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不敬
因着心裏的這層芥蒂,宋蝶一連幾日都躲在艙房裏,連膳食都是讓采南端進艙房裏用,就是為了避開太子,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她也并沒有他所說的那般會做戲。
恰巧這幾日都是陰雨天,宋蝶借口暈船躲在艙房裏也無人懷疑。太子派人送了暈船藥給她,她讓采南接了,卻也沒去當面謝恩。
這日,船行到泗州地界,天終于放了晴。
晌午,宋蝶趁着太子在艙房裏午歇時,和采南等人将花木搬到甲板上見見太陽。宋蝶讓采南等人盡量別發出聲響,自己也輕手輕腳的,以免吵醒了太子。
誰知,宋蝶剛和采南擡了盆一撚紅到甲板上,就看見采南沖她擠眉弄眼的。宋蝶心下疑惑,一回頭,就發現太子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她吓得腳一軟險些跌倒在地,太子卻及時伸手在她腰間攔了下。
宋蝶站穩後連忙後退兩步,行禮道:“殿下怎麽下來了?”太子的艙房在三層,她們這點動靜應該不至于吵到他啊。本來太子最初給她安排的艙房也在三層,她借口棠棠太頑皮,怕吵鬧到他,堅持住在了二層艙房。
顧玄啓雙手背到身後,不答反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回殿下,今日陽光正好,妾身把花木搬出來曬曬太陽。”宋蝶答。
顧玄啓微微颔首,側頭吩咐了張海兩句,很快,船上的侍衛就都來幫忙搬花盆了。
宋蝶看得有些傻眼,卻只能向太子道了謝,怕擋住侍衛們的路,還避到了甲板邊上。
但很快,她就後悔了,因為太子也跟着她一起站到了甲板邊上。
見采南她們不敢靠近,袁銳張海等人更是默契地站得遠遠的,宋蝶一時後悔不已,她躲了這幾日,今日剛出來曬花,竟就撞上了太子,偏偏花盆搬完前,她還不能找借口溜回艙房。
宋蝶不知道該同太子說什麽,只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争取離他遠一點。
顧玄啓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這才确認這幾日她是在刻意躲着他。他蹙了蹙眉,小婦人之前自薦當門客時還殷勤得緊,怎麽上了船反倒對他疏離起來了?
“你的暈船之症可好些了?”顧玄啓問。
“多謝殿下關心,妾身已經好多了。”宋蝶借着福身回話的機會又悄悄挪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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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好。這幾日飲食可還習慣?”顧玄啓又問。
“有勞殿下關心,船上飲食甚好。”宋蝶躬身答話,并借機又退遠了些。
顧玄啓默默地盯着她,見她一退再退,才忍不住開口提醒:“再退就掉下去了。”
宋蝶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退到了甲板邊緣,且自己的小動作都被太子瞧在了眼裏,她一時鬧了個滿臉通紅,結巴道:“妾身、妾身……”
“前幾日為何躲着不敢見孤?”顧玄啓打斷她。
“妾身沒有躲着殿下。”宋蝶矢口否認,“妾身前幾日是真的暈船。”
“你一個生在江南水鄉且水性極好之人,當真會暈船?”顧玄啓淡聲質疑。
“妾、妾身雖生在江南水鄉,但平日坐的都是小船,從未坐過這樣的大船,自然會暈船。”宋蝶辯解。
顧玄啓見她不承認,也沒逼她,只換了個問題:“此去長安,你可有何打算?”
宋蝶聽出太子的試探之意,她心念急轉,小心翼翼地回答:“等到了長安,妾身想先将殿春花行開起來,然後一邊為殿下賺銀子,一邊為殿下打探消息。”
“之後呢?”顧玄啓又問。
“之後,”宋蝶想了想,遲疑道:“妾身争取把殿春花行發展成長安第一花行,為殿下賺更多的銀子,打探更多的消息?”
顧玄啓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小婦人警惕心還挺重,她是有多怕他改變主意不讓她當東宮門客了?不過,她既有開第一花行的志向,他也不好過于打擊她。
“夫人有此遠志,當勤勉篤行,切勿再犯之前的過錯。”顧玄啓溫聲鼓勵道。
宋蝶想到之前一時糊塗犯下的過錯,羞愧道:“妾身定當謹記殿下教誨。”
兩人說話間,侍衛們已經将花盆都搬了出來,宋蝶正想尋個借口告退,就聽見身後傳來女子憤怒的罵聲。
她回頭一看,見不遠處一艘小船上有一名貌美女子正對着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罵道:“薛偉晔,你口口聲聲說愛我要和我白頭偕老,原來不過是為了圖我的錢財!早知如此,我林妙娘絕不會自贖其身跟你返鄉。”
“你有完沒完?我既納了你,你的錢財不就是我的錢財?”薛偉晔不耐煩道。
“納?”林妙娘有些不敢置信,“你明明答應過要娶我為正妻!”
