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整個殘垣斷壁的背景用了上千塊實心磚,眼下這些磚頭全砸在覃坈和舒慕的身上,劇組的工作人員心裏拔涼拔涼的,在他們看來,就算這會兒下面的人還有口氣,等他們把所有的磚都搬開,人也基本沒救了。
“還愣着幹什麽啊,趕緊搬啊!”穆寬急得嗓子都嘶啞了,手腳并用地爬到磚頭堆上一塊塊往下扔,僥幸沒被磚頭砸中的簡桐桐邊抹眼淚邊幫忙搬磚,其他人見狀也立馬伸手,磚頭山飛速變小,可無論外面的人怎麽呼喚,被埋的人也沒給予半點回應。
“先叫救護車吧。”挖了五分鐘也沒能把人挖出來,牛佳導演的心徹底沉了,手上還保持着機械地搬動動作,腦子卻難得靈敏地指揮助理打電話。助理悶悶地應了一聲,拿着手機躲到旁邊稍微安靜點的地方去打急救電話。
“我的大少爺,你堅持住,我馬上就把你救出來了!”穆寬扯着脖子嚷着,眼睛卻不争氣地紅了。幾分鐘前還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早知如此,他剛才就是灌也要逼着舒慕把那杯提神的黑咖啡喝下去。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啊!”簡桐桐的話剛說一半,堆在他們面前的磚頭山忽然劇烈地顫了顫,跟着從內部炸裂開來,磚頭亂飛的瞬間,長發飄飄、仿若天神降世的覃坈站了起來,懷裏緊緊抱着的,是頭破血流的舒大少。
“你沒事,太好了!”簡桐桐的笑容還未成形,注意力就被一動不動的舒慕吸引過去,和只在衣服上粘了些灰塵的覃坈不同,舒慕的情況很糟糕,額頭上有個非常明顯的傷口,八成是被某塊磚頭砸了個正着,臉上和露在外面的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擦傷,到處都在流血,讓人無法判斷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這是,這是怎麽了?”穆寬帶着哭腔沖到二人身邊想攙舒慕一把,可手卻停在半空不知放到哪裏,好像無論碰到哪個部位,都會給這個受到重創的人傷上加傷,急得他只能圍着兩人轉圈,什麽都做不了。
“他沒事。”覃坈看都沒看周圍或焦躁或慶幸的人群,打橫抱起暈倒的舒慕大踏步離開廢墟,穆寬見狀急忙跟在後面跑,張羅着開車送舒慕去醫院做詳細檢查。
……
“喂,要不要給他也做個檢查啊?”醫院走廊裏,簡桐桐扯扯穆寬的袖子,又指了指不遠處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的覃坈,小小聲地說。一整晚,除了那句“他沒事”,覃坈再沒說過任何話,雖然他這人平時也很少說話,臉上也沒太多表情,但莫名地,今晚的覃坈讓人覺得很不一樣,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看他的樣子應該沒事,咱們還是別過去招惹他了。”穆寬搖搖頭,也許是被舒慕受傷的事刺激了,他總覺得從廢墟裏站起來的覃坈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保镖兼朋友。此時的覃坈獨自站在角落裏,仿佛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是遺世獨立的神,也是被世人屏蔽在外的魔鬼。
簡桐桐憂心地忘了覃坈一眼,最終認可地點頭,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如今的覃坈,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外冷內熱的年輕人了。
醫生的診斷很快就結束了,就像覃坈說的那樣,舒慕的傷看上去吓人,實際并沒什麽大礙,全身上下最嚴重的就是腦門上的砸傷,不會引起狗血的腦震蕩失憶或腦內出血,但如果恢複不好可能會留下疤痕。對于一個靠臉吃飯的藝人而言,這算是最不幸的消息了。
“謝天謝地,只要人沒事就行。”穆寬雙掌合十,三百六十度朝天鞠躬行禮,男人嘛,留點疤也不要緊,沒有性命之憂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今晚不會醒,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慢人一步,覃坈踏進病房,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穆寬想說他要留下陪夜,卻被眼疾手快的簡桐桐制止了,“那舒哥就交給你了,我們先回去了。”簡桐桐說完拉起欲言又止的穆寬離開醫院。
最近詭異的事情發生的夠多了,身為最普通的蝼蟻般人類,他們還是不要挑戰權威的存在感。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他們若是今晚留在醫院陪夜,一定會後悔!
