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蘇·打臉·(1)
話說這一章是我5.20寫的,甜齁自己了,所以最後忍不住一個刀子寫進去。
☆、應天長
今日正好是中秋, 雖說時辰尚早, 但大街上已然十分熱鬧了。張燈的,結彩的, 熙熙攘攘,倒呈現出一種盛世氣派。琅嬛原本心不在焉的在路上走,卻被這煩嚣的聲音略略驚回了神,她四顧這景象,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中秋了啊。她想。
明明現如今邊境不穩, 朝中局勢又晦暗,危機很可能一觸即發,但她看着迎面走來的一個又一個笑臉,這些“家國大事”好像絲毫未影響百姓過節的興致。他們是快樂的,至少這一刻,他們只想與家人朋友共度中秋佳節。
她心中自嘲,是她憂思過慮了,既然早意已決, 那何苦再思量呢?
但看行人笑臉,漸漸地,她也被感染,暫時放下一切思索。
現在畢竟是絕景良時,不如先過節去。
她一放下滿腔思緒,便有了心情去打量街上景況。正到午未時分,螯蟹新出,石榴、榅桲、梨棗、栗、孛萄、弄色悵橘皆新上市。店家在樓前吆喝, 行人湊上去還價,瞧着雖鬧哄哄的,但很喜氣。她從前不曾看過這般景象,此時覺得新奇,便跟上前去看清楚。她剛走近攤邊,忽有一個瞧着面善的老兒抓了一把梨棗上前,強塞到她手中,她一怔,但聽那老兒小聲道:“姑娘小心,有一兇戾男子一直跟在你身後。”
她倒不驚訝,回頭去看,果然是蘇卷冰。他雖站得遠,但興許是他此時亦不豫,面上便顯露出來戾氣,周圍的人有所感,紛紛避他而行,這樣一來反更紮眼,叫她一眼看見。
他見她看過去,也不避,但也未動,只靜靜與她對視。
片刻後,琅嬛先轉回頭,道謝:“多謝大爺告知,不過我識得他,他對我并無惡意。”随後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子,遞給那老兒,“這些碎銀子,還請大爺收下。”
那老兒連連擺手,“這哪兒要得?老兒只是瞧你孤身一人,偏又有人跟着,似乎不懷好意,這才特意告知的。若老兒收了姑娘的銀錢,豈不也成了別有用心之人了?”
琅嬛笑,給他看手中的梨棗,“那這些銀子,全當買梨棗的錢吧。”但看老兒還是不收,不由抿嘴一笑:“無功不受祿,大爺若再不收下,我也豈不成了白吃之人?”
老兒聽她說得有理,只好在她手中揀了那最小的銀子,“梨棗不值什麽錢,這個就夠了。”琅嬛還待再說,那老兒卻躲了開去,說什麽也不再要她的銀錢了。
琅嬛失笑,将梨棗放入随身香囊中之後,回頭再看,蘇卷冰仍在原地看她。她微微一嘆氣,不理他,徑直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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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琅嬛見衆仆都在收拾東西,她随眼看去,似有黎夫人之物,不由喜出望外,拉住一人來問:“老爺夫人回來了?”
小仆應是,告訴她:“夫人在後院之中。”
琅嬛放開他,匆匆往後院中去。
之前被流放之時,黎父黎母相随了三千裏,後因她有布局在京中,她先攜瑤草趕回,又怕他們颠簸,特意留下白蘋随侍,慢慢行路。誰知這才不出半月,他們竟也到了。
她在後院花園處尋到黎夫人,當先迎上去,拜道:“娘,一路行程,身子無礙吧?”
黎夫人攔住她下拜之勢,先答她:“不礙事。”随後執她手打量,笑道,“十幾日不見,瞧着怎麽反而胖了些?”
琅嬛聞言伸手自己捏了捏臉蛋,不依道:“哪裏胖了?”
未說完,黎夫人就笑起來,琅嬛也意識到自己幼稚,忙放下手去攙她,軟聲問:“娘,怎麽這樣快就回來了?不是吩咐了白蘋,讓她慢慢行路的嗎?”
黎夫人攜她走上小池橋,一邊看池底錦鯉,一邊道:“我瞧着快到中秋,心想這府上空蕩蕩的,若留你一人過節,身旁沒個知心人,我女孤零零多可憐啊。所以為娘就催着白蘋,讓她加快行路,緊趕慢趕,總算在今日趕回來了。”
琅嬛心中感動,靠在她頸窩處,半晌後又問她:“爹呢?”
