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12)

着楊大人他們乘船一起走,也該好好為自己想個出路。可是你為什麽偏偏自己孤身一人往山中跑?你一落單,不就成了活靶子?幸而他們之中沒有弓箭手,不然哪裏還等得到你跑到峭壁之前?而且,你就算要跑,為什麽偏偏要往峭壁去?說不準到時候他們沒殺得了你,你自己反倒被自己逼下懸崖,日後連個屍骨都尋不到。”他絮絮叨叨,痛心疾首,“我留下的那些護衛雖然頂不了什麽事,但有他們拼死相護,你又怎麽會是現在的處境?”

她終于嫌他聒噪,“閉嘴,不然放我下來自己走。”

他張了張嘴,還想叨叨的,可是感受到背後她的溫暖,是緊緊貼在他身上的,那麽安寧,是他以往從不敢奢望的平凡。這一瞬間,他所有的擔憂後怕都消失了,至少她還在,是他救了她。

那麽,以後只要有他,她就絕不會出事。

他閉上嘴,專心下山。

下山的途中,天色漸漸晚下來。

他們走到一處破屋,蘇卷冰放下她,四處打量之後說:“時間不早了,不如在這裏休息一晚?”他看她精神不佳,想來是早間的遭遇太耗她心神,他心中憐惜,又想既然這時候遇見草屋,不妨進去歇息會兒,等賺足精神再出發,或者直接在此處等手下人來接應。

琅嬛沒有意見,自己先一瘸一拐進了屋,蘇卷冰見狀趕緊跟上她,一邊拿劍護在她身旁,一邊懸空攙扶她。

進屋後,蘇卷冰當即環視一周,心中不太滿意,但也只能作罷。這破屋雖然破,可好歹在眼前也是能避難的場所。這樣一想,也就随遇而安了。他上前将劍放在桌上,然後徑直去鋪稻草替她墊睡席。

琅嬛細心,注意到桌邊有一裹素布,她走過去拆開來看,驚喜道:“有幹淨衣服。”

蘇卷冰聞言回頭,與她道:“那你趕緊換上。淋了這一天的雨,身上濕濕的,總不好受。”

琅嬛猶豫道:“平白用人家的東西,也不太好。”

蘇卷冰笑:“你看看這屋破的,也有好幾年沒住人了吧?這屋裏什麽都沒有,偏就有幹淨衣服,你想想是為什麽?依我看來,這興許就是主人故意落下的,好方便我們這些過路人。你若實在覺得過意不去,等咱們明日走的時候,就留下點錢,也算是報酬了。”

她好奇:“你怎麽知道?”

他随口道:“小時候我常這樣幹,去便宜鋪子裏買幾套幹淨衣服放在小路上的草屋裏,趕路的行人用過後,往往會留下銀錢,倒比原先我買衣服花的錢多了好幾翻。”他鋪好了墊子,擡起頭來看她,眼睛亮亮的,充滿笑意,“小孩子吃過甜頭的事情,總是記得很牢。”

她心一跳,忙避開了他的目光,“你轉過去。”

Advertisement

“嗯,為什麽?”他笑,明知故問。

她咬牙切齒:“我換衣服。”然後再三申令,“不許偷看!”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姜夔《玲珑四犯》

假車

☆、須着人間比夢間

夜色降/臨, 銀河鋪陳。

他們所在的破屋承不住漫天星光, 漏出一地璀璨來。

琅嬛許久沒見過這樣的星空,有些驚又有些喜, 可是腿腳不便,只能巴巴的伸手,去觸摸那一星半點的美麗。蘇卷冰在一旁看見她這樣子,就像是個小姑娘,眼巴巴的在問長輩讨要糖果, 憨憨的,說不出的無邪。

他好笑,但滿足她,抱她出草屋,在宇下與她一同仰望天空。

興許是她累了,安靜的躺在他懷裏,一言不發。

他伸手指給她看:“你看那兩顆星星。”

她眯眼去尋找,可是這時候滿天都是繁星, 哪裏又知道他說的是哪兩顆,她搖頭:“沒看見。”

他不死心,湊近她,給她描述:“那兒呢,女星旁的那一顆小星,名始影,傳說婦女于夏至夜候而祭之,能得好顏色。”

他貼得太近, 讓她不禁有些恍惚,恍惚之間好像是看見那顆始影星,一閃一閃的,有別于旁的星,徑直落進她心中,安居下來。她不由得問他:“另一顆呢?”