打發走無關緊要的人,覃坈拎過凳子坐到舒慕的病床邊,盯着床上的人陷入深思。背景磚牆倒下來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沖到舒慕的身旁,可還是慢了些,眼睜睜看着一塊磚頭砸了下來,将舒慕的額頭砸出個觸目驚心的傷口。
之後的事就有點始料未及了,覃坈用自己的身體做盾牌将本就受傷的舒慕護住,兩人被無數的磚頭壓倒,倒地的時候,覃坈不小心撞到了舒慕的傷口,大少爺悶哼一聲暈了過去,而覃坈的腦海中出現了許多失落多年的記憶。
他記起了自己是誰,也記起了為何會被困在小小的存錢罐裏,卻依然沒能找回曾經的力量。攤開雙掌疑惑地望着,覺醒的覃坈對如今這種無力虛脫的感覺很陌生,沒有力量的自己,和凡人無異……
手掌慢慢握緊成拳,覃坈抿緊嘴唇,他發誓一定要找回丢失的力量,一定要将害他變成今天這樣的仇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
“給我倒杯水。”蘇醒的唐劍文盯着目瞪口呆的大臉看了三秒,忽而不屑地嗤笑一聲,見對方依然沒有反應,唐劍文不爽地皺眉:“別讓我重複第二遍。”
“啊?哦,哦!”回過神來的大臉把自己從上到下摸了一遍,詫異自己居然沒有魂飛魄散的同時,手腳麻利地給唐老板倒了杯水。
兩人的對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康俊本來就睡得不踏實,聽見他們的對話,立刻睜開眼睛。
“你醒了!”康俊一喜,急急地從陪護床上下來,可能是睡覺時壓麻了腳,落地時沒能撐住身體,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唐劍文像是剛意識到病房裏不止他和大臉,将視線轉向一瘸一拐走過來的年輕人。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可說不上為什麽,他居然覺得這個人很熟悉,好像認識了很久。
“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康俊沒察覺到唐劍文的異常,強撐着蹭到床邊,坐到凳子上邊捶麻到快沒知覺的雙腿邊緊張地打量對方:“雖然醫生說你身體沒問題,但畢竟昏迷了好幾天,如果哪裏不對勁一定要說出來,要不現在叫值班醫生過來給你做個詳細檢查?”
唐劍文想問“你是誰”,又下意識覺得若是把這個問題問出口,那他和對面的人就不會像此時般親近,幾乎沒有考慮的,唐劍文挑起嘴角,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和聲音回了句:“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康俊開心地點頭,眼光瞄到唐劍文手裏的水杯,“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你想吃什麽?”
……
兩人說話的空檔,大臉捧着心口逃出了病房,直到躲回他熟悉的廁所,那顆許久未跳過的心還在狂奔——他居然和清醒的大殺器近距離接觸!神奇的是他竟然沒有被秒殺!!
大臉在馬桶蓋上坐了十分鐘,才勉強接受這個過于刺激的現實,頭腦冷靜之後,許多疑點如雨後春筍般接連冒出來。雖然他和唐劍文的接觸不多,但也知道那人狂妄歸狂妄,卻很有禮貌,可清醒時對方那個藐視天下的笑,指使他倒水時的高高在上,太違和了。
越想越覺得可疑,大臉覺得有必要找康俊通通氣,看到底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唐劍文真的和過去不同。不過當他重回病房時才發現,康俊已經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時營業店鋪買宵夜了,而唐劍文正靜靜坐在病床上,發覺有人在偷看自己,立刻射過去兩道刀子般的目光。
“過來。”認出大臉是剛才幫自己倒水的鬼,唐劍文周身的殺氣稍稍減弱,對戰戰兢兢戳在門口的家夥勾勾手指。大臉有心拒絕,又覺得如果他現在敢說個“不”,那結局肯定不會太好,所以心裏再不願意,腿腳還是不聽話地向病床挪去。
“你認識剛才那人?”唐劍文面上漫不經心,實際卻在打量着這只鬼。看得出來,這是只正經修煉的鬼,世間鬼物萬千,能停留在陽間的寥寥無幾,而這些不肯去地府的鬼多數心願未了,要麽牽挂着本該放下的,要麽記恨着沒有意義的,這些鬼心不靜,根本不可能正經修煉,就算他們肯,也沒有渠道去學習正統的修煉法則。眼前這只鬼看樣子死的時間不太長,但修為已經小有所成,看來不是有高人相助就是心思純淨,天生修行的好胚子。
“你說康俊?”大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跟着想到什麽般猛地瞪圓眼珠子,神情由呆萌轉戒備只用了一秒:“你不是唐老板!說,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附到唐老板身上?”
