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蘇·打臉·(4)
幼受寵,最大的劫難就是哥哥去世,但她依舊活得像仙子一樣飄逸不知世。
寫蘇卷冰長大之事,主要還是想要塑造他複雜的性格。
最後,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當然是琅嬛~
不過寫着寫着想起來,琅嬛那一匹綠螭骢被我寫忘了…
☆、番外:文淵閣舊事
蘇老爺腆着臉去向陛下給自己庶子讨了個文淵閣直閣事的官。
臨應卯那天, 他特意将庶子叫去書房, 神态嚴肅的問:“你可知為父為何要讓你去文淵閣那地方嗎?”
蘇卷冰恭敬道:“孩兒聽大哥說,黎家那人也在文淵閣任事, 想必父親是想讓孩兒早早警惕,以備不患。”
蘇老爺道:“不錯。黎未那小子年紀雖小,但真才實學卻是有的。而且我倆家堪為一生之敵,日後你遲早是要與他一決勝負的,今日讓你早些看清對手, 你也好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是不是那桶水,夠不夠做他的敵人。”
一別三年,蘇老爺完全忘了雨夜那日發生的事。
可是蘇卷冰卻沒有忘記。他記得清楚,三年前,他在馬車下仰望,求他回顧,而蘇老爺卻在馬車上居高臨下,笑他不自量力。如今三年過去, 他已經來到了蘇老爺的面前。他在袖中暗暗握緊了雙拳,面上依然恭敬:“是,父親。”
再給他幾年時間,到時候,他要這蘇家上下盡俯身于他腳下!
但他先俯身,告退,“孩兒入宮去了。”
文淵閣的日常于蘇卷冰而言十分無聊。他倒是比較期待每日下值後的酒巡,只是這分寸他得把握好, 既不能讓蘇老爺蘇夫人見他纨绔,從而對他失去期望…但又不能不去,平白落了族裏子弟的面子,叫他們難堪,進而排擠他。
一般來說,但凡是大少爺請他去喝酒,他都會去的。
這一晚也是如此。他赴完大少爺的宴請再回府時,更鼓已經敲過三回了。侍從燒了水伺候他洗浴,他倦怠得很,坐在水中慢慢睡過去,竟然夢見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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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白光裏,娘遠遠站在那裏,任他怎樣呼喚都不曾轉過身回頭看他。幼時的他惶然,跌跌撞撞伸手向娘跑去,可是沒有用,娘永遠在前方,他追不到,甚至連娘的一角衣袖都觸不到。
他一直追一直追,從小孩子模樣漸漸追成了現在的樣子。然而太無望。他慢慢停下腳步,看着那個身影,不願再作徒勞的事情。
娘卻忽然回了頭,看着他,難得的笑了,是他從未見的溫柔。
“冰兒,以後為你自己活下去。”
幾個時辰後,蘇卷冰托着宿醉的腦袋入宮應值。
蘇繁見他精神不濟,趁着給他送茶提神的間隙,笑着小聲問:“叔,昨夜戰了幾人呀?”
還不待蘇卷冰有什麽反應,下首正練字的徐竟聽到,面色不由冷了冷,瞧向他們叔侄二人的眼神愈發不屑。他似乎生怕與蘇卷冰二人離得太近,牽扯到這些不堪,忙起身另尋了一個空位子坐下,繼續練他的字。
蘇卷冰沒精神的揮手攆蘇繁走,“別污了人高雅的耳朵。”他自己也起身,往書閣去。蘇繁在他身後小聲問,“叔,幹什麽去啊?”
他回:“看書去!”
這個時候正是清晨,一大早的,書閣還沒什麽人。他随手挑本書,又選了個清淨的角落,躺下遮面就睡。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但他醒來一回想,也沒做什麽夢。他取下覆在面上的書,窗格外有細微的光透進來,打在他眼上,一時竟睜不開眼。等他慢慢适應了,再看天色,也是該到下值的時辰了。他便起身,用書撣撣衣袖的灰,打算經過書櫃時順便将書還了去。
卻不曾想那個書櫃前站了個人,只是逆着光,他看不清服色,不知是誰。但能進這藏書閣的,不是官員就是宦臣。他靜靜藏在隐蔽處,看那人一會兒踮腳,一會兒俯身,似乎在翻找什麽…那人漸漸有些急躁了,但他不知怎的,看在眼中竟覺有趣得很。
他終于上前,問那人:“這位大人,不知在找什麽?”先尊一聲大人總不為過。
那人轉過身來,一如冬日桃花的絕世容顏印在他眼中——他驚詫之下,不免怔愣在原地。随後他腦中最先冒出的念頭竟是,這位黎大人見是他,一定又會給他冷臉色了吧。這位黎大人和那位徐大人不愧是常待在一處的,輕蔑不屑的表情都可謂是端的出神入化。
可這一次黎大人沒有先上來就冷嘲熱諷。他一眼先看見他手中拿着的書,輕籲一口氣,指指那書,笑問他,“這書,這位大人可看完了?”
