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黨争弊

自蘇少傅以死證清白之後, 黨争非但沒能平息,反而愈演俞烈。擁護太子的嫡系和擁護秦王的聞家一系每天都鬥得你死我活,還有齊王蜀王裕王等皇子在一旁虎視眈眈, 時不時做些小動作想要将水攪混,唯恐天下不亂。

引起這次黨争的貪污案越查牽扯越大,每日都有不同陣營的官員下獄遇刺或是‘病亡’。

就連向來清廉醉心農耕的紹老學士也被牽連下了獄, 且下獄沒多久就病倒了。

盛夏将至,宋蝶眼看着太子每日早出晚歸,眉頭一天比一天蹙得緊,卻又幫不上他什麽忙, 只能白日裏做些開胃小菜和綠豆湯給他送過去,夜裏即便再困也要等他回來幫他按摩捶背。

即使這樣,太子還是一日日瘦了下來,宋蝶心下着急, 卻別無他法。

這日, 秋籬托別院劉管事遞了消息進來, 說是郝冬因為殺人被當堂判了死罪,過幾日就要午門處斬了。

宋蝶細問之下, 才知道原來秋籬和郝冬的兩個姐姐郝春和郝夏當年逃難時和他們走散之後,被人販子賣進了南平候府為婢, 但沒兩年就被南平候府的世子玩弄虐待至死,其中郝春還是懷孕後被活生生鞭笞失血而死。

秋籬和郝冬這些年一直沒放棄尋找這兩個姐姐, 前不久郝冬打聽到兩個姐姐慘死的消息, 便暗中跟蹤了南平侯世子一段時間,終于在昨日找到時機将南平侯世子當街斬殺。

殺人償命,郝冬被判死罪是合乎律法的。但南平侯世子虐殺郝春郝夏在先,僅僅因為郝春郝夏是南平候府的奴婢, 南平侯世子便不用受半點懲罰。郝冬激憤之下,為兩個姐姐報仇,情有可原。

近來太子為黨争之事煩憂,宋蝶本不該拿此事去煩擾他,但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郝冬被午門斬首,只好趁夜裏給太子按摩時将此事說了出來,求他救郝冬一命。

顧玄啓閉着眼睛聽完,淡聲應道:“孤會讓人免了他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多半還是要流放千裏的。”

“能保住一條性命就足夠了。”宋蝶忙道,“只是這樣,會不會對殿下有影響?”若聞家抓着這件事參太子徇私舞弊,那她還是另想別的辦法救郝冬好了。

“一點小事,影響不了什麽。”顧玄啓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撫。

宋蝶這才放下心來,沒過幾日,別院傳來消息,說是郝冬免了死罪,被流放西北了。宋蝶便讓秋籬在賬上多支些銀子,幫郝冬一路打點,以免路上吃太多苦頭。

又過了些日子,江南傳來急報,說是多處江河決堤,上百萬人受災。

寧慶帝大怒,先是緊急派了幾位欽差大臣前去赈災,接着詳查江河決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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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查,竟發現與此次的貪污案有關,正因為修建河堤的銀兩被貪污,導致修建時偷工減料,今年雨水一多,便引發了洪水。

而貪污修建河堤銀兩的,種種證據都指向了太子一系的幾名官員。

宋蝶只是待在承恩殿,就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前兆。上百萬人受災,一旦罪名釘死,便是罪無可恕。

偏偏在這個時候,太子竟提出要送她出宮。

“過幾日便是棠棠的生辰,孤讓人送你去泾州陪棠棠過生辰吧。”顧玄啓道。

宋蝶第一反應是以為要出事,太子才要提前送走她,她忙抓住他的袖子,搖頭道:“妾身哪兒也不去。”

顧玄啓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便笑着安撫她:“雖然此次種種證據都指向東宮,但孤有把握化險為夷。眼下孤不出手只是故意露出破綻,等時機成熟再将聞家一網打盡,就像上次科考舞弊案一樣。等事情解決了,孤再接你回來。”

宋蝶想到上次的科考舞弊案,便沒再懷疑太子的話,且她也怕待在東宮會被有心之人利用來對付太子,便點頭同意了。

當夜,顧玄啓緊緊将宋蝶抱在懷裏,問她:“等孤接你回來,你願意嫁給孤嗎?”

宋蝶遲疑了下,不知該如何回答,皇宮就是一座牢籠,蘇良娣她們好不容易得以逃脫,她難道要往裏跳嗎?偏偏臨別之際,她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閉着眼睛裝睡。

顧玄啓看到她睫毛輕顫,知道她在裝睡,卻沒戳穿她,只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擁着她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宋蝶就被太子派的人護送出宮,到別院接上采南秋籬,一路去往泾州。

許久沒見到棠棠和藤兒了,宋蝶甚是想念,因而路上甚少休息,一路快馬加鞭,終于在第二日趕到了泾州境內的一個小山村,聽太子說,兩個孩子就藏村裏的一個莊子裏。

到了莊子,宋蝶見到兩個孩子正蹲在樹蔭下數螞蟻,便拿着之前閑時縫的兩個布偶悄悄走過去,将狼布偶和兔布偶分別拿到藤兒和棠棠眼前晃了晃,兩個孩子看到她後十分驚喜,藤兒還算冷靜,棠棠卻是直接撲到她懷裏嚎啕大哭。

“娘,你去哪兒了?為什麽不要棠棠了嗚嗚嗚……”

