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太醫們紛紛領命而散,喚月和風旸也不敢在屋裏久待。
查看了一下盆裏的炭火還夠不夠之後,自覺退到外間預備熬藥的物什去了。
慕裎收回手腕,整個人被棉被裹緊,只依稀看得見一張蒼白無色的面龐。
以及一雙澄澈靈動的眸子。
藺衡就這麽與他相互對望。
時不時低頭啜口熱茶,再望過去發覺榻上之人仍舊絲毫不移目光,睜大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手裏的茶盞。
“想喝?”
皇帝陛下此刻已經基本放寬了心,剩餘的,就是和對方好好掰扯一下新添的賬目。
顯然醒和清醒是兩碼事。
目前屬于前者的太子殿下聽到蓋碗碰撞茶盞的聲響,忙探出腦袋往前湊了湊。
意思顯而易見。
藺衡并不起身,兀自斟滿細品,還極有興味的觀察色澤是否透亮。
就在他飲盡第二杯,預備斟上第三杯聞香的時候,床榻邊突然傳來指節急促敲擊的動靜。
慕裎活像只受傷的小獸,蜷成一團不住舔舐唇瓣,眸子還眼巴巴望着茶盞所在的方向。
有那麽一瞬的恍惚,藺衡覺着仿佛又看到了他十四五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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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起來無比惹人疼,鬧起來無比惹人頭疼。
“敲什麽敲,手收回去躺好!”皇帝陛下佯怒,極力壓低聲線使得呵斥具有一定威懾力。
“都能賭氣在院子裏睡一夜來怄孤了,還指望孤端茶倒水伺候你?”
被呵斥的那個嘤咛一聲,囫囵出個像是‘渴’的音節。
半晌瞧藺衡不予理會,作勢便要下榻自個兒來取。
奈何實在是虛弱,好不容易拱起半個身子,搖搖晃晃立即又跌回棉被中。
慕裎抿着唇,好似受了欺負一般,伸出一只手指委委屈屈指着國君大人不放。
真難得如此硬氣一回,做皇帝的那個不由在心裏暗嘲。
見人始終不買賬,慕裎轉而鼓囊着臉小聲哼唧。
“阿爹,我渴了嘛。”
嗓音帶着病中慣有的昏聩與無力,甚至聲量小得讓人無從捕捉。
然而被突如其來的便宜砸懵頭的藺衡還是後頸一麻,連茶盞都險些脫手。
即便是當下有人沖出來刺他一劍,恐怕震驚效果都沒有這聲阿爹來的顯著。
皇帝陛下喉間聳動,不可置信的發問。“你........喚孤什麽?”
太子殿下迷迷瞪瞪,聽到這話後努力睜大眸子,片刻一字一頓道:“狗,皇,帝。”
非常好。
看來意識雖不清醒,但腦子沒燒壞。
藺衡淺淺嘆氣,認命的把茶盞端到床榻跟前。
“你高熱未褪,茶裏夾了幾樣祛火的寒涼藥物,咽幾口潤潤唇就好,喝多了一會兒胃裏更難受。”
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聽進去與否,捧着茶盞小口啜,咂摸着倏然又擡頭一笑。
“你下朝啦?”
藺衡一怔,随即沉沉冷哼。“你就是孤勤于朝政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登基三年,孤第一次當衆曠早朝。”
好罷。
事實上曠早朝與絆腳石本人關系并不太大。
畢竟不是每一任君王每一日都會親臨朝會的。
不過藺衡格外勤勉些。
偶爾一次就顯得極其特別。
太子殿下似乎也深谙此理,捧着茶盞嘟囔。“早朝有什麽好上的,大冬日裏睡到自然醒不惬意嘛?”
“惬不惬意孤不知道,可頂着寒風吹三四個時辰肯定不怎麽舒坦。”
藺衡擡腕,看樣子像是要敲上一記給人吃點教訓。
手隔空虛揚了揚,猶豫再三終究只伸過去輕探溫度。
“還是燙的很,幸而昨夜未下雪,否則孤今日得在院子裏生個銅鍋,把你放進去先煮一煮解凍化開。”
慕裎大概是腦補出了畫面,樂呵一笑。“你不生我的氣啦?”
皇帝陛下一時沒明白,以為他指的是糟踐自個兒身子這一茬兒,不禁冷下臉色。
“孤自然惱怒,哪就這麽大氣性?叫你在池清宮養着少出去折騰,你倒好,嫌先前傷的不夠重,非要病得下不來床才滿意?”
“我沒有。”慕裎吸吸鼻子,虛弱辯解。“我可聽你的話了。”
藺衡聞言愈發面色不善,近乎低斥道:“是孤讓你睡在院子裏挨凍的?!”
他這麽一拔高聲量,床榻上的人整個兒噤聲不語了。安安穩穩伏在枕頭上,單留出半個後腦勺昭示不滿。
也就仗着太子殿下此刻理虧且意識不甚清明,說上兩句頂多惹惹人不開心。
皇帝陛下着實鮮少在他面前拿身份壯勢,見慕裎伏着不動彈,心下一軟不免又生出擔憂。
“捂這樣緊作甚,屋子裏炭火足,悶着喘不上氣該咳嗽了。”
他試着拽了拽棉被,沒等拉開條縫隙,太子殿下身子一側,将散闊的被角裹得更加緊密。
同時,甕甕的話語聲從裏頭傳來。
“出去出去!你對我一點也不好!我不想看見你!”
