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10)

:“今後的路不好走,你們記得要小心謹慎些。”

徐竟不在意道:“讀書人只有熱血,大不了濺血為墨,青史名冊上,任他殺戮。”

黎未嘆氣,手在他袖上,緊緊握了一握:“我在一日,誓不讓青史之冊,染上一滴讀書人的血!”

徐竟眼中一亮,黎未只笑笑,放開他手,告別道:“好了,回去吧!”

徐竟搖頭,堅持道:“我送大人出城。”

黎未拿他沒辦法,又擔心他久站身子吃不消,只好點頭,轉身走到轎子前。蘇卷冰親自給她打起簾子來,請道:“上去歇息會兒吧。”

她看看他,再看看十步外勉力而站的徐竟,輕輕一嘆,坐了進去。

轎子平平穩穩的起了,轉出大獄,外間就漸漸熙攘起來,她聽見連雪姑娘彈起京城之音,如輕煙袅繞,和着文人們的送歌,聲聲蒼涼。她垂首而坐,怔怔的盯着膝上素白的緞子發神。這一路相送的動靜,都傳到她耳中,可她不忍去看,不敢去看,唯有緊緊攥住雙拳,任雙眼垂淚。

半柱香後,蘇卷冰輕扣轎身,小聲問她:“快出城了,要不要再見見他們?”

黎未緊閉雙眼,随後嗯道:“好。”

前頭停了轎,她掀簾出去,面向滿街相送她的人。大部分是熟人,一起登科的同窗,昔日共事的同僚,還有不太熟的,只有一面之緣的歌姬舞女們,更多是臨路的百姓,不曾相識,但聽過她名聲,辨得清忠奸,也來相送。

她目光一一看過去,難言感動,最後斂衽為禮,長揖一拜,以表寸心。

徐竟上前一步,領着衆多讀書人,朝她回禮深拜。

淚水奪目而出,她障袖拭淚,再不舍眷戀,也終究一步三顧,回身上了轎。

轎子又起時的一颠,直颠到她心口,難受的,悵然的,若有所失。小女人心性全回來了,她想到前方渺渺,難以料算,不知不覺間,淚竟然落了滿面。

到了晚間,蘇卷冰派人請她出來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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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他看出好歹來,在轎中磨蹭許久,等天完全黑下去,又經不得他親自來請,才出了去。

四周都是監守她的人,他的人。

他一聲令下,讓他們都避遠去,然後遞給她吃食,與她并肩坐在樹下。

篝火也離得遠,照不到她面上來,加之她刻意垂眼,不動聲色,他一點沒看出她的失态來,還一個勁兒殷勤的問她:“怎麽樣?轎中可還舒适?這一路上不能投驿站,只能委屈你每晚都歇在林間。往前頭再走一段路程,就快到春夏之交了,那時候暑氣重,蟲蛇也多,你要有什麽不适,記得一定要說出來。”

她等他先說完,然後一邊吃,一邊随口問:“現在出城多遠了?蘇大人事忙,什麽時候回去?”

蘇卷冰只道:“三十裏了。”

她不容他避過,重複問:“蘇大人什麽時候回去?”

夜黑了,三十裏了,他該回去了。

蘇卷冰看了看她,側過臉去,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淩厲流暢,似一筆落成的。良久,他才回答她:“不急,我沒什麽事,再送送你。”

她不說話了,沉默的吃飯,吃完後,徑直往轎中去。

她其實有些惱。他這算什麽?明知道結局如何,還偏來纏住她。兩人之間不清不楚的,白叫她擔他的情義。

非要活成冤家嗎?

他問過她願意嗎?

蘇卷冰叫住她,她冷冷回頭道:“什麽事?”

蘇卷冰道:“我手下的人在附近發現有幾個人行蹤詭異,聽他們話裏形容,像是你的婢女,瑤草和白蘋。”

什麽!她大驚,瑤草和白蘋?

她們若在,那麽爹娘也該是在附近的。

可是他們為何不逃不躲?偏此刻往他刀鋒上撞?

她強自鎮定,問他:“他們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歐陽修《浪淘沙》

☆、芳草深心空自動

蘇卷冰手下的人将他們一路押過來, 為首的的确是瑤草白蘋。她們各自挎着行李, 神色不亂,步調從容。

黎未已經迎上去。

瑤草一眼看見她, 先與白蘋一同見禮,随後起身,讓出身後的人。一派農家的打扮,但看模樣,正是她父母。

黎未跪下去, 泣淚道:“爹!娘!”

