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7)

大人可否替我引見林老爺?上次多有冒犯,本官想與蘇大人登門去道歉,請求他們原諒。”

官員一愣,道:“這不太巧,林府自那日後——幾月前就舉家搬遷走了。”

黎未有些愧疚,想來是林老爺覺得顏面盡失,不願意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官員寬慰她道:“大人有心,林老爺他們要是知道緣由,定然不會怪罪的。”

蘇卷冰在旁閑閑的說:“搬走了也好,林小姐聲名受損,的确不好再在此地待下去。”

這什麽人吶!一個害得林小姐聲名受損的罪魁禍首,竟還好意思這樣說話?黎未狠狠瞪他一眼,蘇卷冰乖乖閉了嘴,不再開腔。

黎未怕蘇卷冰再放亂言,與官員們略略聊過,便領着使團告辭出城往邾國回去。

官員們一路将他們送出城,在城門下目送着沒了人影,才互相咬耳道:“适才他沒有否認上次的事吧?”

其中一人仔細回憶:“似乎沒有。”

另一人拍腿道:“哎喲,莫不是真被林小姐說中了?”

為首的痛心疾首,仿佛禮教受到極大的挑釁,他兀自搖頭嘆息道:“他們果真是相好!”随後幾人不免替林小姐惋惜幾句,慢悠悠結伴回去了。

黎未這邊出了城,才忽然想起還有一事未及解釋。她自惱恨着,偏生蘇卷冰卻來招惹,笑得欠揍與她說話:“黎大人怎麽不為自己正名?”

黎未沒好話:“若不是蘇大人你橫插一句話,讓我亂了思路,本官怎會忘記?”

蘇卷冰嬉皮笑臉:“想必是黎大人心中早已默認吧。”

黎未一窒,默認什麽?默認她是斷袖,還是她與他相好?這世上怎麽有這麽厚顏無恥的人?她恨恨看他一眼,不想再理會他,一鞭策馬往前駛去,順口吩咐使團:“加緊行程。”

蘇卷冰早摸透她的脾氣,不依不饒策馬跟上來,說笑道:“大人這麽趕着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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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瞥他一眼,口中答道:“心中有牽挂,自然想盡早歸去。”

蘇卷冰語氣略酸的問:“大人牽挂為何?”

黎未一笑:“牽挂我之人。”

蘇卷冰一怔,他亦牽挂她,不過她若知道,還會再如此随便說出這話嗎?未經思考,他直接問出來:“如果牽挂大人的人,有大人不願結交的人,大人當如何?”

話一出口,他就自知失言,好在黎未只是奇怪的看他一眼,沒說話,專心策馬去了。

一行人聽黎未之命,日夜策馬前進,不出幾日,邾都漸在眼前了。別人也許不知道,也許會疑惑。但只有她明白,她如此迫切的想回去,只是為了來得及參加及冠之禮。因為,那來自血脈中的羁絆,一直跳動着。

因為,那是哥哥的成人禮。

再有半月,他們終于到了京都城下。

城上有人極目遠眺,見到他們一行人出現在遠方,心下一喜,忙下城樓,牽馬去迎。

黎未目力極好,也早看見城上那人,側首與蘇卷冰小聲交代幾句,便催馬上前。尚有三十米距離遠,她就已耐不住,笑問:“殿下如何知道我們行程的?”

來人正是大皇子。他一笑,勒馬等黎未近前,然後并肩一起往城內去,口中只道:“我聽陛下說起你們在一月前于郈都啓程,我料你心急,想必回來就是這幾日了。”

他身邊跟着的小黃門沒管住嘴,接道:“黎大人不知,殿下自半月前就日日在城牆上守着,天天盼大人回來呢。”

這話恰好被跟上來的蘇卷冰聽到,心裏頓時極不是滋味。聽說她與大皇子青梅竹馬,不知道身份之事有沒有瞞住他。但見她對大皇子親密得很,這态度實是獨一份,是連東平王都沒有的待遇。

更別提大皇子送她的那兩塊玉環了,她都輕易不離身的。

蘇卷冰聽見她腰間玉環相撞的清脆聲,心裏更是酸極,卻無法表現出來,只能悶悶相跟在後頭。

黎未聽到小黃門的話,心境卻不一樣,很感動:“殿下何必如此,待我先入宮複了旨,自當先去登門叨擾的。”

