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4)
着,頓了頓,反過來問她,“大人屋裏有她們了,日後娶妻怎麽辦?”
娶妻?對啊,她只要一日是黎未,她就得娶妻。以前跟娘開玩笑說讓她盡管挑京中閨秀,挑中誰,她就娶回府做媳婦,其實也是幾句真話。
好好的姑娘她并不想耽誤,但她做着黎未,為天下讀書人首,風華無限,及冠之後自然有的是世家尋上門攀親事。她能拒得了一個,卻拒不了所有,為了繼續隐瞞身份,她只能娶妻。可是娶回來呢?她可以做男人,但做不了丈夫。
黎未悵然道:“娶妻當然要娶,依足媒妁之言娶回來,敬重她,舉案齊眉。”但沒法給她愛,給她子嗣。
蘇卷冰看着她半晌,忽然輕笑着看向前方,淡淡道:“下官原以為黎大人是不一樣的。原來是錯看了。”
這天下都錯看她了。
她有才卻不高潔。因為頂着殺頭的罪,瑤草白蘋要守着她一輩子不止,還另要搭進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也困住她的一生。但這條路都已走在途中,沒法下車了。如果老天得知,要懲戒她,那就賞她得個墜崖或***的死法吧。死無全屍,這是她能想到的,她今生唯一的歸宿了。
☆、不采蘋花
之後一個月的籌備,全都由着林府管事去辦。而黎未目前好歹還兼着鴻胪寺的少卿呢,對禮節很熟悉,于是幫襯着,常出府去張羅。
蘇卷冰卻困于客院,哪兒也去不了。畢竟是招來的,林家怕他反悔,拘着他,面上卻恭恭敬敬,讓人挑不出錯。
黎未偶爾聽見他抱怨,好心開解道:“成了婚就好了。你想想,林老爺就這麽一個女兒,舍了你,以後整個府都是你的。”她看他似乎已經歇了逃婚的念頭,聽天由命接下這從天上砸下來的姻緣。
蘇卷冰卻瞥她一眼:“黎大人跟這兒裝糊塗呢?這府裏東西下官真能帶得回去?”當然不能,她順從此舉就是為了斷他日後聯姻一路,不是給他留個有錢的親家。
這人心思真深,早料出她的算計,卻到這會兒才說。
黎未裝作沒聽見,他又道:“下官這幾日也想了想,人都在這兒拘着了,逃也逃不掉。下官又是個男人,吃虧的不是我,沒什麽好反抗的。”
她還真怕他逃婚。他的身手怎樣她不知道,但應該不會太差的。他要是逃了,留下她,她還得尋策脫身;他要是帶上她一起逃,那更不得了,以後還得想法子擺脫他。她從來沒有想過跟他一路往郈國去,說白了,與他這一路只是為保自身安全,之後的路她已經步好,不擔心會再遇到上次那樣的刺殺,她已經用不着他了。
待他洞房花燭夜之時,她自會留書一封而去。如何跟林府交底,如何脫身,看他本事,她在郈都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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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聽他打算好好與林家小姐過,黎未也難得和顏悅色起來:“是這個理,蘇大人心裏知道就行。”
蘇卷冰慢吞吞唔了聲,道:“大人這些日子為下官的婚事辛苦了,下官無以為報——不如這樣,回京後下官做媒人,也給大人牽門好親事。”
他能給她牽什麽好親事?她斷了他聯姻的機會,他想必也恨得牙癢癢,回過身來斬她聯姻之徑。黎未搖頭謝了,道:“不必了,本官這幾日也想了想,終究還是不想耽擱好好一個姑娘。況且我已有了瑤草白蘋,我舍不開她們,她們也對我掏心,我就不能有負她們。等我回頭禀過父母之後,就去迎她們過門。所以,只能辜負蘇大人好意了。”聯姻雖然好,但萬一日後她身份曝光,耽擱人好好一個姑娘不說,還容易弄得反目為仇。她幹脆歇了這個心思,好好去待瑤草她們。
蘇卷冰垂了眼簾,看不清什麽想法,只聽他低了聲說:“瑤草姑娘和白蘋姑娘得了大人垂愛,是她們的福氣。”
黎未一笑,不置可否,卻另想起一件事來,說道:“那日我跟着管事出府去采辦,在府牆下聽到一曲琴聲,袅袅有餘音,不絕于耳。我聽着是林家小姐彈的,蘇大人若是無聊,也應琴音,與小姐和鳴一曲吧,既打發了時間,又能相互增進些感情。日後與夫人魚水和諧,燕莺成對,琴瑟相調,也是難修來的福氣。”
蘇卷冰擡起眼看她一眼,又垂下去,淡淡道:“下官是個庶子,從小四書五經都沒讀熟呢,哪裏會彈琴奏樂這些雅事?”
