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要聽話

風辭最終還是把這活應承下來。

一來是因為蕭卻眼巴巴看着他時那模樣實在有點可憐,二來,他家小黑蛇被雄黃熏得也很可憐。而且,看外面那一片狼藉的模樣,猜也知道小黑蛇的神識這幾天過得不會太好,有風辭在,他至少能平靜一些。

蕭卻在阆風城算說得上話的,得了風辭的肯允,當即便去安排。

既然要長期陪着小黑蛇,風辭就不能一直用神識狀态示人。倒不是修為或者什麽別的問題,主要是……陸景明的肉身還被他丢在藏經閣呢。

他在這兒待着,那邊陸景明可就只剩一具沒有呼吸的死屍了。

于是,風辭又花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把那條纏人的蛇從自己身上剝下來,溜出了臨仙臺。

***

阆風城在城主裴千越的嚴厲管教下,弟子們勤勉刻苦到了幾乎離譜的地步,就連大清早的藏經閣也人滿為患。

五層高的經閣內,一排排書架并列排開,弟子們穿行其中。

或小聲讨論,或獨自閱讀,學習氛圍一派濃厚。

可這般學習氛圍濃厚的場所,卻有一人,抱着掃帚靠在藏經閣外的牆角,睡得正安穩。

“陸、景、明!”

風辭剛回肉身就被人一腳踹在胸口,猝不及防被踹飛出去,滾下了藏經閣前的石階。

他一擡頭,果真看見程博站在藏經閣門口,對他怒目而視。

風辭:“……”

這人是不是成天什麽事也不幹,就盯着他找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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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博呵斥道:“我讓你來是幹嘛的,讓你灑掃藏經閣,你來這裏睡覺?你這麽愛睡怎麽不下山回家去睡?”

風辭揉着胸口,心道他全家加全師門都在三千年前被邪魔弄死了,他回哪個家?

他一笑,正想說話,卻有一雙手伸出來,将他扶了起來。

“大清早的,在這兒吵什麽?”來人問道。

這聲音聽着耳熟,風辭扭頭一看,竟是謝無寒。

謝無寒乃戒律長老首徒,阆風城首席弟子,這些時日都是他在調查仙門之禍。

此人年紀尚輕,修為造詣卻很不錯,只可惜有些心高氣傲,往日對他們這些外門弟子從不正眼看待。

所以風辭被他扶了這一下,還頗有些訝異。

“謝、謝師兄!”程博在他面前立即慫了,忙道,“沒什麽,這小子偷懶,我正教訓他呢。”

謝無寒皺眉:“那也不行,在這藏經閣外動手動腳,像什麽樣子。”

風辭幾乎要以為他也被奪舍了。

上次見面,謝無寒還對他呼來喝去,再上一次,甚至直接拿劍指着他。

這才過去了多久,這人怎麽忽然轉性,還幫他說起話來了?

程博顯然也沒想到謝無寒竟會護着風辭,可他不敢忤逆,只得咬了牙應道:“是,謝師兄教訓得是。”

謝無寒沒理會他,又轉頭問風辭:“你沒事吧?”

“……”風辭實在不習慣這人忽然的關心,“沒事,多謝師兄。”

謝無寒點點頭,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陸景明!”身後,有弟子匆匆跑來,“臨仙臺派人來找你,讓你從今日起前去随身侍奉城主,現在就去。”

蕭卻的速度真是挺快,還直接以臨仙臺的名義召風辭前去。

這是生怕他反悔啊。

“侍奉?”程博指着風辭,十分詫異,“就他?”

雖說整個阆風城都怕裴千越怕得要命,但如果有随身侍奉的機會,任誰都不會想錯過。那可是難得與修真界上層人物接觸的機會,不說被看重收為弟子,就是平日裏随便被指點兩招,對修行的助益都是無可限量的。

可惜,裴千越掌管阆風城這麽多年,從未要過任何人侍奉。偶爾有其他仙門長老前來論道,需要個端茶送水的,那都是內門弟子的機會,輪不到他們外門。

再者說,就陸景明這懶得出奇的性子,平日裏掃個地都像要了他的命一樣,盯着他時勉強動兩下,稍微一會兒不盯着,就不知道窩哪兒睡大覺去了。

這種人,怎麽都和随身侍奉這四個字扯不上關系。

這大餅今天怎麽偏偏掉他頭上了?

“你沒聽錯嗎,真是找陸景明?”程博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城主不是前幾天就傳令,不然任何人靠近臨仙臺嗎,怎麽忽然又要人侍奉了?”

