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顆

請原諒景玉的失态。

在此之前,景玉距離“首富”這個詞彙最近的一次,還是父母離婚之前。

景玉的外公早先經營了一家家具品牌,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哪裏想到獨生女、也就是景玉的母親獨獨看中一個英俊潇灑的窮小子,山無陵天地合,誓死非卿不嫁。

外公勸也勸了,罵也罵了,都不能挽回掌上明珠要撞南牆的一顆決心,只能無奈點頭同意。

就像古往今來所有的例子一樣。

景玉的母親拿家産補貼給窮小子,開廠子,創業。

窮小子錢越賺越多,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外公的家具品牌,卻因為一樁醜聞,慢慢衰落,最終宣告破産,公司資産被拿去抵債務。

窮小子翻臉不認人,在這時候,幹淨利落地和景玉母親離婚,另尋漂亮的嬌滴滴結婚生子,和和美美。

永遠不要提攜男人。

沒有男人會甘心“賣身”。

這是景玉最直觀的感受。

感情算什麽東西,只有金錢不會背叛她。

現在的景玉早就不是當初被人上趕着巴結的“家具大王”唯一外孫女,她穿着商店裏打折時售價僅2歐的滌綸毛衣,牛仔褲膝蓋處磨的發白。

坐在公共長椅上休息,吃着廉價的快餐。

克勞斯坐在她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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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友好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Jemma。”

“Jemma,”對方重複了一遍名字,“你來自中國哪裏?北方?南方?”

“北方。”

他饒有興趣:“哪個城市?”

對方如綠寶石的眼睛寬容地注視着她,那是常年位于高位者對其他人的俯視。

倒不是說倨傲或者不禮貌。

他生來就在這個位置,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注視。

但這種交談令景玉有種壓迫感。

對方顯然不急着要她的答案,溫和地問:“你怎麽不在原來的酒店工作了?”

景玉想,還不是因為你故意和我說話,害得美人吃醋。

真是懷璧其罪。

她沒有說出口。

這男人給她的感覺太危險了,就像一只陰險狡詐的老狐貍,表面上謙遜有禮,背地裏說不定在盤算着什麽東西。

景玉說:“我被辭退了。”

“哦?”克勞斯訝然地挑了挑眉,遺憾開口,“真可惜。”

景玉沒有弄清楚對方說的“真可惜”指的是什麽,聽到有人高聲打着招呼。

這場短暫的談話到此為止。

隐約透着些白發的老人用德語向克勞斯問候,景玉留神聽。

對方用了敬語。

擁有着綠寶石眼睛、金子般頭發的克勞斯先生短暫停留了一下,轉身離開。

貧窮的景玉努力喝完可樂,仰臉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

她在想,接下來的房租和生活費該怎麽辦。

她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去買教授列出的資料了。

在經歷了一周的失業後,景玉再度找到一份兼職。

慕尼黑少數的素食餐廳,需要穿過一個漂亮的旋梯才能抵達,樓下的拱頂房間在周末時會為了俱樂部之夜而開放,二樓供應一些烤面條、炸辣椒、幹酪沙司和豆腐茴香。

這個周末的晚上格外熱鬧,景玉被指派到樓下工作,她穿着純白色的制服,一邊為了這些客人上菜,一邊防止醉酒的客人把污漬弄到她的衣服上。

也是這個熱鬧的晚上,景玉不幸地接待到兩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繼姐,以及和景玉同父異母的弟弟。

更不幸的是,對方還認出了她。

在接下來的用餐時間中,這對姐弟極具惡意地使喚景玉,甚至故意将刀叉碰落到地上,讓她彎腰去撿、更換。

景玉一直忍到下班。

但對方并不滿足于此。

離開餐館後,繼弟仝臻去開車。

仝輕芥追出來,叫她:“景玉,景玉!”

景玉頭也沒回。

對方不依不饒地追出來,攔住她去路。

“你急什麽?這就受不了了?”仝輕芥打量她這一身,眼底有着隐隐的得色,“當初你腆着臉來找我爸要學費時候,臉皮可比現在厚多了。”

景玉看她,嘆了口氣。

仝輕芥沒想到她這個反應,皺眉:“你嘆什麽氣?”

“沒什麽,”景玉側了側臉,說,“就是覺着可憐,當初你爸媽拿那幾分鐘散散步多好。”

仝輕芥顯然沒有聽懂,問:“你什麽意思?”

景玉認真想了下,以對方的智商來看,對她說這種話的确有點殘忍。

她直截了當地沖着仝芥比了根中指。

對方立刻被景玉這種國際友好行為給激怒了。

仝輕芥尖叫着要過來打她,活像一只憤怒的尖叫雞。

景玉早有準備,一瓶擰開的水潑到全輕芥臉上。

她說:“先撩者賤,莫挨老子。”

全輕芥精致的妝容、裙子和香奈兒包包都染上水,氣急敗壞:“你他媽——”

仝臻開車過來,敲着車窗叫着姐姐,才勉強阻止了仝輕芥的發瘋行為。

景玉乘坐城鐵回到廉價的公寓時,隔壁的姐姐正在熱情工作着。

通過聲音,景玉判斷出,這次的客人似乎并不怎麽禮貌。

景玉給自己煮了碗面。

明天就是農歷上的冬至,超市中售賣的速食餃子價格高昂,景玉舍不得買,她買了些面粉和打折銷售的肉,想自己做一些。

面都吃光了,隔壁的聲音才停止。

景玉打開臺燈,翻閱着雜志。

封面上,克勞斯金色的頭發像閃閃發光的金子,好像能把這間狹窄昏暗的房間給照亮。

隔壁的吉普賽女郎敲門,含糊不清地叫着她的英文名字:“Jemma,你在嗎?”