他也恍惚,唯有先伸手捉住她的手。仿佛只有在觸摸到她的那一瞬間,他才捉住了這世間,這令他稍稍安心下來。

他就着她的手,指給她:“在那邊,始影以南并肩的一星,名琯朗,據說男子于冬至夜候而祭之,能得好智慧。”

琅嬛吃吃的笑,作弄他:“蘇大人,你擔過欽天監的嗎?知道得這樣清楚。”

蘇卷冰有些窘,為自己開解道:“那倒也沒有。只是小時候無聊,常常仰天而望。可能是小孩子心性,這兩星落在眼裏,總覺得別有深意,時日一長,慢慢也就記在心上了。後來上京,遇見欽天監,便問了問,這才知道這兩顆星名叫始影與琯朗。”

他又道,聲音中帶些感慨:“只是這幾年,這兩星都漸漸暗淡下來,快将堕落,不如以前璀璨奪目了。”

琅嬛輕噫一聲:“可是有什麽緣故?”

按說星辰黯堕,一向是與國事相應的。

蘇卷冰笑着搖頭:“欽天監倒沒看出什麽緣由來,但他說這兩星不關乎國運,堕還是不堕,也沒什麽相幹的。”

琅嬛笑:“也對,這興許只是他們自己之間的事情,哪兒能全扯上國家大事。”說完,她也感慨起來,如今還依稀能見到兩星的風采,可是十年後呢?百年後呢?她今日的驚鴻一瞥,或許只有此時身邊的人才懂得了。

她怔怔的望着始影、琯朗雙星,她想,這星光不止落進了少年蘇卷冰的眼中,應該也落在了她年少時的窗畔下,陪伴她十年夜讀。

蘇卷冰也在一旁感慨:“我記得最初是琯朗星先開始黯淡的,之後過了好幾年,始影星也開始黯淡下來。這雙星陪伴我這樣久,而我眼睜睜看他們衰落,心中原先還很不舍得,可是後來一想,他們相生相落,彼此有個照應,也不算孤獨。”他說完,卻半天不見她回話,不禁低頭去看懷中的她,誰知她一頭偏過去,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他失笑,小心翼翼抱她起來,然後回屋放她在草墊之上,再仔細為她蓋上草被。

他靜靜看着她的睡顏,心中滿足。屋頂漏下星光,照在他的眉間,是溫柔的神色。他有感擡頭去望,雙星一閃一閃,又見黯淡。

像是故友告別,他想挽留,卻明白其中滋味,說不出挽留。

因為他是一樣的心情。

他知足的看向安穩睡在草墊上的她。

有她成雙,他不孤獨。

所以即使墜落,也甘之如饴。

第二日清晨。

琅嬛睡眼惺忪的呆坐着,日光打在睫毛上,有些晃眼。她不禁伸手遮在眼前,擋住刺眼的光。空氣中帶着慵懶的氣息,她忍不住咕哝着打了個哈欠,然後慢慢清醒過來。

昨晚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她只大概記得睡着前,蘇卷冰與她一處在看星星。想到蘇卷冰,她就撐起身子來,在屋中找他的身影。

可是四處都沒看見。

她随手掀開草席,顫巍巍的站起來,慢慢走出草屋。

屋外也沒有見到他。

她不由有點心煩意亂,倚在門上不知道該做什麽。

過了半晌,她才發覺自己在做一件傻事,不由一陣惱恨,氣哼哼轉身就往回走。待走到屋中,一個身影忽然上前,很快遮擋住她自己的影子,将她全然納在其中。

她訝然,回身去看,只見蘇卷冰提着一桶水正走到門前。因是逆光,他的面容很不清楚,可是他的氣勢卻極具威懾,一點一點的吞噬掉她。而這一刻,她似乎甘心被他吞噬。

她失神的看他慢步向她靠近,也許是剛才那莫名冒出來的想法,她的心竟然随着那步調雀躍的急跳起來。

她紅了耳,側頭不去看他:“這麽大早,你去哪兒了?”一說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看見他提着桶回來,想來是去打水了,她反倒還明知故問。

蘇卷冰只笑,逗她:“怎麽?擔心我一走了之?”

她恨恨瞪他一眼,輕啐一口,又側過頭去:“胡言亂語,誰會擔心你走了?”

