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主人就是心軟

阆風城終歲苦寒,雪的清晨比往日更冷。一夜去,院子裏鋪了滿地的積雪,遠山也仿佛暈染的水墨一般,薄霧朦胧,天地俱白。

唯有裴千越的身影,還有他身旁滲出的一小片血色,是這天地間唯一的異色。

——裴千越身上的傷,甚至還在往外滲血。

原始的囚妖符陣其實不會妖族産生多大的損傷,可經由淩霄門改良,變作了除妖之用。直接作用元神的傷害本就沒容易痊愈,更別說裴千越壓根沒包紮。

不去療傷,跑風辭這來跪着。

居然還踏馬跪了一晚上。

風辭簡直要被他給氣笑了。

“城主大人這是在幹什?”風辭沒好氣道,“弟子受不起城主大人這份禮,被人看見像什樣子?”

裴千越止了咳,聲音微弱且低啞:“整個外門弟子院都被我清空了,院外加了禁制,旁人進不來。”

風辭:“……”

風辭無語了:“你是真打算在我這長久地跪下去了?”

裴千越不答,反問:“主人還在生氣?”

風辭在心裏冷笑。

本來是不氣了,結果誰知道,剛一出門,就又被某條不知死活的蛇崽子氣到了。

風辭靠在門邊,笑了:“我要是還在生氣,你準備在這裏跪到我消氣?”

裴千越微低下頭,不回答,但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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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知道要來找我道歉,先前幹什去了?”風辭看見他這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苦心謀劃,用這些破算計我的時候,就沒考慮我會不會生氣?”

“不是全為算計主人……”裴千越似乎解釋,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下,低聲道,“我知錯了。”

風辭:“就起來,滾出去。”

裴千越又不動了。

風辭只覺得裴千越現在刺眼得,無是他身上的積雪,蒼白的臉色,還是他身旁将積雪染紅的點點血色以及萦繞不去的血腥味道。

他別視線不再看他,冷笑:“你自己樂意跪就跪着吧。”

随,砰的一聲,用力合上了房門。

力道大得甚至震落了屋脊上不少積雪。

裴千越低垂着頭,唇角彎起一點稍縱即逝的弧度,卻快遮掩下來。

***

這一跪,就跪了三天三夜。

裴千越在門前跪了三天,風辭有心和他較勁,便也在屋內待了三天。

一始只是知道裴千越能堅持多久,誰知道混賬東西還真一動不動,硬生生拖着一身傷挺了下來。

風辭更加心煩意亂。

原本,裴千越把外門弟子都轟走,也算是件好——沒人來喊風辭去幹活練功,他難得清靜,睡多久就能睡多久——可偏偏裴千越跪在外頭,風辭感知力又敏銳,方每次微弱的呼吸,壓低的咳嗽,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隔着一塊門板,清晰得可怕。

弄得風辭足足三天沒睡好覺。

修行到了風辭這個境界,本是不需要靠入睡來恢複體力,就飲食一樣,都已不再是必須之物。可風辭活了太多年,本來就嫌日子太長太無聊,果連睡覺這打發時間的好東西都失去,就更不知道該做什了。

因此,這些年他始終保持着入睡的習慣,而且每日都要睡長時間。

一個長期睡眠穩定的老年人來說,整整三天沒睡好覺,有多可怕不言而喻。

夜幕降臨,屋外寒風凜凜,風中夾雜着細雪,輕飄飄落到枝頭。

風辭今日不知多少次睜眼,偏頭看向房門的方向。

外頭又下雪了。

阆風城雖然地處昆侖,但實際上平日裏不會頻繁的下雪。

也不知是不是天道都懲罰裴千越,這三日,阆風城陸續下了好幾場雪。大雪每次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來得又急又快,裴千越身上的積雪融了又起,沒個消停的時候。