黎未啊了聲自覺失言,她只顧琴音中林小姐的心意了,沒顧得上他會不會。
蘇卷冰卻笑,眼睛終于瞧進她:“也沒什麽,黎大人不是在嗎?黎大人手把手教,只要不嫌棄下官愚昧,下官一定好好學,争取以後與林小姐琴瑟和鳴。”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能推脫嗎?黎未揚聲叫仆從進來,讓他們去備琴,然後轉頭對蘇卷冰道:“學琴急不得,我先帶你入門,日後回了京你再請師傅專教你吧!”
蘇卷冰不以為然,道:“黎大人在音律方面有大才,下官與大人相熟,幹嘛還去就旁人?回京後還是要多叨擾大人的。”
黎未覺得自己愈發看不透他了,他越這樣攀關系,她就越警惕。他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并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幹系。
但現在不能表露,至少面上不能。她模棱兩可應下來:“嗯,再說吧!”
蘇卷冰還要說什麽,有仆從來回話,說林家小姐聽說了他們要琴,擔心府上的琴不合意,讓管事去街上店裏挑把适合的。
黎未心上一動,道:“在下略懂音律,讓在下去挑吧。”
于是黎未上街先去琴鋪裏認認真真給蘇卷冰挑了把好琴,然後着林府仆役送回去,自己再去街上晃蕩一會兒。
她在街上走走停停,然後入了一家茶樓,進了包間,優哉游哉喝起茶來。
不一會兒,一個帶着紗帽的女子走進來,先取下帽子給她見禮:“公子,婢子來遲了。”帽下的面容是白蘋。
黎未搖搖頭,先問道:“一切都順遂吧?”
白蘋應是,說:“公子放心,使團那邊有瑤草照應,郈國境內接應的人也安排妥當了。”
黎未笑:“你們辦事我沒有什麽擔憂的。我前些日子就瞧見你留的記號了,為防他起疑,今日才招你相見。但今日觑空出來也不宜久待,你們暗中留神,一切等滿月那日。”話到這兒,黎未就起身,略提了提閑話,回林府了。
蘇卷冰在客院無聊,見她回來,叫住她,問道:“黎大人,這麽一會兒又去哪兒了?”
她睜眼說胡話,“本官去找人手談了一局。”
蘇卷冰眼睛一亮,說道:“忘了這茬,大人與下官也來一局吧。”
黎未搖頭說累,道:“蘇大人自己找趣吧!”說着,擡步往她屋裏去,只聽得蘇卷冰在客院中小聲嘀咕:“下官被困得百無聊賴,大人卻能出去喝茶聽曲落棋子。”聲音中竟然帶了點委屈,她好笑的回頭瞥了眼,見他轉了身慢吞吞的也往他那屋挪步了。
經過一月的準備,林府已經備好成親事宜。
吉日前夜,蘇卷冰在月下獨酌,黎未與人聽完曲兒回來,在廊下瞧見他,踱步走上去,問道:“蘇大人怎麽這會子還在喝酒?”
蘇卷冰笑:“下官心裏沒底,喝酒壯膽呢。”
黎未也笑:“瞧不出蘇大人也會無措。”
蘇卷冰飲了一杯,自嘲道:“下官也是人。”瞧她一眼,略舉了杯,問,“大人不來喝點?”