大殿下儒雅的笑:“我就是知道你會這樣,才先來城門下攔你一攔的。你複旨之後就直接回府去見見伯父伯母,這一去将近一年,他們一定甚是想念你,你們一家人說會兒話,然後你也好好休息休息。來我府上做什麽?左右不過是說會兒話,我親自來就你便是。現在知道你安好我也放心了。”

黎未笑着應是。

大皇子目光往後一瞧,看見蘇卷冰,語氣溫和的與他問候,态度卻多少透着點疏離:“蘇大人這一路也辛苦了。”

大皇子一向這樣對他,疏離卻不失禮節。

蘇卷冰低低應道:“下官份內之事而已。”

黎未目光跟着大皇子看過去,語氣也帶上了疏離之意:“蘇大人此次多次相助本官,本官心裏極是感激。”

果然,一入了這京都,她與他都成了圈中人,不鬥到你死我活,誰也無法善終。

可如果她不願,他甘願掙脫一切,帶她出去。

怎奈何她是甘願自困。

她困住了自己,為着他不知的原因。又為她,也困住了他。

他自認潇灑,并未将蘇家的重擔放在心上,從前自信以為自己能随時撒開手一走了之。現在不行了,因為他與她從來不是同類人,所以清楚知道,若沒了蘇家人的身份,她恐怕連一絲目光的流連都不會給他。

他們又将回到曾經的相處樣子,互相嘲諷,誓死為敵。但沒關系,即使是作為敵人,讓她記住,也好過做陌生人。

他心裏難過,面上卻擺出懶懶的笑,不在意道:“黎大人言重了。”

大皇子回頭不再看他,笑與黎未道:“我送你們入宮,路上你先與我說說這一年發生的事吧。”

黎未也不再看向他,笑着搭話應道:“好,都說與殿下知道。”

蘇卷冰一人在後催馬相跟,無限凄涼。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姜夔《鹧鸪天》

☆、誰教歲歲紅蓮夜

大皇子一路陪他們到宮殿之外,在殿陛前止了步,與黎未道:“出使事畢,陛下定會準你休假,你回去之後就好好休息,別的就不要閑操心,累了一年也該歇一會兒了。更何況再有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陛下曾應承過你,會替你大辦及冠成年之禮,你就安心等及冠之日吧!”

“真啰嗦!”黎未笑,目光一動,問他:“殿下的禮物可準備好了?”

大皇子手指她腰間的半玉環,難為情道:“這不就是嗎?”

原來他自己也知道這禮送得難為情,黎未心裏偷笑,面上卻佯作愁眉苦臉,“殿下真是小氣。”

大皇子一下反應過來她是在與他玩笑,不由好笑的拍拍她的肩,用哄小孩的語氣道:“好了,快些進去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黎未便與蘇卷冰進殿去複旨。

一年不見,陛下仍是老樣子,正坐在龍椅上看書,聽見聲音,才将目光從書中移開,看着他們,親和的笑:“兩位愛卿一路辛苦。”

黎未與蘇卷冰口稱“惶恐”,下拜道:“臣等幸不辱命。”

陛下輕嗯一聲,讓他們免禮。

黎未上前一步,先細說出使諸事。

陛下靜靜聽着,末了,才問:“聽說黎卿今次舌戰群儒?”語氣難辨,不知道是什麽想法。

應當是很生氣,怪她私自結交外國重臣。

黎未鎮靜的道:“請陛下恕罪,因臣一時心癢,忍不住賣弄文才,才躍躍一試。”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陛下淡淡的嗓音才在上方響起,有笑意,似不怪罪:“何罪之有?黎卿畢竟年少,有這樣的心态實屬正常,以卿之才,得郈國東平王賞識,亦乃常事。更何況卿在郈國城門之下,三言兩語為我朝挽回顏面,是有大功。”

黎未謙虛道:“若無蘇大人相助,臣也無法從容應對。”

陛下順着話頭稱賞蘇卷冰,道:“蘇卿功勞亦不可忘。”

蘇卷冰上前一步,與黎未齊肩,先拜一禮,低聲回道:“臣之本份,不敢居功。”

陛下一笑,看回黎未,道:“這些年來,你可從朕這兒讨了不少東西,想必眼界已高,宮廷之內估計也沒什麽你能瞧得上的東西了,更何況這一時半會兒的,朕也不知再賜你些什麽好。朕應許過你,替你大辦及冠成年之禮,這就當做是朕給你的賞賜吧。”

黎未稱是。

陛下又問蘇卷冰:“蘇卿,朕亦要賞你,只是思來想去亦不知賜你什麽。你且自己說說,你想讨什麽賞賜?”

