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在歷經小廚房裏的那個親吻後,藺衡和慕裎之間的關系可謂是突飛猛進。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完全挑開最後一層窗戶紙,但對彼此的愛意已經清晰到從眸子裏溢出來了。
慕裎揚言要大展身手的小年夜如期而至。
藺衡不想掃他的興,于是提前着人備好相關食材。并且在等待晚飯的過程中,悄悄的,一口氣吃掉了三個小饅頭。
池清宮裏的大部分物什都被搬到了長明殿,皇帝陛下幾次想摸去小廚房幫忙,結果均被趕了出來。
無奈下他只好在空蕩的寝殿裏瞎轉悠,試圖找點有意思的東西打發時間。
從拾掇用料悉悉索索的動靜,再到鍋碗瓢盆相撞的劈裏啪啦聲響。耗費足足一個時辰,太子殿下特制的晚膳佳肴才堪堪端上桌。
“這...................”
藺衡望向面前黑乎一團的碟子,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他很想問,做了一個時辰,就這一道菜?
當然,前提是這盤面目全非、散發着詭異氣味的玩意兒也能被稱之為菜的話。
然而看着人一頓忙活下來,發髻松散不說,衣衫滿是水漬,臉頰也蹭了不少灰黑,他着實沒忍打擊小祖宗的自尊心。
“點評一下。”慕裎遞過長箸,一臉求誇獎的殷切。
藺衡試着戳了戳那團邦硬的黑塊,謹慎問道:“有名字嗎?”
“這麽明顯都看不出來?糖醋魚啊。”
皇帝陛下立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個,糖是好糖,醋也是好醋,不過..............”藺衡斟酌用詞。“魚呢?”
慕裎面上閃過一抹尴尬。“忘了提前拍暈,一下鍋,就飛出去了................”
藺衡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
見他不給面子,慕裎登時氣鼓鼓。
“笑什麽嘛!我哪知道那條魚力氣這麽大,我都給它做心理疏導讓它安安靜靜待在鍋裏了,可它不聽我的話!”
藺衡聞言不僅樂出聲,而且還以手抵唇笑得渾身發抖。
慕裎又羞又惱,偏偏某國君的笑聲感染力太強,惹得小祖宗沒繃住,也跟着笑了一下。
“哎呀,你好煩!”
“不氣不氣,魚不聽你的話,我聽。”藺衡溫柔抹去他臉頰上的灰痕,輕拍着後背安慰。“想吃什麽?我去做罷。”
太子殿下悶悶報了幾個菜名,都是些尋常菜式,倒不怎麽費功夫。藺衡便點點頭,起身就要往小廚房走。
他将邁出兩步,驀然發現身後跟上了條小尾巴。
“怎麽了?”
慕裎攥着衣袖,不好意思的低聲嘟囔。“做飯太難了,我想去觀摩學習一下。順便.............看看你有沒有惡意報複,給我下毒。”
藺衡好笑,逗小孩一般在他頸後揉揉。“那一起。”
以往慕裎也吃過無數回藺衡做的飯,可現場觀摩還是頭一回。
與心上人膩歪在一塊總是很舒服的,尤其是當周遭都是煙火氣的時候。
溫馨和諧的氛圍始于他們肩并肩奔向小廚房。
而終止于二十步後他們肩并肩停在小廚房門口。
“吃饅頭先墊吧墊吧,真是個明智之舉。”藺衡誠實感概。
“還有嗎,給我一個。”慕裎心虛低頭,不敢直視眼前的慘烈畫面。
一竄三人高的火光裹着滾滾黑煙從屋宇內部升起。
——太子殿下精湛的廚藝終于連小廚房都看不下去,就地***了。
藺衡又想笑,但他這回生生咬唇忍住了,只伸出手,借由翻湧的灼熱取暖。“烤一烤呗?這可比炭火盆暖和多了呢。”
慕裎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臊的恨不得立刻拔腿跑回寝殿藏起來。
偏偏做皇帝的那個不肯,玩心大起,非要拉着他看完撲火的全過程。
冬季天幹物燥,宮裏走水也算常事。宮人們訓練有素,一人一個桶呈流水線運送,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澆滅了明火。喚月嗆得不行,扶着燒炸裂的瓷缸連連咳嗽:“我就說........咳咳........多備兩個桶有好處罷,下次換個大些的,省得......咳.....省得咱家殿下不夠用。”
風旸表示絕對同意:“等明兒燒毀的地方清理完,我就接着挖求生通道。”
慕裎:“.....................”沒有下次了。
小廚房:嗚嗚嗚你最好說話算話。
耳力極好的藺衡沒有落下任何一條哀怨,他唇畔的笑意也随之變得明朗。
小祖宗卻提不起興致跟他鬧,不知想到了什麽,低呼一聲,陡然就拔腿往餘溫未褪的屋子裏沖。
吓得藺衡急急将人一把拽住,生怕他遭不斷掉落的粱檐砸出個好歹。“幹嘛去?!”
“方才幹活嫌累贅,我把外袍扔裏邊兒啦。”
慕裎還要往裏進,細腰被藺衡一攬,穩穩給人釘在懷中。“這會兒進去早燒幹淨了,不就一件衣裳麽,沒了就沒了罷。”
“說的輕巧!”太子殿下腳一跺:“那可是.........可是你親手給我做的啊!”