“嗯……”他難得的和顏悅色,使蘇卷冰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太好了。”黎大人道,“本官找這書找了許久,原來是先被大人借走了。”
說着,他向他伸出了手,
“大人既然看完了…”
蘇卷冰回過神來,将書遞上去,輕聲道,“請。”
黎大人接在手中,向他道一聲謝,就要與他擦肩而過。哪裏知道書櫃之間狹窄得很,蘇卷冰又擋在正中,黎大人要經過他,難免要擠一擠。
“這位大人,請讓一讓。”他個頭只矮他一拳,兩人這時候又挨得近,彼此的氣息都能清晰的感覺到。而說這句話時他恰好擡起頭看他,亮晶晶的雙眼帶笑直撞進他眼裏。蘇卷冰呼吸一促,不自覺往後退了一大步。
黎大人再道一聲謝,往書櫃深處再去尋書了。誰知他走到盡頭,忽然停了步子,回頭笑對他道,“這位大人,飲酒傷身,以後還是少喝一些吧。”
之後一段時間,蘇卷冰倒是沒有再踏入書閣去,在文淵閣中,也不曾與黎未撞面。
直到後來一日,他受蘇夫人所托,去書閣借一本書。當時時辰也晚了,他一時尋不到書童替他找書,只好自己上場,一個一個書櫃慢慢找。
他找到第五個書櫃時,一不留神,忽然和一個人撞在了一處,只聽那人驚呼一聲,衣袖一帶,櫃上的書似是就要被他全帶到地上去。
蘇卷冰當即伸手去攔,攔住了大半,可是還有些沒截住,紛紛落到地上。
那人彎身去拾,将撿到的書按序在櫃上放好。等他先安置好那些書,蘇卷冰再将落在他腳下的那本撿起來,遞給他。
“多謝。”那人擡起眼來看他一眼,很快又垂眼,轉身去放書。
蘇卷冰看清他的模樣,心底又咯噔一下,他想,這次總該認出來了吧?
可惜沒有。
黎大人擺好書,回過頭看着他,笑問,“這位大人在尋書嗎?”
“唔…”
看來他連上次那個醉酒的人都忘了。
蘇卷冰忍不住疑惑,貴人都愛忘事嗎?
“啊,是什麽書?”黎大人很有興致,“本官常來這書閣,說不定知道那書放在何處。”
蘇卷冰跟他說書名,黎大人作思索狀,帶着他往裏走,一邊道,“這書我記得是放在那兒的…”
饒了好幾個圈,黎大人終于停在一處書櫃前,俯身幫他拿書。
“喏。”他找到,遞給他,“這書藏得隐蔽,書童也不知又去哪兒偷懶了,大人真要自己找,恐怕一時半兒找不到。”
蘇卷冰接過,跟他道謝。黎大人稱不必,“該是我來道謝才對。”他偏頭去看窗外的天色,黃昏雲爬上窗棂,似乎要将瑰麗帶進這書閣來。
黎大人回頭看他,道:“不早了,大人先回去吧。”說着,他先與他作別,徑直往窗邊去。
蘇卷冰卻未走,他手中摩挲着那本書,目光追随他往窗邊去。
“啪”一聲輕響,黎大人關了窗,将那片瑰麗驅逐了出去,留閣內一片黑暗。
再後來,蘇卷冰有意無意總要去書閣蹭一蹭清閑。時日一長,他算是總結出了黎大人去書閣的規律:朝中不忙時,那位黎大人每日臨下朝前總會去的;而朝中忙時,黎大人也會堅持隔日去書閣借書來看。
他想,難怪會被稱為讀書人之首,這看書的量,的确挺驚人的。
左右他無事,他就偶爾也去翻一翻他看過的書,但抵不過“子乎者也”的枯燥,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在清淨的地方呼呼大睡。
黎大人有時候會跟徐竟徐大人一起來,他們談論書,也談論朝中局勢。有一次徐大人說到蘇家,黎大人想了想,突然拍腦袋問:“許久不見那個庶子,他怎麽樣了?”