風辭知道裴千越是故意的。

混賬東西就是篤定他舍不得,篤定他吃這套,才故意在他面前這樣表現。

和前面幾次試探一樣,就是着他心軟呢。

越是這樣,風辭內心就越發堅定。

每次都用一招拿捏他,哪有這好的。

他才不會上他的當。

風辭在心中這樣着,索性也不睡了,起身盤腿,打坐入定。

修士入定能完全隔絕外界幹擾,有靜心凝神的效用,少則幾個時辰,多則數日都有可能。他倒要看看,他和裴千越誰耗得誰。

可風辭這一入定,卻并未像預中樣靜下心來。

相反,他又做了個夢。

***

月色高懸。

悠遠綿長的鐘聲陣陣回蕩在山林間,半山腰,有一座古剎靜靜伫立其中。風辭站在山崖之巅,視線遙遙望向靜谧的古剎。

有風将他素色的衣擺吹起,衣袂紛飛,在清冷月色下恍若谪仙。

他似乎有耐心,靜靜數着古剎裏的鐘聲,一下接着一下。

“一百零五。”

“一百零六。”

“一百零七……”

他不疾不徐地數着,眸光微斂,聲音清冽。可是這往日聽來叫人心緒平靜的鐘聲,此刻卻只讓他覺得悲傷。

一股莫名的悲怆充斥着風辭內心,可他并不明白份悲傷來自何處。他還沒明白,寺鐘已經敲響了最一聲。

一百零八聲鐘響,結束了。

在鐘聲飄蕩的餘韻中,風辭騰身而起,朝古剎飛去。

有個小和尚正在寺外掃地,風辭在寺門外落地,緩緩朝古剎走去。小和尚被忽然到來的他吓了一跳,不快回神來。

他放下掃帚,走到他面前。

小和尚向他行了一個佛家之禮,有禮有節問:“敢問仙尊號,來寒山寺所為何?”

“住持大師在嗎?”風辭低聲問。

“在的。”小和尚道,“可要小僧替您通禀?”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就好。”

“抱歉。”風辭聽見自己這說。

随,他擡手,在小和尚驚懼的眼神中掐住了他的脖子。

滾滾靈力沿着肌膚接觸的地方,進入他的體內。

……

風辭猛地睜眼。

他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仿佛還殘留着方皮肉的溫度,真實得可怕。風辭恍惚了好一陣,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他仍在阆風城的外門弟子院內。

門外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将風辭從方才可怖又古怪的夢境中拉了出來。

裴千越還跪在房門口,這說話聲卻不是他發出來的。

“……城主,已經三日了,除落花門弟子已被處死外,其他人還關在地牢內。他不知城主打算何處置他,戰戰兢兢了這幾日,有幾位年紀大的前輩,已經吓暈了好幾次。”

“阆風城這次遇襲,派內有許多處大殿陣損毀,執長老希望向您撥款修繕。”

“戒律長老先前被您處死,但您尚未安排新的代理人選,戒律堂今無人看管,務已經積壓多了。”

“還有被您趕出去的外門弟子,暫時安置在別院內,弟子都不知該怎向他解釋……”

來者絮絮叨叨,一條接着一條的禀報,聲音聽上去極其疲憊。

是蕭卻。

這三日裏,最難熬的恐怕就是他。

阆風城剛剛遭遇敵襲,正是派內務最多的時候。可他家城主倒好,除了最始料理了幾位謀反叛逆之徒外,其他的一概不管,将所有爛攤子一丢就沒了人影。

……甚至就連謀反的幾個仙門續何處置也并沒有說清楚。

這三天,蕭卻孤獨地坐鎮臨仙臺,打發了一批又一批來找城主的人。

頭都要炸了。

此刻的天色已經蒙蒙亮起,小院裏風雪漸大,裴千越整個人都像是被覆在了雪中。一面水光鏡立在半空,裏頭映出蕭卻憔悴的臉。

竟沒有比裴千越臉色好多少。

可還沒他把所有務禀報完,換來的卻是裴千越一聲低啞的:“滾。”

