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蘇·打臉·(2)
所以不顧名聲,與蘇卷冰纏在一塊去。
其實不對。她這一次,真的只是自私為自己。就像十九說的,他在為她和他之間謀一個出路,一個不用你死我活的出路。
他既然敢,那她哪裏會不應呢?
琅嬛苦笑:“這也不是沒有好處。”騙過天下人,以為他們仍是一生之敵,那麽新君心安,他們彼此的性命,也牽涉到一起,令新君一黨不敢妄動。
蘇卷冰卻搖頭,振振道:“即使有好處,也不該拿情感來換。于我而言,這一段感情,我決不能忍受被篡改、掩藏以及诋毀!”
琅嬛不由發怔。這段感情,他遠比她要認真得多。
蘇卷冰又道,聲音中難得帶了些無可奈何:“我知道,這書出市,也是無關緊要的人看熱鬧,那些有牽涉的人,大多還是認為是我恬不知恥,偏要扯上你的名聲,和你糾纏在一起。但即使是這樣,這件事情我還是做了,哪怕百年之後消跡,哪怕它淪落為野史,這一段真情,也該教別人知道。”
琅嬛伸手環住他,額頭抵在他下巴,她悶聲道:“我知道。”
蘇卷冰“嗯”道:“可是我不滿足。”
“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他道。
他這話說得小孩子氣十足,逗得琅嬛忍不住笑起來。
琅嬛撐手稍稍離了他,仰頭看他:“可是該做的戲,還是要做好。”
蘇卷冰聞言,神情一晦,又聽琅嬛道,“只是這情,倒也沒有掩藏的必要。你我清白磊落,不用去管旁人背後嚼舌根。”
蘇卷冰眼中一亮,執她手問:“當真?”
因先帝授意,如今文武對峙嚴重,這令得他與她,也自站到對立面去。她說得沒錯,這不是沒有好處,文武對峙,她與他對峙,這才能教旁人放心,也不易引起新君的忌憚。
琅嬛應他:“雖有情,但你我也無法守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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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她難免又一陣苦笑:“這倒不必做戲給人看了。”
這是一早的局面。和他當時請旨流放她一樣的局面。
不用你死我活,但也沒法一處相依。他們啊,終究還是活在世俗眼中,不能只教各自痛快。
這他理得,她也理得。
他開口:“還有幾日?”
她默算,然後回答他:“五日。”
三日之後新君繼位,五日之後,他赴邊關迎敵。
此生,此生……
琅嬛忽然一笑,“這書不如改名叫《将相訣》。”
訣,訣別。
從一開始,他與她,就只有這一條歸路。
他失神,看着她。她唯有笑,強自笑,
“待新君繼位,你為将,我為相,此生将相不相見。”
蘇卷冰眼中泛淚。
多麽不公平呀。
為安君心,為安天下人心,他與她,一別之後就再不能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本書進入倒數~
再簡單解釋一下,目前天下人只以為是蘇卷冰肖想琅嬛,所以蘇卷冰寫書将琅嬛牽扯進去的時候,徐竟特意前去提醒琅嬛,因為就連徐竟也不認為琅嬛是喜歡的蘇卷冰的。
此書也算是蘇卷冰的動情史吧哈哈哈,下下章開始番外,将前面一筆帶過的先交代清楚,然後進入末章。
☆、絕景良時難再并
邾歷一百七十三年九月二十五這日, 新君繼位, 大赦天下。
新君年幼,遵先帝旨意拜九門提督郭鴻為顧命大臣。郭大人思索當前形勢, 禀過新君之後,特敕黎家長女為相,輔佐朝綱,又使時任指揮使的蘇卷冰為将,擇日發兵邊疆, 讨伐郕國。
太和殿內。
蘇卷冰着紫服肅然而站,服上紋着徑五寸獨科花,彰顯他此時一品武将的身份。他卻似乎不上心,頻頻外望。
琅嬛還未攜新君而來。
蘇父站至他身側,見狀蔑笑一聲:“陛下祭祖大事,你竟就甩手不幹了!”語氣中頗有些埋怨他,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這也的确該他怨的。新君繼位之前,照例先要去太廟祭告先祖, 再于太和殿登基,受衆臣禮拜。可如今攜新君前去太廟祭祖的是琅嬛與郭鴻,全與他蘇家無關。
蘇父見他不理會,只得壓低聲音,小聲道:“你在這裏站着頂什麽用?”他環視殿內衆臣,皆屏氣而立,以蘇卷冰為尊,不由嘆道, “在他們面前樹立威信,哪裏及得上去陛下跟前獻殷勤?”