黎夫人心疼的上前将她擁進懷中。之前一直為她擔着心,這會子聽她哭,淚也給勾出來了,輕輕拍着她背,哭道:“我的兒啊,真苦了你了!”

蘇卷冰跟在她身後過來的,但看眼前情形,怎麽也沒料到她父母會憑空出現在這裏, 一時竟愣住了。

他們一家人正團圓着,沒有誰來理會他。

好在他最是識相,揮揮手遣走侍衛,自己也站遠了些,等他們先緩過情緒來。

黎未在母親懷中止不住淚,哭得全身都痙攣了,這時候就好像她還是小孩子,天大的事情都有大人來擋, 她的淚不用藏着掖着,有娘在呢。

黎夫人怕她哭出事來,忙先自己拭了淚,又哄她道:“好了,別哭了,都多大的姑娘了,怎麽還喜歡在娘懷裏哭鼻子?”

黎未抽噎,耍橫道:“看見爹娘了,我就是小孩子,就要哭。”說完,緊緊摟上去,在黎夫人頸間習慣性蹭了蹭,待聞見熟悉的香氣,才安心起來。

她以為自己很堅強,以為自己早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現在才知道并沒有。萬事俱備,心理上的火候還不夠。她應該有當棄子的領悟,當初是她一手撐起來的,最後就得是她來擔這苦果,誰都不該被牽連進來。

可是她沒做到。

現在甚至把父母都給牽連進來了。

她仰頭去看黎晟,為自己難堪:“爹,是我不好,讓人逮住把柄,害了黎家。”

黎夫人不許她說胡話:“盡亂說,咱們不欠他們的!今後啊,你就為你自己活,他們大老爺們的擔子他們自己擔去,關咱們女人什麽事!”

黎晟點頭道:“你娘說得對,以後你就卸下擔子來,做回你自己。什麽都別管,有爹娘呢。”

黎未沉默搖頭,良久後,只道:“爹,你們不應該來的。”

這一路上,艱險多過安定,她有沒有命回去,還是未知數。

黎晟也只道:“為父累了一輩子,想通了,就算今後蘇卷冰勢大,黎家不及他風頭盛,但經此一次勢力都還在,大不了蟄伏個十幾年,也不是沒有再起的時候。黎家家大業大,少了我們這一支不算什麽。我與你娘現在只擔心你,你七個妹妹都有歸宿,不該我們管了,但你孤零零的,還要去荒地待一輩子。所以我與你娘說好了,你發配邊疆,我們跟你一塊去,一家人在一起,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黎未固執搖頭,掙脫出黎夫人的懷抱,俯首叩地,請他們回去:“爹,娘,孩兒已經無力侍奉你們到老,哪裏還敢再不孝,累及爹娘跟着我長途跋涉,去那惡地生活?”她擡起頭,淚眼盈盈,“蘇卷冰答應過我,禍不及家人。爹娘就聽孩兒的,去尋個山水好住處,過安穩的日子吧。”

黎晟心痛:“自你七歲起,為父就沒再為你操過心。不為別的,就讓爹娘替你操一回心。”

黎夫人扶起她,堅持道:“我們不會走的,你孝順,忍心兩個老人孤苦過完一生?”

黎未猶掙紮:“要是叫有心人知道了,恐會禍及爹娘。”

什麽有心人,只是拿着做理由而已。

黎晟滿臉不在意。先瞧她,又去看在樹下遠遠站着的蘇卷冰,提高了音量,明面上是朝着她說話,暗地裏卻在挑釁他:“他蘇卷冰既然敢明目張膽為你換一頂轎子,難道就不敢讓我跟你娘相跟着?”

他是一生都與蘇家人冷嘲熱諷過來的。大概知道他們這路上是什麽境況,想到就說了,不覺得話裏有什麽不妥。

但聽在黎未耳中,她卻有些窘,讷讷不說話。

那邊蘇卷冰聽見,走近來,規規矩矩先給他們行晚輩禮,笑道:“黎老大人說的是。”随即也揚聲吩咐手下,“去換兩輛馬車來,舒适要緊。”

手下人聽令,去辦事了。

黎未咬齒恨恨,要他來多事。

她悶悶回頭,看見黎夫人哭過之後面色蒼白,擔憂她身子撐不起,忙先招呼了白蘋,一起将她攙扶進轎中休息。

黎晟跟在後面,蘇卷冰也跟上來,貼心問一句:“黎夫人身子沒事吧?要不要去請大夫來瞧瞧?”