徐大人老實,跟他說:“那人上次宿醉來應卯,半途就不見了人影。想必早退了。”
黎大人聞言搖頭,言語中頗為不屑,“我前日偶然聽到郭大人誇贊他,說什麽謹慎、有君子之态,我還以為那次席間是我看走了眼,原來不是…哼,風流花下死,蘇家人慣是這幅德行!”
蘇卷冰一直靠在角落聽牆角,聽到這句話時,終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這兩位,議人長短的時候能不能先清一下場?他們口中“風流花下死”的蘇家人,還在這裏呢。
就在蘇卷冰在心中小聲叨叨“都聽見啦”的同時,黎大人與徐大人談論的話題已經換了一個。
蘇卷冰豎起耳朵去聽,他們是在說千年前一樁舊事。
徐大人先發表自己的看法:“史書上記載,那攝政王把持朝綱數年,壓得貴族敢怒不敢言…我原以為就是個狂妄自大、不尊禮教之人。可是前日看了大人給我推薦的那本書,若無杜撰,那他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只是禮教束縛,終不能使他如願。”
黎大人似乎持不同觀點:“依我看來,那人就是個知武不知文的莽夫。”
徐大人虛心請教:“大人何出此言?”
黎大人道:“你也說了禮教束縛,他為攝政王又怎會不清楚?可是他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韪請娶太後,說他情深也對,可他實在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他難道不曾想過結果如何嗎?縱使他許諾還政解兵,并承諾餘生會遠離朝堂,但他有考慮過在深宮的那位太後嗎?我看皇後紀中記載,那位太後原籍只是江南一戶小家之女,性情極是溫和,只因着平衡各方勢力,機緣巧合之下才被選作了皇後,直到後來皇帝駕崩,她做了太後…可那人一道請旨,卻将太後置于何地?一個女子,憑白被推到天下人眼前,不嫁,是為守禮,嫁,是為大義。你讓一個呆在深宮這麽多年,不争不搶的女子該如何抉擇?”
徐大人沉默半晌,道:“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嫁。”他想了想,問,“不過大人之前似乎對我所說至情至性頗不以為然,這又是何故?”
黎大人解答道:“說他有情,卻置自己深愛的女人于萬劫不複,說他有義,卻因一己私情放棄追随自己數年的手下。所以我才說他不過只是一個莽夫,縱使大權在握多年,也放不開眼界。更何況,最後他護不住自己心愛的女人,阻不了她自刎而死;也護不了自己周全,死後還被皇帝挖墳洩憤……這樣的人,實在是不堪一提。”
徐大人好奇問他道:“若是大人,大人會如何做?”
“若是我?”黎大人想了想,“若是我,要麽不去招惹,我自做我的攝政王,她去做她的太後,此生互不幹涉,但只要有我在一日,總要教她過得舒心快活。”
“要麽呢?”徐大人追問。
蘇卷冰此時也忙直起了身。他讀過這段歷史,知道這件事情,只是之前只覺那攝政王愚不可及,未思索過多。但聽今日黎大人談起,許多看法竟與他不謀而合。
他也想知道,如果是他,他會怎樣做。
黎大人沒有過多停頓,很快繼續說道:“要麽,我江山與女人都要。”
徐大人震驚:“大人是說……篡權?”
黎大人點頭:“依他權勢,不是不可能。當然,我只是這樣一說,我到底不是他…所以我也想不通,他為什麽甘願放棄權勢,卻又執意要去迎娶自己心愛的女人。難道他不知道,若是手中沒有武器,他根本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嗎?”
徐大人嘆口氣:“我細想大人所說,的确不無道理。”
黎大人道:“不過他最後落得個心愛的女人在嫁給自己當天就自刎死于自己面前的下場,也是可憐。”
徐大人又問:“依大人看,那位太後是否真與那攝政王有情呢?”