蘇卷冰一邊放下手中的桶,一邊假意作苦惱的模樣,說道:“可我剛剛看見有個誰來着,一直倚在門前,神色郁郁的。我原以為她是見不到我在擔心,又怕她會害怕,趕緊巴巴的就往回走,你看,累得這一桶水都潑灑了許多,只剩小半桶了。”說着,意味深長,帶笑看過去,“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琅嬛羞憤,原來那副模樣一早就落入他眼中了。她轉身就要去草墊上坐着,還是蘇卷冰拉住她,向她讨好道:“好了,別氣。我什麽都沒看見。”

她想甩開他的手,可是自己的手軟綿綿的,根本抗拒不了他的力氣。他得寸進尺,離她更近,将她環在身前。

她努力後仰,避開他再要近前,然後垂眼小聲道:“你放開我。”

好不容易捉住了她,哪兒能這麽容易放開?

要一生一世都不放開。

他搖頭笑:“不要。”随後想了想,跟她講條件,“除非——你告訴我你小名叫什麽?”他其實早已經偷聽到了,這三千裏一路走來,她的爹娘一向喚她的小名,就是任他裝聾作啞,也沒辦法聽不見。後來許多時候,他也常喚她的小名,只是壓在舌尖,不敢驚動她。

琅嬛,琅嬛,原是天帝藏書的所在,襯在她身上,有一種相得益彰的意味。

她被他強制的擁在懷中,這種感覺說不上壞,可是也沒有道理。她擡眼去看他,他目光赤/裸,一副她不說他就絕不松手的樣子。

她終于敗下陣來,妥協道,“琅嬛。”

他故作不知,牽住她的手,要她寫出來,“是哪兩個字?”

她就着手,在他掌心一筆一劃的寫,“王良——琅,王瞏——嬛。”寫完一側目,看見他正笑意滿滿的瞧着她看,見她看過來,他還不收斂,反而舒眉,低頭抿唇笑,然後大掌一合,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拳中。

她頓時反應過來,他哪裏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寫?分明就是在戲弄她。她心中恨起,不免手中就使上力氣去使勁的掐他。

他吃痛,輕嘶一聲,但是不放開,反倒很委屈的道:“你就這麽狠心?”說着,舌尖終于吐出她的名,帶着書卷的氣味,“琅嬛。”

一次不夠,他還要再喚幾聲:“琅嬛,琅嬛,琅嬛。”

她被他纏得不耐煩,手上用勁更大,終于迫得他放開了手。她冷了臉,也冷了聲音:“蘇卷冰,說話算話,你放開我。”

他還是搖頭,将她圈在懷中,耍賴道:“不放。”

她氣極,這次算是徹底領教到他的無賴之處了,可她才不想再與他周旋。對于他,她還是有心得去對付的。她慢慢伸手抵在他心口處,然後擡眼,眼中沒有看進他,但聲音中卻難得帶了笑意,慵懶的,有點媚,“蘇大人,放開。”

她一向不與他客套的,如今這樣,他反而猜不到她的心思。她按在心口的手在使力,要推開他,一點一點,很小的力氣,可是堅決。這種堅決,讓他立馬不敢再放肆了,怕她真生氣,只好讪讪的松開手。

她輕笑一聲,眼裏終于看進他,“嗯,乖。”她食指輕敲他的心口,偏頭揚眉挑撥他,然後不待他反應,就先一瘸一跛的繞過他,去提水桶出去洗漱。

他的心急促的跳動起來,呼吸也急促起來,心神系在她指尖,任她拉動着,走向她。他怔忡間,慢慢轉身,将她落進眼裏,結果看到她提着水桶正要踉踉跄跄的出門去——他忙回過神來,大步上前從她手中接過水桶,跟着她一同出了草屋。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歐陽修《減字木蘭花》

序裏有寫,玉帝着兩仙共下凡歷世,為一分千年棋局勝負。

二仙此時在人間,但其實是在夢間~

琯朗是蘇卷冰,始影是琅嬛。

☆、別離滋味又今年

琅嬛洗漱完, 回身一看, 蘇卷冰又不見了蹤影。

她面上不動聲色,卻作不經意的模樣, 随意看看風景,将四下裏的景況都收落眼底。忽然遠方隐隐有煙味傳來,她有感,側頭去嗅了嗅,是燒木的味道。

她想了想, 朝着那個方向一跛一跛的走去。

蘇卷冰在那裏。

木堆已經被他燒起來,火焰熊熊,烤灼着架在一旁的魚,伴着那滋滋的聲響,肉香的味道,直鑽進她鼻中。肚子本就空蕩蕩的,現在似乎又癟了些,她喉間不由吞咽, 算來也有一日沒有用食了。

蘇卷冰蹲在火堆前,将柴木架着的魚一個一個固定好,聽見她走近的動靜,便回頭來看,笑着與她道,“香嗎?我之前抓了些魚,等會兒烤好了給你嘗嘗。”說着話,他又伸手去夠放在老遠的罐子, 她看見,跛着腳跳上前,蹲下将罐子遞給他,嘴上卻道,“哪裏香了?”