黎夫人身體什麽情況,黎未心裏清楚,在京中請禦醫看了好多年都不見效,這會兒請來大夫也不管用。

她讓白蘋送黎夫人先進轎,自己伸手攔住他,“不勞蘇大人費心,天晚了,請去歇息吧。”

她才哭過,眼睛還紅紅的,像個小兔子。明明就是柔弱的姑娘家,偏要裝出堅強的樣子,不讓別人看出她的脆弱。可她不知道,她越是這樣勉強,就越是撓人心。一般的姑娘有什麽好,只有她這樣要強的、倔傲的才落得到他眼中,再也逃不去。

她呀,就連盛氣淩人的模樣都讓他覺得可愛。

黎未見他還不走,冷了聲提醒,“蘇大人!”

蘇卷冰只好苦着臉轉了步子,慢吞吞往自己下塌處去。

黎未回過身,走去轎子外,關心的問黎夫人:“娘,是不是受驚了?”

黎夫人搖頭道:“不是什麽大事的,你不要小題大做,娘的身子沒你想的那麽弱。”

黎晟也道:“有爹在這兒陪着你娘呢,不要擔心。”想起來,從袖中遞給她一對玉環,正是她平日常佩戴的,大皇子所送之物,然後又與她道,“白蘋和瑤草出府時,帶了些東西出來,你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用上的。”

她應下,先接過雙玉環後,和白蘋她們到篝火前坐下。

白蘋将行李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揀出來給她看。

她們是跟了她十幾年的人,了解她,所以即使是匆忙間收的行李,也全是她用慣的東西。

她眼中看,随口問:“大皇子怎麽樣?”

瑤草回她:“派了一隊死衛護着,性命暫且無憂。”

她漫不經心點頭:“虎毒不食子。陛下在位一日,他至少無憂。”

瑤草小聲道:“咱們的人在京中都布置好了,只是沒料到公子突然被遣流放三千裏,只好先将一切都擱置,等公子示意。”

她道:“不急。我也沒想到,他回京這麽快,比郭大人還快。”她自嘲一笑,“莫名其妙被流放一趟,一路危機,也不知道躲不躲得過去,就是平白牽累了父母。”

瑤草道:“婢子留了暗號,一路上會有自己的人接應,應該會安全些。”

她不抱希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沒算到自己會被流放,落子得緩一緩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說。她道:“我等會兒寫封信,你交出去,讓他們帶去給一人。”

她正滿心思的盤算着,忽然看見白蘋拿出一個眼熟的木盒。

她只覺腦中一轟,失聲道:“你怎麽将它也拿了來?”

白蘋見她反應這樣大,吓了一跳,忙解釋:“婢子想着公子既已經恢複了女兒裝,總是要帶幾件貼身的首飾,好好打扮打扮。但事出突然,再去鋪子裏置辦也來不及,婢子想,就拿上公子為自己準備的那幾件首飾也好。”

她頭痛:“收進去收進去,千萬別在人前拿出來了。”

她心虛的四處瞧瞧,萬一給蘇卷冰看見,他會怎麽想?!到時候有嘴也說不清了!

但看白蘋聽話的就要收進去,她又有些心癢。以前沒看過,不知道他後來給她送的是什麽東西,現在沒有顧忌了,她的好奇心也起來了。

女孩子的好奇心真是臊死人。

她裝模作樣輕咳一聲,有些臉紅,幸好他不在,月光也不在,不怕給瞧見她的心思。她閉上眼,然後睜開眼英勇就義:“算了,先給我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歐陽修《玉樓春》

☆、天把多情賦

四個木盒靜靜擺放在她面前。

她伸手觸上去, 輕輕摩挲着。她在這方面本來一竅不通的, 但族中有個堂兄,專愛搗鼓些木頭, 她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這是綠檀木制的盒子。其上順着紋理,雕刻出纏枝丁香的圖樣。

她心細發現,這四個圖樣雖都是丁香紋,但姿态不一, 似乎在纏綿的紋理中,有別樣的缱绻。

她蹙眉思索,暗道蘇卷冰在玩什麽把戲?不由湊近些看,竟莫名的眼熟。

她心中一動,随手揀起一根枯木,眼中看着,手裏在地上勾畫。

白蘋在旁見她神色漸漸古怪起來,臉上卻飛紅一片, 不由驚訝,挨近來看她在地上寫的,不自主慢慢念出來:“相思只在,丁香枝上,——”

“閉嘴!”