他這一問,讓黎大人沉默了很久,才道,“應該是有的。我記得書中寫,她是嫁他為妻,行完天地之禮之後才自刎而死的……若是感覺受辱,她大可挑另外的時間自刎…”
他話到這兒,忽然一笑,頗有些感慨,“誰知道呢。千年前的一樁野史,傳到今日,還留了多少它本來的面目呢?”黎大人從書櫃中取下一本書,“好了,先回吧。近日朝中頗忙,我又快要出使了……”他與徐大人一路聊着,一路出了書閣。
蘇卷冰從陰影中現出身來,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
原來,他也是和他作一般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心心念念的文淵閣相處寫出來啦~
最開始構思這個文的時候,就是去年去故宮文淵閣,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在文淵閣應值會怎樣2333然後就有了一個女扮男裝的故事~
這對于蘇卷冰來說,應該是人生中最安靜的一個時期了。
另外,本篇番外中涉及劇透《一卷》裏第二個故事,不過也沒什麽關系,等我去寫第二個時,估計都忘了。
☆、番外:河東舊事
河東軍營。
二虎從帳外大大咧咧掀簾進來, 一邊将奏折本子甩在案上, 一邊拿眼觑他,取笑道, “就這樣區區小傷,也勞得你巴巴上折子去讨賞?”
二虎搖頭,笑罵他沒有男兒鐵血,“真是出息!”
蘇卷冰此時筆中正寫自己傷勢慘重,聞他言, 似被抓住現行,有些尴尬,也有些惱羞,“你懂什麽!”一個沒有心上人的糙漢,哪裏懂得他筆尖所承的情義?他這樣一想,頓時十分同情二虎,也不與他計較了。他順勢擱下筆,伸手去拿二虎之前甩在案上的折子, 滿懷期望的攤在手中來看。
二虎負手湊上前去看,“折子裏寫了些什麽?”
他匆匆看罷,沒有他想要的。他嘆氣,将折子随手一放,“還不就是那些破事。”
看來不懂風情的不止二虎,還有京中那位黎大人。
二虎“哦”一聲便抛開了,又跟他另說起一事,“我娘昨日來了信, 問少爺您好。”
蘇卷冰又拿起筆在折子上添油加醋描述自己的慘狀,一邊回道:“我很好。大娘在白水舊宅也還好?”
好歹還是政敵呢!他就不信把自己寫殘廢了,京中那位黎大人依然不關心他的情報!
“好着呢。”二虎先回他,再繼續道,“只是——我娘還在信中問,少爺年紀也不小了,什麽時候娶妻呀?”
蘇卷冰“唔”一聲,漫不經心道:“這個不急。”
他咬着筆頭絞盡腦汁,該怎麽形容呢?這樣寫會不會太血腥,吓着她?可那樣寫看着又不太嚴重,怎得她一顧?
二虎看他心不在焉聽着,直接問出來:“該不是因為京中那位黎大人吧?”
蘇卷冰一吓,二虎追問道:“聽說你與那位黎大人定了個誓約,你一日不娶妻,他也一日不能成親?”
蘇卷冰只道:“怎麽你也來問!”前段日子,軍中有位相熟的人也曾來問過他,當時他在轼劍,聞言但笑不語,給了那位相熟一個了然于心的答案。可是如今二虎來問他,他卻沒辦法這樣回答,二虎自小與他一起長大,形同兄弟,這些事情他并不想向他隐瞞。只是她的身世隐晦,教他怎敢言。
他默默轉過身,側對二虎,繼續啃筆頭較勁。
二虎慣知蘇卷冰脾氣,見他這副模樣,知道另有隐情,卻實在猜不透個中原委。他不免為京中那位黎大人嘆息:“多少京中姑娘的夢中人啊,竟被你害得不能娶妻生子。”說着,二虎小聲問他,“你該不是真打算這樣耗下去,一輩子不娶?”
蘇卷冰回答得理所當然:“嗯!”
他最後一筆落成,長籲一口氣,将折子遞給二虎,“送入京吧。”
二虎一邊接過,甩甩晾幹,一邊搖頭咕哝出去:“冤孽,當真是冤孽!”
蘇卷冰守在外的心腹見二虎出得帳來,忙行禮問安。二虎在營帳外略站了站,将奏折卷好,遞給心腹,囑咐道:“将這個送進京去。”
心腹收下,打量了眼帳內,低聲問道:“大人,少爺這次還是傷得很重嗎?”
