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藺衡仍舊穿着那身他中意的杏色長衫去了。

不過衣裳色澤雖淺,但衣襟和袖腕除了銀線勾勒的桂花繡樣外,還多添了以金絲墜藍雀瞳寶石的點綴。

因此整個人看上去不似往常那般孤傲冷漠,反而帶着零星的恬淡灑脫。

使得一衆見慣國君威嚴的朝臣們,私下紛紛驚詫不已。

廉溪琢站在文臣最前端,瞧見自家大侄兒的衣着先略微怔了怔。而後挑眉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幹的漂亮。

藺衡面上不動聲色,實則目光落到右側席位上時也是一頓。

——慕裎居然真的來了。

太子殿下容貌本就出挑,被曜黑色長緞一襯,格外顯得五官奪目,清冷逸然。

望之,藺衡心裏猛地像是遭什麽東西給撥弄了似的。

應當不僅僅是巧合罷?

他和慕裎.........都穿了對方最喜歡的顏色。

藺衡照慣例接受朝臣們的叩拜,落座主位後剛想與人說話,便聽內侍太監道:“啓禀陛下,西川國君已在棠梨宮外等候。”

當着衆人的面,做皇帝的那個只好暫且放棄閑談,先辦正經事。

“宣。”

內侍朗聲唱報,很快西川國君就帶着幾位随行将士一齊進入主殿。

“臣哈可撒擎攜珠玉珍玑,良駒寶馬,賀祝陛下千秋萬安。”西川國君以他們皇室禮儀擡手拱身,對藺衡表示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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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兩國交好,都派遣使臣相互往來,極少有國君親自出使的。

尤其對西川來說南憧是戰勝國,安撫這樣的好鬥部族,自當要有額外優待。

“不必多禮,哈可卿入席就坐罷。”藺衡颔首,宮人立刻稱喏,引領哈可撒擎坐到備好的席位上。

他身為國君,即便是來南憧朝貢,地位也遠高于一般使臣,所以董自安給他安排的席位在藺衡左側。

那麽就不可避免要和對向的慕裎打上照面。

哈可撒擎是西川新任國君,年僅二十四歲。

大概是常年在風沙之地生活的緣故,他的面龐猶如刀劈斧刻,極其深邃立體。

眉眼中亦帶着濃郁的骜鸷,久視之下無端生出一股壓迫感。

...............對尋常人而言是如此。

慕裎只在他進殿那會兒潦草撇過一眼,剩下的時間不是盯着酒杯發呆,就是在偷瞄壞腦袋的皇帝陛下。

壓根沒舍得分半點給旁餘。

哈可撒擎并不清楚慕裎在南憧皇宮過得究竟如何。

他本想借這個機會在太子殿下面前找找優越感的,畢竟同為戰敗國,藺衡待西川百般容忍,待淮北卻不惜折辱。

這般淪為男寵承歡的人,怎配和他坐在同一級別的席位?

不料滿含譏弄的睨過去,後者非但沒有惱羞,反倒更加氣定神閑的擺弄碗勺,完全将他視若無睹。

期間還聽皇帝陛下壓低嗓音輕柔道:“禮部備了好些時興的果子,你嘗嘗哪種合脾胃,我回頭讓人多送點到池清宮。”

哈可撒擎:小醜竟是我自己?

怎麽說西川現任國君比上一任要聰明呢。

他眼見着兩人的相處模式,立即明白事情或許沒有以為的那樣簡單。

便不敢再随意找慕裎的不痛快,而是端正坐姿道:“臣為陛下精心準備了歌舞,請陛下與諸位大臣一同觀賞。”

說罷,待藺衡首肯,他撫掌輕拍,數十名男女就陸陸續續踏進。

那些女子身姿綽約,服飾獨特,面上皆蒙着面紗。

看不清模樣,但露在外頭的眸子水光流轉,一停一動,很是撩人。

附以體格健碩的男子手敲腰鼓,半敞胸懷,高腔合唱游牧情歌。

真真是極具異域風情。

這次宴會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均奉命出席,紀懷塵是中央将軍,他所坐的那一列自然全都是武官。

好舞刀弄槍的武官對美人興趣不大,三三兩兩低聲交談,內容不外乎是讨論哪種馬匹綜合素質最強,或者約定空閑去哪兒切磋武功。

反觀文臣一列,欣賞歸欣賞,大多還是內斂含蓄的。

單廉大學士一個,直勾勾盯着姑娘們扭動的細腰,連手裏的醇酒潑灑大半也顧不得。

藺衡不知看過多少這類的節目,礙于儀态,他才不得不擺出正襟危坐的架勢,然而手早已不安分探到了太子殿下的桌幾旁。

慕裎原本在認真瞧熱鬧,倏然察覺後腰被人鼓弄了一下。

他側目望去,就見藺衡悄咪咪遞過來塊夾裹蜜糖的糕點。

“我不要。”太子殿下聲不動唇,半嗔半怨的剜他白眼。“本太子都殘花敗柳了,還配陛下親自伺候?”