她惱羞成怒。

他懷揣的什麽龌蹉心思!

他竟然敢,這麽明目張膽,羞辱她???

白蘋又被吓了一跳,她也是聰慧的人, 見到這狀況,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可是那個答案太驚駭。她擔心黎未羞怒之下,失去理智,就去與那人争執。現在形态如此緊張,再經不起一點波折了,想到這兒,她趕緊伸手上前,慌忙間想要将這四個木盒子先藏起來。

好歹眼不見為淨。

黎未忍怒,叫住白蘋,“不急,我要看看裏面都是些什麽。”說着,輕哼一聲,“他那些心思,莫名其妙。”

她話這樣說,但就是不承認他到底是什麽心思。

明明可以一點就破的。男人對女人,還能是什麽心思?但她就是不承認,就是不想去知道他的心思。

她打開四個木盒。

意料之中,全是女子飾物。

一支步搖,一雙耳墜子,一個玉镯,一塊玉佩。

白蘋小聲道:“看成色,都是上好的。”

她倒沒在意這個,只是看着木盒中靜靜擺放的飾物生悶氣。這些是他在她每年生辰都按時送來的,可偏偏懷揣着壞心思,還非要她知道。纏枝纏枝,誰要與他相纏了?若她一直不管不顧,他是不是敢送一輩子?

她只冷笑:“真難為他,一身的妝飾都快配齊了。”

說完起身,留下一句話,“收起來,別再讓我看見。”

第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林間有鳥兒啼鳴,流聲悅耳。是個好日子。

蘇卷冰聽手下人回複,說是已經按吩咐找好兩輛舒适的馬車,問他什麽時候啓程。

他想了想,步子一轉,已經不自覺往黎未那方向去了。

黎未仍在馬車之中,尚未出來。

他不死心,在馬車外走來走去,等她。

他動靜不算小,很快馬車簾子一打,一個人影晃出來。

不是她。

簾子放得快,他甚至沒能看清裏間什麽情況。

他不氣餒,大邁一步,想要上前去。

她的婢女瑤草上前來攔住他,不卑不亢問:“大人,有什麽事?”

他理直氣壯:“來問一問黎大人,準備妥當否。”末了補一句,“什麽時候啓程。”

馬車簾子一掀,白蘋攙着黎未出來了。

就站在上面,居高臨下。黎未冷眉冷眼,諷刺他:“什麽時候啓程,可不是我這個罪人說了算的——也不由蘇大人說了算。”

言下之意,是他多管閑事。

蘇卷冰讪讪。這事情的确應該由專門監押她的官員做主,但因為有他在,守衛的人又都是他的人,所以監押官員反過來要問他的意見。

而且他感覺出來了,這一夜的功夫,黎未似乎對他起了一些壞情緒。

他尚摸不着頭腦,只聽黎未又道:“蘇大人,京中事忙,你什麽時候啓程回去?”

他回過神來,卻不曉得怎麽來回複她。這一別,也許就是一生一世不再相見,她難道不懂得嗎?

也許懂得,但不在意。可他猶自不舍,只道:“聽說前面十裏有一處名勝古跡,我難得來一次,想去看看。”

黎未聽他這樣敷衍,心中氣又起,恨他又要做些什麽壞心思的事情,直接轉身拂袖進了馬車。

清脆熟悉的玉擊聲在她腰間響起,蘇卷冰眼尖,看見久違的那兩塊雙玉環在她腰封之下搖晃。

他心裏一酸。

大皇子送的,明明只是些平凡的物件,她卻當寶貝一樣,輕易不離身。而他送的,他精心為她挑選的飾物,她哪怕恢複了女兒身份,也不見她佩戴。

他也氣起來,不吭聲徑直往回走,一邊讓人牽了馬,一人一騎遙遙在前領路。

在路上的日子枯乏無味,但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過去了,他們也走了兩千裏的路程,漸漸往無人煙去了。