“我也不知道啊程師兄。”

來傳話的就是個外門普通弟子,哪裏答得上來:“但對方說得很清楚,就要陸景明,還讓他別耽擱時間,馬上就去。”

程博默然片刻,不知該說什麽,最終只惡狠狠地瞪了風辭一眼。

不止他覺得奇怪,在一旁的謝無寒同樣也斂了眼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風辭和他離得近,沒錯過他這片刻的異常,不過後者很快遮掩起來,道:“既然是城主召見,師弟還是快去吧。”

……不對勁。

但具體不對勁在哪兒,風辭沒時間再多計較。

他再不去臨仙臺,他怕自家小黑蛇把屋子拆了。

***

再次踏進臨仙臺大殿,就是拿着傳送令牌,從大門正大光明走進來。

風辭本以為會得到自家小蛇的熱切迎接,卻沒想到,小黑蛇根本沒來找他。

蕭卻說過,裴千越在這大殿附近設了禁制,保證他沉睡時,神識離不開臨仙臺。

所以,小黑蛇應該還在裏頭才對。

可大殿很暗,神識狀态能随時隐藏行跡,加上這臨仙臺上又加設了影響靈力感應的禁锢,風辭在殿內找了一大圈,竟連個蛇影子都沒見到。

……去哪兒了?

風辭站在大殿上思索片刻,喊道:“裴千越,你不在嗎?”

沒有回應。

風辭又喊:“你要是不想見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這話音剛落,大殿正前方桌案上,亂七八糟堆積着書冊的下方,忽然輕輕動了動,像是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風辭權當沒看見,好似自言自語般繼續道:“看來真是不在呀,那我還是回去睡覺好了。”

他雖這麽說着,身體卻沒動。于是,他眼睜睜看見一條蛇尾巴從那堆書冊下方伸了出來,輕微地左右擺了擺,又立即縮回去。

等了片刻,見風辭沒什麽反應,又試探着再次伸出來。

如此循環數次。

風辭沒忍住:“噗。”

這是和他鬧別扭呢。

多大的蛇了,還在玩這種幼稚的把戲。

風辭走上前去,把那堆書冊搬開,果真看見黑蛇盤在下方,腦袋還埋在身體裏。

瞧着氣鼓鼓的。

風辭問它:“生氣啦?”

蛇尾巴輕輕拍了拍桌案。

風辭又問:“不會是氣我去得太久了吧?”

蛇尾又拍了拍。

風辭失笑:“可我只去了不到半個時辰。”

蛇尾重重地拍打着桌面。

“好,我錯了我錯了。”風辭倒不擔心它傷着自己,但再這麽拍下去,這張桌案就要被劈成兩半了。他連忙把黑蛇抱起來,順蛇鱗,“是我不對,說好了一炷香就回來,卻耽擱快半個時辰,我認錯,你別生氣了。”

黑蛇伏在他懷裏,不再動了。

風辭無奈。

小黑蛇自小就很依賴風辭,風辭後來想過,這或許是因為風辭當年救他的時候,曾喂過他一滴血的緣故。

風辭承天道庇佑,長生不死,血脈中自然也蘊含靈力。

這蘊含靈力的血不僅陰差陽錯給小黑蛇開了靈識,也是它出生後入口的第一樣東西。它記住了這個味道,才變得十分親近他。

不過随着漸漸長大,那份骨子裏的親近和依賴被理智所取代,已經變得極其微弱。

所以,這小家夥清醒時候認不出他,如今意識混沌,反倒憑借着本能把他認出來了。

黑蛇雖然小氣,但還是很好哄。風辭只摸了摸它腦袋,便不再生氣,還主動用尾巴去蹭風辭的手腕。

風辭索性蹲在桌案邊,陪他玩了一會兒。

當初風辭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當年還是條蛇崽的小黑蛇也像今日這般糾纏着他,怎麽說都不讓走。

風辭記得,當時他也哄了好長時間。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我只是去看一眼就回來,不會很久。”

——“我會回來的,你乖乖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別鬧,你要聽話。”

想到這裏,風辭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下去。

所以,當年他離開之後,小黑蛇是不是也一直這樣等着他呢?

抱着他一定會回來的希望,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山洞裏孤獨而長久地等待着。

等到自己生悶氣。

等到再也不相信他的話。

等了……三千年。

風辭擡眼,手邊是蹭着他手指的小黑蛇,前方是那一幅幅沒有人臉的畫像。

他終于明白他第一次來臨仙臺時,裴千越為何會那樣說。

風辭輕輕舒了口氣。

裴千越說得對。

他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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