蘇父很焦心:“不要忘了,你後日就将啓程去邊,今生何時能歸來,尚不能知!這時候就該去陛下跟前伺候着,讨個面熟,不然日後——”
蘇卷冰聞言收回目光,看向蘇父,面上還是恭敬的,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給情面。他說,“父親只是在為自己考慮吧?”反正他将離,此生都不會回來,而蘇家還留在京中,需要仰仗君王鼻息。他這話一出,蘇父面色頓時一變,蘇卷冰随意笑起來,但還是作解釋道,“新君還是小孩子,一日兩日,哪裏記得住孩兒?既然如此,那不如送個人情給郭大人。”他這是給蘇父順梯下,再者,琅嬛為文,郭大人為武,有一文一武陪同陛下去祭祖便夠。他實在厭煩那些煩瑣的禮節。
忽有小宦揚聲禀告:“陛下到——”
殿中衆臣皆躬身而迎,蘇卷冰也忙轉首看向殿外。
當先一片深紫緞出現。琅嬛手牽新君入殿來。
她肅容,一步一步牽着新君往殿中去,衆官紛紛跪拜。他在盡頭處等她,放佛她一步一步是為他而來。
他不由帶了笑,琅嬛與他目光一交而過,唇角也染上笑意。
一擦身,她走過他,領着新君在龍椅上坐下。
新君惴惴不安,她低言安慰,随後,小步卻退回龍椅之下,與他并肩。
小宦尖聲道:“拜——”
蘇卷冰與琅嬛跪下,與衆官齊呼:“吾皇萬歲——”
“萬歲萬萬歲——”
他趁着衆官俯拜之時,握住近在咫尺的她的手。他壓着聲音,小聲道:“你看,這像不像拜堂?”
她所着紫服之上也紋着徑五寸獨科花,與他一樣。這樣看來,倒真像是小夫妻拜天地,拜君王。
琅嬛聽他亂講,不由嗔怒,低斥道:“這什麽場合,哪裏容你胡來?”
他們的聲音掩在衆官賀辭之下,除了彼此,沒人聽見。但由是如此,琅嬛也急出一手汗,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蘇卷冰有感,擡眼笑看她,又很快緊緊握了一握。
身後小宦代君道:“起——”
他終于松了她的手,站起身來。琅嬛斂容,收手于袖中,亦站起身,只是雙耳飛紅,怎麽也消不下去。
蘇卷冰目光沉溺在她耳垂之上,她總是這樣,一害羞,先紅耳朵,又偏偏要做出正襟之态。他低笑一聲,那時也是這樣。他才知她身世,狂喜之下難免冒犯,她明明察覺到,羞色都染到耳根子去了,卻還板着臉訓他。但她大概不知道,那天夜裏,彼此望月而歸之後,他又悄悄潛出去,夜嚎登山,等觀日出。狂喜到那種境界,連酒都助不了興,唯有與天地共享此樂。
可這話哪能跟她提及?他自己都尚覺臊皮,他可是堂堂大将軍,一邊嚎叫一邊登山,實是野人所為。他不敢說,怕她看輕。
他徑自思憶,渾然不顧身遭,但忽見她轉目看向自己,蹙眉不語。
他回過神來,才聽見小宦在喚自己。
見他回神,小宦笑道:“蘇大人,陛下叫您呢。”
他擡頭去看殿中龍椅,陛下坐在椅中正看他,見他看去,也不躲避。他心中輕笑,五歲大的孩子,雙腳尚不能夠地,這君王威儀倒是擺得不錯。大概是近日常待在她身邊,學會她的裝腔作勢。心裏再怎樣害怕,都不擺在面上,叫人看見。
他躬身,問:“不知陛下叫臣何事?”