慕裎從一開始就知道,湯池屋裏備着的所有衣物,皆出自藺衡之手。
所以樣式裁剪、花樣勾線,無一不符合他的審美跟喜好。
每件衣裳左襟處都有個單獨縫制的小兜兜。
随手往兜裏塞糖塊的習慣很早就有,那個全心全意惦記着他的人始終記得。
其實最初貼身近侍的手還沒那麽巧,只是偶然一次慕裎不當心勾壞絲線,被藺衡撿着縫補了一下,從此就打開了新手藝的大門。
太子殿下一貫養尊處優,衣裳但凡髒了點都要直接丢掉換新的,從未計較過是不是頭一次穿,或者用料價值幾金。
藺衡便不厭其煩把他丢在一邊的衣裳收整好,無事時往上頭添點竹葉、桂花之類的繡樣。看着既別出心裁,又不顯小家子氣。
後來随着手藝精進,逢至慕裎生辰,拿不出值錢物什慶賀的貼身近侍就做了件長衫送他。
不想上身效果極佳,舒适感也比絲織坊做出來的強數倍。
是以從那時起慕裎就不再穿旁人做的了,從裏到外都由藺衡親自代勞。
見他這般重視,皇帝陛下不禁笑逐顏開。“有日子沒拿針捏線,先前還怕做出來的你不喜歡呢。”
話說得很輕松。
但不難想到一個大男人肯在燈下垂頭縫制,為心上人做盡小女兒家的活計。那麽這份缱绻愛意,該是有多深沉。
慕裎鼻頭一酸,不舍的回身望了兩眼殘餘灰燼堆。
藺衡回南憧前給他做的那件寝衣,穿了三年都沒舍得扔,可惜今兒一把火,将其中一件心血就這樣給糟蹋沒了。
“好啦。”
皇帝陛下無奈一笑。
“距離我穿不進針、拿不動線還有段日子呢,改天有空,給你做身更好的。”
藺衡又哄了好一會兒慕裎才稍稍高興點,牽上他主動遞伸過來的手,到長明殿繼續去過小年夜。
為保證長明殿的小廚房不受天災人禍,這次慕裎連寝殿大門都未踏出。
就待在床榻上嚼零嘴兒,等着皇帝陛下做好吃食,一同享受這晚到的年夜飯。
三菜一湯,很普通的用材,卻鮮香四溢、熱氣騰騰,十足安慰到了他們等候多時的味蕾。
藺衡給人添好米飯,在桌幾上掃過一眼,笑道:“哪兒來的酒?”
慕裎一口八寶鴨子塞的臉頰發鼓:“上回聽小舅舅說這種陳釀口感醇厚,正好宮裏也有,我就讓尚膳房送了一壇來。”
廉溪琢總說什麽樣的将帶什麽樣的兵。
紀懷塵酒量差到死,藺衡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帝陛下原本不大想喝的,他和慕裎之間還沒有正式坦白,就怕大醉酩酊後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惹人生氣。
奈何小祖宗興致頗高,藺衡打算婉拒前酒就已然滿上了。
酒過三巡,菜足飯飽。
微醺的慕裎發出嘲諷攻擊:“你到底行不行啊?”
“男人.........怎麽能說不行?”
藺衡臉色酡紅,抱着空壇子迷瞪雙眼,一個勁兒的傻笑。
“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小年夜了,別說喝酒,我哪兒都行!”
這話不假。
以往小年夜他都是在承乾殿看書消磨,或者給自己做幾道菜犒勞犒勞。
今年在慕裎的陪伴下,其美妙程度倒顯得以往二十幾個小年夜全白過了似的。
不甚清醒的藺衡有着另外一種可愛,逗的慕裎不由支着下颌向他套話。
“我不在的這三年,你有沒有思念過其他人?”
“沒有。”皇帝陛下搖頭。
不等慕裎再問,他先低聲埋怨道:“有些朝臣真是煩死了,芝麻大小的破事還要來找孤做批複,他們自己沒腦子嗎?不知道孤很忙的?”
慕裎失笑:“那你成天忙什麽呢?”
藺衡緩緩低頭,嗓音裏莫名染了些委屈。“早朝休了學做菜,午膳吃了縫衣服,夜晚批好折子畫人物像,夢裏在想你。”
太子殿下微滞,半晌輕笑着戳了戳他的臉。
“那以後不要你做菜、縫衣服還有畫人物像,只要你想我,好不好?”
“好。”
藺衡握住他的手抵在唇畔。
“殿下,你都來了南憧,是不是就不會再離開我了?”
慕裎的神情突然有一瞬黯淡。
“如果............我是說如果,某一天,我非離開你不可呢?”
藺衡酒勁上頭,連面部表情都慢了半拍。
他僵硬的斂住笑,眼眶微紅:“是因為............我不夠好嗎?”
“不。”慕裎心軟的幾乎化成一灘水。
“你是我見過最堅忍,最溫柔的人。萬裏盛景,都不敵你眉眼三分,但.......很多事,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人定勝天。”
像是生怕他立刻就要走了一般,藺衡手掌緊握。
“殿下,只要你願意,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我會對你好,我..............”
“那倘如我要你的命呢?”慕裎追着字尾堵過去。
藺衡愣了片刻。
他丢開空酒壇,在桌幾上逡巡一陣,又起身搖搖晃晃到床榻前摸索,而後把閃着寒光的匕首擺到慕裎手邊。
“予取予奪,随你心意。”
藺衡緩緩閉眼,毫不設防的将致命點暴露給他的神明。
慕裎一嘆。
撥開寒刃,俯身吻住他。
“我的刀劍從不傷及愛人。”
“藺衡,若是你不想讓我離開,那今晚就請輕一點,別弄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