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慕裎輕輕一躍便跳上了他的背,很是安分的靠在頸側。
遠遠跟随的宮人從未見過國君如此,即便是隔着幾十步遠的距離,太子殿下還是看清了他們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你在南憧都做了什麽,怎得這些宮人這樣怕你?”
藺衡步履穩健,甚至連呼吸頻率都沒有變化。“明知故問?”
慕裎差點被噎得笑出聲來。
還真是做了國君之後腰板兒硬了不少,比較起來,曾經那個任人揉捏也沒半分脾氣的近侍不知道惹人喜歡多少倍。
不過藺衡這四個字也不全無道理,他作風淩厲、手段毒辣人盡皆知。
即便慕裎沒有親臨戰場,不消多加打聽,這些話自然會有人主動上言。
終歸是雙手沾染血腥的事情,在這樣恬靜宛和的賞雪夜提起來不免是煞風景的,被堵了一遭後兩人都不約而同緘默起來。
大概是氣氛已經被先前的話題破壞了不少,一路揣着各自的心思誰也沒再開口。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的功夫,藺衡堪堪停在池清宮門外。偏頭去看時,卻發覺太子殿下綿軟趴在肩頭,睡得早已迷迷糊糊。
怕出聲吵醒他,便不耽擱,徑直往內殿走去。
喚月和風旸正蹲在炭火爐邊下石子棋,兩顆腦袋碰在一塊較勁,連衣角都幾乎燒着了也沒空餘去顧。
風旸到底年歲大些,往日裏心思缜密,率先察覺到屋子裏進了人。
他手還捏着石頭子兒,擡頭一瞧起初沒反應過來,呆滞一瞬,待看清面龐後整個人差點摔到地上。
“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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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月被他一叫也慌忙丢開石子跪伏,唯恐慢了國君發怒下旨拖他們出去處決。
藺衡倒是全然沒注意到這茬兒,只在風旸喚了聲陛下後微微蹙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慕裎睡得極淺,人還未被放下眼眸已然微張,赫然看見熟悉的帷幔和兩個腦袋都快鑽地縫裏去的小侍從。
“到了?唔.....這麽快?”
藺衡嗯了聲,拽過棉被将人裹緊。“有近路。”
太子殿下在床榻上舒展了一下身子,昂昂下颌,對喚月和風旸的舉動表示出疑惑。
“不知道。”
皇帝陛下搖頭以證無辜。
“孤沒說話。”
慕裎了然,原本還想再客套性對國君示意感謝。
可惜床榻實在是柔軟到非常的地步,以至于他将将側過半邊身子,囫囵哼出了個音節就又迷蒙睡去。
恍惚中聽見藺衡說了些什麽,總不過是囑咐好生照顧之類的話。
困意襲來,他也懶得琢磨,攏住棉被一夜無夢。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晌午。
雪過天晴,看着就十分溫暖的陽光從窗椽投入,炭火爐裏被放上了香片,袅袅青煙正一縷縷四下散開。
屋子裏安靜的很,喚月和風旸不知哪裏去了,不過在床邊小桌幾上備了還滾燙的茶水和三四盞點心。
慕裎盯着青煙醒了醒神,倏然想起什麽似的,打懷裏摸出一件物什鈎在掌心裏把玩。
那物什做工精巧,針腳細密,上頭繡的兩條錦鯉栩栩如生。
是藺衡塞了小紙條的那只繡囊。
他昨晚趁人沒防備給偷過來的。
許是紙條上的詩詞太過惹人臆想,已然被拿走了,這會兒只剩下空空的囊袋。
太子殿下咬嚼了幾遍‘久別未逢之人’這句話,暗自悶哼了聲。
哼完才後知後覺想起要作甚要為這樣的事情煩悶,不覺臉頰一熱,轉而把注意力放到碟子裏的點心上。
杏仁茶餅、山藥棗泥糕、玲珑果脯、還有一碗玫瑰蒸酥酪。
有酸有甜,極适合半個下午連帶整個晚上都沒有吃過東西的脾胃。
橫豎沒有外人,慕裎也懶怠下床,披着外氅盤腿坐在床銜邊上就開始享用。
沒等吃幾口,門外喚月的嬉笑聲清晰傳進來,但先進門的卻是風旸。
他一見人坐着,手裏盆栽未放快步跑到床前,笑道:“殿下,您可算醒了。昨兒累成那樣,吓得奴和喚月還以為您受委屈了呢。對了對了,您瞧!”