蘇卷冰略一沉吟,跪倒道:“臣自幼就愛舞刀弄槍,故而請陛下恩準,讓臣入軍中為國效力。”

陛下一怔,黎未一時也怔住了。

自古以來,文武相互制衡是帝王常有之策,如思及她在讀書人中過盛的名聲,陛下絕對會應下來,以武防言。而陛下一旦恩準,此後,她與他就是文與武的對立了。

果不其然,陛下思索再三,終是笑道:“既然是蘇卿的志願,朕亦愛成人之美,惟願蘇卿與黎卿二人今後一武一文,為我朝開疆守土盡所能。”

黎未聞言跪倒,與蘇卷冰齊應下:“臣等敬諾。”

陛下含笑點頭,随後又将書拾起,慢慢看進去。侍立在旁的大公公見狀,向他二人颔首,領他們出殿,小聲提醒道:“陛下近來精神不佳,今日接見兩位大人已有些耗神了。”

黎未問:“陛下身子無礙吧?”

大公公搖頭:“黎大人知道的,陛下是自小帶的病根。也召見過太醫,沒瞧出什麽來。”

黎未點頭,就要告辭,忽見從宮闱裏出來幾個宮婢,遠遠瞧見他們就小跑着上前來。先向她和蘇卷冰打了個福,然後轉頭與大公公說話,語氣急促:“公公,貴妃娘娘快生了,看情形怕是不妙,請公公先去前頭瞧瞧吧。”

大公公一唬,黎未見狀,順勢辭道:“公公自去吧,我們這就出宮了。”

眼看大公公與那些宮婢消失在宮闱之內,黎未收回目光,攏袖與蘇卷冰一路沉默的出了宮,臨到宮門,她輕颔一下,先開口道:“蘇大人,就此別過。”

蘇卷冰輕應下。

是要別過了。

回到府內,先去見過黎晟,父女倆在書房談過話,快至晚飯時,黎未往黎夫人屋中去用飯,飯後黎夫人閉了門,抱着她又哭過一回。

黎未好不容易勸下來,又巧這時瑤草來禀她,說是有急事。

黎未再一路往書房去。黎晟在案前坐着,手裏捧着本書做樣,不知看進去沒有。見她進來,先嘆一口氣:“宮中傳來消息,貴妃娘娘誕下一個小皇子難産去了。”

黎未一愣,又聽黎晟道:“貴妃去世,宮中總要禁幾天聲樂,陛下傳話下來,說是不能替你辦及冠之禮了,又承諾說要另換個賞賜給你。”

原來是這事,黎未并不在意誰來辦,因此道:“這樣也好,只是要勞煩父親為孩兒操持此事了。”

黎晟慢慢搖頭,低聲道:“原是想借着陛下替你大辦成年之禮,拿塊免死金牌的。畢竟是由陛下親辦,就如同是陛下親口向外承認了你是男兒,就算日後不小心暴露了,旁人絕不敢多說什麽,而以陛下的性子,他也萬不會打自己的臉,定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管你。”

黎未應道:“沒關系,孩兒此後萬般小心,不叫人發現就是。”

黎晟嘆氣:“看你整日這樣在刀尖上行走,叫為父怎能不替你先想好對策?可惜貴妃去的不是時候,只說她自己,留個小皇子孤零零的,為娘的也沒瞧上幾眼就過身了,偏偏還湊巧撞上你這事情。”但感嘆歸感嘆,當務之急還是想好對策,萬一被揭穿身份該怎麽辦?他看黎未面上是絲毫不懼,但怎知心裏是什麽樣的境地呢?到底是個姑娘家,不比男人心狠硬。黎晟心裏憐惜更甚,聲音放柔了道:“外人瞧咱們風光無限,可誰又知道其中心酸?如今這家中沒旁的什麽人有才幹,你知道,你的那些族叔族兄,都是半桶水,不惹事就很好了,你祖父門生遍及朝野,但都看情面,如今這世道誰還會為着幫你不惜傾家蕩産?黎家只靠你我父女二人撐着,實是辛苦。”話又說到她頭上,“你将二十了,很多次你娘都同我說,适當時候讓你脫了這個身份,尋個好人家嫁了去,你是女孩子,總不能一輩子耽擱在官場上與人虛與。可惜為父後繼無人,只能将你留在家中,讓你平白辜負豆蔻年華,哎!是為父無能,害你至此。”

