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果然能支棱起來的男人都是善變的。
手握長弓,并且一箭紮穿靶心的國君大人,腦子裏恍然掠過這句偷聽來的玩笑話。
分明昨兒還在朝暮閣投懷送抱呢,今日就對別的小崽子喜笑顏開了。
“陛下不必惱怒,閑庭向來愛追着模樣好看的人跑,與太子殿下親近也是理所當然。”
“惱怒?孤豈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
藺衡淡然往長弓上搭箭矢,要是不看射出去的力道直接貫倒靶杆的話。所謂心胸不狹隘,倒真像那麽回事。
溫澤公主點頭輕笑。“陛下一炷香才往那邊撇十幾眼,自然是位寬宏大度的君主。”
“咳...............”
皇帝陛下試圖進行遮掩。
“孤昨晚有些落枕,頸側不大舒服。”
溫澤公主又一笑,彎弓搭箭,利落一發直中五十米開外的草靶。
“第十八次了,陛下若真想去瞧,不若與臣女比比賽馬?”
藺衡微微蹙眉。
真的.........有這麽明顯嘛?
他記得也就瞄了三四眼,而且還借由活動雙肩,努力假裝不經意的樣子。
當着外人的面總不好盯太緊,再者他将太子殿下奉為上賓,愛和誰結交那是小祖宗的權利。
他可不想慕裎在自己身邊待得拘束,覺得不如淮北自由。
“不必,溫澤公主的箭術比得過大多數男子,與之較量,孤也受益非淺。”
藺衡射完面前幾支箭矢後,揮手喚來宮人,替換掉淨是窟窿眼的靶子和四下歪倒的靶杆。
他這話說得其實不完全是客套,溫澤公主在草原長大,通身的游牧民族遺風。
一招一式都極幹脆果決,比好些匹夫強了不止七分。
“沒想到太子殿下待人竟如此和氣,與昨日宴席上的形象真是截然不同呢。”
話頭突然轉到慕裎。
溫澤公主仿佛只随口一提,她自若的瞄準靶心,一擊即中。
“到您了,陛下。”
藺衡斜斜觑視,沒單支單支的射,這回同時搭起三支箭矢,精準插入橫列三個方位的草靶。
“陛下息怒,臣女絕無冒犯太子殿下的意思。”
聽着像是請罪,唯恐随意提及慕裎會惹藺衡不快。
然而溫澤公主靈眸輕眯,面上笑意盎然,倒讓人捉摸不透她在賣什麽關子。
藺衡玩味的摩挲弓弦,指尖勾緊複又松開,似是在等人的後話。
他是在意慕裎,但不代表誰都可以在他面前談論。
溫澤公主最好沒有冒犯的意思,否則弓弦是射箭還是殺人,那就得看皇帝陛下的心情如何了。
“陛下還未明白嗎?”溫澤公主見他不語,笑容更盛。甚至擡手掩唇,一如小女兒般的羞赦。
明白....................
明白什麽啊?
藺衡有點懵。
“公主有話不妨直言。”孤就沒長談情說愛的腦子。
“陛下要先恕臣女無罪,臣女才敢解釋。”溫澤公主嫣然抿唇,眸子眨動的很是俏皮。
藺衡疑惑一瞬。
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他便颔首道:“孤允了。”
“謝陛下。”
溫澤公主拱手,餘光撇見棗紅大宛駒的行進路線。倏然一聲驚呼,身子偏軟撞到藺衡肩頭。
做皇帝的那個下意識反應,飛快探手将人撈了一把。
待溫澤公主的面龐清晰綻開在他眼底,藺衡微訝的神情立即變為深怒。
這是哪門子的解釋?!
礙于男女有別,縱使藺衡想推開,也不好使太大的勁。更不論男奴授受不親,他根本沒有下手的地方。
一個避之不及,另一個則欲拒還迎。
因而此番拉扯推搡,在旁人看來就是陛下與公主郎有情、妾有意,光天化日摟摟抱抱。
...........................至少打着響鼻來的棗紅大宛駒,和馬背上的兩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慕裎有一搭沒一搭的揪着大宛駒的鬃毛,好整以暇盯了藺衡兩眼。
“公主無恙罷?”
她有沒有恙孤不知道。
但孤好像要有恙了。
“那個......................我是無辜的。”藺衡尤嫌分開站定不夠,還往後退去好大幾步。
“臣女無恙,謝太子殿下關懷。”
溫澤公主佯裝沒聽見國君大人改變的自稱,理了理發髻驚異道:“咦,殿下不是和閑庭在那邊探讨馬術麽?怎得匆、匆、忙、忙、騎馬過來了?”
...............................重音放的可真準呢。
慕裎一拽缰繩,喘粗氣的大宛駒立刻偏轉腦袋,改沖着另一邊呼哧呼哧。
太子殿下面不更色的胡扯。“馬未騎熟,它不受本太子控制。”
噢。
皇帝陛下落枕,所以總往馬場瞄。
太子殿下馬不受馴,所以自個兒往射箭場跑。
你倆騙傻子玩兒呢???
溫澤公主和溫閑庭暗暗交換眼神,姐弟倆均默契露出個揶揄的表情。
藺衡和慕裎:“.................................”看什麽看,還不興人借着死要面子暗戳戳秀恩愛啦!
