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藺衡幾乎是從裏間小跑着出來的。
玄黃朝服被他步履帶動,腰間的縧帶玉墜相互撞擊,發出好聽的叮當脆響。
“哎哎,行不露足、踱不過寸,注意下君王儀态好嗎?”小舅舅揶揄。
藺衡懶得搭理,将碗盅擡起一看,底部切實印有池清宮三個隸體小字。
“陛下,這是太子殿下一個時辰前送來的,他托老奴轉告您,萬事以龍體為重,不要太過操勞。”
比見面三分情更讓人抓心撓肝的就是見不着面。
藺衡隐下眸中的異樣情緒,淡淡道:“替孤謝過太子殿下美意,他有心了。”
想了想,又叫住姜來公公。
“算了,還是等孤有空閑,親自去池清宮瞧他罷。”
姜來公公稱喏,指揮小太監們将食盒裏的菜肴逐一取出,擺放在承乾殿的案幾上。
藺衡遭小舅舅盯的耳根發紅,只得拿出國君大人的架勢,冷冷一瞪。
“用完膳不必回将軍府了,孤要批折子,你就留下來看完剩餘的全部卷宗。”
庫房裏的卷宗共有一千二百七十九份。
廉溪琢三天奮戰才翻閱了八百二十一份。
等于說他吃飽喝足不但不能回去洗個澡舒服的困覺,還得繼續陪皇帝陛下在承乾殿幹掉剩下的四百五十八份檔案。
小舅舅頓時覺得眼前的菜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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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衡才不管他,果斷拿碗擋住人哀怨的面龐。
廉溪琢不由長長的嘆了口氣,心裏無比懊惱。
要是紀懷塵是個文臣該有多好,那麽翻看那些冗長枯燥的文書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再說那個呆了呱唧的榆木腦袋可實誠得多,絕對是能一刻不歇的看完順手還摘抄一份詳情要點的那種。
藺衡究竟是哪裏瞧不上,作甚非要折騰他。
一頓饑腸辘辘時出現的美味晚膳在廉大學士的愁容滿面,及國君大人的故意刁難中圓滿結束。
藺衡拭拭唇角,望了半晌泛熱氣的湯盅,卻始終不取湯勺。
廉溪琢見他不動,一手捏着小羊排,另一手就想端過來先嘗嘗滋味。
“幹嘛啊!”
小舅舅塞了滿滿一臉頰的肉,捂住被拍紅的手背含含糊糊埋怨。
“你不是不喝嘛,再放一會兒該涼了。”
藺衡觑他,忽略雙臂已經将碗盅堪堪護住的行為,神情看上去倒甚是嚴肅正經。
“誰說孤不喝。”是太快喝完有點舍不得好嘛。
廉溪琢無聲翻去一記白眼,啧啧道:“別說啊,這侄媳婦兒手還挺巧,湯味道聞起來鮮的很。”
藺衡佯裝垂首,然而眸子裏的光充分暴露了他對親昵稱謂的小心思。
怕又被小舅舅拿捏住調笑,國君大人偏轉目光,将先前壓在碗盅下的信箋拆開細看。
熟悉的拈花小楷,顯然是慕裎親筆所書。
通篇十六個字。
承蒙搭救、不勝感激。
聊表心意、靜思己過。
藺衡反複讀了數十遍,對于最後半句‘靜思己過’總結出兩種解釋意思。
第一種,本太子決定在池清宮安分守己,靜心反思四處瞎鬧騰的過錯了。
好的。
不是排除。
那麽第二種........
藺衡有一定理由确定。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在靜心思過當面認錯前,是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了。
慕裎并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大氣性。
太子殿下在兩個小侍從的共同安撫下,心情轉了一百八十度大彎。
這會兒正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他滿面笑容,哼着曲兒拾掇小廚房裏多出來的幾味藥材。
喚月和風旸就蹲在一旁,雙雙露出驚懼不定的神色,有一搭沒一搭往銅盆中夾炭火。
良久,喚月實在忍不住,開口打破和諧氛圍。
“殿下,這樣做不太好罷,陛下可是一國之君吶。”
慕裎清脆一笑。“有何不好?不是你說的麽,倘若陛下決定選秀,宮中很快就要添新人了。”
喚月愁的臉都皺巴起來。
他是說了這話來着。
可他的意思是想讓太子殿下有危機感,別總和陛下怄氣。
而不是讓慕裎往湯裏狠命添七八味補腎壯陽的藥啊!