蘇卷冰仍托口各種理由不啓程回京,哪怕黎未不再與他說話,甚至整日待在馬車之中,很少出來露面,他也不在意。仿佛真的不為別的,只是想看一路的風景。

這一天,黎未照例遣瑤草去問行程,順便問蘇卷冰何時啓程回京。他似乎一定要親自将她送去流放之地,但平日裏各種敷衍她,只當是恰巧同路。可她卻不想他再陪同下去,這算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她不敢細想,因為他這樣的心思讓她害怕,讓她驚慌,讓她無措。但她必須冷靜,後手未至,她怎麽可以栽在他的手上?所以她也堅持,每日必定會派人去催促他回京。

不一會兒,瑤草就回來了,小心地回複她:“他說,附近有流寇,困擾當地百姓很久了,他為将者,不能視而不見,所以一定要領頭去剿匪。他還說,也許又有十日的光景,要與公子同行了。”

黎未氣惱,流寇?

當真是什麽理由都能被他随手拈來。

這時候黎夫人恰好在一旁。她今日本來是來黎未這裏敘些閑話的,聽到瑤草的回禀,又想到自己近日所見,不由輕聲問:“琅嬛,你說他一路相送了二千裏,是個什麽意思?”話雖然是問話,但其中意思,分明是點透了蘇卷冰的心思。

如今沒了掩護的需要,她自然也就撿回了自己的名字。黎夫人是常含在嘴裏念叨的,瑤草與白蘋也都改稱她為小姐。

她只作不明了:“娘什麽話,我哪兒知道他是什麽壞心思作祟。”

黎夫人看她神情,明顯是自己與自己在較勁,心裏頭肯定一早就清楚了。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不願意承認,但想到她那個嬌寵的性子,她要是不樂意,你還偏來給她揭穿了,羞怒起來,她能記恨你一輩子的。

反正女兒大了,官場都能混熟,這些事揣着明白裝糊塗,自有她的打算,做母親的也不好替她閑操心,免得壞了她的事情。

黎夫人就道:“你自己掂量得清楚就好。”然後起身離去,回自己那輛馬車去。

瑤草見黎夫人一走,把剩下的事也回禀了:“今日一早又有一次襲擊,被他攔下了。”

琅嬛仰躺下去,捏捏眉心,問道:“第幾次了?”

瑤草回:“算上今日的,有二十七次了。”

二十七次!好呀,果然有人不想讓她路上順坦。

她有些慶幸,也不禁苦惱。

有他在,這些刺殺襲擊都到不了她跟前來。一路平安,當然好。

可他,不必為她做這些的。

他們是死敵。

他這樣,讓她除了裝糊塗之外,還能怎麽去看他?

瑤草見她苦惱得很,不由勸解道:“小姐,這些事本不必來告知你的,以後婢子不提也罷。”

琅嬛搖頭,堅定道:“不,一次都不能漏掉。他做了什麽,我一定得知道。”

她被流放三千裏,是受他所拜。

可因為他們兩家世代的仇怨,她受得坦蕩,是她輸人一等,不會去怨他。再說未到終局,論輸贏,還為時尚早。

可他如今三千裏相送,這情義,卻讓她該如何自處?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詩詞出自王雱《眼兒媚》

章節名出自歐陽修《禦街行》

☆、心事還将與

郈禁庭禦書房內。

天子負手踱步, 嘆道:“那事情一出, 朕臉面都快丢光了。”

他下首候着一人,氣質儒雅, 正是東平王。聽得他嘆氣,東平王掀袍跪下,請罪道:“是臣魯莽,臣甘願領罰。”

天子并沒有怪罪他的意思,上前單手将他扶起, 只道:“你我兄弟情深,朕怎麽會罰你?”說罷,再深深嘆一口氣,“說來也怪不得你,誰會知道那黎未竟然如此膽大,竟敢女扮男裝十數年?也怪朕的三皇子,受了人挑唆,平白去刁難黎未。要沒有那一出, 朕如今怎會處在這樣尴尬的位置?”

東平王默然不語。

天子又道:“你知道外頭那些人怎麽說朕的?說朕糊塗!還說朕是被她當初在城門下的那一番說辭給吓破膽了!”