黎未哪有心思陪他喝酒,拒絕了,只道:“蘇大人自己也少飲酒,這會兒醉了不好,先歇息吧。明日有得你喝呢。”
蘇卷冰神色茫然,但聽話放下酒杯,道:“好,下官聽大人的。”
黎未點頭,轉身回屋,才跨出一步,就感覺廣袖被扯住了。她回頭看,蘇卷冰正攥着她袖子,黑漆漆的眸直望進她眼裏,喃喃:“下官沒有親朋在場,只能勞黎大人明日陪我一道去迎親。”
黎未覺得他這段日子在這林府變得有點古怪。平日裏那樣精明的人就像傻了一樣,與她說話也不挂笑了,但也沒刻意與她諷刺,各色神情都冒出來。可能是要成親了吧,心緒總會有些變化的。她這會兒聽他訴苦,心下一軟,這沒有父母之命,又來的莫名其妙的婚事可能是有點委屈他。她想反正自己明日夜裏才走,早上陪着他去迎親也沒什麽,于是答應下來:“好,我陪着你。”
蘇卷冰松了手,眼睛亮晶晶的答了謝。
☆、孤負熏風
五更的時候,黎未被客院外頭的熱鬧弄醒了。
她披衣起身,推門出去看。客院并未裝飾出一應大婚的樣子。林家想的很周全,蘇卷冰是外地人,這邊沒有置産,但沒什麽,他們抛繡球招婿也不是為尋個官勳貴人,一切都有林府操持。只怕他不願被人說是上門女婿,雖的的确确省下了六禮,但到底是正經姑爺,日後整個林府都是他的,不好不給他留臉面。因此林老爺特意将城北別業布置作男家,婚禮一應事宜皆在那邊完成。林家老爺與夫人過去喝杯女婿酒就回,讓他們新婚夫婦在別業裏好好甜蜜一番,三朝回門以後再看小兒女們怎麽打算。
客院裏仆從進進出出,她孤零零站着倒顯得有些突兀。她随手叫住一個小仆,勞他準備洗漱的用具,回屋先将自己收拾妥當。
再出來時,蘇卷冰已經穿好喜服立于客院之中,他身旁跟着管事正笑與他說話。
她走上去,蘇卷冰似乎感應到回頭來看,見是她,揚起笑問道:“李兄,你瞧怎麽樣?”說着,擡起雙手,慢慢轉了一圈讓她點評。
婚服從周制。他頭頂無毓爵弁,着玄黑上衣,纁色下裳,勾繡着黑絲緣邊,蔽膝随裳,腰封黑色,深衣下一雙赤舃鞋履,紅色重底,瞧着衣冠齊楚,很有新郎官的氣勢。
黎未笑着同他恭賀:“今日大喜,在下祝舒兄與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蘇卷冰沒做回答,只問:“俊嗎?”
黎未愣了愣,笑回:“俊。”見他雙眉舒展開,似乎對這場婚事不再不滿,她徹底放心下來,不由取笑道,“林家小姐一定喜歡。”
蘇卷冰唔了聲,轉頭去問管事今日婚事的詳細流程。黎未在客院負手轉了轉,發現沒有自己能搭得上手的事,正想回房再歇會兒,一擡頭,蘇卷冰已經走到她身邊。她小聲問:“蘇大人,怎麽了?”
