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廉溪琢将回信送至池清宮後,第二日慕裎果真不負所望的尋了過來。

只是等不及罷朝,一早便定定站在長明殿外守着藺衡露面。

說來也怪,昨兒那碗湯喝完,國君大人愣是半夜輾轉,渾身難受。眼睛一閉就覺口幹舌燥,還零零星星夢見些不可描述的東西。

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太子殿下唇角嗪着笑意,慵懶将手搭在他的衣袖上摩挲的畫面...........

驚得他不敢再合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破曉,神情困倦的藺衡正望着窗棂發呆,倏然聽見姜來公公在門外道慕裎來了。

皇帝陛下聞言一振,顧不上穿戴齊整,撈了件外袍潦草一披就出門相見。

習慣使然,邁出寝殿大門的時候他遙遙觀察了一下慕裎的狀态。

幸好,太子殿下面上十分平靜,手也很是乖巧的縮在水獺手捂裏。

看樣子小舅舅的求和信多少是起到了點安撫作用。

見人走近,慕裎勾唇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那笑容看倒是很好看,不過有種說不出來的詭谲妖冶。

惹得藺衡一句客套的早安生生哽住,後背也湧上密密麻麻的不适感。

在他愣神那一瞬,太子殿下迅速從身後提出個半大的木桶,毫不猶豫将裏面的液體劈頭澆下。

藺衡退步不及,被帶冰碴的水凍得身子僵疼,同時耳畔響起兩個聲音。

姜來公公倉惶道:“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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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淡然道:“不用謝。”

“退下!”藺衡厲聲呵斥,生怕禁衛軍刀劍不長眼,誤傷了揣手看熱鬧的慕裎。

“不是.......孤又怎麽招你了?”

語氣聽上去簡直無辜到讓人不忍苛責。

太子殿下打懷裏摸出張信箋扔過去,而後頭也不回邁步離開了長明殿。

剩下一衆呆滞的宮人和同樣呆滞的國君在風中淩亂。

面面相觑半晌。

做皇帝的那個無暇理會遭冰水浸透,先急急拾起信箋來細看。

字跡洋洋灑灑落遍紙張,共分為上下兩個部分。前半段的确真情流露、內容誠懇,向太子殿下陳述了滿腔歉意。

至于後半段...........

依稀看清其中幾行的藺衡都傻了。

十指繞青絲、檀口戲茱萸。

勾纏交玉腕、重影疊輕泣。

這這這都是些什麽見鬼的玩意兒?!!!

“呵。”

帶着滲骨寒意的聲響在承乾殿再度響起。

絞緊衣擺的小舅舅默默記錄,這是第二百四十一次冷笑,陛下還沒有下令枭首示衆,緊張。

藺衡合上折子,預備去放墨錠的手剛一探出,廉溪琢立刻嚎着往後挪了好幾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廉溪琢難得認回慫,可憐巴巴的瑟縮腰身,強行擠出一臉谄媚。

“您知道的,文人嘛,寫興奮了一時難以自持也是有的........”以前這招可是百試百靈呢。

“噢?你的意思是,孤還得誇獎你才華橫溢咯?”

國君大人目如冷矩,幾乎要将他剔骨食肉,淩遲處死。

怪不得慕裎如此生氣,前後文結合,這封信壓根就是披着道歉二字的黃色小作文!

沒遭太子殿下踹兩腳都算好的了。

殺千刀的廉溪琢,得虧孤這樣信任。

“不是不是!”小舅舅瞧谄媚不起作用,立馬換了副凄怆神色:“臣自知有罪,陛下.....那個......臣請求自裁,行不?”

“與孤讨價還價?你當這裏是菜市場嗎?不要香蔥少給兩文?”

藺衡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拿折子本砸得人七歪八扭。

“從明日起,你不必呆在皇城了,去邊境收集趙汝傳舊部的情報罷。給孤在谷漁鎮好好反省,若膽敢踏出鎮子半步,孤就在當地給你風光大葬。”

外派?

