着,夜裏他們就投宿驿站或借居民宅。

如此過了十幾日。

這夜走到了峽谷之中,再沒地方能宿下了。

黎未道:“今夜就這樣将就吧。我守前半夜,你守後半夜。”說着,就去撿拾柴火。

蘇卷冰也去,跟着撿了一會兒,他向黎未嘆氣道:“黎大人平生沒出過遠門吧。”

黎未抱着一大堆柴回頭來看,嘴裏回道:“你怎麽知道?”

蘇卷冰放下自己懷裏的柴,走近她,一邊伸手挑挑揀揀,一邊道:“黎大人,這些太粗了,這些又有些潤,都不容易燒起來。”

黎未愣了愣,問:“蘇大人怎麽知道這麽多?”

蘇卷冰自顧走到另一邊彎身拾柴,半晌後,才聽到他的聲音,用不在意的腔調說:“大人難道忘了下官只是區區庶子?”

黎未疑惑:“可你是蘇家人——”

蘇卷冰回身,瞧着她道:“是蘇家人又如何?下官自小長在鄉下,父親不管顧,嫡母不待見,只有一個病弱無勢的娘依靠。那些勢力奴才不敢明面上為難,但我一個自小被扔在外養的庶子能有什麽能耐?他們仗着這個膽,缺衣少食的伺候,馊飯冷炕頭也是常态。日子一長,只能慢慢學着自己做。不然下官早就餓死凍死了。”

黎未怔怔聽着。她從不知道他小時候竟是這樣的境遇,她只看見他來京後蘇家人對他的奉承順從,又瞧他一向閑适,因蘇黎兩家結仇,他對她也是一開始就暗地裏冷嘲熱諷,與蘇家人同仇敵忾,沒想到——

她扮作哥哥後,十年來一心只有黎家和讀書,從不管府裏事情。但她也瞧得見,娘做主母時在花銷用度上從沒短過底下七個庶妹妹,如今娘精神不宜過勞,更是大方撒手讓二妹妹幫她管着一府的煩瑣。爹雖然平日忙,但有哪個妹妹要過生辰他都心裏有數,會提前讓管家準備小物件作禮物送。她還以為別家也是這樣呢。

官場上的明争暗鬥、媚上欺下她倒是見得多,但她心思不在這上面,故而擺出一副持才傲物的樣子懶作理會。她管他們阿谀奉承誰去,與她無關,但她也不會任人來欺,蘇家與黎家世仇幾代了,蘇家人又眼熱她才名,明裏暗裏不少貶低,這些她都知道,所以也沒給過蘇家人好臉色,對他也是。他可不無辜,次次見面次次暗裏諷她,還裝作面上恭敬的樣子,她看他游刃官場,風光無限,沒猜到兒時竟然這樣可憐。

蘇卷冰卻笑起來:“黎大人莫不是在同情下官吧?”趁她發愣的時間裏,他利索的将柴火堆起來,打燃火折子扔進去,讓那一堆柴火噼裏啪啦燒起來。

黎未走過去在火堆一邊坐下,想了想問道:“那你娘呢?”

蘇卷冰在另一邊坐着,火熊熊燒起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聲音卻淡淡的沒什麽感情:“她死了。”

黎未奇怪:“你怎麽不傷心?”

蘇卷冰輕笑一聲:“她死的時候我已經哭夠了,現在為什麽還要傷心?”

黎未出神道:“你知道,我有個雙生——妹妹,他已經離開我十年了,但我每次想起他都會很難過。我時常在想,如果他還在,他都會做些什麽?會成為怎樣的一個人?而我,又會是怎樣的人?”

蘇卷冰不能理解,諷笑道:“人都死了,還想這麽多幹什麽?”

黎未瞪他一眼,她真是瘋了才會跟他說起哥哥!瞧他沒心沒肺的樣子,難怪整日作笑臉在官場上逢迎那麽輕松有餘,也沒見癱了面歪了嘴。只是枉她唏噓一陣,她嘴上輕哼一聲,回諷道:“蘇大人的心是石頭做的吧!”她本想說他的心又硬又臭,像茅坑裏的石頭!但到底不想說出不雅的話,有辱身份門楣。她不再理他,起身往樹下走去,冷冷吩咐着,“換你守前半夜,我守後半夜!”她閉目靠着樹幹,裹緊外衣,左右翻了翻,很快昏昏睡過去。

第二日醒來,已經是白日了。

柴火已經歇了,四周卻不見蘇卷冰的身影。

黎未站起來四處走走,半刻後,看見蘇卷冰打了水往這邊來。

黎未想起昨夜的事情,對他沒好臉色,問道:“蘇大人怎麽不喊我起來守夜?”