蘇卷冰支吾道:“沒什麽,離吉時還早,下官閑得慌。”
是閑得慌還是緊張得慌?她仰臉打量他,他的神色隐在爵弁陰影之下,瞧不見。她收回目光,看向一院忙碌的人,道:“暫居他府,本官沒什麽送得出手的賀禮,回京後再補上吧。蘇大人別怪罪。”
蘇卷冰觑了眼她腰帶下系着的那兩枚半玉環,作不經意的語氣道:“大人言重。下官瞧着那枚半玉不錯,大人不若割愛,送了下官吧。”
黎未瞥他一眼,從腰封上将那兩枚玉環取下,垂在掌下細看。她心思不在這裏,大概只知道這兩枚皆是羊脂玉,于她而言,談貴重說不上。但因是大殿下贈別所送,半玉和二為滿環,是有願她早還的意思,她不能辜負大殿下心意。
黎未斷然拒絕:“恕本官不能依願。”說着低頭将手中雙玉仔細系在腰帶之下。蘇卷冰伸來的右手堪堪停在空中,又讪讪收了回去。
他摸摸鼻梁,問道:“那大人能告知下官這是誰送的嗎?”
黎未坦然回:“是大殿下。”
蘇卷冰長長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黎未也不開口,兩人一時便都沉默下來。
管事還在院中忙着。蘇卷冰娶了林家小姐後,就往別業去住了,這會子還需收拾收拾他常用的東西送去別業,不至于到時候要用卻找不見。小仆在屋裏搬弄着,瞅見管事暫時得了空,上來詢問,屋裏那把琴怎麽處置?
管事思索一番,還是往蘇卷冰跟前拿主意。
蘇卷冰沉吟了片刻,說話前又飛快往黎未那瞧了一眼,見她無甚表情,悶聲吩咐說:“就擱這兒吧。”管事得了話,回頭去辦了。
沉默被打破,蘇卷冰開口道:“黎大人幫下官挑的這把琴可以全作賀禮。”
黎未揚眉,否認道:“付錢的是林家小姐,本官只是挑琴的人,算不得是本官的賀禮。”
蘇卷冰笑起來:“黎大人這幾日教下官學琴,下官都還沒有送上拜師禮呢。”
黎未哦了聲,道不必:“本官也只暫時教了你樂理,稱不上為師。”
蘇卷冰皺眉,問:“難道黎大人想失諾?不教下官了?”
黎未道:“蘇大人哪裏話?本官何曾答應過?再說過了今日,大人大可向夫人請教,何必遠水救近火,來找本官?”
蘇卷冰一想,她的确沒有明言說會教他,不由心灰意冷,淡淡道:“黎大人真是不解風情。”
黎未奇怪看他一眼,随口說:“兩個大男人杵在這裏能有什麽風情?”
蘇卷冰失落起來,眼睛瞟到黎未衣着,想起來說:“黎大人怎麽還不換禮服?”
她昨夜答應與他随行去迎親。按禮随行者應戴玄冠,着玄端,鞋玄舃。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服飾,當時瞧着時間尚早,随意穿了常服就出來了。她一邊踱步回屋,一邊道:“本官去換了來。”
蘇卷冰将她送到屋前,黎未請他止步,揶揄道:“蘇大人別送了,本官很快就能換好,不會誤了大人吉時的。”
蘇卷冰漫不經心點頭,轉回院子去。
黎未換好禮服推門出來,恰好有小仆上前請他,她顧視一院,蘇卷冰已經不在了。想來已往府前去了。
她不敢耽擱,由小仆領着也從偏門出去。
蘇卷冰牽馬肅然而站,見她來,把缰繩交給她,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馬。黎未接過缰繩踩鞍上馬,跟在蘇卷冰之後。
蘇卷冰側首向她道:“李兄,我們先輕騎去別業。”
她輕應了聲,知道他們是要從別業出來迎親。蘇卷冰揚鞭駕去,黎未與管事也趕緊一夾馬腹,緊緊随去,他們身後跟着的十餘騎,也揚塵相随而去。
日上遠山,吉日到了。
蘇卷冰在別業府前下了馬,轉身上禮車。黎未策馬跟在禮車旁,前頭唢吶齊奏開路,一行人慢悠悠往林府晃去。
兩炷香時間,總算晃到林府門前。