他單手接過罐子,一邊倒出些幹淨的水來将手上的泥洗掉,一邊笑說:“待會兒嘗嘗。”

琅嬛不接話,抱膝守在火堆前。他還在忙碌的架着魚,看上去得心應手,如果他額角的汗稍微少些的話。

她心一動,突然道,“等等。”

“嗯?”他不明所以,轉過頭來看她。

她笑:“你臉上花掉了。”也不單單只是說,她湊上去伸手去擦拭他的左頰,還煞有其事的,“喏,這兒。”

她的手不老實,碰到他的左頰之後,還輕輕的壓了壓,然後往上劃過他的眼,觸上他的眉。

他愣住了,心緒有些慌,也有些亂。

這一幕太熟悉,連當時心跳的頻率都和現在一樣。他不禁捉住她的手,壓在眉心。她的手帶着清涼的溫度,可不知道為什麽,卻讓他的頭腦中一片眩暈。他開口,嗓音低低的,向她咕哝,“你又戲弄我。”

琅嬛忍俊不禁,收回手給他看掌心,“你冤枉我。”

他垂目看,掌心幹幹淨淨的,的确什麽也沒有。

她還在給他翻看手掌,以證清白,但他卻飛快的湊近她,在她唇上輕輕一啄,然後得意洋洋。

“打平了。”他說。

她瞪眼,“什麽時候欠着你的了?”

他想了想,笑說,“嗯,就是被你踹下床的那日,你在我臉上畫了個醜八怪。”

她嗳了聲,“好小氣的人,豆丁大的事情記到現在。”

他低頭無聲的笑,她輕哼一聲,也抱怨他,“你也沒少欠着我。”然後扳手指一樁一樁的數他的過錯。

他含笑聽着,一樁一樁的認錯。

她瞥他一眼,他根本就不是誠心的,分明在敷衍她。她繼續扳手指,恨恨道,“這第九,你當初逃婚,為什麽要在大庭廣衆之下牽扯上我?”

她又瞥來一眼,“說,你是不是斷袖?是不是,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就惦記上了?”

這一點他不得不為自己辯解,“真不是!這一點當時我在春風樓上已經說清楚了的。”話一說完,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果不其然,琅嬛聞言,嗤笑一聲,前傾上半身揪住他的衣襟,諷道,“嗨呀,蘇大人不提,我都忘記了呢。當初春風樓上,那句‘黎大人如此風華,想來令妹也是傾城美人,若能娶回家,那真是三生有幸。’現在提起來,也夠叫人生氣的!”

蘇卷冰小聲嘀咕道,“的确是傾城美人。”

琅嬛叱問道:“你說,你當時是不是故意戳我傷口的?”知她雙生,所以才當她之面辱及亡人。

蘇卷冰賠着笑,即使是,現在也不能實話實說啊,他連忙搖頭,撇清自己,“下官絕不知情。”

她恨恨松了手,想要坐回去,但一時忘了自己腳上帶傷,“哎喲”一聲,跌撞的倒向火堆。

“小心——!”蘇卷冰見狀,忙撲上去,将她護在懷裏,滾向一旁。

他倒在地上,垂眼看趴在身上的她,急聲問:“沒事吧?”

她撐手在他胸前,慢慢坐起來,“沒事。”

他放下心,但壞心思起來,手中用勁,将她壓向自己,抱個滿懷。

她在懷中掙紮,“你怎麽又來?”

她的掙紮對于他來說,不痛不癢,他裝聽不見,磕磕碰碰去尋她的唇,找到了,親一下,不夠,再親一下。

他找到樂趣,很快流連忘返。

她踹他,可惜腳上使不上力氣,她只能含含糊糊,趁着親吻的間隙抗議,“先放開。”

他不聽,她氣憤,“魚烤糊了!”

