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想要……你
風辭認為自己是懂的。
先前身份沒暴露的時候,裴千越每次提起他态度都不好。風辭一度以為裴千越概是恨透了他,甚至因為這個原因,懷疑過裴千越的立場。
可這時日他漸漸明白過來,他家小蛇的确是惱他,但如果裴千越心裏完全不在乎他,又怎麽氣惱?
說到底,是因為他當年棄他而去,在與他鬧別扭罷了。
不然因為什麽?
風辭在他去的上一個世界曾見過這樣的人。
在他短暫停留的那個福利院裏,便有很這樣的孩子。從小被父母抛棄,所以養成了十分古怪的性子,孤僻,冷漠,沒有安全感,沒事就想作一作妖,來吸引別人的注意。
裴千越半也是如此。
不過他這性情可比風辭先前見過的那要古怪,他不折騰別人,他專折騰自己。
在作精裏也算是很難搞的類型。
風辭想到這裏,也不惱他的冒犯,安撫道:“我知道,我不該丢下你,所以你生我的氣,我給你道歉。”
裴千越只是笑了下:“三千年,主人這麽輕飄飄一句道歉就過去了嗎?”
這事其很難掰扯清。
風辭當年并沒有想到的小黑蛇修煉成人,更沒有想到,他等自己這麽長時間。風辭自認為給了小蛇足夠安穩度過一生的環境,所以毫無負擔。
須彌世界裏的每個小世界的時間流速都不相,等他想起小黑蛇時,這個世界已經過去數百年。那若是一條普通小蛇,早就壽終正寝。
于是他就更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Advertisement
說到底,他那時并未平等的看待跟在自己身旁這條小蛇。
但平等看待又如何,他當初連那與自己并肩作戰的道朋友都抛棄了,怎麽為了一條只養了半年的小蛇留下來?
可站在裴千越的立場,風辭的确是該愧疚的。
風辭低聲哄道:“是我對不住你,你想要什麽補償我都可以答應……我幫你把睛治好,好不好?”
“不要。”裴千越拒絕幹脆利落。
風辭自認為很有耐心:“那你想要什——”
他話沒有說完,耳畔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
風辭一開始甚至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他脊背一麻,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裴千越在他耳垂邊輕輕舔了一下。
這一下弄風辭險炸了毛,他下意識就想把人推開,可裴千越似乎早有準備,鉗制風辭的手甚至用上了點靈力,将他雙手壓在身側。
風辭側臉飛快紅了,卻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放手。”風辭是真的有點惱。
裴千越沒理他,繼續說道:“我的确氣你,但不是因為當初的離開……我說過,我最讨厭被人騙。”
風辭一怔。
“從靈霧山見面起,你在我面前可有半句真話?”裴千越道,“這段時日,我給了你很機,試探了你那麽次,可你從未與我說過話。不做點什麽,難道要等着你次不告而別?”
所以他不顧一切要證明風辭的身份,更想知道,在對方心裏到底在不在乎他。
正巧仙盟那群蠢貨送來了機。
“主人又一次救了我,我很開心。”裴千越輕輕道,聲音聽上去極其愉悅,“這就是意義。”
風辭閉上:“你真是瘋的。”
“為了主人,值。對了,主人方才是不是問我想要什麽補償?”裴千越覆在他耳邊,一字一句,聲音緩慢而低啞,“我想要……你。”
風辭猛地睜開。
屋子裏很靜,靜仿佛連空氣的流動都靜止了。風辭聽見了對方在自己耳畔略微急促的呼吸,偏頭看過去,視線卻凝住了。
“裴千越。”風辭眉宇緊蹙,沉聲道,“放手。”
壓在他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時,臉上漸漸浮現起玄色的蛇鱗,眉宇那道紅痕顏色鮮紅。他終于睜開,那雙清透眸中閃過一縷紅光。
又入魔了。
男人好像并未察覺自己的異樣,他雙手緊緊按住風辭的手腕,一動不動。
下一秒,一股更強的力道從他懷中那人身上爆發出來。
二人位置瞬間調換。
裴千越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可風辭沒有理。他低下頭,用額頭抵在對方額前。
“別動……沒事的,別動……”風辭安撫的說着,輕易掙脫了鉗制的雙手順着對方側臉往上,指尖輕輕按在太陽穴處。
許靈力通過肌膚接觸的地方,如徐徐暖流般沒入裴千越識海。
風辭已經不是一次替他平複識海,加上這次發現早,魔心尚未完全在識海深處掀起波瀾。風辭駕輕就熟,很快便将躁動的識海平複下來。
片刻後,裴千越中的紅光消失,臉上的蛇鱗也逐漸消退。
風辭放開他,起身:“沒事了?”