黎父平日裏與蘇家人互鬥鬥得氣志昂揚,難得今日絮絮叨叨起來,像極個年邁的老父,一心想為女兒着想,卻無能為力,無處使力。

黎未心裏感動,寬慰道:“父親說哪裏的話,當下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黎晟明白,道:“是為父糊塗了。”說着,看着她,問道:“今日見着了陛下,可有什麽想法?”

黎未思索道:“陛下自小帶着病根,身子一向不太好,只是近來似乎更嚴重了些。”

黎晟道:“沒錯,陛下身子日漸不好,我們的很多事情都要提上議程了。”

黎未神色一肅,奪嫡之争,避無可避了。

他們與蘇家,也是時候該有個了結了。也好,也好,不論什麽結果,都不能再拖個百年,累至後人了。好,她就繼續這樣子活下去,讓黎家聲威更甚從前;壞,就從容赴死,黎家沒有怕的人。

黎晟拍板道:“待你過了及冠,就議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照舊出自姜夔《鹧鸪天》

☆、兩處沉吟各自知

臘月生辰這日,黎府上下都忙碌起來。

管事與黎家一子侄輩一大早就在府前親迎賓客,而黎未先自在屋中沐浴,待換好采衣采履後,由擔任贊者的大皇子進屋來,替她梳頭。

黎未靜靜坐在銅鏡前,任大皇子小心為她梳理頭發。

大皇子手下輕柔,不願弄疼他,不時也瞧銅鏡裏他的模樣,真俊俏得很。他仍歷歷在目他幼時的樣子,如今似乎才一晃兒神,都及冠了。念及此,他不由發出一聲感嘆:“時間過得真快。”

黎未聞言,抿唇笑,映得鏡中容顏明媚:“殿下真是貪得無厭才出此言。你明明清楚的,時間再怎樣快,我都會一路陪着你走下去的,既如此,又何必感嘆?”

說得有理。大皇子瞧見她鏡中開顏,笑着嗯道:“可要記住你自己的話。如今你也成年了,萬不可言而無信。”

黎未側頭回看他,不滿道:“我何時言而無信過?”

她這一動作,大皇子手中的梳子不由纏上了她的發絲。大皇子輕呼一聲,倒比她自己更怕她吃痛,忙讓她轉過去。她不依,定要他給個說法,黎未的名頭,可不能砸在熟人身上。

大皇子拿她沒法,先哄道:“是我說錯了,黎大公子從未言而無信過。”

黎未喜滋滋的轉回去,看着銅鏡的自己,竟有些陌生,還不如鏡中的大皇子熟悉些。她心緒莫名一起,強按捺住,轉對大皇子道:“殿下百忙之中來做我的贊者,還沒有謝過殿下呢。”

大皇子道不必:“你我什麽關系,何須言謝?再說什麽百忙之中?我整日閑得很,沒事忙才是真。今次陛下食言,沒能替你大辦一場,我做兒臣的,彌補一番也好。”說着,自己開玩笑道,“幸而我身份尚尊貴,能擔得住贊者一位。你不嫌棄我才識不足,我已偷樂去了。”

黎未聞言只嘆道:“怨不得陛下,是我這生辰不湊巧,”

大皇子應道:“好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多少避點諱。”說着,放下手中梳子,贊道,“真俊一個人。”

白蘋推了門進來,福身道:“殿下,公子,時辰到了,該往家廟去了。”

幾人就一路往家廟去,白蘋不能進去,與瑤草在外頭候着。大皇子先她一步進去,以盥洗手,于西階就位,黎未則在外略等了一會兒,直到守于廟前的家仆向她點頭示意,她才整襟進去。