他最終還是念及她一日未進食,先放開了她,讓她飽腹。

她一邊吃着烤魚,一邊問他,“你手下人什麽時候能找到我們?”

他在心中默算,告訴她,“最遲午後。”

她偏頭看了看日頭,沒有幾個時辰了。

一時他沉默下來,她也想到什麽,不再說話。

一炷香時間過去,她慢慢的吃完了手中的魚。她随手将魚骨頭甩進火堆裏,火焰呲呲拔高,又落回去。

她拍拍手,站起來。蘇卷冰也跟着一同站起,攙住她,陪她一起緩緩的往木屋移動。

到木屋跟前,她停了步子,回頭看他們一路攙伴走來的路,倏忽一下笑出聲:“真難得。”

他也回頭看,人走風過,路上什麽痕跡都沒有了。可他不會忘記,那麽,她呢?

他轉目去看她,要她的答案。

琅嬛想了想,說道,“人間風景處處同,沒什麽好記得的。”

他笑:“真冷漠的人啊。”

琅嬛擡眼看他,也笑:“但我會記得你。”

蘇卷冰訝然,她搖着頭笑,皺眉很困惑的樣子,“也沒辦法不記得。我的人生這樣長這樣好,怎麽就偏偏栽在你手上了?”

他聽懂她的藏着的意思,不由伸手去牽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任由他扣住,嘆聲道:“可是怪誰呢?”他們一出生即敵對,但他們之間并未真正傷害過對方。之前她同他數落的那些錯處,不過只是不關痛癢的小事,在血仇家恨面前,都不堪一提。

他伸手抱住她,将下颔擱在她肩上,在她耳畔輕輕道,“全怪那賊老天,偏要作弄你我。”

她聞言蹙眉,去捂住他的嘴,小聲道,“慎言!這話怎麽能輕易說出口?”

他卻滿不在乎,哼道,“我不僅要說,等死了之後,我還要去陰間指着他鼻子罵!”

這完全是小孩子胡言亂語,得不到糖果,逮住誰都去怨。她無可奈何搖搖頭,由得他去。

他嘀咕着老天的錯處,将頭換了舒服的姿勢,繼續枕着她。嘀咕着嘀咕着,突然瞧見她的耳垂子就在眼前,紅紅的,想熟透的果子,在那裏等着他。他心猿意馬,也顧不得嘀咕了,湊近去銜在唇中,小意的咬着。

琅嬛怕癢,這樣直撥到心尖的癢更受不住。她輕呼一聲,紅着臉躲過去。

他攬住她,追着吻過去,她一手捏住他的嘴,不讓他靠近。

她豎眉:“等下叫人瞧見怎麽辦?”

他含含糊糊的回她:“不管——他們。”

她當沒聽見他的回複,不松手,繼續捏着他的嘴,左右搖搖,又上下晃一晃,看他傻兮兮的模樣,玩得不亦樂乎。

她玩得開心了,但他卻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要是真叫人看見,他好不容易樹立的威懾形象恐怕就都毀了。他開口,打着商量的語氣與她道,“別玩了。這樣叫人瞧見不好。”

嘁,還跟她談面子。

她揚眉擡眼,卻故意作含含糊糊的語氣,搖頭笑,“不管——他們。”

他失笑,對着他,她一向小氣,斤斤計較。

他另想起一事來,擺正了神色,跟她說:“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她挑眉,松了手放他說話。

“你還記得郈國那個常寧公主嗎?”

琅嬛偏頭想了想,點頭。

他慢慢道,“前些時候,京中來信,說是那個公主瞞着天子,偷偷來了京都。”

琅嬛一驚:“現在什麽局勢?她竟敢私自出宮遠赴別國?”

蘇卷冰安慰她:“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要是有人在京中看見她,就直接将她綁着送回郈國去。”

琅嬛松口氣,蘇卷冰繼續道,“你還記得她叔叔東平王嗎?那個時候你參加清談會,他似乎對你——”語氣頗酸,“嗯,不懷好意。”

琅嬛搖頭,奇怪道,“他又不知我女兒身,怎麽可能對我不懷好意?”

蘇卷冰追問道:“可是他當時,他當時在城門下,可是親口當着大家的面說與你同榻而眠的——也許他一早就知道了呢?”

他似乎也覺得自己酸味太濃,輕咳一聲,望向一旁,“醉後同榻,也許——”也許她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可榻旁那個男人呢?看着清貴,誰知道是不是裝醉呀?