其實他更想問“你是怎麽附身到唐老板身上的”,因為這幾天他一直在醫院蹲守,沒見哪只不要命的鬼靠近過這間病房,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附身卻沒驚動他,說明附身這貨的本領比他高了許多。
“唐老板?”唐劍文挑挑眉梢,這個稱呼對他而言無疑是陌生的,但看看自己的身體,又釋然了,如今的他不過是一介凡人,有個凡人的名字和身份也是正常的,“你說剛才那個年輕人叫康俊?”
相比“唐老板”,他對康俊這個名字反而熟悉得多,只是為何會對這個人有這種感覺,唐劍文一時間還摸不到頭腦。
“你,你到底是誰啊?”大臉煩躁地繞着床轉了幾圈,直到把床上的人轉的不耐煩,透過來個“你在晃蕩老子就滅了你”的眼神,才被迫停了下來,但疑惑早已萌芽,不吐不快。
“我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唐劍文說的理所當然,大臉是滿臉的不信。
“發生了一些事,我記不起過去的事,現在把你知道的講出來,”唐劍文微微揚起下巴,那副趾高氣揚的架勢特別欠揍,“尤其是和康俊有關的。”
失憶會讓一個不太讨厭的人變得特別讨厭嗎?大臉滿腦袋問號,不過他确實沒在對方身上聞到同類的味道,也就是說唐劍文被鬼附身的可能性很低。再說,現在的唐劍文雖然沒了散發出來的殺伐之氣,甚至在鬼類的眼裏和普通人沒什麽不同,但大臉就是覺得眼前這個唐劍文比曾經那個更加可怕。
鬼類的直覺,有時比女人更準。
大臉對唐劍文了解不多,唯一說得出的就是在水天一色度假村經歷的驚魂一夜,當聽大臉說自己為了防止再度被鬼擊倒而在腦袋上扣了個簡易編筐,唐劍文的臉立馬黑了——這個身體真是蠢爆了,怎麽能做出如此有辱他身份的事!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其他的你可以問康俊。”被唐劍文陰森的表情吓到,大臉立馬飄去牆根貼好,他就說眼下的唐劍文更可怕吧,瞧瞧這表情,啧啧,比鬼還吓人呢!
“你說我這副身體是間大公司的老板,經營着一家影視城,而這家影視城還鬧了好幾年的鬼?”揉揉抽疼的腦袋,唐劍文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自己的今世了。曾經的他叱咤風雲,讓所有鬼類聞風喪膽,這輩子是怎麽了,大鬼小鬼一股腦找上門,成心讓他難堪啊?
大臉使勁點頭,他沒見過影視城裏的鬼長什麽樣,但有發黴兄弟常駐那裏,真是想不鬧鬼都難。
“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唐劍文腦袋更疼了,不曉得是不是覺醒之魂漸漸和身體融合,那些被遺忘的事又都想了起來,當年和今世攪在一起,頭疼得厲害,“今晚的事不許對他說。”
即便沒有指名道姓,大臉也知道他說的是誰,更加用力地點頭,大臉讪讪地貼着牆根慢慢磨蹭,終于成功逃出了低氣壓的病房。
重新倒在床上,唐劍文疲憊地閉上雙眼,那些遺忘了差不多三十年的過往對于如今的他,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他以為今生今世都不會想起,沒想到還是沒能逃脫宿命的輪回。
到底是什麽刺激他醒過來?對此,唐劍文一頭霧水,但總覺得身為凡人的他想起自己的真實身份并不是一件好事。
總感覺有些不太好的事要發生了。
……
陽光透過窗子灑在白色的病床上,舒慕舒服地哼哼兩聲,慢慢睜開雙眼,沒等開口,腦袋上突然傳來一陣讓人戰栗的疼痛,惹得大少爺咧咧嘴,差點叫出聲。
“我的大少爺,你總算是醒了!”穆寬一進門就看到舒慕睜開眼,立刻将早餐和請人熬制的濃湯丢在床頭櫃上,巴巴地撲到床邊。可能流了不少血的緣故,舒慕的臉色比平時白了些,氣色也很差,但精神看上去還不錯,經紀人長出口氣,看來大少爺是真的沒事了。
“我睡了很久嗎?頭怎麽這麽疼啊?”舒慕邊說邊準備揉腦門,以前連夜開工後補覺總是一睡十幾個鐘頭,每每睡醒都是頭暈眼花腦袋痛,可今天的疼法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
手伸到一半被床邊的覃坈握住,沉默的保镖将他那只不知輕重的爪子塞進被窩,又将自己的手附在對方沒受傷的一側額頭輕輕揉着:“你受傷了。”
舒服地哼唧半天,舒慕不舍地睜開眼睛,這才留意到房間的顏色似乎單調的過了頭,“我在醫院?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不記得自己受傷了?”