“你一個教坊女妓,如何能為正妻?我納你為妾已經是擡舉你了。還不老老實實将你手中錢財交予我?”薛偉晔威逼道。
“好你個薛偉晔!你要錢財是吧,我偏不給你!”林妙娘說完就将手中抱着的木箱扔進了水裏。
眼見着木箱一下子沉進了水裏,撈都撈不及,薛偉晔怒極,大罵一聲‘賤婦’,狠狠扇了林妙娘一巴掌。
林妙娘慘叫一聲,當即和薛偉晔厮打起來,卻一不小心被薛偉晔推下了船。
“救命啊,我不會凫水,薛郎,救我,救救我……”林妙娘在水中邊撲騰邊呼救,而她口中的薛郎卻站在船上見死不救,還讓船家把船開遠些,顯然是打算就此抛下她。
“快,快救人啊。”宋蝶喊了句,卻見甲板上一衆侍衛都站着不動,而太子也沒有下令救人的意思,她一心急,将頭上的釵環身上的香囊一股腦解下來扔到甲板上,一個縱躍跳下了船。
顧玄啓沒料到宋蝶會突然跳船,眼見她跳到河裏往那落水女子游去,他面色微沉,吩咐道:“備繩索。”
侍衛們忙拿了繩索過來,等宋蝶拖着林妙娘游回來時,侍衛們便将繩索扔了下去。
宋蝶将繩索系到林妙娘腰上,讓侍衛們将林妙娘拉了上去。她自己則順着船上的繩梯往上爬,誰知剛爬兩節,就見太子從天而降,拎住她的衣領将她提了上去。
剛落到船上,太子便解下披風将她嚴嚴實實包裹住,宋蝶正要道謝,卻見甲板上那林妙娘咳了兩聲醒了過來。
宋蝶連忙走過去關心道:“你沒事吧?”
林妙娘搖搖頭:“妾身沒事,多謝夫人相救,可惜妙娘如今身無長物,怕是難以報答夫人的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而已。對了,你如今可有別的去處?”剛才聽她和那負心郎對話,她是從教坊中贖了身跟負心郎來到此地,如今身在異鄉,又無錢財,怕是連回鄉的盤纏都沒有。
“夫人若不嫌棄,妙娘願服侍夫人左右,報答夫人救命之恩。”林妙娘誠懇道。
“服侍就不必了,你若有去處,我可以贈你些盤纏。”宋蝶大方道。
林妙娘猶豫了下說:“妙娘家在宿州。”
“巧了,這客船下一站就停靠宿州,倒是順路了。你且先在船上住下,到了宿州便可下船回家了。”宋蝶笑道。
“那就叨擾夫人了。”林妙娘很是感激。
“不過是順路捎你一程,談不上叨擾。”宋蝶擺擺手,正要讓采南帶林妙娘去艙房換身衣服,一擡頭看到太子,才想起來這是太子雇的客船,便用眼神征求他的同意。
誰知太子瞥了她一眼後,扭頭吩咐張公公:“備一艘小船,送她下船。”
宋蝶很不理解:“妙娘如此可憐,殿下為何不願意留她在船上?只是順路捎她一程,到了宿州她就會下船了。”
顧玄啓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回應。
一旁張公公見兩人僵持,只好出面道:“似教坊女妓這般不潔之女子,自然不好留在船上,還請夫人諒解。”
宋蝶聽了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若非生活所迫,有哪個女子願意淪落教坊?就因為妙娘曾在教坊待過,殿下就嫌她不潔,逼她下船?這世間女子本就生存艱難,若世人都似殿下這般苛待女子,那這世上還有女子生存之地嗎?”
此話一出,船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斂聲屏息,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宋蝶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完了,她公然指責太子,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太子怎麽發落她都不為過。
可她剛才也不知怎地,聽到那句不潔女子不能留在船上的話,覺得可氣又可笑,以至于連日來對前程的擔憂、對太子的猜疑以及對未來的恐懼,一下子就都爆發了。
話已出口,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宋蝶于是梗着脖子挺着脊背,愣是沒開口認錯求饒。
顧玄啓盯着宋蝶看了好一會兒,見她明明怕得身體發抖,卻仍舊抻着脖子不肯低頭求饒。
她的脖頸纖細白嫩,仿佛随手一掐就能掐斷,顧玄啓手心一時發癢,他忍了又忍,到底沒和這膽大包天的小婦人計較,只沉聲道:“你要留下她,那便留下。”說完轉身大步離去。
宋蝶沒料到太子會這般輕易就放過她,她大松一口氣,卻見張公公跺了跺腳道:“夫人哎,您可真是冤枉殿下了,都怪老奴多嘴,是老奴說錯了話……”
張公公說着扇了自己兩嘴巴子,見太子已經進了船艙,便不好多說,匆匆跟了進去。
宋蝶站在原地,神色有些迷茫,難道她真的冤枉太子了?她以為是太子不方便說那些話張公公才代為開口,難道太子并非那般想的?那他為何要趕妙娘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