“我方才……”
裴千越神情有點茫茫然,風辭沒等他說完,率先打斷:“你識海有不穩定,以後我定期幫你平複,不有事的。”
他可不敢讓裴千越繼續先前的話題。
雖然不知道裴千越入魔的原因,但方才的話題刺激到此人魔心波動,這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如此,那便不提起這事。
裴千越現在沒有完全入魔,可如果魔心繼續這樣持續波動,來幾次,恐怕就連風辭都沒這麽容易控制。所以,在替他将魔心徹底拔處之前,不繼續刺激他。
這次算計他的事,就暫時別與他計較了吧。
至于裴千越方才的冒犯……尋常人入魔後都性情變,何況裴千越心性不穩,出現任何表現形式都有可。
雖然……的确是太奇怪了點。
風辭望着身下的人,心情複雜。
魔果然不是什麽好東。
時隔三千年後,千秋祖師次篤定地出了這個結論。
***
為了不給裴千越繼續方才話題,一次被刺激入魔的機,風辭直接以“城主人應該有很重要的事要處理,別在這裏閑聊浪費時間”這種理由,把人趕出了屋子。
但又在自家小黑莫名委屈的表情裏心軟了,答應陪他一道去臨仙臺處理事務。
這一決定最開心的概就是蕭卻。
可憐的青年被自家城主丢在臨仙臺坐鎮三日,活脫脫瘦了一圈,如果不是他平日待人都是一副自持穩重的性子,風辭甚至覺他當場就要哭出來了。
風辭看不過去,揮手打發他回去休息,其他小事他來做就好。
裴千越甩攤子這幾日,小小的事務積壓了不少。但他沒處理那派內雜事,而是先挑了一只傳訊飛鳶,把消息送去淩霄門。
——按照風辭的建議,告知他們承朝長老已死,讓淩霄門門主親自來領人。
緊接着,他傳喚了一個人。
溫懷玉。
對于清淨宗參與這次反叛,甚至是主謀之一,風辭始終覺有詫異。那日在清淨宗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風辭對溫懷玉的印象其不錯。
歸根結底,是此人琴音清雅無暇,透着股坦蕩。
風辭怎麽都想不到,他也參與反叛。
等待溫懷玉到來期間,風辭把自己的想向裴千越說了。
“坦蕩?他為人的确坦蕩。”說這話時,裴千越正給風辭倒茶。他坐在殿的主位,風辭搬了個矮凳坐在桌案旁,翻閱這日子阆風城積壓的文書。
原本裴千越想讓風辭坐主位,可風辭在不願想起當年戰之後,事事都等他定奪,各類雜事處理了七天七夜沒處理完的噩夢,認為是在一邊旁聽讓他感覺更自在。
至于文書麽,裴千越雙不便,風辭又不想聽那錄入了尉遲初聲音的閱讀儀,只好勉為其難幫他讀。
聽裴千越這般評價溫懷玉,風辭從文書中擡頭,好奇地問:“他和淩霄門勾結謀反,你覺他坦蕩?”
裴千越平靜道:“溫懷玉此人,從進入修真界的一日起,就沒掩飾過他的野心。”
溫懷玉原本姓秦,樣是通過仙盟選拔進入修真界。
他是當年那批新入門弟子中根骨最佳,最先,其是入了阆風城。
年僅十幾歲的溫懷玉,只在阆風城待了一年時間,就從一名普通的內門弟子,一躍成為派內長老的侍奉弟子。而後,他又借着清淨宗老宗主攜女來阆風城做客的契機,結識了清淨宗老宗主的獨女。
“他恐怕好早就盯上人家姑娘了。”風辭說到這裏,又想不通,“等等,既然這樣,他為何不一開始就選擇清淨宗?”
以溫懷玉的根骨,如果他在選拔時就表明自己想去清淨宗,清淨宗應當不不要他。
要一開始就進了清淨宗,哪需要費這功夫。
裴千越默然片刻,問:“你以為誰都像你這樣,敢在那般場合拒絕仙盟長老?”
風辭:“……也對。”
風辭:“你繼續。”
“者說,最初的時候,溫懷玉的一選擇應當的确是阆風城。”裴千越道,“阆風城畢竟是當世一派,又是仙盟領袖,任誰都不拒絕。可進來之後,他發現事情和他想不一樣。”
“……阆風城是好,可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機。”
風辭訝異:“他的野心……”
“他的野心,從來都只有一個。”
“仙盟盟主之位。”
溫懷玉當年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年,竟就有如此野心。
風辭明白了:“他覺阆風城這條路行不通,于是決定換個路子,選擇了清淨宗。”
裴千越點點頭:“清淨宗老宗主獨女是個驕縱的性子,很快對溫懷玉情根深種,直接瞞着她爹來找我要人。”
風辭“嘶”了一聲,贊嘆:“那姑娘好膽識啊。”
“的确。”裴千越笑了笑,道,“我也很欣賞她這一點。”
風辭:“所以你把人給她了?”