進得家廟,庭中兩側皆站着客人,都是熟人,有族人,有同窗,亦有同僚。他們見她進來,簡單眼神示意就罷,不敢過多寒暄。她一一帶笑颔首,一路往前,只見最裏主人位上置一案坐着黎晟與黎夫人,她目光一轉,看見大皇子在冠者席上,他身側西階下站着三人,是徐竟、她族兄還有一位同僚,他們受邀為有司,托盤奉冠。主賓位上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德高望重,曾拜太子太傅,算得上是帝師,因與她祖父交好,受黎晟之請,為她加冠。她一直走至庭中,回身面朝南,雙手及額一揖,先拜過客人。随後,奏樂起,她行至冠者席面西跪坐,大皇子舉梳為她再梳理一遍頭發,梳好,将梳子放置席南。

正賓起身于東階下以盥洗手,黎晟亦起身相陪,二人互揖過後,黎晟回座,正賓到冠者席。黎未轉東而坐,同僚奉上幅巾,正賓接過,右手執後部,左手執前部,走到黎未面前,高聲吟唱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唱罷,跪坐在席上,為她戴上幅巾,随後起身回座。大皇子過來為她整理好幅巾,她亦起身,來客朝她一揖之後,她與大皇子一同往東房去取衣換服。

她不欲讓大皇子知她身份,在門前請他止步:“殿下,我自己來吧。”

大皇子一切任她,在門前等待。

她在屋中換好了深衣大帶,出來與大皇子一同又往庭中去,至主人席前,行大禮拜過父母,表示感念父母養育之恩。

黎晟面無表情,眼中卻隐隐有驕傲,一旁的黎夫人淚眼盈盈,既心酸又欣慰。

一拜之後,黎未至冠者席東坐。正賓盥洗雙手,再複位,徐竟奉上帽子,正賓接過,走到她面前,高聲吟唱祝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大皇子過來替她取下幅巾。正賓唱罷跪坐為她着帽,随後起身回座。大皇子為她正帽,她起身,來客再向她一揖,随後她與大皇子入東房,換上襕衫和腰帶。

再次出來後,她面向正賓,行大禮一拜,表示對師長和前輩的尊重,一拜完,回冠者席東坐。

正賓再次盥洗,再複位。族兄奉上幞頭,正賓接過,再至她面前,高聲吟唱祝辭:“以歲之正,一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大皇子再次為她去帽,正賓唱完跪坐,最後為她着上幞頭後,起身歸位。大皇子為她正幞頭,她起身,來客再一揖,她與大皇子再入東房,換上公服。

之後再出來,她先在庭中朝着宮中的方向,大禮拜之,表示忠君愛國之意。随後,西階下的有司三人上前撤去冠禮的陳設,在西階上擺好澧酒席,正賓揖禮請她入席,她便走至席西,面南。

正賓面西,大皇子奉上酒,黎未轉北而站,正賓接過澧酒至她身前,面朝她吟唱祝辭:“甘澧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詳。承天之休,壽考不忘。”黎未拜,接過澧酒,正賓回拜。黎未回席跪坐,把酒灑在地上作祭酒,随後舉杯至唇,略沾酒水,再将酒杯置于席上。徐竟奉上飯,她接過,略吃幾口放下,起身離席走到庭中,站至西階東,面朝南。

正賓走至她右側,黎晟離席走至她左側,正賓口念祝辭道:“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璋甫。”

黎未答:“未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複對正賓一拜,正賓回禮後歸位。

随後,黎未朝黎晟跪拜,黎晟訓勸道:“吾兒需知,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她細心聆聽,答:“兒雖不敏,敢不祗承。”一拜及地。

禮将成,她起身對正賓、贊者、有司、來客揖禮以示感謝。黎晟拱手目視在場,揚聲道:“拙子黎未冠禮已成,多謝各位賞面參加,還請往府中稍用茶事,歇息片刻。”話畢,由管家領着,皆往府中去了。

這邊黎未一整套禮下來,直累得不行,心想此後并無她什麽事,便觑了空溜回屋中休息。

誰知剛坐下喝了杯茶水潤喉,白蘋就進來禀告:“公子,府外蘇大人求見。”

正累得腦中一團懵,她尚未反應過來,脫口而出問道:“哪個蘇大人?”

白蘋斂衽回她:“蘇卷冰蘇大人。”

哦,也是,她還只認識這一個蘇大人。

不過,他來作甚?