藺衡抿唇,餘光捕捉到朝臣們盡數在觀望歌舞,方挪挪腰身靠近些道:“就嘗一口,好吃的。”

那語氣說不出的像是哄小孩兒。

慕裎臉頰不由微燙,懶怠開口,驕矜的拿長箸點點銀碟。

這副做派惹得藺衡忍不住莞爾,放糕點的同時不忘拿走他面前的梅子酒。“這個少喝些,後勁大,待會出去遭風一吹頭又要疼。”

盡管不知道小舅舅是用什麽方法把人給請來的,不過既然慕裎肯來,藺衡就已經十分高興了。

于是太子殿下酒被拿走沒好氣将糕點砸回去,他也只悻悻暗嘆,旋即眼底的笑意變得更加清晰。

中場歌舞停歇,哈可撒擎站起身一禮後道:“陛下,歌舞聲樂尚不是西川最具特色的表演。此番朝貢,臣還有一件無價之寶呈上,望陛下允準。”

話落不僅是在場的文武官員,連帶藺衡在內都正了正神色。

西川這次送來的貢品已是貴重,不知還有何種稀罕寶貝,能稱得上無價之寶。

倘若是精妙少有的玩意兒,讓太子殿下看個熱鬧也不錯。

藺衡心想。

“孤允了。”

哈可撒擎爽朗一笑,沖棠梨宮大門處揚聲:“溫澤公主,陛下有請。”

唔,原來是個公主啊。

公主?!

藺衡下意識望向右側席上那位,慕裎依然兩指捏着酒盞,有一搭沒一搭嗅裏面的青梅甜香。

都是身處高位的人,附屬國帶來一位公主的意圖,在場所有人心知肚明。

可惜君無戲言,皇帝陛下既應允哈可撒擎呈上寶貝,斷沒有瞧見是個大活人就當場駁回的道理。

不得已之下,藺衡只得讓人先露面,稍後再找時機給拒絕了完事。

溫澤公主甫一邁進,席間的朝臣們就接二連三湧起議論聲。

這也難怪。

提起西域最先想到的恐怕就是腰肢婀娜、風情萬種。

而這位公主名姓聽起來溫和婉約,人卻英姿飒爽,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都帶着幹練和利落。

不似那種嬌俏柔媚一抓一大把的姑娘,更像是個巾帼女将軍。

“臣女溫澤,參見陛下。溫澤不才,願獻上一支劍舞相賀。恭祝陛下龍體康健,南憧國泰民安。”

溫澤公主音如珠玉,行完禮,她接過侍從遞上的軟劍便開始起舞。

西川國君帶來的将士在一旁擊鼓為樂,用口技模仿萬馬奔騰。

有人吹起號角,一副戰場殺敵,踏歌凱旋的畫面浮現在衆人眼前。

溫澤公主體态柔軟,恰到好處的展示了女兒家的妩媚身姿。手裏的劍花銀刃翻飛,其中又糅雜了剛柔并濟的巧力。

旋轉停頓間,看得場下諸位大臣不禁相繼發愣。

一舞罷。

其餘将士快速退場,哈可撒擎滿臉笑容走上前:“臣這份無價之寶,不知陛下可否滿意?”

他語氣是恭謹的,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這西川國君擺明了是在挑釁陛下。

誰不知半年前西川就妄想反叛,前不久才被派兵收拾了一頓,此刻竟敢當衆表演這樣的劇目。

從藺衡看見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了然會發生什麽,之所以一直忍到表演結束都沒發作,全然是因為今日慕裎也在。

他不想倒太子殿下的胃口。

哈可撒擎還等着藺衡表态,他咬準了南憧在抗擊淮北一事上要與西川合作。

就算皇帝陛下真格是被擺了一道,那也不能就地拿他怎麽樣。

藺衡目光在溫澤公主面上逡巡片刻,随即偏過臉對看不出情緒的慕裎無奈道:“你聽我一回話不行嗎?說了那酒後勁大,若是頭疼難受又得喝苦的作嘔的藥汁調養,到時我可不給你做糖糕吃了。”

這才叫視若無睹呢。

不僅把找茬兒的哈可撒擎當空氣,連座下的文武大臣也一并忽略了。

衆臣:“............”是我們不配。

哈可撒擎:“???”這倆人怎麽一個德行,好歹也是國君吶,當他不要面子的嗎?

慕裎則不耐煩啧聲,露出一臉‘說話分分場合’的表情。

“陛下。”慘遭冷遇的西川國君再度出言,這回神情稍加收斂了些。

“臣............”

“砰!”

他剛吐出個開頭,另一邊武将席位上突然響起一記拍桌聲,跟着騰起個人影。

“西川國君這番作為到底是什麽意思?!”

淩沅将軍怒目呵斥,看樣子着實氣得不輕。

“國君您口口聲聲說是為朝貢而來,卻派人表演這樣的劇目。是在昭示西川軍的勇猛善戰?還是借此在向陛下示威?”

“您的狼子野心暴露可謂是的徹底啊,西川讓南憧軍追着打退了幾百裏,難道還沒有讓國君學會如何誠心誠意歸附南憧嗎?”

很好。

藺衡冷眼望着突如其來的變故,先前哄人的心思也随之淡下去幾分。

不怕沒有出頭的,怕就怕,有人心機深沉不肯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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