二虎想到賬內蘇卷冰生龍活虎的樣子,心裏滿是鄙夷,也不知道他裝傷勢慘重圖個什麽!但鄙夷歸鄙夷,幾十年情誼,二虎嘴上仍幫他圓謊,“嗯,傷得不輕。”
心腹憂患道:“少爺除了每日允許軍醫診治進去以外,也不許旁人進去伺候。可是少爺傷勢又重,身邊沒個人照料,萬一夜間發起燒來…”
二虎笑道:“這個沒什麽,夜間我來照料就是。”
心腹釋然:“有大人在,屬下等就放心了。”
二虎随意揮揮手,往自己營中去,背人處不禁笑得猙獰。他啊,一定會好好照!料!那個王八蛋!
二虎忍不住哼哼。這人,就竟會給人添麻煩!
賬內,蘇卷冰忽然一個噴嚏打出來。
他不禁喜滋滋,該不會是黎未在京中悄悄念叨他吧?
第二日,全軍休營,臨近夕陽時分,蘇卷冰叫上二虎進城去買東西。他這幾年是兇名遠揚,行走在外自然不便暴露身份,于是扮作二虎的貼身侍衛,二人悠悠閑閑騎馬入了城。
首飾鋪的老板已經識得他們,當即讓店夥計牽馬去馬廄,自己則親自引兩人進去。一邊引,一邊告罪道:“實在是對不住,今年雨水大盛,樹木都受了些潮,不好挑選,亦不好雕刻…當然了,首飾是一早做好的,只是等着那木椟,工期難免就晚了些時候。”
二虎看一眼蘇卷冰,見他默不吭聲,便與老板笑道,“不打緊,在那兒之前做好就成。”
老板忙道:“做好了做好了。”他請他們在外堂稍坐,自己轉身入內室,很快捧出一個裝飾精致的木盒子來,“客人看看,這次也還滿意?”
二虎接過,順手遞給蘇卷冰,“送入京中吧。”
蘇卷冰稱是,掂掂木盒,與二虎目光一接,二虎就開口道,“這次也很不錯,在下就先告辭了。”他們快步走出內室,在門檻處,忽聽老板叫住他們。老板看看他,又看看二虎,忍了兩年,終于忍不住道,“客人心思巧妙,只是這盒上玄機,不作只言提示,收禮之人恐不能理解其意。”老板建議,“不如做些提示在上面?”
不能解其意…嗎?蘇卷冰指腹摩挲盒上紋理,不禁笑道:“只要她有意,她就能知道。”
老板将他們送出店,二虎忽然止了步,回身往店內去。老板一唬,忙跟進去。蘇卷冰等在階前,不一會兒,二虎出來了,看着他抱歉一笑。
他們二人一前一後牽馬走在大街上,蘇卷冰問他:“怎麽了?”
二虎扭扭捏捏,從袖中拿出一支水仙銀釵,在他眼前一晃,又很寶貝的收進自己袖中去。他神色依稀見幼年青澀:“我見這釵子好看,就想着送一支給三娘。”
蘇卷冰大奇:“哪個三娘?”
二虎瞪他:“還有哪個?”
哦!那個葉家三娘子!
蘇卷冰恍然大悟。
只是時日隔得太久,蘇卷冰已經不記得那女子模樣,但十多年了,難為二虎還記得。
二虎道:“我跟着少爺您得勢之後,想知道她的近況,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所以就悄悄去打聽了她的消息。”
“她過得很好,已經有了一雙兒女…兒子多病,她常年照顧着,煮藥、熬藥…身上都帶了一股藥香,是清苦的味道…據我所知,前些年她母家敗了,但好在她丈夫并沒有因此看輕她,反而待她更好……反正,反正她過得很好。”
二虎有些惆悵:“看見她過得很好,我也像放下一樁心事了。”
蘇卷冰不禁問:“若她過得不好呢?”
二虎一怔,堅持道:“她過得很好!”
蘇卷冰無奈,打比方:“若她過得不好,你會怎麽做?”
二虎這方面有點傻,他問:“我能怎麽做?”
