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慕裎麻了。
這狗皇帝可還真是——
貼!心!呢!
“殘花敗柳?”慕裎試圖從對方面龐上找到一絲揶揄。
未遂。
并沒有看過太多風月話本的藺衡很誠懇。
他印象中那些遭惡霸強行搶去,後又喜新厭舊遭到無情驅趕的姑娘們,就是這樣被世人形容的。
攻打淮北強要太子伺君,這番作為和惡霸有什麽區別?
那麽慕裎自然而然就對號入座可憐的嬌花兒了。
唯一讓藺衡沒有想明白的是..............
他的本意是為太子殿下的名聲考慮,且他個人認為考慮的非常細節了。
但慕裎似乎不大滿意。
具體表現在小祖宗揮舞着鎳刀将他趕出來不說,還讓喚月和風旸在他常坐的牆頭上連夜嵌了好些碎玻璃碴。
至于藺衡冥思苦想整夜,打算在名聲二字上再進一步深刻細節的時候。
他突然發現以池清宮為圓心,延伸至十米開外,都讓人擺滿了削尖的木頭樁子。
最細的那根也比他的腰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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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衡就:“........................”孤到底是哪裏做錯了呢?
慕裎:活着。
兩日轉瞬即過,西川國君即将要進宮朝拜,從最後一日清早開始,禮部尚書董自安就在棠梨宮內檢查布置和需供。
禮部侍郎周遠因之前進言納妃被斥責過,提防藺衡揪住他的錯處遷怒處決,于是繼續稱病沒敢進宮。
藺衡記挂着慕裎又讓他給惹生氣了的事,加之沒把周遠放在心上,下令由董尚書全權調派即可。
董自安做事一向謹慎,眼下沒有副手在跟前,愈發像打了雞血一般,事事親力親為。
連帶着宮人們也不敢松懈,專注手頭上的掃灑活計。
廉溪琢在将軍府裏連續歇了兩日,再進宮時面色紅潤,神清氣爽。
而藺衡略顯疲憊的神情,在一衆井井有條中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千萬別告訴我,你是被侄媳婦兒折騰成這樣的。”小舅舅一面翻看閑置的折子,一面促狹調笑。
“三百八十聲嘆氣,可比上回多多了,嗯?”
藺衡簡直無比煩悶,哪有心思搭腔,只緊盯着繪有俊馬圖的帖子出神。
廉溪琢好笑,傳宮人遞進來一疊瓜子和半壺香茶,雙腿一盤,就擺出不吝賜教的架勢了。
藺衡懶得管,自個兒埋頭琢磨半晌。
結果發覺實在是琢磨不出什麽名堂,這才不情不願的挑了幾句關鍵說給小舅舅聽。
廉大學士聽完便是一聲喟嘆:“唉,當初我就說你對他很是在意罷,你偏不肯承認。也不知作甚呢,非要顧全這點破面子。”
“孤和你談論的重點是這個嗎?沒辦法就說沒辦法,少扯旁的。”
“幾歲了還玩激将法?”被噎了一記,廉溪琢不氣反笑。“想搞定那位太子殿下不難,不過我有個疑問,需要請你先解答一下。”
藺衡颔首望過去。
廉溪琢道:“你為何不覺得,慕裎生氣,是因為他心裏有你呢?”
“這不可能。”國君大人下意識接茬。
話落他自己也察覺好像是太武斷了,唇瓣幾次翕合,最終卻沒做任何解釋。
“.........反正不可能,孤了解他!”
廉溪琢的笑容更加燦爛,他執着茶盞輕啜,點點頭道:“行,咱們換個話題。不若說一說,你對他的情意,究竟有多深?好感?喜歡?或者愛?”
藺衡思忖須臾,輕聲道:“都不是,他非我所愛之人。”
“不不不,別着急,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
小舅舅一笑,聲線無端充斥着安撫意味。“是不愛,還是不敢愛?”
做皇帝的那個心下一驚。
他早知道廉溪琢眼光毒,看事情總能摒除表象探到本質。
但他切實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在這樣的境況裏,被人平靜淡然的一眼看穿。
見藺衡緘默,廉溪琢莞爾道:“既然你說不出口,那我替你說,如何?是後者罷,你在慕裎面前,很無措。”
他仍舊那副慵懶随意的模樣,甚至連笑容都沒有半分消退。
“這是好事,藺衡。”
“在臣子面前你是地位尊崇的國君,權傾天下,生殺予奪,游刃有餘掌控所有人的性命與尊嚴。”
“而只有在深愛至極的人面前你才會自卑。”
“因為你早已将他奉為神明。”
現今敢直呼皇帝陛下名諱的人不多,除了太子殿下,就是眼前這位了。
藺衡本該氣惱的。
若換做平常,他一定會狠狠瞪上一眼,然後連名帶姓的呵斥回去。
可他沒有。
廉溪琢所言與他內心所想并無偏差,所以無從辯駁,也無從氣惱。
“你不必意外,我們相識近三年,三年時間足以讓我看透你的一切。以往從你身上找不出半點軟肋,坦白說,為此我其實很擔心。”
帝王之術上講,君欲端肅、不可輕發其情。性不好笑、乃臣子服。
意思是君王理應端正嚴肅,不要輕易表現出情緒變化。臣民如果不能根據表象揣度君王的好惡,就會對他産生敬畏。
藺衡一直謹行恪守。
然而有些面具帶久了就很難取下來。
時日一長旁人信了,他也信了。
堅不可摧的假象被殘忍揭開,藺衡面上浮現一種前所未有的脆弱。“他是太子殿下啊。”
“那又如何?”廉溪琢側目。“你還是國君呢。”
“孤曾在淮北為質。”
“慕裎不也在南憧伺君?”
