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棠驚

見蕭成逸看到那小寡婦出現時眼睛一亮,顧玄啓搖了搖頭,好在這家茶館的茶确實不錯,點的這壺揚州本地的綠楊春,色澤翠綠,香氣清高,滋味也濃醇。

顧玄啓端起茶盞細細品茗,卻見蕭成逸只興奮了一小下便沮喪了起來,他瞥了眼對面的花行,原來那小寡婦直接進了花行內室,沒在外間停留。

蕭成逸看不到美人,沮喪之下猛灌了幾盞茶水,沒一會兒便鬧起肚子來。

昨日被小寡婦用匕首刺的那一下看着吓人,實則小寡婦力道不足刺得極淺,并無大礙。反倒他溺水一遭,頗有些着涼,這才有些鬧肚子。

蕭成逸跟表哥說了聲便急匆匆地下樓往茶館後院去了。

蕭成逸離開後,顧玄啓繼續品茶,沒一會兒,聽到對面花行傳來喧鬧聲,他掃了一眼過去,原來是昨日小畫舫上那個姓鐘的帶着一群人上花行鬧事來了。

殿春花行,宋蝶正在內室教幾位閨閣小姐插花,這花行外間賣花,內裏則開辟出幾間內室供各家千金小姐插花。

聽到外面的喧鬧聲,她向幾位小姐告了罪,帶着采南和秋籬匆匆去到外間,見是鐘文彬帶人鬧事,她驚訝卻不意外。

她早猜到鐘文彬會不甘心來鬧事,卻沒想到他這般等不及,這麽快就來了,看來她劃在他胳膊上的那一刀還不夠深。

“不知鐘少爺今日來所為何事?”宋蝶鎮定道,又悄悄給采南使了個眼神,讓她去縣衙找郝冬。郝冬是秋籬的雙胞胎弟弟,在縣衙做衙役。

秋籬原名郝秋,據說她上頭還有一對雙胞胎姐姐叫郝春和郝夏,他們姐弟四人五年前一起從北方逃荒而來。中途和兩個姐姐走散,到揚州時只剩下他們姐弟二人。

因為身無分文兩人搶着賣身給對方換吃食,正巧遇到宋蝶的婆婆趙夫人這個善心人,看中郝秋身材高大又是女兒身,便買了郝秋回趙家,給她改名叫秋籬。又見郝冬有些武藝,便托關系送他到縣衙當了衙役。

從那以後,秋籬和郝冬姐弟二人便視趙夫人為恩人,趙夫人去世後,秋籬将一片忠心轉投宋蝶,而郝冬也依舊關照殿春花行。有他的關照,殿春花行這一年來才沒被地痞流氓騷擾。

所以眼下鐘文彬來鬧事,宋蝶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郝冬來幫忙。

宋蝶原想和鐘文彬虛與委蛇一陣拖延下時間,沒想到鐘文彬上來就破口大罵:“你個小娼婦,拿了本少爺的銀票就翻臉不認人,還有臉問本少爺來這兒所為何事?”

宋蝶立時冷下臉來:“那兩百兩是鐘少爺欠殿春花行的尾銀,還請鐘少爺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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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文彬哼了一聲:“那你劃本少爺那一刀又如何算?”

“鐘少爺欲行不軌之事,我那一刀不過是自保而已。”宋蝶辯解道。

“好好好,好一個自保!今日本少爺便把你這殿春花行砸了,看你還如何自保!”鐘文彬說着手一揮,他帶的一群手下便開始在店裏打砸起來。

店裏的幾名夥計想阻攔卻抵擋不住這群孔武有力的打手,東籬有些功夫卻也雙拳難敵四手,沒一會兒功夫,地上便摔碎了好幾盆花。

瓦片瓷片碎在地上的刺耳聲響驚得宋蝶接連退後好幾步,她有心上前阻攔,卻怕碎片濺到身上,正無措時,卻見正得意狂笑的鐘文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誰?”鐘文彬憤怒地爬了起來,四周張望了一圈卻沒找到兇手,只好氣憤地讓手下繼續用力地砸,卻一個不小心又噗通跪倒在地。

他迅速爬起來,懷疑是宋蝶搗的鬼,便怒沖沖地朝她走過去,沒想到走到一半又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這次好巧不巧地跪在了碎瓷片上,膝蓋一下子跪出血來,劇痛之下他想爬都沒爬起來。

宋蝶見此噗嗤一笑:“古有廉頗負荊請罪,今日竟有鐘少爺跪瓷請罪,妾身今日真是長了見識了。既然鐘少爺請罪之心如此真切,我便大人大量原諒你這一回。只是鐘少爺這般品性低劣之人,我殿春花行日後是不敢再合作了。鐘少爺,您好自為之吧。”

鐘文彬到現在也沒搞明白自己這三次下跪究竟是為什麽,只覺得膝蓋一軟就跪下了。難道真是見鬼了?想到趙夫人去世不過一年,難道是看他帶人砸了殿春花行,便故意給他些懲戒?