新君稚聲問他:“你這麽老盯着黎姊姊看?”
殿上衆官皆嘩然。
那些坊間傳言他們也都聽過,這時候見新君童言無忌,公然點出來,忙低下頭去,裝聾作啞,只當不知道。
琅嬛面上一紅,當先上前,擡袖回答:“陛下,此言不妥。”
新君卻好奇,繼續問蘇卷冰:“是因為姊姊好看嗎?”
琅嬛一怔,蘇卷冰已然帶笑回他:“陛下所言極是,她很好看。”
新君見有人贊同自己的說法,忙樂呼呼笑起來,“姊姊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蘇卷冰由着話頭,也道:“她也是臣見過,最好看的人。”
這話能是在朝堂之上說的嗎?陛下年幼不知事,不足怪,但蘇卷冰呢!他分明是故意的!琅嬛羞得只恨不能躲開去。這倆君臣,這倆君臣!真是胡鬧!
“咳—咳—咳”
“咳咳—”
“咳!”
殿上忽有咳嗽聲,此起彼伏,引得新君轉移了注意力,問他們:“幾位老大人,你們嗓子不舒服嗎?”
琅嬛餘光看見,三人中郭大人上前回答:“臣等無事,勞陛下關心。”
“哦。”新君點點頭,一問就罷。但他記起前事,目光又往蘇卷冰看去,似乎要繼續問什麽話。
黎父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問小宦:“陛下登基之禮已完成了吧?”之前祭了祖,适才又宣讀完聖旨,大概流程已經走完。
小宦一愣,下意識先去看琅嬛。琅嬛在心中暗揣,再不結束,不知這倆君臣又會弄出什麽意外來,她思索流程,并無纰漏,便向小官颔首示意。
小宦見狀,忙清嗓宣布:“事畢,衆官退朝——”
琅嬛落在最後出殿。蘇卷冰慢慢吞吞在走,磨磨蹭蹭終于等到與她并肩。
“哼!”琅嬛一聲冷笑,加快步子往前去。
蘇卷冰緊跟着他,一疊聲問,“怎麽又氣了?”
琅嬛見四下人少,壓低聲音斥道:“你将朝堂當作什麽地方了?”
最先在衆官參拜之時,跟她說什麽像是拜堂。這話是能這樣說的嗎?自古以來,能在太和殿拜堂的,除了帝後,還能有誰?他這話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不知道會釀成什麽大禍!
蘇卷冰見她眼色,猜出她所氣為何,知道她是擔心自己,趕緊先小意道個歉,哄她:“都怪我,是我不好。”
他這模樣,琅嬛又如何不知道他只是在哄她?只怕他一點也沒放心上。琅嬛不免氣憤,怨他不知收斂,袖子狠狠擺開,憤懑而去。
蘇卷冰還要跟上,忽聽郭大人在身後叫他,只好停住步子,轉身問:“郭大人?”
郭大人是舊識了,雖然之前因立新君差點撕破臉面,但現在既然相安無事,當然還是要笑面相迎。
郭大人走上來與他同行,先問軍事,再問朝中事,蘇卷冰一一答了,說話間,兩人走到宮門,郭大人略一躊躇,還是問出來:“你與黎家那孩子——?”
