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菊花意(二)

當努力地做一件事然後設想或者等待結果時,可能會設想很多種情況,而這設想甚至會是邏輯周延性的,即每一種結果都存在預想中。只是當過于失望的結果出現在眼前時,人還是會失落、沮喪或者懷疑,理性的判斷并不能調控情緒的産生。

不過實際上最低落的并不是付出最多的趙謹,而是趙素和林脩;趙素自然是因為他哥大熱天奔波那麽多,而且要作出改良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結果無人問津,自是很心疼他哥,最是沮喪。而林脩也是對趙謹懷着幾分愧疚,以及對暗中黑手的氣憤。相對來說,趙謹要顯得沉穩得多,剛開始總是會遇到各種問題本即在預料之中,始終相信這只是暫時的,也許是對自身的信心,也許是對林脩的信心,并沒有太過沮喪。

八月中旬,夏暑未消,秋露漸起,林脩以李溙名義廣發邀請帖,李溙平日不喜結交,又素有清名,如此機會,大姓、士人或才子,無論出于巴結或敬仰,無有推辭者。錦江邊一高地有一樓閣,名曰望江樓,朝啓熹微之晨光,暮收未消之雲霞,推窗即通南北之江風,閉門則融于銷香夜色中。這日傍晚,李溙設宴于此處,左首多為同僚士人,右首則為城中大姓,如侯、羅、郭、範、楊五家,素有才名者夾雜其中,總共也不過十數人,其中還有林脩上次酒樓所見景顧。李溙坐于上首,林脩坐于其旁,趙謹則于下首陪坐,并負責安排菜色酒品。

宴中,李太守雖一方面表達了其利農興商肅治的意思,并希望得到大家支持,但另一方面,所強調市場的包容性,大家都是聰明人,心中也已有分寸。酒至半酣,衆人也有所松弛;林脩朝趙謹示意,重新奉上酒品,分為四種,以不同花色酒壺奉于衆人案上,而其中花色看似随意,實際上則是林脩根據邀請的對象了解所置;如士人同僚或性情穩重者之前多為槐花熏,素有才名者之前根據性情則為梅花沁或菊花意,而風流纨绔之前則為桃花染;此外李溙與林脩之前則是素色酒壺。酒實際上與人一樣,千奇百色,不同品格。

席中侯家代表為其家中第二子,名侯彧,素有花名,男女通吃,葷素不忌,還喜附庸風雅。瞧見林脩模樣早已心有所動,雖感覺李溙與林脩之間不一般,但轉念一想,達官貴人之間有此嗜好并不少見,多數也只是貪色嘗鮮而已,不可能因為這些小事有所傷彌。

等酒再過一番,早已忍不住,主動表示願彈奏一曲添加興致,叫随從奉上琴來,所唱之調原為司馬相如鳳求凰,林脩聽到其中“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颉颃兮共翺翔!凰兮凰兮從我栖,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語調甚為輕浮,還老是拿他猥瑣淫蕩還自以為風流的眼神勾搭着林脩,林脩心中不禁火起,其中詞調覺得甚是被侮辱調戲的感覺。再看李溙,面色繃緊,雙手緊握,林脩知其心中肯定也是甚為惱火,而席間又許多人交相接耳,多有調笑。林脩拿手在案下按住李溙的手,以眼神示意自己處理。

曲畢,侯彧回到座上。林脩環視衆人,“既然侯公子如此雅興,脩作為半個主人,自然也須有所表示。恰好求學之時,也曾有所接觸,不妨也奉上一曲。”林脩其身來到廳中,拂裾輕斂坐下,微微調試,挑眉肅容,甚是有幾分犀利。聲起,

“鳳兮鳳兮非無凰,山重水闊不可量。梧桐結陰在朝陽,濯羽弱水鳴高翔。(此四句為唐代張祜所作司馬相如歌)才作鳳求凰,又有白頭吟;世間反複作陰陽,只差思量。輕浮浪語如敝履,得一人心作高陽。竹竿袅袅,魚尾簁簁(shai),任世事颠簸狂浪!”

林脩初時譏諷侯彧學識淺薄又兼輕浮浪語,世人亦性情漂浮反複陰陽,後來看着李溙沉穩坐于前,感覺很是心安,諷刺過後抑郁消散大半,後半則變成了對李溙的愛意與堅定的霸氣。林脩其人如秋月淩空,其聲如山澗回響,琴音雖不算太高超,但勝在琴者自身所有的一種格調,又兼才情,曲畢,衆人一霎甚是癡呆。

座中景顧最先回過神來,執起案上帶着菊花色樣的酒壺,自斟了一杯,一下抿進了喉中,就像意圖壓下心中的驚詫、緊張還有莫名的悸動。酒才入喉,口感甚是純淨爽滑,甚是清香,又帶有一些初時微澀、旋時回甜的微妙滋味,配上此時的心情,真是妙不可言。

又斟了一杯,向林脩致意,“上次偶遇,脩公子提及除了蜀郡四大名酒,世間更有妙品,在下一直耿耿于懷,只是一直無緣求解。今日聽得公子妙音,飲得這佳釀,果真不可方物。只是不知這酒是何品種?”