琅嬛一拍腦袋:“這個呀。”他不說,她早忘幹淨了。

她眼裏藏笑去看他,真是難為他,別人随口一句話也記這麽久。她轉念一想,恐怕剛才先提常寧公主的事情,也是想借機引出現在的話吧?

蘇卷冰小意的琢磨她的眼神,“或者,你們沒有同榻過?”

琅嬛笑出聲:“你猜呀。”

看她這樣子,他不由松口氣,“沒有就好。”但他剛松下一口氣,很快又提起來成怒氣。他憤然說道,“這東平王當真妄稱為君子。不真不實的事情也拿來亂說,平白壞你名聲!”

琅嬛拿腳輕輕踹他,偏頭笑,“他當初也是為了替我解圍。”

他不滿,小聲嘟囔着,“什麽話不能解圍?偏要說些令人誤會的。”

琅嬛故意挨過去嗅嗅,一邊用手扇了扇,取笑他道,“什麽味呀,好酸。”

她離得這樣近,鼻息就噴在他喉間,這一種搔不到癢的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偏頭湊上去,又要去吻她。

她比他更快,吻落在他唇上。

一吻就罷。

她輕巧的跳出他的懷中,跳到幾步遠木屋裏。他個子大,在門口形成陰影,擋住了光,也擋住了她的神色,只聽得見她帶笑問他:“還不回京都嗎?”

這真不是一個适合現在氛圍的問題。

他移步進屋,讓出陽光。

她在屋中顫顫站着,但面上的神情卻是他一向熟悉的,眉目淡然,看着他,像是看着隔在三千裏外的京都。

這樣的她,是昨日之前一直以來的她。

他突然回過神來。

京都——!

他大意了。

她低下頭輕笑一聲,很快擡起頭再次看他。

“來人了。”

她跛着又往外走,路過他身邊,頑皮地去勾他的小指,他感覺到,馬上回勾住她的。

他側目看她,她也正好擡眼看他。

但她的步子沒有停,交纏的小指慢慢滑空,她出了木屋。

“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出自姜夔《浣溪沙》

小情人之間動不動就親親真是太美好了。

我不由得露出老阿姨一般微笑。

☆、歸國遙

回京的路途平順, 加之蘇卷冰心中惦記着琅嬛的話, 日夜兼程,一月後到了京都。

入城後, 他策馬先回府,留在京內的心腹在府前迎他,他一邊大步進府去,一邊側頭問心腹:“最近京中怎樣?”

心腹恭聲回禀他:“黎家倒臺之後,陛下又遷怒許多黎家僚臣, 親自動手在朝中肅清了一番。現在這事情鬧得人心惶惶,許多大人稱病不出,陛下就幹脆停了早朝,整日在宮中和新近才納的妃子玩樂。”

蘇卷冰停步,問他:“大皇子那邊呢?二皇子呢?”

心腹說道:“大皇子被陛下圈禁以來,倒是一直沒傳出什麽消息來,擁護他的那些讀書人也老實得很,每日躲在家中看書, 偶爾出來小聚,也盡是舉辦些讀書人間的清談會,沒什麽不妥。至于二皇子,依舊老樣子,日日流連勾欄瓦肆,前些日子還因為這個,被陛下叫進宮去狠狠罵了一頓。”

不是這些,不是這些!

蘇卷冰邊聽邊走, 最後在廊下站住,望向滿院的荷花。恰好這時候清風吹過,池水起了波瀾,池上荷花也顫巍巍的随之搖晃,抖落一身的金黃。他看着這幕景,想起當時看見她在草屋之中,自身尚在飄零,卻自信冷靜,向他宣戰。

到底她布了什麽局在等着他呢?

她是一早就有預謀的。她或許不曾想到他會遠送她三千裏,但聰明人慣會随機應變,她一路上避着他,一定有在籌謀什麽事情。

他思索着,自言自語:“到底是什麽呢?”

心腹突然道:“若真要說不對勁,近來屬下在京中發現一行人行蹤詭異,屬下就派人悄悄跟着他們,發現是郈國東平王手下的人,但看他們目的,似乎只是在找那個公主。”

蘇卷冰若有所思。

應該也不是東平王。

她不是會依靠旁人的人,更何況,她不會天真到把籌碼放在別國的王爺身上。

但是——

他吩咐道:“不用去管他們,不過,別讓他們能活着回去。”他眉間戾氣又隐隐顯出來,哼,敢來,就別想回去。

心腹心底一寒,連忙應下。

管家從前廊過來,告訴他說:“陛下聽說大人回來了,着了人來讓大人進宮呢。”

蘇卷冰應好,回房去換觐見服。進宮的時候好巧不巧遇見二皇子,二皇子似乎不知道他今日回來,看見他驚了一驚,才笑道:“蘇大人,千裏送情頭的滋味怎麽樣?”