黎未勒馬在旁看,林家小姐頭戴繡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身穿一色黑的上衣下裳,只在裳下緣紅一色,以表陰陽和調。她由着幾個婦人攙扶,款款而出。林家老爺送到府前止了步,林夫人在一旁撚帕垂淚,既是歡喜又是感嘆。
接下來該由蘇卷冰下禮車去向林老爺林夫人見禮,然後再從仆婦手中牽過新娘子了。黎未等了會兒發現沒動靜,側頭去看他,卻見他站在禮車上一動不動,看着新娘子不語。
他靜默不語,場中熱鬧也慢慢靜下來,街上百姓、相請賓客、府中仆役皆擡首望他。
黎未蹙眉小聲提醒道:“舒兄,該見禮了。”
蘇卷冰仿佛這才回過神來。他向着面色漸有不豫的林老爺一拱手,笑道:“林老爺,在下有些話想與林小姐說。”
林老爺神色松下來,想着他應是要當衆許些小兒女情話,也不阻止,笑撫須道:“也罷,舒公子只管說。”
黎未心下卻警惕起來,但料他也不敢當衆悔婚,便暫時按捺住心思,聽他說話。
蘇卷冰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林小姐身上,卻也只停了停。最後他看向林老爺,朗聲說道:“一月前林小姐抛繡球招婿,蘇某與友人湊樂前去瞧熱鬧,千想萬想就是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讨了個便宜,被林小姐的繡球砸中了。某不僅被林老爺許了獨女,還被請回府好生安置,暫免了颠簸之苦。某感激涕零,無以為表。”
黎未暗暗點了頭,這話說得倒是好聽。
林老爺笑道:“賢婿何必客氣?過了今日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談什麽感謝?只要你日後好好對待小女,我與她娘就放心了。”
蘇卷冰點頭應是,說:“只不過蘇某思來想去,自知小姐天上仙,蘇某雪中泥,無才無德,不敢自配小姐,請林老爺見諒。”
黎未瞪大眼,斥道:“蘇卷冰!你在胡說什麽?”
蘇卷冰漠視林老爺愈來愈難看的臉色,只道:“我不貪林府一分之財,不觊小姐美貌之色,且我已有了心上人,此生只願有他一人,不敢耽誤小姐一生!”
林老爺大怒,指着他道:“你道你今日還能逃得出去嗎?這個婚不成也得成!”他話音剛落,就有幾個剽悍大漢慢慢向蘇卷冰圍上來。
蘇卷冰眼裏輕蔑一閃而過,根本懶得動作。
林老爺更氣,吩咐大漢将他擒下,押也要押往別業成婚。
突然一聲嬌呼響起,“爹爹!且慢!”這一聲頓時讓得那些大漢踟蹰不前,但看林老爺不言語默許,只好先停下來,但仍将蘇卷冰團團圍住。
黎未看過去,林家小姐已經自顧摘了蓋頭,眼睛直直望向蘇卷冰。因當衆受了羞辱,淚水已經糊了她的濃妝,雖如此,她明眸含淚,朱唇輕撅,仍不減美人風姿。
蘇卷冰目光卻沉,半絲波動也無。
林小姐咬唇半晌,豁出去問他:“你究竟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還是只因你有了心上人?”這話哪是一個姑娘該問的?林老爺當即沉了臉,喝止她:“将小姐先送回去。”
林小姐卻不走,固執的看向蘇卷冰。眼中脈脈,竟是情已深種的模樣。
蘇卷冰嗤笑一聲,目光一轉,不叫人察覺的落在黎未身上一瞬,又回目看向蘇小姐,開口極其殘忍:“我與小姐無情,自然是因與別人有意。”
黎未見林小姐一副楚楚可憐,實在忍不住了,斥道:“蘇卷冰,你鬧夠了沒有?”
林小姐抽抽搭搭,這會子才瞧了黎未一眼,忽然像想透了什麽,顫顫的指着黎未,不可置信道:“你莫不是喜歡他?!”
黎未吓了一跳,這種話怎麽可以亂說?她急忙轉頭示意蘇卷冰開口澄清,卻見蘇卷冰唇角浮起一絲笑,不否認,只道:“還望小姐成全。”
成全什麽???