林脩微微垂眼,心想這人果真上道,“這酒名曰如夢令,在座諸位依酒壺花色分別為槐花熏、梅花沁、桃花染、菊花意四味,取人生情、孝、忠、義四意,而太守與在下案前素色酒瓶中則為如夢令原酒。人生如夢,彼時彼情彼境,各中滋味,當時道得百轉千回,也不過如酒醒夢空一場。”

其夜,李溙将林脩擁入懷裏,側過身來,用手指卷着林脩的長發,一卷一卷,足夠的長度可以讓李溙慢慢地卷着,足以顯示他的耐心和耐心中足以讓林脩忐忑的不懷好意,“子卿,我怎麽不知道你會彈琴呢?”

林脩雖然覺得沒有什麽可心虛的,可是在李溙這種調調下,就是忍不住有點瘆的慌,擡眼看了看李溙,還在繼續認真地糾纏着自己的頭發,“以前向屈先生求學時,肯定學過啊,不過一具琴也很貴啦,像我這種為生活所奔波的人怎麽會有這閑錢買呢,所以平常沒彈過,你也不知道啦。”

“哦,這樣啊,那那個白面書生說的什麽偶遇又是怎麽回事呢?”

林脩想到上次醉酒鬧出的囧事,不禁有點臉紅,李溙看到林脩這幅模樣,還以為什麽別的,卷發的手指頓了頓,心裏有點惱火,“難道又有什麽奇遇不成?”

林脩瞧着李溙這幅模樣又覺得好笑,倒沒那麽羞得慌了,“就上次醉酒了你接我那次,和阿素快吃完時遇到的人而已,我也不認識,沒說幾句話。”

李溙放開發卷,摸了摸林脩的頭,親了親林脩的嘴唇,心中暗忖,“瞧那景顧的眼神,和侯彧那纨绔的又有什麽區別,這種格調稍微高一點的才更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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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溙與林脩從府衙歸來,管家上前給李溙說道,景家少爺今日在兩人出去後不久,就上門拜訪送琴予林脩,卻不料錯過,準備等到林脩午休時親手交予,可林脩中午卻沒回來,于是留下琴先行告辭了。

李溙心中咯噔一下,贈琴,表情,臉色甚是難看,心裏當世人都是沒眼色的,随便就勾搭自己身邊的人,當自己不存在啊,瞟了瞟身邊的人,心裏又不禁得意又不禁惱火,果然是太勾人了,惹得這許多人為他情難自禁。林脩看他臉色,自然知他心中惱火,不禁心喜得意,不過有些事自然還是不能糊塗的,于是很恭敬地向管家說道,“李伯,你也知我和趙謹有一些經營,最近銀兩有些周轉不開,勞煩李伯找人幫我把這琴當了吧,想來也值許多銀子。”

李溙與管家齊齊黑線飄過,世間如此淡定地将情意當為阿堵物還泰然處之淡定從容的想來也只有面前這朵奇葩了。李溙雖然聽到林脩這樣的決定心裏舒爽,但還是疑問道,“子卿,這樣如果傳出去會不會對你不好?”

“這琴我自然是斷不能收的”,說着那眼睃了李溙一下,李溙不禁窘然,“如果退回去,實際上更令人難堪,還矯情,而且當作銀兩的話,也可作雖不留情,但也算收得一筆利益人情啊,以後趙謹的經營自然得需要啊;再說這琴本來就錢,為何要與真金白銀過不去呢。”

管家李溙早已退下,李溙有些無語,邊回到房中邊對林脩說道,“如果讓景顧知道你當了他的琴,他可能并不和你想的一樣,認為你這是對他的一種羞辱呢?”

林脩湊到李溙懷裏,深深吸了吸對方身上令自己舒服松弛的味道,悶悶地說道,“那次宴席上,誰沒看出我與你關系不一般,還三番五次地如此挑撥于我,既是對你的一種羞辱,也是對我的一種羞辱,既然不識好歹在前,我又何必留下情面。”

李溙無奈地看了看林脩,安撫地順了順林脩的背,“景家向來教養頗好,景顧也與侯彧不同,想來的确是情難自禁吧。”李溙心中嘆了嘆氣,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林脩推開了李溙,回身坐到床邊,翻了翻白眼,“哼,你現在知道裝好人啦,剛才不知道誰臉黑得像鍋底似的。若景顧如你所說教養頗好,沖動過後想必也能知曉我的意思,并不會懷恨在心。”

李溙忙安撫道,“看來子卿都已考慮到,自是沒錯的;果然知我意者莫過于子卿。”說着将林脩壓到床上親了親,自是一番情動。

次日林脩再從府衙回來時,又收到一具上好之琴,梓木為底,梧桐為面,那完整的木料,紋路清晰流暢的琴身,一看即知自是上品。林脩想到李溙偷偷吩咐李伯備下,李伯自是知道林脩在李溙心目中的地位,想着自家少爺冷冷的肯定也不會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又偷偷轉告于自己,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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