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這樣一喝,假山群後的黑影恍然微動,不過只動了一下,即刻就巋于沉寂。
看來是比以前精明多了,提防着虛張聲勢故意使詐。
慕裎憤憤:“還躲什麽,我都看到你衣角了。”
話落,假山群後的黑影才慢慢現身,暖黃色燭光下眉眼逐漸清晰。
的确是藺衡。
慕裎挑眉觑向他:“喲,皇帝陛下好興致,又來了?”
刻意被咬重的又字,讓國君原本就有幾分尴尬神色的面龐更加赭紅。
“孤........孤沒別的意思,就是順路來看(dao)看(qian)。”
非常棒。
夜黑風高,順路順五座石橋、八重宮門、橫跨半個皇宮,從密道穿進來看看。
真是別出心裁呢。
慕裎倚在紅松木門柱上:“那敢問陛下,都看到什麽了?”
隔着屏障,旖旎風光當然是半點沒入人眼底的。
藺衡想起方才屋內朦朦綽綽的虛影,不自覺臉頰發燙。
天知道假山邊怎麽會有鋤刀和枯枝。
幸而反應快腳下未踩實,否則不止被太子殿下活捉,動靜恐怕還要引來其他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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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精确從他眸子裏捕捉到‘光顧着藏身,沒來得及辦正事’的信息,涼涼一哼。
“下回陛下再來,提前差人知會我一聲。池清宮人手足夠,拾掇起來也不算麻煩。”
說罷,他撿起白天給秋千做了新造型的鋤刀,拿在手裏掂了掂。
鋤刀鋒刃閃過寒光,藺衡心裏不由一驚。
剛想開口道‘下回孤走正門’,驀然發現慕裎單單披了件薄衣,露在外面的細頸和腕子讓風吹得發紅。
不容太子殿下反應,他褪下自個兒的狐毛大氅,将人連頭帶腳蓋了個結實。
慕裎也沒多抗拒,撫弄着前襟上的軟毛譏諷道:“放心,只要陛下少趁着我沐浴時來幾次,就不會染上風寒了。”
藺衡眼睑低垂,示好般在他手肘處輕捏。
“.........你小點聲好不好。”
終歸是趁着夜色偷溜過來的,在院子裏久站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國君大人望向周圍,确定沒有其他異常,才低聲道:“給個機會,孤有話想和你說。”
慕裎倒真想聽聽他能說出個什麽花兒來,便跟随着饒過假山群,側身穿進狹窄縫隙。
本想裏面也是如此逼仄,卻沒料異常寬闊的空間竟讓他微怔了怔。
“你這是.......在池清宮地底下又修了個禦書房?”
藺衡正在檢查機關鎖扣是否完全閉合,聽聞這話,擡眸疑惑打量了幾眼四下。
就算是不見天日的暗道,裏面也并不十分昏黑。
相反,道壁顯然是經過精心修葺的,每隔幾十步距離都設有照明用的魚脂油燈。
入口處擺放了個極大的書架,兩張雕花藤木椅,和緊挨着的小幾是配套陳設。
慕裎瞧了瞧小幾上做工精美的硯臺,臺身刻着浮雕紋案,像是什麽古老部落的文字。
細看下驀然覺着那文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始終沒記起在哪裏見過類似的。
硯臺底部還有條不甚分明的縫隙,裏面隐隐約約藏着個隔層。
他饒有興味坐下,探手就想取來搗鼓一番。
藺衡動作極快,忙按住他道。“當心,還有一層機關。”
硯臺被左右有頻率的轉動,半晌,太子殿下身後的石壁裏發出一陣輕鳴。
随即在一個油燈照不到的角落,露出條長長的石階。
藺衡先解釋道:“硯臺與機關相連,失衡後會引動毒箭。”
唔.......
又是機關,慕裎對此并不覺稀奇,只是沒想開關到會設計在這般明顯的位置。
畢竟能闖入暗道中的人必定心思缜密,不見得會貿貿然挪動。
何況機關和硯臺相連,萬一來的是個目不識丁的草包,還不直直給略過了?
藺衡仿佛看出他所想,靜靜道:“你以為平衡機關就這一重?”
“從踏進來的那一刻起,平衡機關就已經啓動了。如若不在一定時間內按順序關閉,或是亂碰亂走,都會引動更多毒箭。”
慕裎面上風淡雲輕,實則心裏恨不得把他腦袋給當場擰下來。
這麽多蹊跷不早講?
差點吃了有文化的虧。
藺衡眸子眨的無辜:“孤講了,是你沒聽。”
太子殿下懑懑哼了聲。
預備遮掩他确實提過,而自己注意力全在硯臺上壓根沒理會的事實。
“要說什麽就快說,本太子還着急回去吃點心呢。”
藺衡抿唇,指了指石階。“那裏有間暗室,咱們去裏面。”
暗室內部讓慕裎再度怔了怔。
與外間如出一轍的擺設讓他有一刻生疑,宛如那石階是環形的,繞過去又會回到原點。
吃一塹長一智,太子殿下這回沒敢随意走動,安分待在門口的模樣莫名有些可愛。
藺衡雖說沒勾唇,眸子裏卻帶上了點點笑意。“無妨,過來坐。”
聽他這麽說,慕裎這才不耐煩走近,穩穩把身子靠到木椅扶手上。
“如此周折,怎麽?要把你的南憧皇位秘密讓賢給我用以賠罪啊?”
他本以為皇帝陛下會對這一空口白想嗤之以鼻。
不料藺衡遞過本薄書,正色道:“差不多罷。”
慕裎一愣。
怎麽回事。
那桶水把國君腦子給澆壞了?
他半信半疑翻開手邊的薄書,粗略掃過幾眼,面色不禁轉為凝重。
“你是不是瘋了,藺衡?!”
不賴他埋怨。
那本薄物并非尋常書卷,裏面記載着南憧皇宮地底的暗道和機關開啓方法,甚至具悉傳國玉玺以及寶函所存之處。
若慕裎有心。
不必等藺衡駕崩,夜宵吃完就可以直接登基了。
“你這是在交代後事呢?還是試探我來南憧究竟有何意圖?!”
藺衡被他扔回的薄書砸中,眉骨霎時現出一塊青痕。
他許是沒想到太子殿下反應會這樣大,神情中極盡慌張,連自稱都無暇顧及。
“不是!我怎會有那個意思,我是怕你.....怕你哪天再不小心進入暗道,遭遇機關無法應對。”
慕裎被他牽強的解釋惹得更加不快。
“有朝暮閣的教訓還不夠?好好的我進暗道作甚,去刺殺你嗎?!”
藺衡眉眼間突然有些黯然。
緘默半晌,摸出袖囊裏備好的物什給他。
是塊巴掌大小的整玉令牌。
“你成天待在池清宮一定悶得很,有了這塊牌子整個南憧皇宮你想去哪都行。令牌如孤親臨,絕不會有人膽敢攔阻。”
慕裎啞然。
原來兜轉這麽多彎子,是要給他這個玩意兒。
事實證明,做事不分先後多麽容易引起誤會。
藺衡翕合唇瓣,等他面色和緩下來後老實告知道歉信的來龍去脈,并成功把冒犯意圖指向了在将軍府收拾行囊準備流放的小舅舅。
又見人手裏緊攥着的玉令牌,他微不可聞一嘆,嗓音難掩懇切。
“我對你從未有過半點不信任,也不在乎你究竟為何應允來南憧。”
“于旁人而言,這本記事帖裏記載的是宮中絕密,但對我來說,你的安危。”
“永遠勝過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