黎未氣得也顫顫伸手指向他,四書五經裏有什麽罵人的話?豎子!這個豎子!她現在不想顧全聖人教誨了,要是手中有劍,她恨不能一劍剁了他!
林夫人也氣壞了,尖聲吩咐四下:“将這對奸夫拿下!”
蘇卷冰毫不在意,只順勢擡手握緊黎未顫顫指來的手,手中借勢,腳下踏力,一個騰空就騎上黎未的馬。黎未一驚,扭身欲擺脫掉他,蘇卷冰卻強勢從她手中奪過缰繩,另一手抽鞭在馬臀上狠狠一落。
身下馬驟然吃痛,揚蹄發瘋向前奔去。路前衆人不敢直視,紛紛避讓,眼睜睜讓他們絕塵而去。
黎未此時只覺萬分羞辱,她憤然掙脫,不管不顧,哪怕掉下馬去。
蘇卷冰無奈,只好騰出手去攬住她。手剛觸上她腰,蘇卷冰只覺腦中轟然一炸,手猝然放開了。這腰,這腰,分明纖細掌中輕,盈盈不堪握。
他,他,她是個女人!
心腔處仿佛有巨大的歡喜要掙脫一切蹦出來,他眼睛明亮起來,唇邊綻出大笑,只覺天地驟大,草木有情,皆因他和她。
皆因她。
他這略一晃神,前頭的黎未已經掙脫得将墜下馬去了。他趕緊收住滿腔心緒,那手也牢牢摟上去,緊緊的,将黎未禁锢在身前,再動不得半分。
黎未氣急敗壞,轉頭去罵他,卻不料他正湊了頭上來,唇堪堪印上了她的耳垂,癢癢的,驚得她趕緊偏頭一邊。
蘇卷冰垂目瞧見她頓時紅透的面色,唇上還留有剛剛那溫軟的感覺,一時忍不住心猿意馬,故意似的,又湊近她耳邊,一雙眼直勾勾望進那粉嫩的耳垂,心思早跟着目光沉溺下去了,聲音卻輕輕的不經意道:“黎大人,你我都是男人,不拘——小節。”
作者有話要說: 《訴衷情》完。
蘇卷冰的單相思開始。
前面寫得隐晦,這裏解釋一下。從蘇卷冰的角度,第一章開始他留意黎未,共事在文淵閣的時候也留意着,因為黎未是大敵,但黎未自己沒将他放心上,所以反而那時候不曾留意過他。
然後是對弈。在天上一盤棋下了千年,到了人間再來一局,對黎未來說,是認同蘇卷冰的開始,但對蘇卷冰而言,是欽佩的大提升,喜歡先緣于欽佩。知她是女子,而更欽佩。
然後出使,第六章的時候,近距離接觸那段,怪只怪黎未風華太盛,又未刻意掩飾…然後黎未對他兒時孤苦偶然流露出的憐憫(?)
不過目前的喜歡還是太兒戲了。
☆、攜手暗相期
黎未輕哼一聲,“本官是不是男人,還不勞蘇大人提醒。”話雖這樣說,身子卻老老實實不再掙紮了。她這一放松,頓時就覺察到腰上的禁锢,心中異樣一閃而過,忍住羞惱用手狠狠拍了下蘇卷冰摟着她腰的那手,蘇卷冰在她身後無言笑,聽話略松了松,但仍護着她,以防她颠簸下馬去。
他們一路往邊陲而去,日頭漸高,身下馬兒鼻息也漸漸沉重,蘇卷冰四下瞧看,勒馬行至一隐蔽處,翻身下馬,向黎未伸手道:“黎大人,先下馬歇會兒吧。”
黎未古怪的瞧了眼他伸來的手,自利落翻身下馬,走到馬邊輕輕撫馬,不與他說話。
蘇卷冰收了手負在身後,走到她身後,笑問:“難道黎大人還在氣惱下官剛剛的無心之失?”