話談到此,廉溪琢已經基本能肯定了,關鍵問題出在自家大侄子身上。
簡單概括就是,理解能力欠缺。
慕裎:要你讀書,你要喂豬。(微笑.jpj)
“多說無益,這樣罷,我給你支個招。他心裏有沒有你,一試便知咯。”
“如何試?”藺衡正色,生怕他再搞出類似黃色小作文之類的把戲。“你最好支個靠譜點的招,不然你将會是本朝第一個被枭首示衆的大學士。”
“陛下有精力威脅我,不如先想個主意把您這黑眼圈給祛了。省得大臣們又奏章滿天飛,勸您在龍榻上多加節制。”
小舅舅輕巧堵回話頭,指尖在茶盞邊緣輕敲。
“放心,這招不論成敗都與你無關,侄媳婦兒是不會遷怒你的。”
說罷,他起身活動了幾下腿腳,作勢就要往外走。
藺衡疑惑道:“你支的招還沒說呢?”
廉大學士嗓音含笑,頭也不回懶懶道:“我自有我的做法,陛下在棠梨宮敬候佳音就是了。順便,明日會見西川國君的宴席,記得拾掇的亮眼點兒。”
亮眼?
穿慣玄黃朝服的皇帝陛下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倒不是沒有其他顏色的衣衫,不過會見使臣是個正式場合。
偏淡如竹青、水藍、月牙色的太素,不足彰顯天子皇威。
濃重如雀藍、藤紫、墨綠色的又太喑雅,讓人看着沉悶無趣。
思前想後,藺衡決定逐個嘗試一番,從中挑選出色澤感官均為最佳的那套。
姜來公公近身随侍時間長,對陛下的衣物狀況也甚是了解,便由他擔任第一品評官。
藺衡怕人礙于威懾提出的建議不夠中肯,還召來了司錦局的兩位掌事芳歲和芳華共同參與。
君臣四人,就此在長明殿展開了一系列的探讨大會。
..............主要是除開當事人外的剩下三個在探讨。
芳歲:“陛下龍體勻稱,若以玄色作底,繡上金絲祥雲龍紋,方能彰示出天下之主的雄傲。”
芳華:“陛下膚色稍白,若着殷紅衣衫,上鑲嵌貓眼寶石。更襯出氣勢絕凡,叫人不敢仰視天顏。
姜來公公:到我了?那就...........
“對對對,二位所言極是。”
藺衡:“..............”
雖然早料到結果會是這樣,但聽了幾大車拍馬屁的廢話也并非一無所獲。
至少
..............浪費掉了半個時辰嘛。
藺衡淺淺嘆息,在一堆五顏六色衣裳中頹然揮手。“算了,都下去罷。”
芳歲和芳華領命告退。
剩下姜來公公握着拂塵恭謹笑道:“陛下,奴識字不多,常聽人念叨什麽....為悅己者容。請恕奴鬥膽多言,您是國君,要挑哪樣顏色全憑心意就是,豈會有人敢置噱聖裁。”
一天之內,被兩個不同身份的人以同一個理由進行勸說。
藺衡着實是有些懊惱。
姜來公公伺候過兩朝皇帝,若沒有察言觀色的玲珑本事,哪能伴君十幾載還尚有命在。
是以藺衡那不動聲色的兩次瞄,壓根讓他盡收眼底。
芳歲和芳華說的其實都不錯,玄色大氣,殷紅瑰魅,也極适合皇帝陛下。
可藺衡中意的是那身被忽略的淺杏色,袖口用銀絲勾了桂花繡紋的長衫。
那件長衫從樣式到顏色,從顏色到繡樣,皆由普普通通四個字就能概括完全。
做做常服無傷大雅,但出席宴會難免要受言官議論。
一國之君,接待附屬國使臣竟衣着如此素淨随便,恐怕有失大國風範。
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為悅己者容啊。
真的會如廉溪琢說的一般,慕裎心裏有他嗎?
好罷好罷。
不是也無妨,藺衡摩挲着桂花繡紋暗想。
倘若你未心悅于我,那我就帶着對你的欽慕,心悅兩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