又是這句話。
皇帝陛下切實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了,再度嘗試扯開棉被但未遂後,無奈一哼。
“不向着你胡說就是對你不好?既不願見孤,那孤走了?”
軟綿一團的身形微動,不過很快就靜下來,一副‘愛走不走,反正本太子不留’的做派。
“孤可真走了啊?”
話落半刻,慕裎隐約聽到有人起身,而後腳步漸遠的聲響。
他忍不住掀開棉被,氣鼓着臉就想對外嚷嚷‘走了以後休想再踏進池清宮半步’。
誰料将露頭,一張俊朗镌刻的面龐驟然遮在眼前。相距咫尺,躲避不及雙唇堪堪從人唇側掃過。
藺衡不想他動作竟如此快,拿來調笑太子殿下口嫌體直的玩笑話堵在喉間,滿腦子只剩那蜻蜓點水卻柔軟非常的觸感。
孤被吻了?!
沒嘗過葷腥的皇帝陛下有點慌亂。
咦,哪裏竄出來的大黃耗子?
對風月話本頗有研究的太子殿下暗自思索。
氣氛凝滞長達一炷香,做國君的那個率先找臺階折轉話題。
“孤......沒打算走,喚月送藥過來,孤便起身去接了。”
慕裎噢了一聲,偏頭看向冒熱氣的藥碗,眉結緊皺,拽過棉被又想縮進去藏着。
觀其神态,俨然早已将方才的尴尬之事抛于腦後。
藺衡莫名松了口氣,回想剛剛那一瞬的變故和先前補藥喝多了産生的奇妙反應,不禁連後頸都覺得些發燙。
所幸太子殿下光顧着耍賴,無暇嘲他。
堂堂國君,居然出息成這樣。
慕裎極不喜苦,想當初在淮北為了讓人喝下那澀到泛嘔的湯汁,糖糕點心變着法兒做了不下二三十種。
一口糕點一口藥,向來都是這般哄的。
尚膳房的點心是不錯,但吃食統共比較常見。
自太子殿下來南憧,瞧着爽口的都逐一試過。嘗個新鮮還行,要真哄得動人肯喝藥倒不足夠了。
念及此處,藺衡思忖與其強勸,不如親手去做了來的好。
反正曠早朝是曠,曠政務也是曠。偷得浮生半日閑,全當是練練手藝罷。
他正想去小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用的食材,慕裎卻一卷棉被,光着腳丫子颠颠晃下榻來。
太子殿下撈起藥碗咕咚幾口就将湯汁如數灌到了肚子裏,飲畢空碗還往人面前一示。
“我都喝完啦。”
“你別走好不好。”
雪白的裏衣更襯出他膚若瑩玉、纖瘦可憐,兩只腳丫子不安絞動,無端又透出一股子頑皮少年氣。
藺衡心下一陣熱潮翻湧,忙把他打橫抱起,放到榻上用棉被裹住。
說不驚詫是假的。
太子殿下何時這樣聽話過。
便是在淮北,老國君斥責到面前。做兒子的也不過敷衍父命,找準機會就連湯汁帶藥渣一齊悄悄處理了。
今兒不等哄先乖乖喝藥,為的是怕他氣惱,當真放着不管一走了之。
盡管知曉慕裎燒的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可偏是這番境況。
才讓藺衡方寸大亂。
他嘆息一聲,手撫上人後背輕輕拍撫。“好,我不走。今兒不理政務不召大臣,就在池清宮陪你。”
“那你肯定生我的氣了,我不喝藥你都不說我。”慕裎眨巴眸子,裏面隐隐含了水霧。“也不哄我。”
“我怎會真與你生氣,原本就沒打算走,小廚房裏不是還有桂花蜜糖?我記得你愛吃桂花千層糕,想去做了給你喝藥用。”
太子殿下聞聽有糖糕吃,當即露出歡欣的神色,咬咬唇接而卻黯下笑意。
“怎麽了?不想吃桂花千層糕?”
“沒有。”慕裎揪住枕角,拿指尖在鼓起來的位置按出淺淺小坑。
“父王會罵我的。”
藺衡好笑,在淮北都不怕絮叨,到了南憧反而開始記挂起老國君的耳提面命了?
“放心,我悄悄做了拿來,咱倆一塊兒吃。”
到底點心還是比自家老爺子吸引力大,太子殿下幾乎沒猶豫就成功被說服。
重重點頭道:“好!我要吃大的!”
藺衡看着他藥勁起來逐漸厚重的眼眸,體貼掖好被角,再将窗扇打開條小縫透氣。
“我很快就回來,喚月和風旸都在守門口。若是難受或者要茶水,讓他們到小廚房裏喚我。”
慕裎眨巴眸子表示好。
皇帝陛下交代完便折身向外走去,待離踏出屋門只剩半步距離時,陡然想起什麽似的,側目道:“你吃點心,老國君作罵你作甚?”
“因為你呀。”
“父王說你如今是皇帝了,要我懂得尊重。別成天使小性子給你瞧,也別使喚你做些亂七八糟的雜事。”
“哼,我才不管呢。你是本太子的侍從,這輩子都得依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
評論發紅包包啦
要是沒有評論的話..........
也沒事兒 還有下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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