黎未觑他一眼,反諷道:“本官怎敢?只是蘇大人好膽謀,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放言又逃婚。”說着,咬牙切齒道,“只是你為何任由林家小姐污蔑你我二人關系?你要尋借口,牽扯上我做什麽?說我也就算了,我是個男人,名聲怎樣不重要。但若你不喜歡這門婚事,為何不早點逃掉?非要在迎親這日,讓林小姐當衆難堪!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之事對她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她只是一個姑娘家,好好的名聲都給你毀掉了!”
蘇卷冰笑道:“我以為,大人對下官逃婚一事好歹會有些心理準備的。”
黎未噎了噎,她的确今日之前一直都在提防他逃婚。
蘇卷冰又道:“那麽下官暗地裏逃婚和光明正大逃婚又有什麽區別?下官想了一個月,反正都是要逃的,不如幹脆将話說明白,好斷了林府的念頭。”
黎未哼道:“林府不會善罷甘休的,只怕如今你我已陷入困境。”
蘇卷冰毫不在意,笑看黎未一眼,道:“大人放心,有下官在,他們絕對傷不到你一分一毫。”
黎未嗤笑道:“不勞蘇大人費心,你還是擔憂怎麽保全你自己吧!”說着,往來路看了看,暫時還未看見林府派來的人,只是也不能掉以輕心,如此奇恥大辱,沒有人能輕易放下。
蘇卷冰意味深長道:“大人此言差矣。如今你與我被冠上奸夫之稱,又在衆目睽睽下一起逃走了,他們又怎可能會單單放過大人?”
她都不提了,他還有臉揭這個鍋!黎未怒形于色,道:“蘇大人,你說話收斂些!本官位尊于你,你不敬重卻還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蘇卷冰明知故問:“黎大人,下官口出什麽狂言了?是林夫人罵你我為奸夫的,下官自己也很委屈啊。”頓了頓,繼續道,“如果大人果真覺得受了羞辱,那麽待回了京,大人上書一本去參下官吧!下官絕不半言自辯,任憑陛下處置。”
參奏這種事?他無恥她卻還想留些臉面在朝中呢。
蘇卷冰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故作幡然大悟,與她道:“下官知道了!黎大人還是在氣惱适才下官的無心之失!”說着,疑惑道,“可是黎大人,你與下官都是男人,何必在意這許多?昔日光武與嚴光同榻而眠,克星沖犯帝星,光武尚一笑而罷。如今黎大人與下官不過共乘一騎,馬上不可避免有些沖撞,竟讓大人耿耿于懷至此?”
黎未哼一聲,偏頭過去自顧撫馬,真不再與他說話了。
蘇卷冰在後頭抿唇笑。他真是愈發喜歡她這一點,一被逮住說這樣做不像個男人,再大的怒火都瞬間偃旗息鼓了。他從側後面去認真瞧她,雖然行為間頗有男人氣概,但眉眼唇笑分明是個女人呀。這滿朝的官員都瞎了眼,真當她看作男人;他也是瞎了眼,這一月困不成眠,竟真以為自己患上了那斷袖之癖。
他輕輕籲了口氣,幸得有那雙生子的說法,旁人都以為她男生女相,不曾疑心。今後她這個秘密他與她共知,雖然她不曉得,但于他來說,這就像兒時藏的糖罐子,只他知道在哪裏,他會珍藏,偶爾也捧些出來,甜一甜嘴。
黎未到一旁尋了些雜草喂給馬兒吃下,而後她擡頭看了眼日頭,略有些擔憂。不知今早突發的事,會否讓白蘋失了她的蹤跡。畢竟遠在邾朝之外,黎家的勢力還無法面面顧及。斟酌許久,她開口道:“蘇大人,我們進郈國境內吧。”總還是要找個客棧安腳,再慢慢做打算。
蘇卷冰點頭應好。他們本就是往着郈國邊陲而去,若此時趕路,應該能在夜前入城。而且一旦進入郈國,林府也不敢肆意搜尋他們。
蘇卷冰走至馬前,輕輕替它順了順毛,請黎未:“黎大人先上馬吧!”