“在書房生悶氣呢。”黎夫人溫和一笑,卻驚得琅嬛站直身,滿臉疑慮。黎夫人輕拍她手,解惑道,“他在路上聽說你已經決定于蘇家合作,共同擁護先帝幼子為帝,他呀,一時氣不過,怨你不提前告知他一聲呢。”
琅嬛垂睫,“是女兒無能。”
黎夫人卻不許她這樣妄自菲薄,只道:“娘知道,你這樣做自有思索,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你爹也知道,不過他就是自己心裏別扭。跟蘇家鬥了這麽多年,到頭來攜手共進,他面子上一時放不開罷了。你別管他,讓他去。”
琅嬛還待說話,忽然從對面月亮門出來一人,探頭探腦,卻是黎十九郎。
黎十九郎眼尖,看見她們,趕緊連步上前來,先給黎夫人問安:“大伯母,許久不見,身子可還好?”
黎夫人笑道:“都好。”她看黎十九郎似乎有話想說,但礙她在旁,又不便說。她一笑,善解地向琅嬛道,“娘先瞧瞧你爹去。”
琅嬛應聲,目送她轉出月亮門,直往書房去,才回過頭來問黎十九郎,“怎麽了?”
黎十九郎摸摸腦袋,不好意思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今日不是中秋嘛,我從前玩得好的幾個朋友約我去喝酒,我這不想着姐姐也無事,所以特意前來叫姐姐同去。”
琅嬛拿眼觑他:“我如今恢複身份,那些地方是萬萬不能再去了。”
黎十九郎道:“不礙事,不礙事,我們不會去那些地方——是在一個朋友別府之中,他即将離京,想臨走之時再聽聽京城之音…”
原來是這麽回事,難怪他剛才不敢在黎夫人跟前提起。琅嬛氣他纨绔,不應:“你們若有本事請得到連雪姑娘,自去請吧,別來我這兒打主意。”以她之名來诓連雪姑娘,她可幹不出這樣丢人的事情。
黎十九郎不由洩氣,大叫道:“姐姐狠心!”
琅嬛不理他,他卻死皮賴臉跟上來,本還想再相求幾句,可見她神色不對,不由在心中揣摩,最後問她:“姐姐莫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琅嬛聞言抿嘴一嘆,停下步子。适才黎夫人在,她不敢顯露任何憂慮,叫她平白擔憂。如今身邊只得黎十九郎,他又是她着重培養之人,也該讓他知曉。她遂負手回頭看他,良久方道:“事不諧矣。”
黎十九郎大驚,也不管朋友之約了,連聲追問:“為何如此?”
琅嬛便跟他講今早與蘇卷冰的談話,最後又是深深一嘆,道,“我亦不知為何。”但她道,“我會保大殿下性命無虞。”
黎十九郎見她神色堅定,不由勸道:“姐姐,你所為,亦不諧矣。”
琅嬛聞言只有苦笑,她何嘗不知?在如此緊要關頭,她哪裏能輕易離京?當初流放之時留十九在京暗中協調,一是出其不意,旁人皆會以為徐竟是主事人,十九素為纨绔,旁人不會輕易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在暗中,自有萬利。二是她早有布局,環環相扣,不怕蘇卷冰挑得出錯來。可是現在呢?新君繼位之初,她不留在京中,等她回來之後,手中權又能剩多少?或者說,她還能回得來嗎?
她看向黎十九郎,心中一嘆,十九還是太年輕,又愛玩,根本鬥不過蘇卷冰那家夥。而父親,若真叫他勞神與蘇卷冰一争,恐怕成天都得憋在府中生悶氣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痛苦的揉揉眉心,最後只道:“總之,先以大殿下為重。其餘我會斟酌,盡力在離京之前安排妥當。”她又道,“明日我會去見大殿下,再勸他一争。到了這個時候,退不如進。”
說到這兒,她眼中狠厲一閃而過。
“他既然決意如此,那前約盡棄。如今誰為帝,還孰不可知。反正,我必拉他奉陪到底!”
黎十九郎一嘆,“何至于此!”
第二日,琅嬛攜禮去拜訪大皇子,為着避嫌,她在前夜特意托了黎十九郎将地點定在一處酒樓,又遣人去送帖子給大皇子。
她到得早,先為自己沏杯茶,茶水剛沸,大皇子打簾進來,她擡頭一笑:“殿下到得這樣早?”
