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言兩語打發走貿然闖宮的武将,國君大人的心終于得以放松。
在拱起來的棉被團子上輕拍,卻意料外的沒有得到回應。
太子殿下整張臉都在棉被裏,看不清神色,但默不作聲的舉動無疑是不大高興的意思。
藺衡抿唇,了然紀懷塵的突然到訪惹他不快了。
也是。
雖說愛将肯定會當作沒看見的守口如瓶,但好歹是在榻上被活捉,況且兩人還不留間隙的相互緊擁着。
如此私密暧昧的一幕讓人瞧去,的确很難不為之在意。
被打了個岔,藺衡發覺身上燥熱有消退的跡象,他便定定神,主動示軟道:“下次不會了,原諒我好不好?”
慕裎像是有意要同他拉開距離,輕巧往床榻裏縮了縮。
動作滿是拒絕,不過到底是肯出聲了。
“早朝時辰都要到了,還不走。”
藺衡不應答,只拿眸子直直盯着人看。
他倒不怕小祖宗鬧,反而是這般不鬧,才足以說事情的嚴重性。
“陛下。”
姜來公公在門外輕喚,弓着腰猶疑到底要不要進去探探狀況。
“二重宮門外有朝臣等候了,老奴也已将洗漱的物什備好,可需即刻呈上?”
Advertisement
“不必。”藺衡嗓音很冷,然而面上的神情卻帶有零星溫柔。
“別惱了,還生着病呢,倘若氣壞了身子怎麽辦。”
“有什麽可惱的?你是皇帝他是臣子,有急事禀報自當要第一時間來見。”慕裎無所謂的聳肩,偏轉方向穩穩賴到軟枕上。
“走罷,我要補個回籠覺。”
皇帝陛下心中暗嘆,似是想揉一揉他的腦袋。但手擡片刻始終沒有找到合适的立場,只得悻悻放下道:“那你等着我。”
說罷,藺衡扯了件大氅胡亂一披,就徑直朝門外走去。
他再度進屋的時候,看到的是枕過的枕頭被扔出去老遠,上面依稀留有錘打過的痕跡。
以及朝服縧帶當草繩似的繞了數十個結,胡亂和其餘配飾纏緊摔在牆角。
太子殿下雙腿盤坐正氣鼓鼓瞪着房門,迎面相視,不禁脫口道:“你不是走了嗎?”
還以為至少要等到休朝後再來的。
“沒有。”藺衡搖頭,把整整一碟茯苓餅遞到他面前。“拿零嘴兒去了,順便,知會宮人通傳,今日罷朝。”
“又罷朝?”
慕裎說完驀然反應過來,勤政道路上最大絆腳石這口鍋還背着呢,暗自高興是個什麽鬼。
不理會遞到手邊的吃食,被抓了個活包的太子殿下兀自鑽進棉被裏裝鴕鳥,卻見藺衡大氅一褪,跟着重新躺回了榻上。
“你幹嘛!”
“補回籠覺啊。”國君大人傻氣一笑。“我陪你。”
“走走走!誰要你陪!”
橫豎沒有外人在場,索性就不再強擺出一副渾不在意的姿态了。
“放着要緊事不議,賴在我這裏作甚!”
藺衡不由好笑,心道無非是紀懷塵怕小舅舅在外頭遭罪,想請旨前去随護。
可有些事人少才好辦,大學士和中央将軍同時出現,反倒太過引人注目。
再者廉溪琢慣會善待自個兒,常言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罔顧旨令的事他幹的也不少。
區區外派而已,算不得什麽要緊事。
大抵是從外面進來的緣故,他指尖有些涼,透過錦綢裏衣惹得慕裎身子一顫。
“冷死了,拿開!”