蘇卷冰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笑問他:“二殿下什麽意思?臣不太懂得。”

二皇子自顧說道:“孤倒是沒想到,黎未她的魅惑手段也這樣厲害,不止大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連蘇大人也陷進去,不可自拔。”頓了頓,繼續道,“不過蘇大人你也真狠,向陛下進言罰她流放三千裏?依孤看來,将她剝籍為賤女,貶入青樓,之後予她恩義,也好全蘇大人癡情。”

說着,還不禁肖想了一下:“單看她相貌,也算絕世佳人了,只是不知道她當了男人這十多年,身上女人的滋味還剩多少?”

蘇卷冰握緊拳頭,忍怒打斷他的話:“殿下此言,還是少說為妙。”

二皇子用目光打量他,良久才哈哈一笑:“別生氣呀!孤就是過過嘴瘾。”說着一拍他的肩頭,道,“是父皇召見吧?那你快去,孤也正好有事,等過幾日再好好把酒言歡。”

等二皇子走得見不到人影後,蘇卷冰才陰着臉轉過身,繼續往宮中去。

卻說二皇子出了宮門,熟門熟路往一家酒樓去。他徑直上了二樓,他等的人正在倚欄醉酒,見到他,連忙站起來,恭敬的向他道:“二殿下。”

聞見那人滿身的酒氣,二皇子眼中的嫌棄一閃而過,但在一個醉酒人的面前,還是掩飾得很好。他和氣道:“黎公子,別客氣。”他随意尋了個位子坐下,然後道,“黎公子,你也坐。”

黎公子大大咧咧坐下了,然後邀功道,“殿下吩咐小可調查的,小可都已經查清楚了。”

二皇子心中不信,一個宿醉好幾天的人,能有什麽本事去調查?但好在他并不是真的要他去查明真相,只是想借他的名頭用一用。

畢竟姓黎。真要認真算起來,還是黎未的族弟,只是不堪一用,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但沒關系,日後等他登上皇位,可以借他與蘇家分庭抗争。

他想了想平日裏大哥的模樣,狀作溫柔地問道:“是怎麽回事。”

黎公子睜着醉醺醺的一雙眼:“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宮中進了慣偷,膽大包天的,偷走了皇後娘娘的首飾,又在民間脫手。尋常人不清楚來歷收了,之後輾轉好幾次,才落進了青樓妓女的手中,叫殿下無意間發現。”他又道,“這事情說大也大,說不大也小,就看殿下自己怎麽處理。只是小可以為,可以将這事情鬧大,鬧到陛下跟前去。為什麽宮中會丢首飾呢?這條線一追,宮廷禁軍絕對脫不了幹系,陛下一定會再肅清一番的。這樣一來,殿下正好能在禁軍中插上自己的眼線,以後坐上那個位子,也安妥些,不必事事依靠蘇家。”然後他随口問了一句,“倒是那個妓女,得叫她管住嘴,別将消息先漏出去。殿下對她有什麽打算?”

“早将她抹脖子了。”二皇子淡淡回道,又重新打量他一番,奇道,“你這些話說得倒有理有據,自己琢磨出來的?”

黎公子嘻嘻一笑,湊上去小聲道,“不瞞殿下,小可已經悄悄與被棄在京中的黎家屬臣聯系上了,這話是他們讓我在殿下跟前提的。”

二皇子狐疑看向他,問道:“他們可用嗎?”

黎公子連忙點頭,應承道:“絕對可用!他們和小可一樣,都是被那黎未棄在京中的,如今陛下在全城搜捕他們,他們自身難保,只得投靠殿下。”

二皇子點點頭,反正他不會重用黎家,只拿他們牽制蘇卷冰,應該無事。想着,他笑道:“沒想到,你一個昔日的纨绔,也能有這個本事。”

說到這個,黎公子似乎氣不過,漲紅了臉,梗着脖子道:“還是殿下有眼識,只是昔日我在家中,盡被那黎未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