東平王聞言,擡眸去看,天子倒沒有他言語中那樣氣憤,反而更多是無奈的神情。他想起她在城門下不諱言,直說天子不賢明,配不上她,就不禁笑起來,“她那樣厲害的嘴, 誰不怕?”清談會上,她可是舌戰四方,不曾落敗的人。

天子也跟着他笑起來:“朕不是心胸狹隘的人,旁人笑就笑去,就算朕能封住他們的嘴,也就一時而已。百年之後,誰還管得了誰?”

東平王道:“陛下豁達。”

天子笑道:“也算個風韻事跡吧。今世之中,她可謂為奇女子,朕就當托她的福,費史筆多記載朕幾句了。”

東平王笑贊:“皇兄真是不減風雅。”

天子笑着搖頭,踱步到龍椅上一坐,揉揉眉心,煩惱道:“談什麽風雅?你是不知道,朕最近快被常寧那個丫頭煩得都想出宮去避一避了。”

禁庭中事,從來瞞不住,更何況常寧公主鬧得那樣兇。東平王因勸道:“小孩子胡鬧罷了,時日一長,自然消停。”

天子道:“她這幾年一直捱着性子不嫁人,閑話都傳到了人家耳朵根底下了。朕原想着,既然她非要嫁那樣一個人,大不了再等等。等那個不知真假的誓約一失效,朕就算腆着臉,也要如她所願。可如今這樣一來,倒不能作這打算了。朕尋思着,她聽着消息總該死心了吧?收了心,也該嫁人了,以後一心一意相夫教子,這一段事情也就真過去了。可誰知道她竟然想着獨身一人去邾國,說什麽都要與那個人見上一面,還說什麽都是蘇家人的陰謀,要害她的心上人。這一段小兒女言語,真是可笑。”

天子又道:“黎未這個人,原本沒什麽可挑剔的,朕本來還暗自含恨,怎麽偏就他邾國出了這樣一個人才來?如今看來,人果然不能十全十美,她壞就壞在不是真男人。”說着,忽然明悟,若有所思的看着東平王,重複道:“壞就壞在她是個女人——她是個女人,皇弟,你怎麽看?”

東平王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不懂他的意思?但卻作不明,只道:“臣弟沒有看法。”

天子猶不死心,問道:“你替她解圍那回,雖是在為朕挽回臉面,但那時候你可是當着衆多兵衛的面,承認與她同榻而眠過的。當真,你不知道她身份嗎?”

東平王苦笑道:“陛下這是懷疑臣弟嗎?臣若知道她身份,怎會失禮到當衆說出這樣的話?”

也是。

他君子磊落,是斷然不可能在知道黎未身份之後,說出這段話的。

可旁人才不會管真假,他話已經出了,別人一聯想,她的清譽算是捆在他身上了。

東平王倒是不動聲色,穩坐泰山,一點流言蜚語都擾不了他。因為他知道她不在意,既然如此,他一個男人,也沒什麽好在乎的。

天子從旁提醒道:“只是旁人不會如朕這樣信你。你這話天下人都知道,她一出事,總會牽扯到你身上來。你就沒半分想法嗎?若是有,也不是不行,朕會思量的。”

東平王搖頭,自笑道:“就讓天下人都将臣當作一個糊塗人好了。”而對于天子剩下的話,卻是一點不回答。

天子見半天撬不開他的嘴,只好放棄,讓他退下。臨了,還是明示一句:“你年紀已不小,身邊該添個人照顧了。”

東平王唯唯,行禮退了出去。

回到府中,管家親自來問他:“王爺,那事情該如何處理?”

他說的是昨日一個眼生人送信到府前的事情。他是心腹之人,當然清楚來信的是誰。但就是清楚,才越發不敢去猜自家王爺的心思。他揣着小心道:“那人還未走,看樣子是要等王爺回信。”

東平王從袖中取出那封信,展開再看一遍。信上筆跡清冽,語氣亦清冽,絲毫沒有落難的惶然。他唇角抿起一絲笑,若真是個男兒郎該多好!可她偏偏是女嬌娘,一着錯,前半生辛苦當真就要付諸流水?真難為她!但他搖頭道:“眼下時局不穩,邊境又戰火連綿。她被發落邊疆,遠在千裏之外,本王的手伸不到那麽遠,也着實分不開神來。”

管家了然,她這樣的欺瞞,任誰也受不了。不在落難之時去奚落,已是風度了。

管家躬身,就要領命退下,卻又聽得他淡淡道:“不能全力幫她解困,但總要試試去替她解憂。”