大皇子看她茶水都燒好了,反笑她道:“你來得才早。”說着,傾身聞了聞放置一旁茶葉,贊道:“好茶。”
琅嬛抿笑側身請他入座,轉身繼續煮茶。不多時,清香溢滿室,她親自斟了一杯,奉給大皇子,“殿下先嘗嘗。”
大皇子接過,低頭輕抿一口,随即佯作搖頭,點評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可惜煮茶之技非是好技。”
琅嬛蹙眉不樂,自解道,“往日間都是白蘋煮茶,我今日是盡學她呢,大概只學了皮毛。只不過——當真不好嗎?”她自斟一杯,送到唇邊輕輕沾了沾,仔細回味,茶到舌尖的确糙了些,但味道也無多少偏差,哪裏攤得上大皇子那樣嚴重的點評?
她忽然了悟,擡眼去看大皇子,大皇子眼中帶笑,分明是捉弄她的模樣。
她失笑,大皇子見好就收,另提話題道:“聽說昨日,黎大人和黎夫人回來了?”
琅嬛答是,“娘她身子明明不好,卻為中秋,特意趕回來。”她想起來,從一旁座中拿起一個盒子,捧給大皇子,“又一年中秋,願殿下安好。”
“承你吉言。”
大皇子笑,伸手接過,掂了掂重量,似乎不少。他好奇,“這裏面是什麽?”
琅嬛道:“一對鴛鴦佩。”見大皇子揚眉,她也笑,解釋道,“送與殿下與夫人,願祝殿下與夫人鹣鲽情深,長長久久。”
“有心。”大皇子收下,但心中仍有疑慮,往年過節琅嬛亦送禮與他,但她倒不曾像今日這樣,也送禮與他夫人。他想,或許是她身份恢複,怕旁人疑心,故而避嫌而送的吧。這樣一想,他又忽然記起上次聽仆人回禀的,不免問她:“聽說前次你來我府裏,在庭中遇見她了?”
琅嬛只道:“是,當時走在庭中聞見花香,幸得夫人告知是木樨花,不然我恐怕一時半會兒還記不起來,獨在心中琢磨呢。”其餘不提。
大皇子道:“原來如此。”他目及她腰封配飾,仍舊是他許多年前相送的那兩對半玉環,笑道:“你還帶着,我真高興。”
琅嬛取下來,攤在手中看,自笑道,“我原先猜不透,還以為是殿下小氣,或是故意捉弄我,才特意送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玉環給我。可那年我被人拆穿是女扮男裝,殿下出言護我,說早知我身份,我後來思索,才知原由。還記得當初我遠赴郈國之時,殿下前來送我玉環,說是怕趕不上我二十歲生日,提前送了,而殿下第一次送我這玉環,是在會試前,我原以為是提前祝我高中,還笑話殿下心切,殿下卻一言不發,任我揣測。現在想來,才知殿下是為我十五歲及笄而特意送的禮物。”她感動,一拜道,“謝殿下留心。”
大皇子搖頭道:“你我自幼相識,哪裏需要如此客氣。”他又道,“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不必再否認。這兩枚半玉,一是賀你及笄,一是賀他及冠,兩枚半玉和二為一環,意你與他,缺一不可,永遠相伴。”
他說着,偏過頭去,略有些傷感,“我當時想,你活成他的樣子,一定是因為不舍他,所以特意尋了工匠,為你二人打造這兩枚半玉。”
琅嬛淚目,“殿下才是有心,枉我多年誤解殿下心意了。”
大皇子擺手道,“我是自小陪着你們二人長大的,你們情誼之深,時常讓我羨慕,”說到這兒,他有些失笑,“小時候常常往你們府中跑,就是因為宮中宮規冷漠,親生的妹妹養在別宮,一年看不上幾回,見着了也只是規規矩矩見個禮,哪裏稱得上兄妹情深?我原以為親情之間,都該是這樣的,直到那時看見你們,才知不是。可那又如何?宮規森嚴,容不得我私心為誰。幼時看着你們,叫我好一陣羨慕,也想做像他那樣的哥哥,縱妹妹頑皮,亦要護她周全。”他感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拿你當妹妹看待,他雖不在了,但叫你知道,我也是你哥哥——只要你不嫌棄。”
琅嬛哽咽道:“怎會嫌棄呢?”