黎未步子一頓,略擡下颔瞧了他一眼,只道:“本官要在後面。”
蘇卷冰忍笑點頭應好,自己踩鞍先上了馬,然後俯身伸手給她:“大人借力嗎?”
廢話!他既拉着缰,又踩着鞍,再沒別的讓她借力了,她又武藝平平,不應他怎麽上?黎未眼中不豫閃過,到底忍住了,伸手上前握住他的,借他力騰身上了馬。
蘇卷冰得寸進尺,拉她的手不放開,直接環上自己腰,嘴裏還道:“黎大人別要多想,下官是怕路途颠簸,讓大人墜下了馬受傷。還望大人不要負我一片好意才是。”
黎未被他這樣一拉,猛地撞上他的背,正又羞又惱之間卻聽他這樣言語,頓時氣得面色發白,卻強自撐着,作不在意的嗤笑一聲:“勞蘇大人用心了。”手掙開他手退到身前,想了想,還是伸手去輕輕攥住他衣裳的一角,一言不發了。
夜間,他們輕騎入了郈國一邊陲小城。
尋到客棧已是夜深,小二幫着他們将馬栓去馬廄,掌櫃的打着瞌睡同他們說:“二位客官,住店呢?”
蘇卷冰點頭,道:“掌櫃的,兩間上房。”
黎未狐疑,小聲問他:“你哪兒來的錢?”她從白蘋處拿了些錢,但他并不知曉。她原先本打算以抵押馬匹為錢作借口,花自個兒的錢與他尋個客棧湊合湊合的,卻不料他一張口就要兩間上房,他從哪裏知道他們有錢了?難道——她瞪眼,回手護好身前兩枚玉環,“你休想打這個的主意!”
蘇卷冰聞言失笑,從腰封中取出一個錦囊,向她晃晃,得意洋洋地道:“放心,我有錢,出來時從府裏拿的。”
哎喲,這個人噢,逃了別人的婚還好意思拿別人的錢?黎未簡直對他“刮目相看”,她以前還是太小看他了。
掌櫃的卻道:“哦,不巧了,上房已經沒了,現今也只剩下一間普通的房了。二位客官如何——”
黎未随口應好:“那就一間——”
蘇卷冰卻打斷她:“不行!”好歹是姑娘家,與他一個男人同住,哪有這樣毫不猶豫輕易就答應下來的?
掌櫃的為難道:“這個,兩位要不再合計合計?”
黎未莫名看他一眼,驀地心下了然,慷慨道:“好吧,你睡鋪,我睡地!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韋莊《荷葉杯》
☆、相見更無因
到底最後誰也沒睡上床鋪。
黎未在馬上颠了一日,這會子精神反倒更精神了,因而入了房先掌燈,尋了筆墨在桌上作起詩賦來。
蘇卷冰在旁觑了眼,并不太能理解這種風情,負手問她:“黎大人,不歇下嗎?”
黎未口中答:“唔,蘇大人累了就先歇下吧。”說得含糊,連片刻目光都不願移開。
蘇卷冰見她奮筆疾書,真把自己晾在一邊了。只好摸摸鼻梁,道:“離天光也就幾個時辰了,下官也了無睡意,就去院中練練手,若有什麽事,大人來尋就是。”說着,往外走去,回身關門時又瞧了一眼黎未,然後下樓去院中。
夜濃如墨,天邊月光微弱,照不到人間來。
蘇卷冰走在廊下。寒風過廊,吹得檐下吊燈随風而晃,一時淩亂了地上光影。他停在一處陰影,從袖中取出一個玉雕的哨子,放在唇邊輕輕吹響,似蟬鳴似莺呖,在這寂靜的夜格外明顯,卻并不叫人心中生疑。
約半炷香時間,一個黑衣人悄然翻牆而入,快步走上回廊行至他身前,跪下候命道:“公子。”
蘇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