蘇卷冰一笑:“想當初,還是郭大人撮合呢。”
郭大人一愣,“我何時……”他驀然想起來,“莫不是……”
蘇卷冰笑得欠揍:“正是那時!說到這兒,還得感謝郭大人呢。”他合手一禮,随後不管郭大人反應,徑自揚長而去。
留郭大人在宮門處暗自悔恨,“我當時沒事幹,約他們二人對弈作甚!”
良久後,郭大人終于接受事實,自我安慰一笑:“我倒算是他二人的媒人,只盼此後他們依言顧念百姓,別攜手掀翻了這天下才是。”
“只是,我家那小丫頭,看來是沒戲咯。”郭大人搖搖頭,無比凄涼的回府了。
卻說另一邊,琅嬛與父親回得府去,琅嬛忙了這幾日,累得很,這會兒終于塵埃落定,她心神一松,與黎晟告辭,就想先回房中休息。
黎晟黑着臉叫住她:“你跟我來書房。”
琅嬛不明所以,跟着他去了書房。黎晟坐在太師椅上,馬着臉問她:“聽說你盡讓兵權給蘇卷冰?”提到蘇卷冰,黎晟就想起殿中之事,氣不打一處來,“你與蘇家那小子,到底怎麽回事?”
琅嬛心中暗嘆一口氣,老老實實跟他交代。
黎晟聽完她說,皺眉道:“他那樣的人,哪裏值當你喜歡?”
“爹!”琅嬛反口問他,“爹真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嗎?”
她語氣急促沖撞,令黎晟不由一愣,她這十幾年來可從未用如此語氣頂撞過他。如今為了一個仇敵之子,她竟然——
黎晟薄怒道:“這是你該同父親說的話嗎?”
琅嬛放緩語氣:“爹!”
黎晟揉揉眉心,勸她:“如今什麽局勢,哪裏容得了你們小兒女情長?再說,後日蘇家那小子就要啓程去邊疆迎敵,是生是死,目前還孰不可知。不說他戰死沙場,單只說他命好,死不了,日後回京來與你奪權,你當如何?你為相,他為将,自古将相難和,更別說因先帝之策,現在朝中文武分立,你與他如何能在一起?況且到時候你年老,他若棄你,你又當如何?”
黎晟語重心長:“情之一字,向來是女子吃虧多些,你要慎重,考慮萬全。”黎晟起身,拍拍她的肩,“徐竟不就很好?為什麽不是他,單單就是那蘇卷冰?”
琅嬛苦笑:“爹,那為什麽您會選擇娘,而不是其他女人?”情事,哪裏能由得人說清楚?她低聲道,“女兒也猶疑過。可是流放那會兒,女兒在河邊被人追殺,爹娘不在,瑤草白蘋也不在,我一個人逃,使勁往山中逃,那時候真覺得沒有希望,大概唯有一死才可以解脫。爹,女兒不孝,本不該做那般想法,可是在那樣的險境中,我又絲毫不會武藝,逃到峭壁之前,腳崴了,連尋死都做不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琅嬛擡起頭,眼中濕漉漉的,“他來了。”
她輕聲重複,
“幸虧他來了。”
“爹爹,”她喟嘆,“女兒也只是一個尋常人,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
黎晟看着她,良久後一嘆,“為父即使選擇了你娘,也沒辦法只她一人啊!”他負手背過身去,“當初你娘難産壞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而我為得子,聽從了族長之意,收妾于房,害你娘當年暗中哭了多少回?琅嬛,你不知道,這男人啊,”他自嘲一笑,“又有誰是真的值得托付的?”
黎晟道:“更不要說,你與他什麽處境?你能嫁給他嗎?他就算願意,蘇家人呢?為父就算同意,黎家其他人呢?世仇世仇,從來不是說着玩的,這些年來兩家暗地裏死了多少人,你難道不記得了嗎?”
琅嬛搖頭,“爹,您多慮了,女兒從來沒想過與他在一起。”
這是奢望啊。她一向清醒,一向知道。
黎晟一愣,“那你……”
琅嬛失神:“我不會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會。爹,早在之前,我與他就說好了,他為将,一世不回,我為相,一生不出。”
黎晟不可置信,“既然你有此覺悟,為何還要由得他糾纏上你?你這餘生該如何,你考慮過沒有?你說你說這樣的打算,難不成是想要為他守活寡?”