黎未忍住一腔困乏之意,起身出門,口中道:“去會一會他。”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照照舊出自姜夔《鹧鸪天》

另,及冠的禮儀一應參照網上。

☆、兩處沉吟各自知

蘇卷冰負手踱步于府牆之下,恰有一枝臘梅出牆,風起,吹落幾片,送去一段幽香。他有感回頭,見黎未遠遠朝自己而來,嘴角噙笑,似乎比那段香更沁人。

他一時失了神,還是黎未先到了跟前,喚醒他:“蘇大人不去府前遞帖拜訪,在此處徘徊卻是為何?”

蘇卷冰頗有些委屈,回道:“未得請帖,下官不敢不請自入。”

請帖是管家一手操辦的,當然不會沒眼色到給蘇家送去。黎未微眯了眼打量他,他今日來這兒不會是——

的确是。蘇卷冰接下來的話直接印證她眼中疑惑:“今日是大人的好日子,我做下官的,好歹要表示下心意。”

“不必。”黎未推辭,道,“說來也不是什麽好日子,二十年前尚雙生,如今卻只餘我一人,凄涼得很。”

她話到這兒,頗有到此為止的意思。

蘇卷冰卻不自知,先是一愣,随即以為不小心勾起了她心中酸澀,不知如何勸慰,只能盡量開解道:“斯人已逝,不可追。大人何必再自添心酸?”

這若是勸慰,還不如不說。黎未聞言淡淡道:“蘇大人不懂。既有羁絆,自然不忘,不忘,必然耿耿。于懷已久,如何釋然?”

蘇卷冰讪讪,他是不懂,可她亦不讓他懂得。她豎起一道牆,将他隔離在外,牆裏佳人哭笑,空惹他一番心事,癢癢的,澀澀的,想近前去,聲卻漸悄。

她不要他知道。

悲喜如何,都與他無關。

他能怎樣?

他沒話找話說:“大人府牆下這株臘梅真香。”

黎未擡眼皮随意瞧了一眼,忍住呵欠,道:“蘇大人喜歡,就派人來植走吧。”

蘇卷冰忙道不必,這若是別家牆下的臘梅,他只會嫌香味濃厚,她怎麽半分不懂得呢!他想了想話,問她:“大人,今日冠字了吧。”

黎未嗯一聲,很簡單道:“自然。”

話音落,兩人間一時竟沉默了下來。

黎未在府牆下站了會兒,見他仍直愣愣站着,耐不住困意一陣一陣襲來,先開口問道:“蘇大人,可還有什麽重要的事嗎?”她不信,他将她叫出來,就是為着說這些廢話。

果然,蘇卷冰仿佛一瞬間忸怩起來,神色極其不自然。他猶豫再三,從袖中取出一個木盒子,小心遞上來,道:“下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們,有關系好到互送禮物嗎?

黎未狐疑看他一眼,伸手接過,指腹輕輕撫過木盒上的刻紋,是很精致的纏枝丁香紋,若他沒有什麽企圖,也算有心。

蘇卷冰提醒道:“大人萬不可當着旁人拆看。”

黎未應好,将木盒收進袖中,送客道:“真勞煩蘇大人特來一趟送禮,本官不勝感謝。不過現下不早了,若沒別的事,蘇大人就請先回吧。”

蘇卷冰依依不舍應了,過了後日,他就将赴軍營,再難見到她了。他一步三回頭,眷戀不已,可正二回頭時,府牆下已沒有了她的身影。他不知黎未早挨不住困乏,直接入府回屋去了,還以為她無心無意無情,頓時滿腔落魄的自走了。府牆下一地殘瓣四落,香味散得無影無蹤,仿似無人來過。

黎未回到屋中,直接蹬履上床,扯上棉被打算小憩一會兒。

一個翻身,不小心壓到袖中木盒,她胳膊吃痛,暫時清醒了些,不由坐起身,取出木盒在手中查看。

她還記得他的話,先揚颔四下探看一圈,發現沒人。于是放心下來,伸手去開鎖扣,輕輕一聲響,木盒開了。

她好奇看去,一邊在心中猜是什麽東西。這麽小一個盒子,也裝不下什麽,他會送什麽呢?以他的性子,恐怕多半是趁送東西之由借機諷她一番吧。

嗯,也不一定。他許久未與她言語争鋒相對了,再說随手一個小物件,何須他親來?還特意叮囑不要旁人看見。

是什麽東西呢?