大皇子笑話她:“小時候倒不常見你哭鼻子,怎麽長大了,反而動不動就紅鼻子呢?”
“哪兒有哭了?”琅嬛擡袖抹抹眼睛,否認,“殿下盡胡說。”
大皇子縱她,笑道:“是是是,沒哭沒哭。”
琅嬛想起來,問他,“殿下怎看穿我身份的?”
大皇子道:“你與你哥哥相貌雖然相同,性格行事上卻還是不一樣。”他話本打算到此,但看琅嬛一副要追問的神情,不由好笑,細細跟她解釋:“你從小就是個驕縱傲氣的性子——你別瞪我,瞪我我也這樣說。”
琅嬛輕哼一聲,大皇子笑着繼續道:“雖說後來你性子多有收斂,可較你哥哥而言,還是太鋒芒畢露了。”
琅嬛不禁問:“哥哥是什麽性子?”她從不知道哥哥在別人眼中是什麽樣子,但哥哥對她,一向寵溺放縱,是最好的哥哥。
大皇子作思索樣,良久方道:“他是溫和的人。若拿你比較,你就是冰,鋒利刺骨但易折易碎,而他是水,雖溫潤不傷,但亦可致命。”
聽他之論,琅嬛一怔,因而道:“若哥哥還在,他一定做得比我現在好吧?”她現在,甚至都快護不住他了。
大皇子卻搖頭,“你做得已經夠好了。我看着你入科舉,進朝堂,從閨中小女到京都才子再到朝中重臣,十多年來,黎家全靠你撐着,我亦…全依賴你,你的才能,不輸任何人,就算是你哥哥,想必他也不敢說一定做得比你好。最了不起是——”你活出了自己的樣子。他在心中默默的說。這一點,黎未若知道,也會為她自豪的。
因為但凡關心她的人,都不希望她受困于身份。黎未是黎未,琅嬛是琅嬛,終究這是兩個人,兩種人生。所以縱使她是為家族,也該有自己的模樣。
幸而,她一直是自己。
琅嬛見他欲言又止,連忙問:“最了不起是什麽?”
他苦笑一聲,另道,“最了不起當然是你。而我呢?說是要做你哥哥,護你周全,現實卻是我全由你這個妹妹來護着,說出去真丢人。”
琅嬛聽他這樣說,不由心一動,趁機道:“殿下可還記得,及冠那日,我與殿下說的話?”
她當時說,不管時間再怎樣快,她都會一路陪着他走下去。
她在承諾,在暗示,在勸大皇子試争皇位。
大皇子分明還記得她說的話,但卻搖頭。他又起疑惑,“按說我心意已定,你絕不會再多言勸我的。”他目光中有探究,看過來,“你小時雖的确是好勝之人,但長大之後性子收斂——是不是事有變?或是其他的原因?”
琅嬛為安他心,只道:“只是不服氣,況且我與殿下有約,實是不想有負于殿下。”話說完,見他猶不信,強自辯解道:“當時不是說了嗎?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大皇子聞言,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我當時原話是,黎大公子從未言而無信過。”
琅嬛一怔,又聽他說,
“黎大小姐自然可以言而無信的。”
他是故意的!
琅嬛一氣,“我原是真心實意承諾,誰知殿下卻別有深意,故意捉弄于我。”
大皇子哈哈一笑,良久才止住笑,與她道:“我心已決,你不要再勸。而且我自知,我不是為君之才,七皇弟還小,資質看不出,但你與蘇卷冰二人可慢慢雕琢他,将他培養成一國之君,我卻已經是而立之年,經不起你們雕琢了。況我繼位,蘇黎兩家我必然偏重黎家,蘇家惶惶不安,自成內亂,這對我朝而言,不是好事。”
他看着琅嬛,溫和的笑道:“大概是突發了什麽事情吧,但還請你勿以我為念。我記得之前同你說過,千萬不要以我為負擔,你要記得,你從不是一個人,你身後有黎家,有萬千讀書人,你應為表率,做出一個利國利民的選擇。”
他豎起一指,接着道,
“我也是你哥哥,所以哪怕只有一次。但總該有一次,不能叫妹妹來保護我。”
大皇子回府去了。
琅嬛眼角挂着淚,仍留在酒樓隔間裏。茶水已冷,她卻仿似不知,拿起桌上杯子,就要一飲而盡。
一只手攔住了她。
她在淚眼中擡眸,是他,眉峰險峻、無安處的他。
她驚醒,甩開他手,将杯擲于他腳下,聲聲如泣:“你滿意了嗎?我無能,勸服不了殿下,害他要遭受你的迫害!”她淚亦如泣下。
她察覺,慌忙拭淚,不想叫他看見。可是不知為何,先前大皇子在時、無人時,尚可強忍住淚,可這會兒看見了他,反倒忍不住淚如雨下,吓着她自己,也吓着了他。
“我都聽見了。”他上前俯身抱住她,不顧她掙紮,自道:“只因幼時情誼,今日你不願棄他,那是不是日後,你亦會如此待我?”