蘇卷冰慢悠悠道:“下官見大人睡得熟,叫不醒——”見她一臉不信,笑出來道:“好吧,其實是下官自己睡不着、胡思亂想,誰料回過神來天就亮了。”

黎未聽他一夜未睡,擡頭去看他,他眼下果真泛着淡青色。她自己睡了個好覺,他卻熬了夜,雖然是他自己的緣故——她扮作男子十年,但心裏徹徹底底還是個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神色就顯了出來。他卻又笑,“下官知道大人心裏覺得過意不去,要不這樣,下次?下次若再留宿在山裏,就由大人你來守夜,讓下官好好睡一晚上。”

哪還有下次?之後的路全在城鎮之間,不愁找不到客棧落腳。

蘇卷冰說着,将水遞給她,道:“大人稍作洗漱吧,我們等會兒就出發。”黎未接過水,随口向他道了謝,去另一邊洗漱。

蘇卷冰靠坐在樹下,眯着眼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半晌後才将目光移向天空。

他們繼續趕路,半月後,終于到了一個邊陲小城。

此去兩日路程,就能進入郈國境內了。

這本應該是歡喜的事,但黎未現在卻頭疼得很。

他們沒盤纏了。

蘇卷冰閑閑靠着巷壁,無辜說道:“大人,下官跟你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帶銀子。”

這一路都用的是黎未備下的銀子,可惜現在囊裏早已中空,吃飯都成問題。而他們卻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黎未還在思索對策,蘇卷冰早盯上她挂在腰間的兩枚玉環,伸手要去拿,嘴裏也道:“大人要是真急,不如将這兩塊玉環抵押了。”

黎未瞪他,側身護住玉環。

蘇卷冰懶懶笑:“啊,看來是重要的人送的。”

黎未輕哼一聲,往街上走。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轉頭去看,發現很多人都朝着一個方向去了。

她一臉懵,蘇卷冰跟在她身邊攔下一個人來問,那人瞧了他們一眼,急急道:“反正是好事,你們要去就去,別攔我。”說着,也向那個方向跑了。

蘇卷冰轉頭看她,黎未略一思索,欣然道:“去瞧瞧。”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依舊取自姜夔《凄涼犯》

☆、白頭行客

他們随着人群走到一座雙層閣樓前,樓下比肩疊踵,清一色全是男人。黎未在人群中微微仰了頭眯眼去打量,閣前檐下闌幹處都裝飾着大紅綢緞,一路延上去裝扮完整座樓,紅的色調瞧着很喜慶。

黎未聽旁人小聲言語,以為這家正在娶親。

叫一個濃眉大眼、燕颔虎須的大漢聽見,哈哈大笑道:“要是人家正經娶親,我們這些大老爺們來這兒幹嘛?這是在招婿呢!”回頭看清她相貌,面色防備道:“你恁漂亮一個小生也來這兒杵着做嘛呢?繡花枕頭,人家小姐瞧不上的。”嘴上這樣說,卻生怕會被她搶了風頭,趕忙又擠着人群往樓前湊了湊。

原來是富家小姐抛繡球招婿。

蘇卷冰在一旁低低笑起來:“大人,要不咱們離遠點?免得到時候被繡球砸中,推辭不掉,真入人家府裏做上姑爺來。大人倒沒什麽,好歹是豔福,但瑤草、白蘋還有京中那一衆姑娘的心可就碎咯。”

黎未心裏恨他又拿她容顏來取笑。她知道,很多人私底下都說黎家這個獨子長得很漂亮,像個娘們似的,但礙着黎家,礙着她,沒人敢在她面前這樣說,甚至很多時候與她說話都會刻意避開談論相貌,怕她生氣。但他偏不,從第一次見她就明着刺她是女人,之後也經常不忌憚的大方瞧她,生怕她察覺不到。