“都說你不喝咖啡會半路睡過去,”穆寬嗔怪地瞪了大少爺一眼,轉身将湯倒進碗裏,“昨晚拍戲的時候你睡着了,結果背景牆倒了,你被磚頭砸傷了腦袋。”
回憶着昨晚拍戲時的場景,舒慕滿臉黑線,怪不得他全身疼得像是被分解過,敢情是被磚頭砸的啊!這都能保住小命,看來他要轉運啊!
“這次你得好好感謝人家,要是沒有他挺身去救你,你這條小命就玩完了。”穆寬用下巴往覃坈那邊挑了挑,端着碗坐到床邊,想喂大少爺喝湯。沒想到他的屁股還沒貼到凳子上,碗就被對面的人給接過去了。覃坈一臉“這沒你事”的表情,搞得穆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把碗放到自己這邊的床頭櫃上,覃坈起身将舒慕扶起來,在床頭墊了兩個大枕頭,确認對方靠的舒服才重新端起碗,一勺勺給舒大少喂食。
“你是不知道,現在影視城裏又謠言四起了,”翻出一袋小籠包,穆寬坐到邊上解決着自己的早餐,順便把自己聽說的八卦分享給舒慕和覃坈,“唐老板剛接手咱這部戲就暈倒住院,至今也不知道清醒沒有,現在眼看電影殺青了,你這個主演又受傷住院,所以大家都說《靈異那點事》犯了天怒,誰碰誰倒黴。”
覃坈喂湯的手頓了頓,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再犯天怒不也拍完了麽,”吞下一口湯,舒慕揮揮酸疼的胳膊,“這就叫人定勝天。”
覃坈挑起嘴角,舀起一塊肉塞進大少爺嘴裏。
“這倒是。”穆寬認可的點頭,這部戲傳奇般的拍攝過程成了現下網友熱議的焦點,得知電影順利拍完,無數網友表示死活都要去電影院貢獻票房,也算是參與了一把百年難得一遇的靈異事件。
“啊,對了!”吞下一個包子,穆寬猛地拍了下大腿,大聲喊了一嗓子,吓得舒慕差點嗆到,覃坈冷飕飕地瞪了經紀人一眼,騰出手在舒慕胸口上輕撫,幫着大少爺順氣。
“我買包子的時候看到早間新聞報道說,城東那段環城公路封路了。”沒接收到覃坈警告的眼神,穆寬跟打了雞血似的打開話匣子。
就在昨夜,城東那段被遠澤老道預言将成為死地的環城公路發生了嚴重車禍,具體有多嚴重新聞沒說,但以前發生那麽多車禍都沒封路,如今一起車禍就封了,說明事情絕對比他們能想象到的更加複雜。
“唉,希望不要再出幺蛾子了,”八卦完畢,穆寬一臉憂愁,“咱這邊的戰鬥力不斷削減,再遇到什麽事可不見得能全身而退,要不這樣吧,反正電影拍完了,咱去外地避避風頭?”惹不起還躲得起,他手裏壓着不少外地的工作,正好趁機遠離這座暗潮洶湧的城市。
舒慕胡亂地點頭,臉色卻愈加難看,他向來不怎麽靈光的直覺告訴他,事情恐怕沒那麽容易了解,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