琅嬛一怔,反诘道,“誰要如此待你了?”
蘇卷冰慣知她口是心非的把戲,面上一笑,道:“既然你也會這樣待我,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要你心滿意足有何用?”
“有用。”蘇卷冰故作思考,良久才道,“我反悔了,不會派人再去暗殺他了。”
琅嬛猛地抓住他的袖,似乎不相信是他所說,蘇卷冰無奈,只得再輕聲重複一遍。
琅嬛狐疑:“當真?”
蘇卷冰笑她:“我如今反悔了,你卻還疑心我,真是冤。”随後他解釋道,“我仔細思量過,大皇子與二皇子同時被人暗殺的話,易引起旁人疑心。再者聽大皇子剛才的話,單留他一人,似乎不起威脅。既然留他性命,不會對你我二人起威脅,而于新君而言,卻是眼中釘,這樣一來,我們大可以大皇子為棋子,讓新君不安,以至于不得不對我們言聽計從。”
琅嬛一哼:“你這是要做枭臣?”
蘇卷冰傲然道:“不錯。”看她似乎不屑,他絲毫不在乎,只問她,“你要不要聽這第二個原因?”
“但聽無妨。”
“這第二,”他斟酌,“我不想把你逼成無情無義之人,我這幾天也想過了,若逼你成了那樣的人,那你豈不是也會這樣無情無義的待我?我所為,只是想你不與旁的男人有無謂的瓜葛,并不是要将你從我身邊推開。”
琅嬛還未答話,他又繼續說,這一次聲音中多少帶了些嬉皮笑臉的意味,“你是有情有義的人,而我對你,亦不算無情無義,這樣說來,那我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啊!”
琅嬛聽他胡說,不由“呸”一聲道,“你去街上随便截一個人來打聽,提起你的名字,誰會想得起‘有情有義’四個字?”
他委屈:“那會想起什麽?”
她一一說來:“無恥、虛僞、殘忍、卑鄙……”
他跟着一一說來:“豁達、踏實、親善、坦蕩……”他聲音帶笑,蓋過她的。
她卻聽得瞠目結舌,問他:“你說你自己?”
他點頭點得無一絲心裏壓力,“沒錯,就是我。”
她瞪他:“史書若由你修,只怕會颠三倒四,忠奸不辨!”
他卻道:“史書若由我修,我會在前幾十頁寫你我相識,中間幾十頁寫你我相愛,後面那幾十頁——”他想了想,笑道,“寫你我終身相伴。”
她紅了臉,斥他:“這到底是你我獨傳,還是史記?”
他情話正說得溜,得寸進尺道:“我的傳記想必一定有趣。”
琅嬛輕哼一聲:“奸邪一生,的确有趣。”
“不。”他卻道,“因為我的傳記之上,會全是你。”
她啞言。
蘇卷冰哈哈笑起來:“好了,事情解決了,不氣我了?”
琅嬛偏過頭去,“誰氣你了?”
“不氣就好。”蘇卷冰頭跟過去,飛快在她唇上一吻,“那再親親?”
琅嬛再偏向另一邊,止他再親,狀作嚴肅的問他:“你怎會在此?偷聽多久了?”