被溫澤公主使計策誘過來的太子殿下又回馬場那邊去了。
理由是每一匹大宛駒都有自己的脾氣。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藺衡遙遙看着慕裎的背影,神情怏是怏,不過卻比之前多了幾分喜色。
他早猜測憑空出來的小崽子是太子殿下的蓄意報複,就為那句‘我注意她,你不高興?’
有仇必報是小祖宗一貫秉承的原則,吃醋亦是同理。
證實效果達成,溫澤公主此刻站得端端正正,絲毫沒有想獲寵獻媚的姿态。
“陛下還有何顧慮?”
藺衡切實沒提防她會折騰撲上來的茬兒,奈何赦免無罪的承諾在先,一國之君總不好當場食言打臉。
“與公主無關。”
溫澤公主遭了記冷言,既不惱也不驚懼,她眯眼瞄向最遠處的草靶,輕快道:“陛下非庸人,何必自擾之。”
藺衡不禁淺淺嘆氣。
好罷,在這句話之前,他的确沒怎麽将溫澤公主放在意上。
附屬國送來的女子嘛,左不過為聯姻和親。
此生并無交集的人,實在無需多加留意。
但這位溫澤公主與尋常女子真不大相同,滿腦子不是賞花品茶、長裙珠釵,而是惦記當紅娘撮合有情人?
關鍵她的話還能恰到好處,說到藺衡吃心的點上。
唔。
看來是個不容小觑的聰明姑娘。
皇帝陛下淡笑,與聰明人交談最好的辦法就是長刀直入。“孤的猶豫不決,很顯而易見?”
“陛下想聽實話?”
藺衡點頭。
溫澤公主拿箭矢當小棍在掌心敲打,真摯道:“淺顯的喜歡只會使人心生占有,而深沉的愛慕才會讓人踟蹰。陛下何不放松些,享受當下。”
享受當下嗎?
藺衡擡眸望向遠處正和溫閑庭趨馬小跑的慕裎。
太子殿下肯使小性子他無疑是開心的。
藺衡猜得出蓄意報複的緣由,可拿不準慕裎究竟是因為占有欲發作,還是單純在為喜歡的人鬧脾氣。
他毫無保留的交予忠誠,卻不曾聽到對方的回應。
換做誰,都會患得患失的罷。
藺衡在這邊胡亂思忖,慕裎在不遠處也沒閑着。
大宛駒來回吧嗒蹄子,東走走西跑跑,離射箭場始終沒超過三十米。
三十米不遠。
剛好是太子殿下足矣觀望,又不顯得那麽刻意盯梢的間距,這不免讓藺衡松緩些許。
行呗,不就是享受當下嘛。
他希望慕裎來南憧,人來了。
他希望向他的神明袒露心跡,機會也給了。
至于回應什麽的。
歲月還漫長。
若得朝暮顧,不枉一身情。-
“哥哥,你有沒有感覺到,有一股寒意盤桓在咱們背後呀?”
溫閑庭使勁揚着腦瓜子,以期不必回頭就能把‘陛下怒了’的消息傳遞給慕裎。
“沒有。”太子殿下鎮定應聲。
他上哪兒感覺到去?
藺衡冷飕飕的眼刀是針對誰的難道心裏沒數?
溫·瘋狂被針對·閑·就很有數·庭一陣瑟縮。
“哥哥,我.................哎哎哎!!!”
大宛駒瞬間加快的奔跑速度,将小世子充斥求生欲的‘幹脆下馬好了’給打斷。
慕裎也是一驚。
缰繩松垮,馬匹不該受牽引狂奔起來才是。
可不知為何,溫順聽話的馬兒陡然狂躁不安,前蹄高高擡起,嘶鳴扭動着要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坐穩別動!”
慕裎一面沉聲叮囑,一面夾緊馬腹維持平衡。
好在突如其來的動靜很快被藺衡察覺。
皇帝陛下扔開長弓,足尖輕點,以馬場周圍的栅欄借力,僅瞬息就沖到了兩人面前。
溫閑庭死抱着馬脖子不撒手,雖說搖搖欲墜,但尚且還有支撐。
反觀慕裎,缰繩拉緊大宛駒愈加躁得厲害。不得已他只好牢牢抓住鞍環,大半個身子早已在颠簸下騰空。
藺衡心一急,忙拽過慕裎往懷裏一帶。動作行雲流水,即刻便在塵土飛揚中飄然落地。
尚在馬背上無死角旋轉的溫閑庭:..........................還講不講兩國友好了?順手再救一個很難嗎?
确定太子殿下毫發無傷後,皇帝陛下這才懶懶高擡貴腳。
用膝彎改變小崽子飛出去的方向,完美省了他表演倒栽蔥的千古絕活。
風波短暫平息。
“不放我下來嗎?”
問是這麽問,慕裎卻熟稔在人懷裏調整出個舒服的姿勢。
“輕功不錯嘛,耳力怎麽樣?”
藺衡聞言緩緩勾唇。
“受到驚吓的時候,脫口而出的名字是殿下最依賴和信任的人,對吧?”
“那聲‘藺衡’殿下都快喊破音了,我如何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