她掀開盒蓋,待看清其內物件之後,不由先怔住了。

随後心中驚懼漫散,一路走骨骼經絡,直沖入她腦中,瞬間将困意丢到三千裏外。她心裏驚怕,身體上頓時也表現出來,手驚顫,盒子轱辘而落,一路磕絆跌到床下,那小物件恰好落出來,仍讓她一眼看見。

她忍不住瑟瑟發抖,這臘月間本就天寒,但經此一事,仿佛入了冰窖,凍得全身上下戰栗将死。

他,他——

白蘋在外間聽見動靜,趕緊入屋內查看,先看清黎未境地,不由驚訝,快幾步上前關心道:“公子,怎麽了?”一驚之下,腳下不留神,踢到一個木盒。她蹲下揀起,目光一轉,看見那個小物件。

小巧精致,是京中姑娘們争相推崇的樣式。

她驚詫:“公子,這步搖——”黎未從不買這些東西的。

黎未強自壓下心中驚懼,強顏歡笑道:“前些時候上街,看着它好看,就買了下來。又想着今日是難得的日子,所以特地翻出來看看。”

白蘋了然,笑道:“原是這樣一回事。公子開始留心這些東西,自然是最好了,依婢子來看,公子雖然成日裏扮成男人,但到底是姑娘家,這世上呀,哪兒有不愛胭脂水粉的姑娘的?公子眼光真好,這步搖可是如今京中最俏的樣式呢!不過公子在外行事還是小心些,若想要什麽,吩咐婢子們去買來就是,也好惹人耳目。”

黎未被她逗笑,道:“好了,就你多話。”話剛落下,目光中就見她利落将那一支步搖小心收進盒中,候在腳踏上聽她吩咐。她一時猜不透蘇卷冰所欲為何,此乃大事,本應立刻去與父親商量對策,但她覺得總不至于此,況且心裏仍有些驚疑,幹脆眼不見心不煩,閉眼道:“你去将它收好吧。”

好好一個日子,怎麽就這樣被糟蹋了?

重新躺下入被窩,她睜開眼思索起來,蘇卷冰,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借機再諷刺她一番?

不會,府牆下他的神色絕不是想要玩弄她的樣子。何況若要玩弄,當着衆人的面,才能達到羞辱的效果,可他卻提醒她不能與旁人同觀。

那他,是知道她身份了?

理應不是。若知道了,送來一支步搖是幾個含義?應該趁她還沒有防備,直接入宮上書才對。

他到底在想什麽?想做什麽?

她苦思無果,很想一覺過去發現這只是一場夢,可是困意早就不在,只好怔怔望着床帏,任心緒難言。

作者有話要說: 與上章名字相同,就不贅述了。

接下來兩章過渡~

☆、不見此樓煙雨未應回

此後幾日,黎未一直留心注意朝中局勢,但看并無什麽動靜,又因蘇卷冰即将往軍營去,這幾天一直忙于瑣事,不曾與她碰過面,她也無法從他那裏探看出什麽來。她一邊着手布置應對之策,一邊提心吊膽的等着,誰知一直到蘇卷冰進了軍營好幾個月後,有關她身份的傳言都沒傳出來。

時間一長,她也就抛開這事了,每日依然勤勤懇懇的去應卯,去上朝,去做事,去讀書。她出身世家,升官進爵本就快,又因出使有功,一年下來順風順水,一路直晉到正四品的官位也無人閑話。

這日又近她生辰,因已及冠,平日就有媒婆踏破門檻來替她說親,她不想平白辜負旁人,也就一直不曾應下。可在外人看來,她貌俊才高,是世家之子,又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可稱得上是難得的好郎君。她聲名在外,引得京中許多名門老丈競相争她為婿,也不管矜不矜持了,紛紛遣媒婆上門來。最開始黎夫人還一一接見,可後來實在來的人太多,她身子又不好,只好閉門謝客,向外宣稱黎未年紀尚輕,不急作婚事打算。

可這樣也沒能阻止那些媒婆上門,自己不能進府沒關系,總之得先防着別人進去。黎夫人派人勸過,見無人理會,只能吩咐門房備好茶給她們解渴,好歹不失世家風範。于是一時之間,整日守在黎府外的這些媒婆竟成了京中一道風景線,平常百姓閑來無事常結伴過來,互相手指笑說這是誰府上請的媒婆,那又是誰府上請的。

誰知一臨近生辰,這些媒婆們來得更多了,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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