他并不真以為她是女人,只為羞辱她,順便羞辱黎家。她心裏咬着牙恨,但至少面上不動聲色,眼裏輕蔑要恰到好處讓他看清楚,唇角也勾起一個弧度,作不屑刺回去:“都是爹娘給的好皮囊,怎麽,蘇大人嫉妒了?”頓了頓,嘲諷加深,“京中那些姑娘本官不知道,只是瑤草和白蘋卻費不到蘇大人操心。”

時不時總念着她的婢女,什麽人吶這是,好色到這種地步。

蘇卷冰笑道:“下官這不是替大人憂心嘛。”

他們自在一邊互相諷着,人群之中卻突然開始騷動,随後一群大老爺們起哄吹起口哨來。

黎未不再跟他冷嘲熱諷。每日都要來上這麽一回,他不累,她卻意興闌珊。相見兩厭就別說話了,要不是他身任鴻胪寺丞,是校尉,是她的副手,要不是她聽瑤草提起說他身手很好,她是不會叫上他同行的。

她将目光投向閣樓二層,有一個綽約身影堪堪捧着繡球倚在闌幹處往下望。一身彤色衣裙與她身後大紅的裝飾互襯着,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行動間弱柳迎風,別有一番風姿。但那小姐面上蒙着輕紗,根本瞧不見她面容。不過,單憑感覺,應是個俏生生的姑娘。

黎未一瞧就罷,側頭去看了眼蘇卷冰。

他眼中滿是驚豔傾羨。她想,他就差條尾巴了。

她記起來他第一次看見瑤草白蘋也是這一模一樣的神色,心裏莫名其妙有些不平,平日裏常挂嘴邊念叨,這會子新見了好看的姑娘,就不知道把心忘哪兒去了。

可見他真是個重色的男人。又是個嘴裏抹蜜的,在官場都能混得如魚得水,連她爹提起他,都說他會做人,話也說得中聽,讓她小心應付。她想以後倒真得防住他,免得一不留神瑤草白蘋就被他勾走了。

不過她瞅了眼身周一個一個起哄吹哨的男人們,覺得他又還好。至少儀表尚在,看上去沒那麽餓狼。

她這樣想着,沒留神眼前一個紅影晃過去,她瞥眼去看,吓了一跳。

蘇卷冰也吓住了。他呆愣愣的捧着紅繡球,難得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估計是被這個驚喜砸懵了吧。她也有些懵。

四處人群見戲演到這兒,沒該到自己登場,哄地就散了。也有人特意上前來打量蘇卷冰,順便看見她,一起從頭看到腳好一番探究,待看出他們身上非富即貴的氣質,都很有臉色的堆起笑做寒暄祝賀。

黎未輕輕咳了咳,驚醒了蘇卷冰。

蘇卷冰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黎未不去理會他,心頭卻飛快思索起來,衡量片刻,她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于是打算順其自然。

她走到蘇卷冰身前,笑着替他與那些前來祝賀的人寒暄。蘇卷冰在後連着咳嗽好幾聲,她忙裏偷閑回頭,眼神示意他暫且安靜。

蘇卷冰猜不透她心裏打着什麽主意,但光天化日之下被繡球砸了,一開始沒回過神跑掉,現在也落跑不了。更何況他已經看到這家府上出來人相迎了,後頭還跟着五個彪悍大漢,防着他們跑。

他決定先聽她的安排,暫時按兵不動,看看她什麽打算。

黎未也看見了那府上的來人,瞧端着的架子,應該是個管事。

管事滿臉喜氣的先給蘇卷冰做了個禮:“老奴見過姑爺。”

蘇卷冰之前還取笑黎未呢,沒想到這會兒風水輪流轉,話應到自己身上了。如今他可算是有苦說不出,又瞧黎未多半有趁着這個機會整治他的意思,指望不上。但既然跑不掉,那就先應付,他腦子一轉,也打起笑與管事互通了名,又聊了聊。

管家見他說話進退有度,風采翩翩,心下對自家小姐選的這個姑爺有些滿意。略略幾句問清身家,知道年剛二十還未娶妻,越發滿意起來。

黎未适時補了一句:“舒公子自個兒住,房中沒人。”