蘇卷冰笑道:“一字不漏,全聽到了。”
琅嬛蹙眉,正面看他,“偷聽,實非君子所為。”
他終于再次截住她,吻上去,含含糊糊道:“小人與女人,不是更配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大皇子拿到便當啦啦啦~
再次重申一下,本文只有蘇卷冰喜歡琅嬛,而大皇子只是将琅嬛當作妹妹,徐竟只是将琅嬛當作應該跟随的人,東平王呢,他也只是将琅嬛當作一個才情高、性情合的友人。
另外,特意将琅嬛在大皇子這件事情上寫得磨磨唧唧,因為對她而言,縱使知道大局為重,但這種情義是沒辦法舍棄的。
文中中秋盛景參考《東京夢華錄》
☆、長相思
新君繼位一事終于敲定, 琅嬛也慢慢忙起來, 不着府裏,常住在宮中。以她身份, 這原本是逾矩之事,可當朝之中,讀書人以她為首,與蘇卷冰所領的武将隐隐成對峙的局面。她若不出,文官難安。
黎父也氣過了, 回過神來叮囑她:“記住,牽着新君走上帝位的那個人,必須是你!”
既然如此,她只能暫時抛下身份,入宮去主持繼位大事。
這日,她去看新君。新君近日在學習禮樂,小小的孩子,還不到五歲, 學起東西來卻是一板一眼,十分認真。她在窗畔下看着,并未進去。徐竟過來尋她,見她若有所思,也不打擾,同她一起站在窗畔下看。
琅嬛回身,見是他,笑問:“怎麽過來了?”
徐竟道:“大殿下今日啓程離京, 大人不去送送嗎?”
琅嬛搖頭:“知道他會一路安好,那就沒有去見的必要了。”她其實很不喜歡離別,不管是生離,還是死別。可是沒辦法,從今日起,她必須得面臨一次痛過一次的離別。可她想任性躲避一次,至少有一次是一次。
徐竟隐隐明白她的心境,安慰道,“大殿下也會明白大人的。”
琅嬛一笑就罷,努嘴讓他看殿內。新君睜着惺忪的眼,跪坐在案前,捧着卷宗在喃喃背。殿內侍者都瞧得清楚,新君明明困得不行,可仍然堅持着,就是不讓自己睡過去。
“新君小小年紀,毅力不錯。”徐竟恭聲稱贊。
琅嬛卻笑着搖頭。她之前偶爾聽見從小伺候新君的嬷嬷對新君說,若是不在十日內背熟卷宗上的禮儀,就要挨板子吃。
大概是從小不受寵,生母又去了,不在身邊,養得新君怯怯的,下人一句唬人的話也能叫他受驚。
琅嬛談起這件事,徐竟聽得心驚,道:“竟有如此刁奴,膽敢不尊未來君王?”
“那嬷嬷自持是殿下身邊人,有恃無恐罷了。”琅嬛倒不在意,只是感嘆,“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他大約還不能理解做帝王有什麽意義。”
徐竟道:“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道,“新君長大也要十餘年,他能做一個好君王嗎?”她知道今日的選擇,全為私心,是為她與蘇卷冰的私情。她不知道,這個選擇是不是正确的。
“大人…”徐竟欲言又止。
琅嬛看他一眼,明白他的擔心。她名頭上雖為輔臣,但實是權臣,新君一旦親政收權,她将首當其沖。史書之上多少顧命大臣,最後落得個家敗人亡的下場。
她為權臣,到底該不該期望他長大呢?
“放心。”最後琅嬛安慰他,“我非枭雄,何所為,何不所為,我都知道,不會去觸犯。而且看殿下今日,日後也未必會是寡情薄意之君。”況有蘇卷冰在,她反而能自保安全。
她心中才想到蘇卷冰,就聽徐竟“哦”了一聲,像是忽然想起一事,但也似乎別有所指,告知她:“大人近日忙碌,坊間有些傳聞,恐仍不知。”
她負手轉身,下階出殿,一邊好奇問他:“何事?”
徐竟跟上她,“是與蘇卷冰——蘇大人相幹的。”
琅嬛一愣,步子暫停住,“是我與……他?”
徐竟稱是,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冊來,遞給她。
當下三個出其大的字印在她眼中:
“将相和”
琅嬛與徐竟告別,急匆匆往兵部去。
走在兵部,來往許多小官見她,紛紛垂目見禮。她叫住一人來問,難抑怒氣,“蘇卷冰呢?”
那小官吓住,忙給她指路:“蘇大人在內室歇息——诶,黎大人,往右側就是。”
她氣勢洶洶趕到內室,蘇卷冰已經聽聞她動靜,上前來迎。他嬉皮笑臉,吩咐身邊仆從:“都下去吧。”見她額角有薄汗,笑道,“怎麽這樣急?有什麽事吩咐一聲,我自會來找你的。”說着執她手,往內堂去。
琅嬛甩開他的手,将那本小書冊扔到他懷中,“你究竟意欲何為?”
