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寒了心

無論如何, 明面上先結案,暗地裏他再派人追查幕後主使便是。顧玄啓于是看向宋蝶,提議道:“既然下毒之人已經畏罪自盡, 不如此事就此……”

然而,顧玄啓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只因宋蝶面無表情地擡起頭掃了他一眼。她生着一雙含情杏眸, 平時裏總是情緒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喜怒哀樂。可此刻她瞳仁漆黑,眸中沒有一絲情緒,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着他, 讓他沒辦法把剩下的話說出口。

今晚這一出鬧劇,宋蝶一直是冷眼旁觀。顧玄啓對寧郡主的偏頗,王妃對寧郡主的維護,以及他們為了寧郡主的聲譽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宋蝶都看在眼裏。

“若今日中毒的是寧郡主, 王爺還會就這麽算了嗎?”宋蝶直視顧玄啓, 輕聲問道。

顧玄啓怔了下,他想了想, 若今日中毒的是韻寧,他定會大發雷霆徹查到底, 哪怕将王府翻個遍也要查出幕後主使,而不會像現在這樣, 急着将案子了結。

想到這, 顧玄啓有些沉默,他自诩公正,也一直把棠棠和藤兒當做親生孩子一樣對待。但聽了宋蝶這個問題,他才知道, 他心裏終究還是有所偏頗,并沒有真正做到公平對待。

“你想要怎麽處置?”顧玄啓于是問道。

“徹查。”宋蝶吐出兩個字。

顧玄啓閉了閉眼,棠棠中毒留下病根,宋蝶定然不會輕易罷休。若不徹查,怕會寒了她的心。可若是徹查,又恐有損韻寧聲譽。

“徹查是誰指使茜珠在板栗糕中下毒,又是誰指使茜珠栽贓陷害寧郡主,還不惜‘以死明志’損害郡主聲譽?”宋蝶緩緩說道。

顧玄啓正頭疼着,聽到宋蝶這話,他猛地睜開眼,驚喜地看向宋蝶,原來她也相信韻寧?她要查的不是韻寧,而是要查是誰在陷害韻寧!

宋蝶收回視線,今日之事疑點衆多,正如顧玄啓所言,若寧郡主真的有意毒害棠棠,為何要将多的板栗糕留在荷包裏?可見茜珠是被他人指使,借着給棠棠下毒栽贓陷害寧郡主,為的恐怕就是挑撥西院和東院對立,同時挑撥她和王爺的關系。

而幕後主使設出如此粗糙不經推敲的局,絕不是因為愚蠢,而是這個局意外出了差錯。

這個差錯便是幕後主使沒料到她能用解毒丸幫棠棠吊住性命。

若沒有那幾粒解毒丸,沒等大夫過來,棠棠恐怕就中毒身亡了。

若棠棠死了,她一定會發瘋失去理智,自然不會去推敲案情的疑點,她只會在發瘋之下,恨不得讓寧郡主以命償命,與東院鬥個不死不休,甚至同包庇郡主的王爺鬧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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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她變成一個瘋婆子,注定會被王爺厭棄,會被王妃視為眼中釘。

等她和王妃鬥個魚死網破時,幕後主使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誰會是這個漁翁呢?宋蝶首先想到的是,留在長安的蔡良媛和陶良媛。蔡良媛素來沉默寡言,因為兒子顧岩昌要留在長安當質子才不得不留在長安。陶良媛活潑嬌俏,是為了照顧幼女顧筠菡才留在長安。

但轉念一想,蔡良媛和陶良媛遠在長安,而王爺不知何時才會回長安,她們沒必要現在就讓她和王妃鬥個兩敗俱傷。即便她現在失寵,對她們也毫無益處。

不是遠在長安之人,那便是近在王府之人了。

整個王府後院,除了東院的王妃和西院的她,就只剩在北院裝病的胡女舞姬雲芝了。

宋蝶摒棄閑雜人等,将推斷告訴了王爺和王妃。

葉從霜聽完點了點頭:“有這個可能,那雲芝的确不是個安分的。”

顧玄啓皺了皺眉,當初因為雲芝告密他才留她在府中,庇護她的安全。這麽久以來,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北院,幾乎是閉門不出,他都快忘了府中還有這麽個人了,今日這事他更沒有往她身上想過。

