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盼何人
用完晚膳,顧玄啓派了人送宋蝶回去。宋蝶一回到趙家,就開始忙活起來。
趙家的兩樁重頭生意,殿春花行是沒法再在揚州開下去了,誰知道她走之後吳浩軒會不會拿殿春花行撒氣,因而她準備将鋪子轉讓出去,把牌匾帶去長安,在長安新開一家殿春花行。
至于戀春園,一時半會兒恐怕很難找到合适的買家,宋蝶也沒打算賣掉,畢竟戀春園是趙家幾代人打造出來的。她決定讓管事先經營着,每一季的利銀送到趙家本家族學,供本家子弟讀書用。只有這樣,她帶着棠棠遷往長安,趙家那些族老們才不會阻攔。
趙家在鄉間的莊子和田地,能轉讓出去就盡快轉讓出去,畢竟長安物價貴,去了之後怕是哪兒哪兒都得花錢,她得多籌些銀子才是。
趙家的宅子卻是不能賣,留幾個老仆看着便是。但花房裏的花木,得盡快移栽到盆裏,帶去長安。
至于雇花農們種的花,宋蝶只能轉讓一部分給別的花行,再帶一部分到長安去賣。和花農們簽的契,宋蝶只能盡量幫他們找到新東家,另外再賠些銀子算是補償。
如此林林總總,宋蝶忙活了兩三天才将将辦妥。
這日,她和花農們解了契賠了銀子,想了想,還是回了宋家一趟。
這還是她沖喜嫁入趙家之後頭一次回宋家,見繼母錢氏和繼弟宋耀都不在家,家裏只有她爹宋榮一個人,宋蝶稍稍松了口氣。
見宋榮比上次見時老了許多,宋蝶一時有些心酸,幼時宋榮其實是疼過她的,只是後來錢氏進門後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她被錢氏欺負他也只當看不見,錢氏撺掇他把她賣到趙家沖喜他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宋蝶這才死了心和宋家斷了往來,也只當沒有這個爹。
宋蝶先是讓秋籬拿了五錠二十兩的銀元寶放到桌上,又拿了一張一百兩銀票給他,“桌上那一百兩銀子是明面上的,這一百兩銀票是私下給您的,您藏好了,別讓錢氏發現了。女兒此次去長安,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回來,爹,您往後多保重!”
宋榮接過銀票,嘴唇嗫喏了下,見宋蝶轉身要走,他掙紮了下,才喊住她:“蝶兒,有件事爹一直沒告訴你。”
宋蝶回過頭,見宋榮一臉掙紮,她有些疑惑:“什麽事?”
宋榮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我不是你親爹,當年我從人牙子手裏買下你娘時,她就已經有了身孕。後來你娘難産生下你,我對外說你是早産,其實你是足月生的。”
宋蝶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相信。之前她只知道她娘是被人牙子拐到揚州來的,卻不知道她娘被拐來時已經有了身孕。聽村裏人說她娘很是貌美,難怪會被低價賣給她爹這麽個花農。
“那我親爹是誰?”宋蝶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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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榮搖搖頭:“我聽你娘說,她家在泾州,泾州離長安不遠,你要是想找你親爹,就去泾州打聽打聽。”
宋蝶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沉默片刻,還是向宋榮道了謝:“無論如何,謝謝您告訴我這件事,也謝謝您的養育之恩。”既然他不是她親爹,她就沒有了怨他的理由。
于是,宋蝶臨走前又拿了張二百兩的銀票給宋榮,算是還了他的養育之恩。
泾州?鐘文彬好似就來自泾州,若她沒和鐘文彬撕破臉,倒是可以托他幫忙打聽打聽。
眼下她只能先去到長安,等在長安站穩腳跟再抽時間去泾州打聽。
從宋家出來後,宋蝶去母親的墓前上了柱香。雖然她沒見過這位親娘長什麽模樣,卻知道她一定是個極溫柔的人。她給她做的襁褓還有小衣裳上,都繡着一個‘盼’字。
從前她以為娘是盼着她出生,現在看來,娘不但盼着她出生,怕是還盼着她那位親爹來尋她救她。只可惜,她到死也沒等到她想等的人。
宋蝶心下一陣哀涼,卻只能在娘的墓前許下承諾,等到泾州打聽清楚她的身世來歷,便送她的屍骨還鄉。
第二日,宋蝶帶着棠棠和趙家部分奴仆,還有殿春花行的幾位管事夥計,一起到碼頭登了船。