“爹,”琅嬛回答他,目光堅定:“女兒可以忍受一世不與他相見,但這愛,我不想由得歷史去掩蓋。”
“我愛他,該叫天下人都知曉。”
他說這段愛,他決不能忍受被篡改、掩藏以及诋毀。
她終于明白,她也是一樣的。
她眼中有傷,但帶着笑:“即使,沒法在一起。”
黎晟拿她終歸沒有辦法,板着臉訓了幾句,還是放她回去,也沒再提她和蘇卷冰的事情了。
還是琅嬛知他意,先解釋起先他所問,“爹爹,女兒盡讓兵權與他,是有考量在的。”
黎晟擡眼看她。
她細細解釋:“如今除我黎家,與他蘇家,還有郭大人這派,他手持先帝旨意,為顧命大臣,與皇親走得近。我讓武與蘇卷冰,在京中就沒有武力可以直接威脅到陛下,郭大人一派自可放心。”
黎晟輕哼一聲,現在怎麽聽蘇卷冰的名字,怎麽不舒心。
琅嬛又道:“即使女兒手中無兵權,但有蘇卷冰在一日,女兒便可一日無憂,不需擔心性命不保。一是因為郭大人一派尚需要女兒來與蘇卷冰制衡,二是,他不會眼睜睜見我被人殺死。”琅嬛笑,“所以爹,有他在,即使是在遠方,女兒這一生也無慮了。”
最後她嘆,“我和他的愛,到了現在,大概就剩彼此守護吧。”
黎晟不信,“他會甘心放棄京中的權力,一輩子老老實實呆在邊疆那寸草不生的地方?”
“他會。”琅嬛堅定的道,“因為他信我。”
黎晟默言。
琅嬛道:“他知道,只要他不反,我就絕對不會讓京中那些筆杆子朝向他。”
百年前的慘劇,絕對不會再發生。
琅嬛離開書房,獨身一人走在廊上,還有兩日,只剩兩日,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一下子心中有些慌,步子一轉,想要出府去找他,可還是按捺住了。
不如從現在開始習慣?
她在府中漫無目的的走走停停,最後随便在階前坐下。
哎——
她嘆氣。
然後擡眼目之所及,看見路旁植一叢的芍藥。
芍藥,別名将離。
将離,将離,連這花都知道他将離。
可是這是九月,哪裏來得芍藥?
難不成是老天故意捉弄她,要看她失态?
琅嬛心中一氣,孩子氣一般走過去拔掉一朵,拿在手中看,竟是假花。
“好好的種什麽芍藥!”她不憤,心中怨那些不長眼的仆從,手中扔掉這一朵,又伸手去拔其他幾朵。統統拔掉!
黎夫人的聲音響在身後,“琅嬛,你在做什麽?”
琅嬛一愣,将假花扔在草叢中,回首迎黎夫人,面上已不見絲毫情緒。她笑問,手中也攙扶上,“娘,您怎麽在這兒?”
“特意來尋你。”黎夫人将懷中包裹塞給她,琅嬛奇怪,接在手中看,問她,“娘,這是什麽?”
黎夫人道:“去找蘇家那孩子吧。”
琅嬛一怔:“娘?”
“為娘剛剛去信給他,如他能放棄手中權勢,不顧一切帶你離開,護你周全,那麽今日午時,城外青山寺,你會去見他。”黎夫人道,“琅嬛,這是娘替你收拾的行囊,不要再管什麽黎家,不要再什麽管天下,去見他,跟他走吧!”
黎夫人推她往後門走,“去吧!”
琅嬛被她推得踉跄,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後門處。白蘋牽了馬等在那裏,她徒然醒過神,只要她騎上這匹馬,去往城外青山寺,她就能與他在一起了。
黎夫人催她上馬:“快去!”