現在聽宋蝶和王妃這麽一說,顧玄啓沒再猶豫,當即命人去圍了北院,将院中上上下下分別關押審問。

一夜過去,事情已然真相大白,甚至還有了意外的收獲。

原來那雲芝從前善跳蛇舞很會養蛇,入府之後先是用錢財收買了廚房負責采買的陳婆子,讓陳婆子借着采買之便給她帶了條毒蛇進府,秘密養在身邊。

慶功宴那日雲芝便威脅陳婆子采買時故意混進毒蘑菇,害得許多将士中毒,宋蝶也因此被罰去英烈堂祈福。

可她沒想到,宋蝶被罰的第二天,王爺就親手把宋蝶從英烈堂抱回西院,且恩寵更盛。

雲芝蟄伏了段時間,終于等到宋蝶自己作死惹惱王爺不得不離開王府去下南洋,卻沒想到,王爺得知後竟親自去把她追了回來。

雲芝這才明白,只要宋蝶在王府一日,她就永遠都別想出頭。這才再次铤而走險,收買茜珠毒害棠棠栽贓寧郡主,為的就是讓宋蝶在失子之痛下和王妃相鬥,被王爺厭棄。

其實上次慶功宴雲芝也存着讓宋蝶和王妃為執掌王府争個頭破血流的念頭,只是沒想到那晚王妃竟主動幫宋蝶求情,而事後宋蝶又幹脆利落地将打理王府的權力交還給了王妃。

事情敗露,雲芝沒有哭天喊地地求饒,只求在臨死之前見王爺一面。

顧玄啓本想直接将她賜死,但一想到前後兩次中毒案都是雲芝在幕後指使,而他竟被蒙蔽至此,便去北院見了她最後一面。

雲芝見到王爺後,便癡癡地望着他。早在都尉府時,她便見過他一面,當時她很驚訝,像他那樣龍章鳳姿俊雅風流的男子怎會來黔州這偏遠之地?以至于她舞步出了差錯,還是他幫她說了句話,她才免去被當場鞭笞。

後來她才知道他原是當朝太子,以一封罪己書自貶成為楚王,才來了黔州。

她想,他那般尊貴出色,別說是當太子了,就是當聖上都理所應當。

他不該蝸居在這小小黔州當個閑散王爺,而她也不滿足于在都尉府當個低賤的舞姬。

後來,當她偷聽到裴都尉和南诏使者密會時,她就知道,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

她偷偷跑出都尉府,去王府告密,想着王爺可以借此立功重返長安,恢複太子之位。而她告密的唯一條件是留在王府,得王爺庇護,這樣一來,待到他日王爺登九五之巅,她就算當不了皇後,也至少要搏個貴妃的位置。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還沒等到王爺回長安,就先栽在了宋蝶手裏,一個出身花農之家的小小侍妾。

她不甘心,也不理解。

“王爺,妾身自知逃不過一死。在死之前,妾身只想問您一件事。”雲芝癡情地看着王爺。

顧玄啓沉着臉,沒有搭理她。

雲芝只好繼續說道:“妾身自問身段樣貌俱佳,在王爺眼裏,妾身究竟是哪裏比不過宋姐姐?為何王爺獨寵宋姐姐,卻不肯看妾身哪怕一眼呢?”

顧玄啓瞥了她一眼,鄙夷道:“你不配與她相比。”

雲芝怎麽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她不甘心地問他:“那當初在都尉府,王爺為何要出言幫妾身求情?”

“本王那日只是不想見血罷了。”顧玄啓冷漠道。

雲芝聞言先是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原來在都尉府初見的那場宴會上,他不是幫她說話,而是單純地不想見血罷了!就算那日跳錯舞步的是其她舞姬,他也一樣會出聲求情!她還天真地以為,他對她多多少少有那麽幾分喜愛,可笑啊可笑!

臨死之前,得知這麽殘忍的真相,雲芝心裏頓時湧滿怨氣,她報複道:“王爺如此寵愛宋姐姐,卻還是為了寧郡主寒了宋姐姐的心。宋姐姐心裏有了心結,日後王爺再怎麽寵愛她彌補她,怕也回不到從前了吧。宋姐姐脾氣倔,又受不得委屈,若是再離府出走,王爺可就未必能像上次那樣把她追回來了。唉,妾身可真為王爺感到擔憂呢!”

雲芝說完,趕在王爺發怒前,搶先咬舌自盡了。

顧玄啓被她句句戳中痛點,若非她咬舌自盡,定要給她些教訓,眼下卻只能讓人将她葬了。

去西院的路上,顧玄啓滿腦子都是雲芝臨死前說的那番話。她說得對,他為了韻寧寒了宋蝶的心,以宋蝶的脾氣,就算不與他鬧決裂,也要偷偷籌劃着離府出走。

上次他是用了苦肉計才把她追回來,下次怕就不管用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她出府。可若是不讓她出府,她恐怕會先鬧個天翻地覆,然後永遠都不搭理他。

到了西院,顧玄啓将雲芝咬舌自盡的事告訴了宋蝶,宋蝶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問他:“王爺可用過早膳了?小廚房裏還炖着核桃山藥粥,王爺要不要喝一碗?”

顧玄啓見她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竟是絲毫沒有生他的氣,或者要與他鬧的打算,他心裏反而沒了底。

她越是這樣平靜,就越讓他感覺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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