蕭卻:“……”

要是擱往常,蕭卻肯定閉嘴滾了。可這幾日阆風城實在群龍無首,不說派內這些雜務,就連外頭也還有不少仙門着裴千越安撫處置。

裴千越沒将仙門續的處理交代清楚,蕭卻不敢輕易放人,只得把消息一再封鎖。

淩霄門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的承朝長老已死。

可再這瞞下去,且不說不知到底能隐瞞多久,就怕外頭些仙門宗派坐不住,再反一次。

蕭卻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城主,要不您先回來,聖尊邊消了氣再……”

他這話還沒說完,房門被人猛地拉。

風辭沉着臉站在門前,冷冷道:“滾進來。”

水光鏡倏然一暗,是蕭卻在頭切斷了聯系。

裴千越垂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卻不知到了什,硬生生止住了。

這幾日風辭都沒出門,此刻才發現,裴千越的臉色竟比前幾日還要難看。

風辭看得心煩,惱道:“你這會要不進來,以都別進。”

裴千越渾身都落滿了雪,許久才緩慢地點了點頭:“好。”

可不知是凍僵了,還是動作間牽扯到了傷勢,他起身時身形一晃,竟險些跌倒。

下一秒,便被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接住了。

風辭覺得自己仿佛是抱住了一塊堅冰,冷得他心口都不自覺抽動一下。裴千越的頭枕在他肩頭,身上的雪抖落下來,瞬間融化成水,沒入領口。

風辭下意識把他抱緊了點,呼吸間再次聞到了這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才跪幾天,怎連路都走不動了?”風辭別視線不看他,輕嘲一笑,“你這樣還當什仙盟盟主?”

裴千越冰冷的呼吸吐在風辭側頸,有些低啞,卻也含着笑意:“讓主人笑話了。”

裴千越身為大妖,別說在雪地裏跪個三天,就是跪上十天半個月,身體也不會有太大損傷。可他在囚妖符陣中受的傷始終沒有痊愈,甚至因為拖了這些天,氣息越發虛弱。

“先說好,我不是心軟。”風辭強調道,“只是阆風城還有這多着你處理,我要是再不放你進來,我怕蕭師兄也要來陪你一起跪。”

“外頭被我設了禁制,他進不來。”裴千越聲音放得輕,“主人就是心軟。”

風辭:“……”

他語氣為什聽上去還有點得意?

風辭氣得差點又把懷裏這混賬東西扔出去。

可還沒他付出行動,裴千越雙臂糾纏上來,将他抱了個滿懷。

“冷。”

聲音貼着耳根響起,低啞柔軟,一擊即中。

要命。

風辭神情麻木,認命地抱着人往屋裏走。

只是他這具肉身實在矮小瘦弱,裴千越比他高了足有一個頭,半摟半抱着人有些吃不住力。好在他這間屋子不大,進屋沒兩步就是床。

風辭跌跌撞撞抱着裴千越退,碰到床沿,兩人雙雙摔進床榻。

風辭被裴千越整個壓進柔軟的床榻裏,下意識把人推,卻聽者悶哼一聲,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傷處。

風辭連忙擡頭:“你沒吧?”

但他沒得到回答。

屋內忽然閃一道藏青色靈力光芒,光芒散去,風辭懷中只剩下一條通體漆黑的小黑蛇。

裴千越變回了原形。

妖族在靈力消耗大,或者身體虛弱時,會選擇變回原形儲存體力,并自我療愈。

這些道理風辭都懂。

可是,裴千越明明就知道,風辭他的原形最沒有抵抗力。

風辭抱着條身體冰涼的黑蛇,眼睜睜看着方一點一點把身體盤起來,腦袋埋進他的胸前,輕輕蹭了蹭,不再動了。

風辭:“……”

怎他都是故意的,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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