琅嬛怔怔走到馬前,白蘋牽缰繩給她,她接過,但始終沒辦法說服自己上馬。
黎夫人急了,連聲道:“快呀!”
“娘。”
琅嬛回首,淚流了滿面,吓得黎夫人忙住了口。
琅嬛将缰繩遞給白蘋,慢慢一步一步走回府中。黎夫人嘆口氣,跟在她身邊,握緊她的手,問道:“為什麽?”
“娘。”琅嬛哽咽,“我不能這麽做。”
黎夫人陪她一同哭,“為什麽要考慮其他,為什麽不為你自己考慮?你與你爹在書房說的話,娘都聽見了,既然他是良人,你為什麽不給自己機會,得個和美的結局?什麽天下?什麽百姓?他們憑什麽困住我女兒的一生?”
琅嬛擡手擦了擦淚,又拿出巾帕小心替黎夫人拭淚。她的聲音還有些抖,但面容平靜,已經恢複了以往神态。她替黎夫人拭完淚,轉身仰頭看天空,快至午時,看不到星星,但是她仍然仰頭看着,輕聲說:“娘,有人将我與他比作天上始影、琯朗雙星,說這天下,我與他兩相輝映,缺一不可。”
她苦澀一笑,轉過頭看着黎夫人,“所以呢…”
……
她嚅嚅,還是沒能自己說出那個殘忍的事實。
琅嬛躲回了屋中,黎夫人紅着眼在園中獨坐。黎十九郎回府,被白蘋引着到園中,黎夫人見是他,溫聲問道:“信給到他手中了嗎?”
十九郎答:“侄子親手交到他手中了。”
黎夫人點點頭。可是轉念一想,信到了,人不去,也沒有用。她一想到剛才琅嬛拿園中假花撒氣,就覺心痛她。她明明那樣不舍,卻不讓別人知道。
她想起來,問十九:“你知道始影、琯朗雙星嗎?”她說起剛才談話,眉間憂愁。
十九聞言,看向琅嬛屋子所在的方向,眼中憐惜,“侄子或許知道姐姐意思。她大概是想說,雙星兩相輝映——”
“但注定各在一方。”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要完結了~
☆、番外:白水舊事
(1)
蘇卷冰在他十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尊貴的少爺。在這之前, 他一直以為自己與門房的兒子二虎沒什麽區別——大概還是有的, 二虎的娘氣力大,什麽活兒都幹得好, 而他的娘整日就躺在床上,一罐一罐的藥送進去,還是不見好。
他小時候就很羨慕二虎,倒不是因為二虎有爹有娘,而是每次二虎犯了錯, 二虎他爹他娘就會追着他滿院子打,只要一打完,事情就揭過。不像他娘,他犯了錯,娘只是躺在床上唉聲嘆氣,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罰,但看他的目光卻滿是失望。
娘經常問他:“為什麽要去惹事打架呢?”
他振振有詞:“看不慣。”
其實不是, 他只是想讓娘的目光多留在他身上而已。
娘見他絲毫不悔改,不免氣極,手揚起要打他。他竟在心中暗暗期待,打吧,打吧!仿佛只有那一巴掌落下來,他與娘的血脈關系才得到确認,至少要像二虎與二虎娘一樣。
直到很多年後,蘇卷冰都不願意承認, 他在那個年齡竟然是在拼卻一切去獲得愛。
可是娘的手始終沒有落下來。她看着他,眼中依然失望:“蘇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你卻從小就見肆虐的性子……”娘搖頭嘆氣,身子轉向裏內躺,不理他了。
他聽不懂娘的話,但知道嘆氣的意思。大概他生來就不滿足娘的期望吧。
他退出屋去,經過二虎那屋時,聽見裏面二虎的慘叫和二虎娘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知怎的,忽然一滴淚滑下臉頰。他仰頭看天,碧玉如洗,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他若無其事抹掉淚,回自己屋中悶頭大睡。
第二日,二虎頂着一臉鼻青臉腫來找他,一臉壯烈:“鎮上葉員外家的三娘今日成親,老大,去搶親嗎?”