“搶走她!”蘇卷冰斬釘截鐵。
“不行不行。”二虎連忙搖頭。
蘇卷冰手指他袖中,嘲笑道,“口中說不行,行動上卻還買來釵子要送她,擾她清淨。她過得很好?那你這麽做又是何必?你呀,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的,竟耽擱事兒,男子漢大丈夫,如果有所謀,就趕緊布局行動;如果不想動,那就老老實實呆着。”
二虎沉默半晌,“少爺你說得對,這釵子我還是自己留下吧。”
蘇卷冰拍拍他的肩頭,二虎怔怔又道,“原先這幾年,我常偷偷去瞧她,也不為別的,只是想看看她。每一年,我都在她家前種一株樹,期盼花期來臨時,她經過樹底,仰頭能看見一簇一簇的花開。我想,她或許就會想起十年前,她送了一株永遠都盛開着的花給一個小孩子…後來,我漸漸種起了四棵五棵,夏日成蔭,我在樹下看她,她經過我許多次,卻沒有将我認出來…她還善心使她姑娘問我,行人等誰?可要口水喝?”
“她跟我搭了話,那一刻,喜悅掩蓋住了她不記得我的傷心,可我笨拙,竟然落荒而逃。但之後不久,我又去了樹下看她。那天夕陽,她牽着一雙兒女從溪邊嬉戲回來,看見我,沒有多大驚訝,只問,行人又在等人嗎?”
二虎停下腳步。這時候同樣是夕陽,餘晖印進他眼中,閃着霞光,和那日很像。二虎的聲音帶着悵然,又有些空遠,“她知道我在等人,可她不知道,我是在等她。”
“……”
“因為只要想着要見她,我就滿心歡喜…”
“所以月初時見她一面,等月中時再見她一面…就好像一個月都是在等待着見她。一個月都在歡喜中。”
不過很快,二虎聳拉下腦袋,“所以少爺你說得對,我只是為了自己歡喜,不是為她。”他喃喃,“是我自私,我以後不會再去看她了。”
蘇卷冰拍拍他,以示安慰。情之一字,連傻若二虎都避不開。
他不禁也憂慮,那麽他呢?
忽然,遠方暗角出現一人,靜靜看着他們半晌,又悄無聲息的隐在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結束,明天正章
大概有個車——自行車
☆、他年此日應惆悵
今晚月色很美。
蘇卷冰獨坐飲酒, 他垂眼看杯中星, 點點繁光,緊緊挨着, 看着是那樣近,可實際卻是隔着銀河。他想起在民間曾聽過的一個傳說,牛郎織女隔銀河而望,一年一見。他還曾取笑過,愛到這麽悲情, 也不知是為誰消遣?沒料到事到如今,報應竟應到自己頭上。
他和她,此後別說相望,就連一年一見的奢望都不會有。
他仰頭一口飲盡繁星。
他現在還真有點羨慕牛郎織女。
他放下酒杯,伸手去再斟滿,眼角餘光中忽然有熟悉的感覺,他一怔,擡頭看向月亮門, 可是那方向草木深深,月光照處,盡是陰影。
饒是如此,他還是認出來,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等着的人。她從陰影中慢慢走出來,滿天星光在她腳下,月亮高懸她身後,邀她入畫。可她還是走向他, 步調緩慢但堅定。
蘇卷冰起身迎她。這一瞬,或許是醉酒的幻覺,令他有些恍惚。多少次,她都走向他,可其實他知道,她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走向他。只是因為他就站在那裏,而她路過,去更遠的她要去的地方。
但這一次,她是的的确确,向他走來。
這一次,蘇卷冰抓住了她的手。琅嬛擡頭看他,眼中帶笑:“怎麽?”她偏頭去看石桌上的酒罐子,上前伸手去拿。蘇卷冰卻沒有松手,他們手臂拉成一條直線,就在這時琅嬛回身,空閑那手勾着酒罐子沖他晃晃,“喝酒嗎?”
蘇卷冰目光在酒罐子上稍一停留,再看回她,目光晦暗:“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琅嬛任他牽着手,自在一旁尋了位置坐下,随後擡頭看着他,眼中帶着興味,
“你說我乘月而來,是為做什麽?”
蘇卷冰心漏一拍,琅嬛自顧斟酒,一邊漫不經心問他:“等了很久?”
“唔。”
蘇卷冰也坐下來,琅嬛将先斟好的一杯遞給他,又自斟一杯,在唇邊輕啜。
蘇卷冰指腹摩挲着酒杯,良久,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他以為,她會狠心到最後一面都不與他見。
“我不會跟你走,所以午時未來。但…”琅嬛仰頭咕嚕咕嚕飲完一杯,置杯桌上。才一杯,她的臉已經有些微微紅了,但眼睛亮亮的,他疑心是始影星跑進她眼中了,“今夜月色很美,想邀一人共飲,不知道這位公子可願應邀?”