鐘文彬走南闖北做生意,素來信鬼神,一想到趙夫人的鬼魂可能正在這花行裏盯着他,他便覺得身上涼飕飕的,忙讓手下扶了他起來,放了幾句狠話便匆匆離開了。

鐘文彬離開後,宋蝶向店裏的客人還有內室的幾位千金小姐誠懇地道了歉,送了她們離開。

沒過多久,采南帶着郝冬匆匆趕來,郝冬見店裏一片狼藉卻不見鬧事的人,忙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宋蝶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猜到應該是有人暗中幫了她。

店裏被砸成這樣,今兒是做不了生意了,宋蝶讓夥計關了門,把店裏收拾一下,有受傷的也趕緊送去附近醫館診治。

郝冬聽宋蝶說了事情來龍去脈,便在店裏搜尋了一圈,最後找到了三個金锞子,猜測暗中那人應該是用這金锞子使鐘文彬下跪的。

宋蝶見金锞子上有獨特花紋,想到暗中那人既然不願露面,便将這三個金锞子暫時收了起來,他日若有緣遇見再圖報答。

富春茶樓二樓雅間裏,顧玄啓見那小寡婦和那衙役舉止親近,心想:原來這小寡婦已然有了相好的了,怪不得拒了那姓鐘的,還特意派丫鬟請了相好的來相助,早知如此,他便不該多管這個閑事。

剛才他也不知是嫌那碎瓷聲太刺耳,還是看那小寡婦被驚吓到有些可憐,又或者是單純看那姓鐘的不順眼,才随手摸了幾個金锞子彈了出去。

等蕭成逸回到雅間,見對面的殿春花行竟關了門,一問才知道是有人來鬧過事,他眼睛一亮,他英雄救美的機會又來了。

顧玄啓一眼便看出來他在想什麽,直接給他潑了一盆冷水:“那小寡婦已然有了相好,你可以死心了。”

蕭成逸不信:“什麽相好?剛才是她那相好的幫她打跑了鬧事者?”

顧玄啓喝茶的動作微頓,卻沒解釋,只道:“是名衙役。”

蕭成逸還是不太相信,但往對面一看,果然看見一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衙役從花行裏走出來。

蕭成逸一時頗受打擊,他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以茶代酒借‘酒’消愁,嘆氣道:“如斯美人,竟便宜了一介莽夫,真是暴殄天物啊……”

顧玄啓本沒覺得那寡婦和衙役有何不般配,聽他這麽一說心裏竟也生出幾分可惜,但也僅此而已,很快便抛之腦後。

宋蝶絲毫不知暗中幫她的人就坐在對面茶館裏,還給她安了個‘相好的’。她将花行安排妥當,給夥計們放了一日的假,就帶着采南和秋籬回府了。

到家後,宋蝶一頭紮進花房,決定做個小試驗。她戴上手套,從一個陶罐裏取出一只小白蟲,放到一株四季海棠的粉紅花瓣上,過了須臾,在其爬動前便迅速将其拿起來放到另一片花瓣上,而先前那片花瓣上已然留下了一個淚滴形狀的淺白色印記。

這小白蟲是她偶然發現的,本是喜食花的害蟲,只要在花瓣上爬動,便會留下一串白斑,在花瓣上趴久了還會損毀花瓣。而若及時将小白蟲拿開,花瓣上便只會留下一點淺白色印記。

等到一朵海棠花的所有花瓣上都留下淺白色印記,宋蝶便将小白蟲放回陶罐。過了片刻,等花瓣上的印記風幹,她用手撚了下花瓣,見印記依舊,又滴了些水上去,觀察片刻,見印記并未暈染開來,才稍稍放下心來。

接下來,她只需要再觀察數日,只要這朵海棠花沒有大礙,她便可将小白蟲用在她提前催放的千葉粉紅牡丹上,當然,是用在普通牡丹上,并非用在一撚紅上。

一撚紅是粉紅花瓣末梢有深紅一點,她這試驗若成功,便是粉紅花瓣末梢有淺白色淚滴一點。她連這‘新品種’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美人淚’。

到時候将‘美人淚’和‘一撚紅’一起獻給節度使夫人,若能得于夫人青眼,在于夫人的賞花宴上亮相,便可一舉成名,殿春花行在今年的花市上也可大出風頭。

她既已和鐘文彬斷了合作,就必須想法子另尋銷路。但想來想去實在沒別的辦法,才用上了這個法子。

若此計成功,殿春花行便可名氣大漲生意興隆。她再放幾盆美人淚到趙家的‘戀春園’裏,也可吸引更多游客。

‘戀春園’是趙家在城郊花大價錢造的園子,裏面種有四季珍奇花卉,卻不用來賣,只開放給百姓們參觀,收取一定的入園費用。因為游者衆多,‘戀春園’的盈利并不比殿春花行少多少。

殿春花行和戀春園,算是趙家的兩樁重頭生意。

戀春園游客混雜,所以平日裏有專人照料打理,宋蝶甚少去那。這次和鐘文彬斷了合作,她才将主意打到了戀春園上。

戀春園的花雖只看不賣,但趙家雇花農在鄉間種的尋常花卉,既然賣不完,大可運到戀春園去賣。

游客們在戀春園欣賞完珍奇花卉,卻不能下手去摘,必定心癢,見到園裏有尋常花卉賣,少不得花幾個錢摘買兩枝,方能盡興而歸。

宋蝶想的這個法子算是一舉多得,但前提是,她的試驗得成功,且不會有人識破她這個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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