蘇卷冰揮揮自己手中的書,“別來煩我。”
二虎好奇的湊上來瞧,可惜大字不識一個,他問,“老大,你看什麽呢?要學當書呆子呀?”
“滾犢子你!”他悶悶道,“這是千字文。”
他娘昨日去求管家,請許管家教他讀書識字。許管家當場答應下來,可是一轉臉,甩給他一本書,讓他自己參悟。
“參悟個鬼哦。”蘇卷冰随手将書一甩,利索翻身下塌,“走,去看三娘嫁人。”
總之,他再也不去管誰會失望了。
二虎帶着蘇卷冰往人群中擠,葉員外家大勢大,又因最小的女兒出嫁,那盛大的場面自然不用提。蘇卷冰趴在小攤上,百無聊賴的看着前方唢吶開路,胸系紅花的新郎官騎馬來。
二虎在他身邊哭得傷心,蘇卷冰被擾得煩,一手拍過去:“你哭什麽?”
二虎抽抽搭搭道:“三娘都嫁人了。”
整個白水的小孩都知道二虎喜歡葉家三娘,但蘇卷冰只覺得莫名其妙:“你怎麽就喜歡她了?”
二虎眼中閃着淚光,但回憶起那件事還是很幸福:“那一天晚霞落盡的時候,她送了我一朵花。”
蘇卷冰戳破他美夢:“那日我也在場,她不單單只給了你,我也收到了花,就連隔壁那個鼻涕蟲也得了花。”可是不同的是,他與鼻涕蟲收到之後随手就扔了,二虎卻帶回家百般呵護,那花現在還插在他屋中罐子裏,他每日都會去澆水,哪怕早已經枯萎了。
二虎眼巴巴的看着他:“老大,搶婚吧!”
蘇卷冰不屑道:“你就這點出息!”
二虎為了心中女神,難得反诘他:“你又有什麽出息!”
蘇卷冰站起身,指着自己,無比自豪:“我?以後要娶幾十個老婆,而且她們個個都會比三娘好看!”
蘇卷冰壯志豪情說完,卻聽一聲嗤笑從身後傳來,他不豫回頭看,是一個身着錦衣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端着少爺的架子,垂眼打量他。
“許伯,”少年招來身後的管家,“他就是母親常提起的那個庶子,?”
被稱為“許伯”的管家應聲瞧他,随後恭敬道:“依小人弟弟信中所寫,就是他。”
少年聞言,輕嗤一聲:“果然是庶子,一點出息也沒有。”說着故意擠過他,往人群外走,那管家見狀,也忙跟上前去,絲毫不再理會蘇卷冰。
二虎拉拉蘇卷冰的袖子,小聲道:“老大,他們似乎往你家去。”
蘇卷冰輕哼一聲,“管他呢!”說着反手拉住二虎的袖子,“走走走,咱們去搶婚!”
最後別說搶婚,他們連人家府上都沒進去,就被趕了出來。
趕人的丫鬟見他眼熟,想了好半天想起來,忙回府內去回禀葉夫人。葉夫人倒不怎麽上心,“無非就是幾個野孩子搗亂,趕出去就好了,何須專到我跟前來回?”
丫鬟道:“不是別的,是蘇家那個孩子!”