呼。

廉溪琢暗自松氣。

行,外派就外派罷,好歹小命暫且是保住了。

不過谷漁鎮這個地名着實讓他提不起半點劫後餘生的欣喜。

字面上聽起來像是個漁米之鄉,然而真正到過的才明白,所謂‘雞不拉屎、鳥不生蛋’,對谷漁鎮來說有多寫實。

沒有濃厚甘醇的美酒,也沒有扭着腰肢唱曲兒的姑娘,除了五大三粗的戍邊将士,就剩漫天黃沙随手可得。

與其說是外派。

...........不如說是變相的流放。

眼下小舅舅理虧,抗旨是不敢抗旨的,只得恭恭敬敬應承下來。

期盼用這份唯命是從勾起自家大侄兒的人性,以免國君大人一怒之下真讓他在谷漁鎮孤獨終老。

攆走惹是生非的廉大學士,藺衡就開始頭疼怎樣哄好太子殿下了。

照這情形,上趕着去池清宮賠罪等同自戕。沒準慕裎早在周遭布下了冰水冰碴冰錐子,就等他自投羅網。

可不去也不行啊。

太子殿下的脾性他是了解的。

萬一覺着受了輕薄鬧着要回淮北,到時事态怕是要更加棘手了。

思前想後,國君大人終于琢磨出個既不被發現、又能探聽風頭的辦法。

——趁夜潛入池清宮,瞧瞧太子殿下在做什麽。

倘若澆了他一桶冰水氣消減去大半,那正好送上門讓人發洩剩下的不滿。

倘若慕裎尤嫌不夠,是在磨刀之類的話........

藺衡打了個寒戰。

心道不會。

孤應該罪不至死.........罷?

主意拟定,藺衡便吩咐姜來公公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承乾殿攪擾。

他則耗費整整一日的時間,看折子、下政令,調遣官員,提前處理完接下來三四天的工作量。

待結束最後一本奏章的朱批,外頭天色已然進入了暮夜。

皇帝陛下起身活動活動酸疼的肩頸,順便在案架隐秘的隔層裏取出一樣物什揣進袖囊。

那是他早就想充作見面禮送給慕裎的,可惜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契機。

但不論如何這次一定要給出去了,否則像闖入朝暮閣這樣的驚險事,再來一回誰也遭不住。

姜來公公恪盡職守,寸步不離的待在殿門外,自然沒有察覺施展輕功從檐上溜走的藺衡。

而另一邊。

太子殿下和兩個小侍從談笑風生的描述了他的報複性作為,情緒太高漲的後果,就是晚膳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

以往這個點他都躺回柔軟的床榻上預備就寝了,今兒卻還在沐浴。

風旸從小廚房找到了些溫性藥材,說太子殿下畏寒,拿幹姜、草烏、桂枝等做成藥浴,能祛體內濕毒。

這種法子慕裎以前聽宮裏的禦醫提過,橫豎心情好,索性依着風旸讓他擺弄。

溫泉湯池裏的水是從百裏開外的崇峰山引過來的,許是地下設有其他門道,聞起來沒有濃郁的硫磺味,反而帶着清甜。

混合着藥草香,滿室氤氲,讓人很是心悅。

慕裎将水順頸側澆下,聽着落回池中的叮咛,只覺神清氣爽,一掃先前在池清宮待了幾日的煩悶。

冬季晚間風大,廊檐處的銅鈴發出清脆聲響。

與往日不同的是,此刻聲響中仿佛還夾雜了其他動靜。

太子殿下耳力極好,察覺異樣立即起身。

沒從正門出,反而越過屏風,輕巧翻出窗外。

湯池後邊不遠處有一片假山群,若用來藏身,是個絕佳場所。

看其身手肯定不是普通宮人。

刺客?

慕裎很快否決。

他對南憧皇宮的護衛質量還是有信心的。

況且只要人腦袋沒壞,都不會冒着風險選擇暗襲一個名義上來侍君的戰敗國質子。

既然不是刺客。

那麽.......

慕裎雙手抱臂,咬緊後槽牙假山群邊道:“藺衡,你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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