“娘沒有不要你啊,娘這不是來給你過生辰了嗎?”宋蝶抱着棠棠安撫了好一陣,哄好後又抱了下藤兒,見天氣炎熱,便帶着兩個孩子回了屋,細問他們這些日子過得怎麽樣。

棠棠一說起在深山躲藏的那段經歷就興奮得不得了:“娘,你都不知道藤兒姐姐有多厲害,她能找到好多藏身的地方,山洞獵坑樹屋她都帶我藏過,她還能在山裏找到好多好多吃的東西,有松果蘑菇野果野菜,還抓到野雞野兔了呢!不過兔子太可愛了,我沒舍得吃,就放走了……”

棠棠說的興奮,宋蝶聽着卻很心疼,忍不住摸了摸藤兒的頭道:“辛苦你了。”

藤兒睜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有些不解她為什麽要說辛苦了,這些明明都是很尋常的事情啊。

宋蝶心裏又是一酸,兩個孩子都吃盡了苦頭,她決定親自下廚給他們做點好吃的補補。

東宮,顧玄啓收到宋蝶平安抵達泾州的消息後,獨自在殿中坐了許久,直到天黑,才起身去往甘露殿。

寧慶帝正在批閱奏折,聽到太子求見,便召了他進來,見他衣冠齊整神情肅然,猜到他有話要說,便擺擺手摒退宮人。

“說罷,這麽晚了,有何事要求見朕?”寧慶帝問。

“聽聞紹老學士在獄中病的極重,兒臣想求父皇恩準紹老學士出獄。”顧玄啓道。

“朕已經讓太醫去給他診治過了,也開了藥。”寧慶帝說。

“獄中髒亂悶熱,恐不利于養病,還望父皇放紹老學士回家養病。”顧玄啓堅持道。

“他罪名确鑿,如何能放出獄?”寧慶帝不悅道。

“紹老學士素來清廉,兒臣敢擔保他與貪污案無關,所謂罪名,不過是栽贓陷害,望父皇明察!”顧玄啓铿聲道。

“是否栽贓,自有大理寺定奪。你想為他擔保,還是先想法子洗清自己的嫌疑吧。”寧慶帝沉聲道。

“兒臣行的正坐的端,無需洗什麽嫌疑。”顧玄啓從容道。

寧慶帝見他不以為意,氣得拿起一沓奏折挨個念道:“這是參你徇私舞弊的,這是參你縱容屬臣貪污公款致使上百萬人受災的,這是參你私開錢莊斂財的,還有這個,是參你排除異己濫殺無辜的……”

寧慶帝說完将這沓奏折往下一扔,揚聲道:“若非朕将這些奏折都壓了下來,你以為你還能安穩地做這個太子嗎?”

顧玄啓掃了眼地上散落的奏折,突地一笑:“這些,不正是父皇想看到的嗎?”

寧慶帝愣了下,随即怒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兒臣說錯了嗎?若非父皇刻意縱容引導,便不會有今日如此激烈的黨争,更不會損失那麽多肱骨大臣,父皇您自以為帝王權衡之術用的巧妙,可看到那麽多官吏卷入黨争丢掉性命,您心裏難道就沒有一絲愧疚和可惜嗎?”顧玄啓語氣愈發激動,“還有此次江河決堤上百萬人受災,父皇您明明知道是聞家故意動了手腳并以此栽贓兒臣,卻非但不嚴懲聞家,還任由他們污蔑兒臣,就只是為了讓黨争能持續下去!再這麽鬥下去,朝中還有多少賢能可用?百姓們還能有多少安定的日子?大寧朝又能延續多久……”

“放肆!”寧慶帝怒拍桌子,“這大寧朝還是朕做主,輪不到你來指教朕!你被人栽贓陷害是你自己無能,怪什麽黨争?哪朝哪代沒有黨争?朕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你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承受不住,還是趁早退位讓賢罷!”

“是,每朝每代都有黨争,但這并不代表它是必要的。若是讓兒臣踩着無數人的鮮血來坐穩這個太子之位,兒臣寧願不當這個太子!”顧玄啓辯駁道。

“你……”寧慶帝怒而起身,“當不當這個太子不是你說了算,是朕說了算。朕看你是腦子不清醒了!你去五臺寺給朕好好反省一段時間,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比起兒臣,父皇您才更應該多讀幾本佛經,也好對天下百姓多幾分仁慈!”顧玄啓冷聲道。

“逆子!”寧慶帝氣得抓了個硯臺朝他扔了過去,“來人,即刻送太子去五臺寺嚴加看管。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進出五臺寺!”

顧玄啓沒有躲避,任由硯臺砸到頭上,他擡手摸了下,有血,他不以為意,從容地轉身,跟着宮人走出甘露殿,連夜被押往五臺寺幽禁。

去往五臺寺的路上,顧玄啓絲毫不覺得後悔。聞家繞了一大圈利用紀良娣甚至宋蝶設了個局想要離間他和父皇的關系,殊不知他和父皇之間的矛盾遠不在此。

他身為一國儲君,和父皇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政見不同。從前他收斂鋒芒韬光養晦,可如今卷入黨争丢掉性命的官吏實在太多,更出了江河決堤這等‘人禍’,他實在不願再忍耐,這才在今晚求見了父皇,一為勸谏,二為攤牌。

去之前他就知道會徹底惹怒父皇,但他還是去了。因為這些話,他不得不說。除了他,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敢說。

正因為早就料到了會被幽禁,他才提前送了宋蝶出宮。有他安排的人手,宋蝶和兩個孩子大可在泾州平安度日,而不會被他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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