蘇卷冰将書翻到正面,看清上面的字,“哦”一聲,“這個呀。”他側頭看她,反問道,“你看了?覺得寫得如何?”
不等她回答,他兀自絮叨着:“我囑咐手下人去請了一位擅寫戲劇的人,你看看,他文筆是否貼切?我還特意告訴過他,用字不能太生澀,得教人清楚易懂。”
見他承認,琅嬛氣不打一處來,“你編排出這樣一本書來,到底是想做什麽?”這書中寫他與她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甚至連那時峭壁前擁吻也盡數寫了進去,她看了真是羞得,恨不得不生這雙眼睛。
“哪裏是編排?”蘇卷冰回答她,“不過,你怒氣沖沖而來,是因為不願意與我牽扯在一起嗎?”
琅嬛羞極,“誰要與你——”她話到半途,見蘇卷冰目色一暗,一副小心翼翼、委屈怯懦的模樣,心頭不由一軟,放輕聲音道:“你讓人将書中情節寫成那樣,讓我日後如何與同僚相見?”
蘇卷冰猶自委屈:“書中盡是事實。”
他不提還好,一提琅嬛的火氣又上來了。她抓過他手中的書,翻到一頁,指給他看:“這裏,‘舒與李時任直閣事,常會于文淵閣藏書樓’。”她擡頭看他,羞惱道,“當時,我何曾與你在藏書樓相會過?”
說得倒像她一早與他私相授受一般。
蘇卷冰摸摸鼻頭,回想道:“只是當時你未有意,不曾記得。”
琅嬛輕哼一聲,道:“若是偶然撞見,豈可用‘會于’二字?再者,這之後兩句,什麽‘切切情意難述’、‘惹得相思飛緒’——真是胡言亂語!”
她又飛快的翻書,找到一處給他指出:“還有這裏,‘一番調笑,空搔得兩心撲通’——當真是胡說八道!”她紅着臉,辯言道:“當初不過只是一時無聊,塗墨在你眉上,作弄你而已。你…你非要寫得這樣暧昧不清嗎?”
蘇卷冰老實道:“我那時真的……”
琅嬛才不聽他解釋,又刷刷的翻書,給他看:“還有這兒,搶婚一事與我何幹?你明明是自己不願意,非要涉及到我!還有這一句,‘争是天無情,地無情,偏生得兩個男兒,情意無處歸’。哼!真是瞎三話四——我何時在林府就對你傾心了?你就慣會颠倒是非,一派胡言。”
蘇卷冰低低一笑,伸手将她攬進懷中,在她耳邊輕語:“那你是何時傾心于我的?”
琅嬛紅着臉不答話,蘇卷冰也不管,自顧問道:“是三千裏相送?還是獄中相見?還是送你四年禮物,還是——那日在郈,城門之下,我護着你時?”
琅嬛掐他手臂,止他再說。
“啊痛痛!”蘇卷冰輕嘶一聲,琅嬛卻知他底細,她又不是慣用武的人,手上的氣力哪裏能讓他吃痛?不過就是他強扮委屈的老把戲。她嘴上輕哼,手上氣力不放松,繼續狠狠掐他。
“真是狠心的人吶。”蘇卷冰咕哝。
琅嬛冷笑:“也比厚臉皮的人要好。”
蘇卷冰擺正臉色,認真道:“或許你覺得我是在胡鬧,但此書中,我一片拳拳之情,你至少不應該躲避。”
琅嬛一愣,又聽蘇卷冰道,“新君未來如何,你我都不能預知。但我們年齡比他大許多,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我尚可以保證權不旁落。可是再之後呢?新君正值壯年,而你我皆老了。到了那時,很多事情我都不能控制,比如旁人會怎樣看待你我?我們還是一生之敵嗎?這些,我沒辦法掌控,都由新君去書寫了。”
琅嬛不解:“那又如何?”
她不在乎後人如何言說,而他也不是在乎後人評說的人。
蘇卷冰道:“我不想日後史書之上,我與你只是仇敵——”他垂眸,“亦不想我三千裏相送,被後人寫成三千裏提防……更不想這攜手共進,被後人以為只是為着利益!”
琅嬛嘆道:“何須後人以為。”
大概除了貼近她的人,旁人都以為他與她合作,只是為了共同利益。不,就連父親,也都更多的以為她是在為黎家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