“諾。”
蘇卷冰上前擁住她,側頭銜住她的唇,她這一杯,似乎別有滋味,竟比他之前獨飲的數十杯更醉人。
他趁間隙說:“酒氣誤人。”
他還要再吻,這一次,琅嬛卻輕輕偏頭躲了過去。她看見停在院中的馬車,不見馬,只有車廂,安安靜靜的等在角落。她才發現。
蘇卷冰順着她目光看過去,解釋說:“收到信之後,我就讓人去準備了些行路的東西,放在馬車中。”
琅嬛擡眼瞧他一眼,又很快垂下雙眼。
他明知道她會是什麽樣的選擇,還給她兩個選擇,讓她來做決定。
她不禁有些氣:“你這樣……”倒像是怨她狠心,沒有心肝。
蘇卷冰抱緊她:“對不起,我沒辦法…做這個決定。”
他總是這樣。上次易儲也是,明明一早算計好,卻還讓她自己選,是與他攜手,還是不顧大皇子性命,與他拼個死活?真要說來就是他不敢,害怕失去,所以讓她來做選擇,無論怎樣,他都順從接受。琅嬛生氣,這完全是小孩子無賴的玩法。可她也心軟,這樣的孩子氣,大概是他年少時帶出來的。
她隐隐知道些他年少時的事情,可是無能為力。她知道得晚了,沒辦法跨越十幾年,走到那個少年面前安慰,哪怕一個微笑,她都沒辦法給他。①
唯有此刻緊緊抱住他。他們只有現在了。往後的時間,她也沒辦法予他溫暖,因為鞭長莫及,也是因為往後的日子誰說得準呢?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彼此的心意。可這點心意,在動蕩的現世來說,如螢火之光,還是太微不可及。
很久後,琅嬛從他臂彎裏擡起頭,“今日新君繼位,普天同慶,我們也入城去瞧一瞧熱鬧吧。”
他當然說好。只要手中她在,哪裏都去得。
他們下山入京時,已是夜深。城中人已睡,街上惟他二人。
“好在萬家燈火未滅。”琅嬛牽着他,一邊欣賞街旁高挂的燈籠,“就好像這地上的星辰,單是為你我而亮的。”大抵世間每一對情人見此景況,都愛這樣說。
其實心知肚明,哪裏是因你我呢?
可這一刻不管了。
因為世間最動人的情話是什麽呢?
大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連老天都為你我成全,天上繁星、人間燈盞,皆為你我布景。這樣的期盼,連理智如琅嬛,這一刻也逃不了。
蘇卷冰笑她,“你這樣,哪裏有一國之相的儀态?”
琅嬛在前拉着他走,聞言不服,回頭來辯:“我為相,自然我的儀态,就是一國之相的儀态。”這算強自狡辯,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先臊紅了臉。她忙轉過頭看向前方,“去河邊吧!”
河邊,零星還有幾人。
琅嬛在河邊抱膝坐下,夜裏涼,蘇卷冰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他站在她身後,看着河上靜靜飄着的河燈,默然不語。
“哎,你看!”琅嬛忽然指着其中一盞,念出上面的心願,“願親人一世無憂。”
他卻看見另一盞:“願戰火不會殃及家園。”
她又看見新的一盞,“願天下有情人…”她聲音慢慢低下去,“終成眷屬。”
蘇卷冰伸手将她拉起來。他與她并肩看這河上人間,感慨道:“你的選擇是對的。”
“嗯?”
他深情看着她:“今日我與你走過山,看過水,才知人間美景是什麽。只是上天好妒,不成人之美,使我們沒辦法像那願望中所說的那樣終成眷屬,但我想,這一樁事我們做不了主,但總有我們能做到的。”
他說出最動人的情話:“我想,此生與你共守護這一片山水。”
“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親人一世無憂,家園寸土不少,愛的人…”他牽起她的手,握緊,笑說,“在自己手中。”
蘇卷冰牽着琅嬛入府。
這還是琅嬛第一次來他府宅,不由好奇四顧。蘇卷冰遣退仆人,親自領她進房中。房中昏暗,他松了她手去點燈,一邊剪燭,一邊問她:“走了這麽久路,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