此次去長安,宋蝶把能帶的都帶上了,四季花木花苗花種都帶了個齊全,花農們種的尋常牡丹芍藥,宋蝶也帶了一小半,還另外雇了一艘貨船用來裝貨,留了些夥計奴仆在貨船上一路看顧。
至于花房的珍奇花木,宋蝶全都移栽到了盆裏,一起帶上了客船,路上親自打理。所幸太子雇的這艘客船夠大,能裝得下這許多花盆。
上船放好行李,讓奶娘抱着還沒睡醒的棠棠到艙房休息,宋蝶帶着采南等人到甲板上向前來送別的親朋好友們揮手告別。
不一會兒,就看到太子帶着蕭大人等人登了船,卻見太子上船後不進艙房,反倒也來了甲板上,宋蝶忙見了禮。
顧玄啓微微颔首,走到她身側,見她朝岸邊直揮手,便掃了眼岸上的人,見人群混雜,便眯着眼細掃了一遍,沒看到有什麽俊俏後生,才收回視線。
一旁蕭成逸也學着宋蝶向岸邊揮手,揮着揮着他看到人群中一個身量略高的小娘子,一時驚喜道:“表哥,那就是我跟你說的賣湯餅的小娘子,她定是知道我今日要走了特意送我來了!這些天忙着辦差我竟将她給忘了,不行,我得下船跟她當面道別。”
說完蕭成逸噔噔噔地跑下了船,一路穿過人群去到那湯餅小娘子跟前。
宋蝶定睛一看,巧了,這位賣湯餅的娘子她倒是認識,知道她姓姚,也是個苦命人,爹娘早逝,一個人起早貪黑拉扯着幾個弟弟妹妹長大,很是辛苦。
宋蝶吃過幾回她做的湯餅,很是勁道,沒有一把子氣力決然擀不出這麽勁道的餅來。本是一個嬌滴滴的貌美小娘子,卻硬生生地練出這份氣力來,着實有毅力。為了照顧弟弟妹妹,她連自個兒的婚事也沒顧上,蹉跎至今,沒想到竟和蕭大人有了牽連。
宋蝶站在甲板上,遠遠地只看見蕭大人先是和姚娘子笑着說了幾句話,然後抱了下姚娘子,緊接着,被姚娘子怒甩了一巴掌。
姚娘子擠開人群離開,蕭成逸也捂着臉悻悻地回到船上。
“不是說江南女子最是溫柔麽,怎麽這揚州的小娘子這般彪悍?”蕭成逸嘟囔道。
“占人便宜卻不負責,只挨一巴掌就嫌人彪悍了?”宋蝶忍不住開口諷刺了一句。這蕭大人一看就是個浪蕩性子,他招惹旁人也就算了,竟連姚娘子那樣的可憐人也招惹。
顧玄啓聞言瞥了她一眼,他倒是想對她負責,她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怎麽現下反倒替別的女子抱起不平來?
蕭成逸當場喊冤道:“趙夫人這就是冤枉在下了,不是我不想對她負責,我說帶她回長安她不願意,我說等我以後有時間再回來看她她也不願意,還甩了我一巴掌,你說說,我還能怎麽對她負責?”
“姚娘子舍不下幼弟幼妹,自然不肯随蕭大人去長安。蕭大人說以後有時間再回來看她,難道是想讓她終身不嫁等着您?蕭大人既然無法對她負責,從一開始便不該招惹她!”宋蝶氣憤地說完,便轉身回了艙房。
蕭成逸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又不知如何反駁,難道他真的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那湯餅小娘子?他是拈花惹草慣了的,向來認為只要郎有情妾有意便可談情說愛甚至春風一度,管它什麽世俗禮節,更不論什麽天長地久。他和那湯餅小娘子雖還沒到春風一度的地步,但他好像确确實實傷了她的心。
一旁顧玄啓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蝶離開的背影,小婦人年紀不大,氣性倒挺大。
宋蝶回到艙房,覺得心口悶得慌,但不全是為了那位姚娘子,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感到擔憂。
這兩日她也漸漸回過味兒來,那吳浩軒再嚣張,也斷不敢在太子尚未離開揚州時就跑到殿春花行打砸一通,還大放厥詞威脅她,他之所以這麽做,定是有人逼他。
而除了太子,又有誰會逼他這麽做呢?
宋蝶打從心裏不願意相信太子是這樣的卑劣之人,明面上寬宏大方絲毫不強求她,暗地裏卻使出這樣的陰招,只為逼她跟他回長安?
若此事當真是太子所為,宋蝶只能假裝不知道,畢竟他是太子,他有無數種方法強納她入東宮。眼下他還願意明面上寬和待她,同她做戲,不強迫她入東宮,只使了小手段讓她跟他回長安,她應該感到慶幸,且只能将計就計和他虛與委蛇,等到了長安再從長計議。
若此事不是太子所為,她也依舊需要太子的庇護。即便她今日躲過了吳小公子,焉知來日能不能躲過別的孫公子李公子?
因此,無論她的猜測是不是真的,開弓沒有回頭箭,她都必須得跟着太子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