做皇帝的那個聽話收回手,頗有些怨念道:“給我也蓋點呗。”
如此可憐巴巴讨棉被的模樣,哪有半分傳言中的狠戾殘暴。
自那次兩人交過心後,藺衡仿佛釋放出了內心的小獸,一掃初來南憧時的疏遠,轉而變得比三年前還要粘人。
有道是反常即為妖。
慕裎撇過眸子望他半晌,攥緊被角客氣回絕:“滾。”
這是太子殿下慣有的撒氣方式了,國君大人無奈點頭,蜷起身子作勢往床榻邊蹭去。
“嘶........”腹部的傷口遭動作猛一拉扯,藺衡蹙眉輕呼。“好疼。”
慕裎本預備看看他還有什麽花招,緘默片刻,恍惚聞見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玄黃相間的朝服湧出幾塊斑駁,紅褐一片亮得晃眼,當真是将傷痂再次給撕裂了。
“你是不是傻呀!”
太子殿下一驚,剛要拿手直接去捂,想了想覺着好像沒甚用處。
四下找尋一陣,最終抓了懸挂在床頭架子上的絹帕給他掩住滲血的位置。
藺衡撐起腰背瞧他忙叨,被瞪了一記非但不收斂,笑意反愈加漸濃。
“只有你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入長明殿,他們不行。”
他們,指的自然是紀懷塵和背上‘不正經’黑鍋的廉溪琢了。
平白無因的話讓慕裎手頭一頓,随即堵在心頭地悶火陡然沒出息的散去了一半。
拿要緊事說事兒不過借題發揮,最主要的原因實則在擅闖二字。
原來他都知道。
“那你也犯不着使苦肉計來哄我,看着更煩。”
藺衡莞爾:“我哪敢啊,方才取茯苓餅的時候着急,不小心撞在小廚房的門框上了。”
嘁。
就是個傻的。
慕裎悶悶哼唧,顧不上重束散落的發絲,任憑其淩亂垂在頸側,偏頭先仔細用絹帕給他擦拭血跡。
他的氣惱其實并非全無道理。
紀懷塵是手握重兵的中央将軍,位高權重,且有兵符在手,怎能不讓人多提防幾分。
即便廉溪琢是個文臣不足為慮,但他與紀将軍之間關系匪淺,可謂一榮俱榮一損百損。
慕裎在淮北見慣官員勾結企圖謀反的事,那些龌龊的、惡心的算計,只在敗露後才會顯現真正面目。
昨日還是超越君臣的濃厚情誼,今日便可劍指城門伏誅上位者。
至高無上的權利能救子民于苦海,亦催毀忠臣良将的心志。
帝王凡多疑,自古皆如此。
藺衡當然看的出他在想什麽,淺淺一笑,十分輕柔的替他束起如墨發絲。
“紀氏一族從南憧立朝起就擔負護主護國的重任,一共出了五名大将,七名軍司統帥,十三名城防駐軍總長。”
“懷塵打小由老将軍親自教導,文采武功在同齡人中都實屬拔尖。如今南憧共有五十萬兵馬,他手握二十萬,主營常駐邊境。”
“而廉氏,在惠娴皇後逝世之後整族沒落。除了廉溪琢尚且留有王爺身份,其餘子弟均與尋常富貴公子一般,有錢但無實權。”
“他雖為皇室中人,深谙領兵用法。但心思純善,且極度厭惡掌權弄勢。大學士一職算是虛銜,更大的用處在他獨立的情報組織,只為我一人效力。”
皇帝陛下娓娓而談,撇開小舅舅和愛将,還逐一點名了好些慕裎從未聽過的人物。
那些或文或武乃至不在朝中任職的官員,粗略計算約莫有個二三十的樣子。
每個人的家世過往,脾性嗜好,包括長處軟肋,藺衡都記得無比清晰。
話落許久,慕裎揉着皺巴巴的絹帕陷入沉思。
他壓根沒有探聽內幕的打算,可做皇帝的那個說得興起,連老底也一并透了出來。
這真是.......
“怎麽呆住了?”國君大人探手在他眼前一揮,勾唇道:“還有存疑的嗎?”
“有。”
太子殿下回神,滿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藺衡,你讓我來南憧,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