慕裎半張臉還在酥酪碗裏,斜往他手裏瞄過去一眼,淡淡點頭。“寒香梅。”
冬日裏可賞的花太少,大多都是耐寒的梅花或者白玉蘭。因此盡管盛開得如此繁盛的寒香梅枝不大常見,但也并不覺得格外稀奇。
當然,不稀奇是一回事,但裝在銅盆裏,看樣子似乎是預備放在屋內欣賞,就是另一回事了。
風旸解釋道:“這是陛下昨兒晚上吩咐的,說外頭太冷,省得殿下出去受風吹,在池清宮烤着炭火就能賞花了。”
慕裎一口清甜的酥酪哽在喉間,還未接話,另一邊喚月拖着個更大的銅盆跌跌撞撞進屋來。
“殿下,您看這顆落葉矮松!”
松樹是松樹不假。
不過他興奮的語氣宛如這顆矮松會自己動起來一般。
慕裎定神看了看,道:“于是?”
“有葉子噠!”
慕裎:“.........”
“這也是藺衡吩咐的?”
“是呀。”喚月咧嘴。“陛下說近日還有雪要下,怕殿下您外出不便,在宮裏閑着無事,這樣大小的松樹可夠您薅一陣子的了。”
好極了。
狗皇帝。
看來為了不讓他出門溜達真是煞費苦心呢。
要不是那酥餅裏裹着肉眼可見的整顆杏仁,離慕裎最近的風旸幾乎要以為被咬得嘎嘣脆的是國君大人的頭蓋骨了。
“怎麽啦,殿下,您不喜歡嗎?”
做太子的那個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可那笑意怎麽看怎麽都讓人覺得後背發涼。
“他還吩咐什麽了?”
風旸咽了咽唾液,道:“陛下.......陛下倒也沒吩咐其他,只是讓奴多上點心,好好伺候您。
好好伺候。
是呢。
連外邊的花枝樹木都搬進來了,再上點心怕是要把尚膳房也給搬過來才是。
這樣他就可以在池清宮足不出戶,安心養老。
果然不出慕裎所料,喚月和風旸面上同時一陣緊張。
随即門口有個尖細的聲音響起。
“老奴見過太子殿下。”
來的是尚膳房總管周德公公。
他身後還跟了數十個小太監,每人手裏都端着大小不一的金銀器皿。
慕裎挨個看過去,越看越忍不住為之贊嘆。
碗盞瓢盆、湯羹長筷,真是一應俱全。
只差口鍋,立刻就能席地開火烹調了。
“藺衡怎得沒給本太子捎口鍋來?難不成尚膳房緊缺,拿走你們沒得用了?”
顯然慕裎的語氣聽上去是嘲諷居多,然而總有不長眼的聽不出弦外之音。
站在最末的小太監往前挪了幾步,顫巍巍呈上件器具。
可以。
鍋也有了。
慕裎氣極反笑,手裏沒吃完的酥餅遭他一捏,當即變成粉末狀掉落下來。
“替本太子多謝國君,這番照顧。”
“他日必報。”
周德公公佯裝沒有聽出話裏的咬牙切齒,讪笑着應聲,帶領小太監們告退離去。
其腳步之快,依稀讓喚月産生了有他其實有着四條腿的錯覺。
人烏泱泱離開,內殿小院裏又恢複了平靜。
因着喚月年歲小,是個半大孩子,往日和慕裎也胡鬧的來,倒沒有剛來時那般懼怕他的太子身份不敢言語。
見人臉色有些發青,便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殿下,奴瞧陛下是極在意您呢,思慮的這般周到。您可千萬別使性子,倘若惹得陛下不悅,怕是要遭罪的。”
思慮周到?!
我呸!
太子殿下在心裏暗啐一記。
說得那麽冠冕堂皇,這副作為擺明了就是要将他軟禁在池清宮。
“去,把宮門關上。”
風旸聞言啊了聲,查探半晌發覺慕裎沒有玩笑的意思,只好颠颠跑去關上了宮門。
“關好了,殿下,然後呢?”
慕裎重新端起剩下的酥酪,嗓音從裏間遙遙傳出。
“鎖死。”
周德公公帶着小太監們一路疾走,繞過溫泉湯池,在一間閑置的小廳前頓住步子。
池清宮早在整修的時候就辟出一間空餘房屋,為日後可以充做小廚房之用。
因此并不需要格外清掃,不過一個時辰,物什器皿都已歸置整齊。
周德公公将撥過來的小太監留下,分配了每人負責的活計,自個兒便先到宣政殿去回話。
藺衡午膳剛用完,輕啜着茶水聽他描繪慕裎的反應。
全程沒有絲毫起伏。
直聽到那句‘他日必報’的時候才眼眸微垂,淡漠的面目神情中無端多了幾分柔和。
“傳孤旨意,池清宮的所有份例都與孤一致,不可有半分扣減。另外,除了紅蘿炭,及那錦盒裏的衣裳也一并送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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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