葉夫人停了手中事:“蘇家那個庶子?”這白水鎮上,倒是沒人不知道蘇家那個庶子。聽蘇家下人們之間咬舌,這庶子的娘原是蘇家大夫人房裏的丫鬟,誰知道一次席宴,蘇三老爺喝醉了酒,稀裏糊塗竟将自己嫂子房裏丫頭給睡了,這傳出去多丢人呀,蘇家本想掩了下來,沒奈何蘇大夫人與那小丫頭有些感情,一個勁兒說情,蘇老爺又理虧,只得收了房。誰知那丫鬟不容于正室,當時肚裏還懷着七月的胎,就被正室夫人給趕到蘇家祖地——白水鎮上來了。這麽多年,即使那丫鬟一胎得子,也沒見蘇老爺回來瞧上一趟,可見對這妾室和兒子,蘇家人都沒怎麽放在心上。葉夫人也不怎麽将蘇家那庶子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起另一事,她便笑道,“我聽老爺說,近日蘇家人要回來祭祖,你做得很好,但凡關于蘇家的,都去留意一下。老爺在朝中無人,若此次能攀上蘇家這棵大樹,也算是好事。”
丫鬟得了賞,退了下去。
卻說蘇卷冰這一邊。他和二虎蔫蔫的回了蘇府,适才街上所見的貴少爺端坐于廳前,而一向欺負他們的許管家正低頭哈腰,捧上一杯茶。
貴少爺接過茶,慢悠悠輕呷一口。茶入口中,他仿似那一剎喝到了極難喝的東西,“呸呸呸。”他一邊側首将茶水盡數吐出,一邊擲茶杯于桌上,罵道:“哪兒來的粗茶壞水!”
蘇卷冰站在廳外,看許管家手忙腳亂伺候那尊大佛,心裏嗤笑,面上也顯出來嘲諷之色。
“冰兒!”他娘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訓斥他道,“行為無狀,成何體統?”
蘇卷冰低低應了聲:“娘。”
“這是你兄長,還不快進去見禮?”她說完話,也不管他,自己當先進去跟貴少爺作禮,“許久不見,大哥兒都長這樣大了。”
貴少爺大咧咧坐在椅上,安然受了她這一禮,只是之後聽她端着長輩架子說話,心裏不喜,斥道:“你算哪門子長輩,竟然敢用這種口吻跟本少爺說話?”
他娘忙改口道:“不敢,大少爺誤會了。”似乎為了解困,她轉身招蘇卷冰近前,“冰兒,還不過來見過你兄長?”
蘇卷冰不知道這一刻心中是何感受。但如果可以,他不想走近那裏,即使他的娘在那裏等他。
但他還是走過去,規規矩矩先給貴少爺問了一禮。
之後,他一本正經,帶着稚氣問:“既然是兒子的兄長,那該與兒子同輩才對啊。可是他見了娘怎麽卻不執子輩禮呢?”
娘面上難掩尴尬,貴少爺卻嗤笑一聲:“一個賤婢,本少爺憑什麽與她見禮?”
蘇卷冰被“賤婢”二字刺到,揚着手狠狠揮去。
“啪”一聲,廳上驟然安靜下來。
貴少爺捂住左頰,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蘇卷冰,“你竟然敢打我?”
蘇卷冰被桎梏在許管家懷裏,他掙紮,卻不忘諷刺,“蘇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卻生出你這個不知禮的廢物,真是讓蘇家蒙羞!”
又是“啪”一聲,只是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巴掌落在了蘇卷冰臉上。這應是他期盼已久的确認,二虎娘就經常這樣打二虎,他嘴上說着不羨慕,其實心裏早羨慕慘了。現在好了,娘的巴掌也落下來,可是為什麽此刻他卻感覺不到開心?他只有屈辱,不解,甚至一點點委屈。他安靜下來,怔怔的看着他娘。他娘氣極,捂着胸口喘氣,似乎把病根又引了出來,可是她不管,哪怕氣喘得艱難,仍勉力支撐着呵斥他:“閉嘴!誰允許你胡言亂語的?”
他要的不是這樣一句話!
他忽然發瘋,張口去咬許管家,逼得許管家不得不放開他。他回身往廳外跑,廳前站了好幾個人,不知何時來的,但都不是他認識的,只看單看衣料名貴,想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