連妾室都沒有,那真是一個身家清白的少年郎。管家笑得眯了眼,滿意得不得了,趕緊請他們進府去,說是再與老爺夫人瞧瞧,然後挑個吉日,把婚事給辦了。

蘇卷冰面上的笑意一僵,壓根沒想到進展這麽迅速。

黎未心裏偷笑,他是頭一回面上顯出無措來。但怕管家眼尖看出好歹,她忙主動上前搭話,從招婿說到習俗,從習俗扯到禮節,最後堅持要先按照他們家那邊規矩,沐浴焚香收拾妥當後再見岳父岳母。

蘇卷冰這下真是目瞪口呆看向她。她從來持才傲物的一個人,與他奚落時都要擺出不屑姿态,沒想到這放下架子去做迎合的事也能做得讓人覺不出虛僞來。但他轉念一想,她要是口才不好,陛下也不至派她出使,還任主使。只是她一向與蘇家人不對路,所以不願與他們虛與。年紀輕輕能擢升這麽快,除了自身的确有才之外,手段肯定也有。

和他一樣,不會是徹底幹淨的人。

那樣的人是沒法在官場上活下來的。

他這邊剛想完,她那邊已經開始說服管家讓他們先回屋收拾收拾,明日再去見岳父岳母。

管家想着他們都進了府,跑也跑不掉了,實在沒什麽可擔憂的,再勸了幾句就笑着應下來,說尊重他們的鄉俗,揮手讓小仆領他們先去客院暫住下,自己往會客廳回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姜夔《訴衷情》,

雖然蘇卷冰稱不上白頭,但這一段詩詞真的好喜歡,

是的,接下來幾章也是出自《訴衷情》,就不特別注明了。

今天正式簽約了~那就多更一章吧

☆、不采蘋花

蘇卷冰一到客房,将仆役都尋了由頭趕出去,關門看着黎未,問道:“黎大人,你到底做了什麽打算?”

黎未慢悠悠的在桌邊坐下,伸手拿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小聲道:“是有三個打算。”

蘇卷冰也坐下:“三個?下官只猜着有兩個。”

黎未擡眼看他,他聰明,明面上順從、按兵不動聽她的,但若他心裏真沒點思量,怎麽可能會由着她來?他們現在的關系看着是同路人,但随時能撕開面子各走各的。她防着他,他也不信她。

黎未嗯了聲道:“你與他們周旋婚事,不論成不成,我們都會在這兒住下段時間,暫時就不愁吃住了,這是其一。其二,我們出來已有一月,那邊早就瞞不住了,但敵人再怎樣都料不到我們會留在這邊結親,尋不到我們蹤跡一定會以為我們已經進了郈國,将人都引去那邊埋伏,這一路又安全了。”

蘇卷冰笑:“黎大人和下官想的差不多,只是這其三——”

黎未勾起笑,慢慢道:“這其三嘛,我剛才瞧着蘇大人對這府裏小姐也頗有傾慕之意,看着她眼都直了,接到繡球也喜懵了會兒。蘇大人也別覺得有什麽,好歹是豔福!另外,瑤草、白蘋還有京中那些姑娘大概也不會心碎了,大人連憂心都免了。我瞧着這挺好的,蘇大人出使途中得抱美人,也是一出佳話對不對?”

蘇卷冰噎了噎,知道她在拿剛才他的話來刺他。她哪裏有為天下讀書人之首的修養?分明就是一個睚眦必報的小人。

可他真沒想明白,有黎未這麽一副好皮囊在旁,這府裏小姐卻為何瞧上的偏偏是他?他懷疑是小姐力度不夠,或者風大偏了向,這才砸到他。

黎未毫不在意,道:“也許人家不愛我這樣俊的,就相中你——”就是這麽随口一提,她也不由好奇起來,這府裏小姐怎麽就偏看中了他?