景玉打開門。

女郎找景玉借了些水和食物,她很餓,很虛弱,急需補充些水分。

她的腿都在顫抖,景玉看到對方衣服包裹不住的地方,肌膚上有着牙齒的痕跡和傷痕,甚至在流血。

女郎剛剛接待了一位有着虐待傾向的客人。

她曾經和景玉抱怨過兩句,說這樣的客人最讓她害怕,但能拿到的錢也多。

吉普賽女郎最喜歡細軟快的男人,這樣一天能多接幾單,也不會傷害身體。

景玉什麽都沒說,給她拿了些面包,還有一瓶水。

“別忘了把瓶子還給我,”景玉叮囑,“我得拿去退錢。”

吉普賽女郎的生活在揮金如土和一貧如洗中反複切換,應了一聲,臨走前,用蹩腳的中文說了聲“謝謝”。

或許是意識自己頻繁打擾到這位鄰居,她送給景玉一個鐵盒子,景玉打開看,裏面是些整齊的香煙。

她可以向一些留學生兜售這份香煙,賺點零花錢。

景玉痛快地收下了這份答謝禮。

臨睡前,景玉看到一些糖寶分享自己經歷的帖子。

她們遇到雖然年邁但慷慨大方的Daddy,援助她們讀書、生活,送給她們精致漂亮的禮物。

然後談起了可可愛愛的戀愛。

景玉看了沒幾眼,關掉網頁。

這編故事的水平還不如知乎呢。

景玉提前一晚剁好餡料,放到冰箱裏面。

可惜,她還是沒有成功吃到餃子。

第二天早晨,警察咚咚咚地敲響景玉的房門,在出示證件後,禮貌彬彬地告訴她,有人舉報景玉進行違法性/交易,他們需要景玉配合調查。

雖然德國已經将性/交易全面合法化,但仍舊有着其他的條款規定,比如提供服務的場所必須合規、年齡必須到21歲等。

隔壁的吉普賽女郎已經被抓了起來。

她晚上喝的醉醺醺,現在滿嘴胡話,什麽都問不出來。

昨晚她送給景玉那個裝滿香煙的鐵盒子成了糟糕的證據。

景玉萬萬沒想到,其中一個香煙盒子裏滿滿當當地塞着錢。

警察“請”景玉去警察局坐一坐,他們并沒有為難這個“誤入歧途”的東方女孩子,只是需要進行一些例行調查和審訊。

景玉只希望他們能快一點。

不然,她放到冰箱中的餃子餡料就該變味道了。

遺憾的是祈禱并未成真,警察局的辦事效率比她想象中更加低下。

景玉被迫和一些精神萎靡不振、衣衫不整、甚至身上帶着濃烈味道的女支女們關在一起,一直等到下午,才被放了出來。

有好心的權貴證明了她的身份。

景玉一出門,就看到繼弟仝臻。

他站在陰影下,一言不發。

大步走過來,仝臻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開口就是斥責:“再窮也不能做這個吧?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景玉問:“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我姐姐,”仝臻皺緊眉頭,“你知不知道爸爸聽到這個消息後都快氣暈了?你千裏迢迢來德國讀書,背地裏卻做女支女——”

景玉忍無可忍,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仝臻被她打的臉色發青,伸手要去捏她肩膀,憑空中,卻被身後一人捏住手腕,動彈不得。

景玉看到熟悉的燦爛金發,還有漂亮的綠寶石眼睛。

身材高大的克勞斯捏着仝臻的手腕,成功阻止他的暴行,溫和地問景玉:“你還好嗎?”

景玉發現這個男人真是迷人又帥氣。

她說:“還好,謝謝。”

克勞斯松開手。

仝臻不認識克勞斯,他揉着被掐紅的手腕,只譏諷地看着景玉:“這就是你的恩客?”

想着克勞斯聽不懂,景玉用中文罵仝臻:“一派胡言,你臉上長的是屁/眼?你個杠吃杠吐的草履蟲,昨晚吃的屎殼郎?好話不會說,滿嘴淨噴糞?”

仝臻哪裏是景玉的對手,氣的四肢發麻。

景玉罵完了他,通身舒暢地往前走,不忘禮貌彬彬地向克勞斯道謝:“謝謝您對我的幫助。”

克勞斯微笑:“不客氣,你想喝杯咖啡嗎?”

景玉頓了兩秒。

“可以,”她說,“非常感謝。”

克勞斯請她在一家有着白色粉飾拱形天花板的店裏喝咖啡,窗外環繞着宏偉的大學建築,有着漂亮的枝形吊燈。

等待咖啡上來的間隙中,景玉接到了國內好友打來的電話。

好友急匆匆地問她情況,景玉安撫她好久。

“……想想都知道又是姓仝的搞鬼,”好友咬牙切齒,“一天天的淨知道暗地裏舉報,搞小動作。”

景玉揉着太陽穴,頗為認可:“毒瘤。”

“對了,你怎麽出來的?”好友問,“有人幫忙嗎?”

景玉看了眼對面的克勞斯。

他在耐心地看咖啡店店員送上來的菜單。

“對,有個老外幫忙,”景玉用中文說,“還挺有錢有地位。”

周圍都是些本地人,和各色頭發眼睛的學生,景玉篤定這些人聽不懂中文,放心大膽地和好友聊着。

好友果然被她一句話勾起了興趣:“長的怎麽樣?好看嗎?”

景玉盯着克勞斯翻閱菜單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白皙,手背上有着贲發、性感的青筋。

景玉說:“他長得巨帥,帥到爆炸。”

這句話剛說話,克勞斯忽然擡頭,看向景玉。

修長白皙的手合上菜單,綠寶石般的眼睛中蓄滿笑意。

他用字正腔圓的中文道謝:“謝謝你的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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