管家一愣,他的吩咐已經下來了:“派人去邾都,她既然能求助于我,必然還有留有後手。趁着蘇卷冰不在京,去攪一攪那鍋水,讓她的人能趁亂做些什麽。”

卻說琅嬛一行人這日日落恰好落腳在山下,她安頓好父母之後,照例遣了瑤草去問行程安排,知道大概明日就要乘船去渡河了。官員提到了河名,她也記得邊荒之地是有這麽一條河流,因附近少雨,又少溪流,這唯一的河就被當地人稱為救命河,關系着兩地民生。

她只是路過,沒有多的心思也沒有辦法去想這河流,只好放下,先在心中默默估算時間。如今看來,待明日過了河,再往西走百裏,就到地方了。

她莫名覺得恍然若失,卻笑自己,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麽可失去的?

白蘋見她眉間顯出疲色,便道:“小姐,天色晚了,先休息吧。”

她搖頭,掀簾看車外。一片漆黑,除了零星幾點柴火,什麽也看不見——也沒什麽好看的。她忽然嘆氣道:“真有些累。”

白蘋勸道:“既然累了,就別再強撐着。明日過河,興許一早就得起來,今夜小姐就不要再熬了,夫人常說,萬事到跟前了自然有解決的法子。”

琅嬛笑:“娘這樣的人,只看當下,最是樂觀。可我卻學不來,總愛操着那份閑心。”說這話,她卻不禁有些恍惚,其實也不是她學不來,她小時候可不就是那樣的性子?府宅雖小,卻困不住她。可如今她走天下三千裏,卻脫不得此身。只怪歲月無情刀刻,改得不止是容顏,還有性子。

她心中蹦出一個念頭。或許蘇卷冰此行陪同,不止是為了護她安全,他想必還揣着放她自由的心思。

他是有這個能耐的。天下之大,除了朝堂,任她游走。

他也許在等她開口,可她卻始終不發一言。

她是從始至終沒有往這個方面想過。因為她一步不退,就算死,也一步不能退。

白蘋在旁道:“小姐近日來太勞神了,今日一定要早些休息。”不顧她說話,先彎腰幫她鋪好被墊。

琅嬛無奈,道:“好好好,聽你的。”

白蘋鋪完後,又掀簾出去,備好用具的進來伺候她洗漱。瑤草便在一旁陪着她閑話,又為她開解道:“小姐要是累了,不如将手頭不要緊的事情先擱下,千萬別累出病來。”

她笑:“你們今日都怎麽了?她也勸我,你也勸我,倒像我是不聽話的孩子,盡知道胡鬧。”

白蘋聽見,接嘴道:“不知道怎麽的,總覺得心緒不寧,好像是有什麽壞事情要發生了。”說到這裏,倏忽閉了嘴,知道自己說了不吉利的話。

琅嬛沒在意,只搖頭笑:“我累了,你們也累了。”她撩簾向外看了一眼,很快又放下,若有所指道:“看來是時候都該歇一歇了。”

她慢慢安靜下來,由着白蘋伺候洗漱。

洗漱後,白蘋與瑤草告辭退出。白蘋打簾先出去,瑤草落在後面,落下簾子的時候她往裏看了看,琅嬛正好看過來,目光定定看向她,沒有說話。

瑤草心中一凜,猶豫再三,終是欲言又止。她聽見外間白蘋在喚,忽然之間回了神,忙垂了簾子,應聲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姜夔《蔔算子》

☆、再見無路

第二日卻不見一個好天氣。

當晚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一直到早間, 雨勢仍不見停。但說大也算不上,只是極盡纏綿之意, 飄飄灑灑、紛紛揚揚,直落進人眼中。

白蘋玩笑說,這雨就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郎,期期艾艾的,不夠痛快。

瑤草笑她:“是你自己情窦初開了吧。”

琅嬛聽見, 也打趣她:“說吧,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我替你做主。”

白蘋羞紅了臉,什麽話也說不出,匆匆就避開了去。

琅嬛看她落敗而去,笑與瑤草說:“看來她喜歡痛快的人。你呢?”

瑤草性子大方些,絲毫不拘束,直言道:“婢子倒情願找一個溫柔的人,布衣粗飯, 共此一生。”說完,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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