她從來沒在意過他的模樣,只大概覺得是一般的相貌。但這也許做不得準。她天天鏡中看自己的男兒扮相,沒瞧出什麽美不美的,但偏有人說她俊,像個娘們。

她這會兒有心,特意仔細去瞧他。

他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墨眉細長,像湖上遠山,高峻卻秀麗。一雙眼炯炯有神,照亮眉峰險意,往下是挺的鼻,薄的唇。他是常笑的人,這麽一笑,唇角柔和起來,不似刀鋒繃着。臉也柔和起來,眼裏的光亮暗了,也就遮住了眉間的戾,讓人以為他好相處,不會留意到他也藏着惡,藏在眉峰之上。

他是個什麽都藏着的人。沉下臉不一定就在生氣,笑的時候也不一定是他開心。

她真覺得他累,但她不想探究。蘇黎世仇,日後不是她死,就是他亡,沒見過有殺人前還先把人瞧得清楚剔透明白的殺手。

不過這番仔細看下來,他相貌應算得上英俊。這府裏小姐慧眼如炬,一眼相中了他,不知道以後能不能避過他眉峰的險峻,找到一處溫柔安家下來。

她希望這府裏小姐能找到。

因為她推動這門親事是存着私心的。蘇卷冰作為未來蘇家話事人,在一個小國邊陲娶了妻,等回到邾朝,也就斷了他與其他世家聯姻的可能。就算他要停妻再娶,她也有能力阻止。蘇家少了一門姻親,黎家就少一個敵人,多一個可以拉攏的朋友。她心裏算盤打得響,但只能藏着。她可以坦坦蕩蕩算計蘇卷冰,卻對這府裏小姐有些愧疚。雖是她自己選的,但他們也隐瞞了許多。她若日後知道了蘇卷冰的真實身份,不知道心意還會不會和現在一樣?還是會後悔将繡球抛給了他,因一眼錯付了終身?

蘇卷冰在一旁搭話道:“黎大人,這事還是先糊弄糊弄着,下官覺着當務之急是出使,兒女情長,不太好。”

黎未随口應下來,道:“好,都聽你的。”她順其自然。

蘇卷冰瞧她沒上心,心裏有些氣,但這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自己都沒弄明白就沒影蹤了。他另想起一事來,問:“黎大人,你怎麽知道下官房裏沒人?”

是啊,她哪兒知道啊?黎未坦然道:“瞎謅的。”

第二日,他們去拜見府上林老爺林夫人。

蘇卷冰端着身架儀表堂堂,就由黎未這個“友人”幫忙活絡氣氛。黎未十年書不是白讀的,與林老爺談天聊地,又湊趣給林夫人講了個小故事,哄得兩位老人笑意滿滿,直誇她學富五車。蘇卷冰在一旁規規矩矩坐着,偶爾插兩句話。他們瞧他儒雅得體,想着既然交了李公子這樣的朋友,他的學識才華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林老爺滿意,林夫人也樂意,就這樣賓主盡歡的聊啊聊啊,還是管家暗示,他們才想起來提婚期吉日。

蘇卷冰當然想這個吉日遙遙無期,但奈不過黎未反應快,先回了林夫人:“既在貴府上,當然一切聽從林老爺和林夫人的想法。”

于是定下時間,一個月後的滿月之日。

又說了些閑話,他們就欲退下了。

黎未瞥眼瞧見蘇卷冰心灰意冷,不由也朝廳內最裏那扇屏風望了眼。山清水秀的屏風,後面藏着個人。她一進廳就發現了,但見林老爺林夫人不作聲色,她也只當沒看見。屏風裏面應該躲着那個小姐,今日偷偷來瞧自己擇定的夫婿。

黎未幸災樂禍,她都能瞧見,蘇卷冰肯定也看到了。估計他還抱着僥幸,希望這府裏小姐的繡球是扔偏了人,這會兒能遣仆役來告聲罪送他們出府。

可人家沒有。不止沒有,還生生躲站在那裏聽了一早上的話,一聲沒吱。

她與蘇卷冰出來往客院去。

她想了想,還是問他:“你怎麽這麽不想娶這府小姐?”她那日看得清楚,他眼裏明明有驚豔傾慕之色。可現在卻拿喬不願意娶。

蘇卷冰也想了想,道:“如果以前遇見這事,下官估計會應下,畢竟娶誰不是娶?好歹是豔福。但現在偏偏覺得別扭,不想娶她。”

黎未古怪的看向他,說:“你不會真看上瑤草或白蘋了吧?”

蘇卷冰嗤地笑出來,“哪兒能呀,她們是大人心尖的人,下官不敢與大人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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