裴千越淡淡道:“我以她對仙盟盟主不敬為由,把她關押了。”
風辭:“……”
不愧是你。
“別磨蹭了,然後呢?”風辭催促他。
回答他的卻不是裴千越。
一個溫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然後,我自然是來向城主百般請求,希望他放晏兒一條生路。”
殿的門被推開,溫懷玉到了。
青年在地牢被關押了好幾日,神情有憔悴,但衣着發飾仍然一絲不茍。他頸上依舊系着一條粗壯的鐵鏈,動間鐵鏈傳來清冽的響。
溫懷玉到殿上,朝堂前二人行禮:“見過裴城主,見過……聖尊。”
他那日也在臨仙臺上,自然已經知道風辭的身份。
風辭擺了擺手:“溫宗主別這樣喊我,要是讓外人聽見,你體內的血契蠱就要發作了。”
溫懷玉颔首:“懷玉明白。”
風辭已經完全被溫懷玉的故事挑起興趣,他道:“別的一兒聊,先把故事說完,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裴千越道:“他為表誠心,在我這臨仙臺下親手廢了一身修為,碎了随身配劍。”
風辭一怔。
修士自廢修為是極其危險的舉動,稍有不慎就傷及根骨,更嚴重甚至有可喪命。
哪怕日後重新築基修煉,修行難度也遠超過去。
更何況,修行最是講究機緣,有人機緣未到,可十餘年二十餘年都不突破。萬一裴千越不肯讓步,又萬一溫懷玉次修煉并不順利,就算他娶了老宗主之女,清淨宗也不讓這種人做宗主。
溫懷玉做到這種地步,與豪賭無異。
就為了他那點野心?
風辭心情複雜,沒忍住看了裴千越一。
他總算知道,為什麽裴千越明知道溫懷玉反叛,對他的态度依舊不錯。
不是什麽覺他坦蕩,只是因為溫懷玉也是個瘋子。
瘋子和瘋子,也算是臭味相投。
裴千越繼續道:“清淨宗老宗主認為,此子既然為他女兒做到這種程度,可以托付。既然他們都樂意促成這樁婚事,我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更何況……我也很好奇,清淨宗落到這種人手裏,變成什麽樣子。”
事證明他沒有看錯人。
溫懷玉繼任宗主後,發展宗門,結交權貴,直到今天,清淨宗在民間的聲望,甚至超過了阆風城和萬閣。
但風辭是覺有點不舒服。
畢竟,溫懷玉一開始只是為了利益接近宗主之女。
這對那女子有不平。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溫懷玉坦蕩道:“聖尊別誤,雖然接近晏兒時,我的确抱有別的心,可我對晏兒的情意天地可鑒。而且,她在上阆風城之前,就已經知道這。至于岳父人,他也未必不懂。”
風辭恍然。
的确,清淨宗是六門中唯一的世家宗族傳承。修真界并無規定女子不可擔當宗主,可在這個時代而言,部分宗派仙門的首座仍是以男子為主。
清淨宗老宗主只有一位獨女,未嘗不知道有人為了宗主之位接近他女兒。
可就算知道,仍然接受了溫懷玉這個女婿。
這其中恐怕有風辭不知道的內情。
但風辭已經不想去細究了。
他只是有感慨。
這修真界啊,果然一個正常人都沒有。
***
說完了故事,裴千越才切入正題:“你可知道本座為何找你來?”
溫懷玉似乎早料到他問這個問題,平靜回答:“因為城主用上我。”
裴千越:“所以,你要向本座證明你有用。”
溫懷玉道:“懷玉自當盡力。”
風辭:“……”
你倆瘋子在這兒打啞謎呢?
但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主要是裴千越這幅姿态在有點熟悉——特別像三千年前的他。
風辭心裏致有了猜測,便見裴千越手一擡,溫懷玉脖頸間的鐵鏈應聲而落。
随後,他淡淡道:“地牢裏那幾家宗門後續處置都交給你,有你們謀逆造反時在仙盟留下的禍患,也一并交于你處理。”
“本座給你半月時間,半月後,仙盟中若有一家仙門,一名弟子存在反心,本座讓溫晏親自來給你收屍。”
溫懷玉躬身行禮:“懷玉明白。”
裴千越打發溫懷玉退下,風辭的神情卻一言難盡。
果然,裴千越這副甩爛攤子的模樣,可不是和他當年一模一樣麽?
殿內只剩下他二人,裴千越拿過他手裏那疊文書,道:“這不用看了,等蕭卻回來,全都交由他處理就好。”
“……”風辭忍不住問,“你把這事都甩給別人,那你自己打算做什麽?”
裴千越微微擡頭,似乎有欲言又止。但他沒說什麽,只是反問:“主人現在又打算做什麽?”
風辭沉默下來。
他暫時不打算将天道給的預示告訴裴千越。
不願說,也不說。
所謂預示,本就不輕易告訴旁人。
那滅世災禍如今沒有明顯的線索,風辭的調查也沒有太質性進展,這時候貿然将這種事說出來,很容易影響事件發展。
天機不可洩露,便是這個道理。
風辭想了想,是選擇了如今最緊要的事:“我要先回到自己的肉身。”
他偏頭,問裴千越:“我的肉身去哪兒了?”
他離開前,将肉身存放在靈霧山,除了裴千越誰也接觸不到。
肉身現在究竟在哪裏,他又為什麽回不去,裴千越是唯一的線索。
可裴千越卻沉默了很長時間。
久到風辭打算問的時候,他才輕輕道:“所以,肉身如今的所在,主人也沒有線索?”
風辭蹙眉,心底隐約泛起一絲不好的預感:“我的肉身到底怎麽了?”
裴千越:“三百年前,它被人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