那些藥都是禦醫房效力極大的上上品,一碗更比六碗強。
按太子殿下投放藥材的手法,陛下的龍體怕是選秀前就要被掏空了.......
風旸也有些擔心。
讓慕裎捎帶封服軟信箋去是他想的法兒。
風旸咬着下唇惴惴道:“陛下一貫對用字考究毫無容忍,幾個月前一個深受隆恩的文臣只因寫錯了兩句話,就惹得陛下龍顏大怒,立即判以斬行處決了呢。”
其實他還想問慕裎是不是對服軟二字有什麽誤解。
不過看太子殿下有恃無恐的模樣,想來應該是自己對服軟的誤解更大罷。
慕裎不應聲,自顧輕笑着玩手裏的青瓷小罐。
其笑意之詭谲,讓兩個小侍從深感後脊發涼,便都乖覺的止住話頭閉了嘴。
只是心裏由對藺衡上門算賬的害怕,不禁漸而轉變為對國君大人身子是否安好的擔憂。
藺衡:孤還行,孤尚可。
承乾殿內。
一口氣喝淨碗盅裏全部湯汁的皇帝陛下緩緩舔了舔唇瓣,淡聲評價道:“味道不錯。”就是比之前送來的口感更奇怪了。
廉溪琢眼饞的緊,望着空碗盅暗暗砸吧了好幾下,話卻絲毫不饒人。
“嘁!有什麽可得意的,不就是熬湯嘛,多大個事兒啊。”
藺衡涼涼睨他:“你會?”
“本王爺那是不稀罕學。”被歸為‘五體不勤、六谷不認’一類的小舅舅揚聲回堵。“養那麽多侍從幹嘛吃的,吩咐一聲自然有人做好了送來。”
“沒有靈魂。”皇帝陛下中肯下定義。
“得得得,那您就接着回味罷,最好夜晚抱着碗盅一塊兒睡,以此感念您家小殿下的賢惠之舉。本王爺這樣的凡夫俗子呢,只适合品嘗沒有靈魂的舊年醇釀,就請陛下恕臣先行告退了。”
廉溪琢嘴裏叭叭的轉移注意力,眸子早已往殿門方向不住逡巡。
幾日沒找樂子,着實把他憋的渾身難受,再一想到還有那麽多卷宗要看,連頭皮也跟着發麻。
趁藺衡這會兒狀态甚佳警惕性不高的時候,奪門而出或許有成功的機會。
可惜小舅舅低估了對方的反應速度,步子剛擡,一只帶風勁的銀箸就從眼前‘飕飕’掠過,猶如細劍一般釘入三步外的承梁楠木柱上。
毫不誇張的說,廉溪琢本來還想再掙紮一下的,畢竟藺衡不會要了他的命。
但是看清銀箸釘入的尺寸後,他放棄了。
照這個力度釘在身上,估摸能直接給他紮個對過穿。
廉大學士讪讪收回懸出一半的腳,幽怨道:“真想讓我在承乾殿看一夜卷宗啊?”
藺衡靜靜道。“不願看也可以。”
廉溪琢一挑眉,等着自家大侄兒的後續。
不出所料。
藺衡指尖又在書有十六個大字的信箋上點了點。
小舅舅一啧聲,明白他是不知道怎麽回複。想讓自己幫着出個主意,好哄得太子殿下既往不咎。
“你說你,要求人辦事态度就不能.........”
藺衡淺笑,拿起了另一只銀箸。
廉溪琢心領神會:“..........為陛下解憂是臣的榮幸。”
好歹有過那麽多撩姑娘的遭遇,區區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信對廉大學士來說不成問題。
等威脅人的皇帝陛下不再擺弄兇器後,小舅舅忙拍着胸脯保證。
“陛下放心罷,臣定當盡心盡力,以求達到太子殿下看到回信後立刻從池清宮尋到承乾殿來與您互訴衷腸的效果。”
藺衡薄唇微啓,半晌平靜道:“最好是。”
停頓的這片刻,廉溪琢隐隐覺得似乎是被自家大侄兒給嘲諷了,還想揚言‘太子殿下若不來,他把腦袋擰給藺衡當蹴鞠球踢’之類的狠話。
不過過往經驗告訴他這樣做是很不理智的。
因為藺衡幹得出來。
至于怎麽知道的就不提了。
誰還沒點不堪回首的過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藺衡:你跪下,孤求你辦點事。
小舅舅:QaQ
啾咪
許個願~收藏不掉~不掉~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