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岚岚啊，你這防護服都穿好了，不如再替大伯多跑一趟？”老支書對村裏別的晚輩說話都是吩咐的語氣，唯獨對唐新岚，那語氣軟的仿佛他才是唐新岚的親爹，看得旁邊真正的唐爸哭笑不得。
“大伯，要我幹啥？”唐新岚渾身裹着一層不透氣的塑料膜，其實早就熱出了一身汗，摩托車頭盔的罩子上也都是水汽，但是她知道，老支書找她絕對是有正事的，果然——
“還不是咱們鎮上的宣傳幹事！說啥要報道個先進，要我們拍點卡點值班的照片給她，我們哪會拍照片？大伯這不是想着，你在大學學的就是記者專業吧？那記者都是會拍照的，不如你去幫大伯拍幾張？”老支書期待地搓了搓手。
記者啊！當初他一聽唐新岚大學志願填報的是這個專業，就覺得他果然沒看錯，岚岚這丫頭從小就和村裏別的孩子不一樣，文文靜靜的，還愛看書，果然現在考上了名牌大學，據說這個專業出來都是去電視臺工作的，哎呀！老支書已經忍不住想給自家（村子裏的）閨女組織後援團了：等岚岚上電視了，他要組織全村的人給岚岚貢獻收視率！
聽到老支書把新聞系給說成了記者系，唐新岚抿嘴一樂，不過，老支書說得對，新聞系确實要學習攝影攝像專業課，她也挺喜歡拍照的，不然大學也不會攢錢去買二手單反了。
“好！正好我爸他們不是要去換班麽？我就跟我爸這一組吧，先去那邊，然後讓我爸巡邏的時候帶上我，在咱們村各個卡點轉一圈，每個卡點都拍幾張，大伯你看這樣成不？”
“成！怎麽不成？我讓你媽給你留飯，等你拍完回去吃點熱乎的。”老支書笑眯眯地隔着頭盔拍了拍唐新岚的腦袋，露出了一臉慈父的笑容。
真正的親爹唐爸：“……”到底誰才是慈父？！
這是封村之後，唐新岚第一次走出她們村。
上唐村對外有兩條主幹道，分別位于兩條河的河畔，上下一共四個主要出入口，兩邊雖然都是山，但是其中一座山因為要打通了給高速公路穿行，所以也有一條路是通向外面的，交通十分發達，需要安排的卡口也就格外多！
唐爸今天輪值的就是高速公路這個卡口，這條高速鑿穿山脈，穿過山林就是幾十根高大的水泥柱，撐起了雙向高速公路，下面是一條雙車道的水泥路，往北就是唐新岚外婆家所在的章家村。
“也不知道你外婆他們現在咋樣了。”遠遠看着章家村升起的炊煙，唐爸唏噓道。
往年這個時候，他早就帶着老婆孩子去丈母娘家拜年了，唐爸為人厚道，在丈母娘那邊村子裏人緣也是極好的，往年過年，他們家都要去丈母娘家住上兩三天，走親戚、吃席面，熱鬧的不行，而今年，他卻只能守在這裏，嚴防死守，不許丈母娘家的親戚們跑過來走親戚……也不知道疫情結束之後，丈母娘還讓不讓他進門，唉！
“有才叔！咱們今天吃啥？我好像聞到豬肉炖粉條了！”和唐新岚有着同款大眼睛的堂弟唐新誠眼巴巴地盯住了唐爸帶來的幾個不鏽鋼桶。
這些不鏽鋼桶都是村裏找農村辦酒席的借來的，特別能裝，這幾個大桶一裝，就能把他們全村所有卡點的飯菜都盛上了。
“趕緊的，讓他們幾個把飯盒拿過來，放飯了！”這一嗓子，可以說是喊出了大集體的氣勢。唐爸當年在生産隊管公分的時候，對排隊有種迷之執着，現在管着防疫，手底下這幫小子們也不敢反抗他，忙跑到臨時搭起來的帳篷裏拿飯盒去了。
他們值班的帳篷也是管村裏辦大席的人借的，大紅色的帳篷看着喜慶，其實只有薄薄的一層皮，一點也不抗凍，晚上蹲在裏面能凍死個人，不過，農村有的是柴火，帳篷裏整天燒着火盆，旁邊還有個煤球爐子，可以燒點熱水喝，角落裏還堆着兩箱方便面，估計是晚上值班餓了當宵夜的。
不過，今晚大家應該不用吃泡面扛餓了。
熱騰騰的豬肉白菜炖粉條、酸菜炖五花肉、蘿蔔燒排骨、辣炒豬血、豬血炖豆腐，還有唐媽帶人炸的蘿蔔豬肉丸子，這種丸子趁熱吃外酥裏嫩，冷掉了也沒關系，炖鍋子的時候丢到火鍋裏涮着吃也好吃，沒菜的時候拿來炖個白菜也不錯，十分百搭，唐新誠一口一個，吃得呼哧呼哧的，好像一頭餓極了的小豬崽子。
唐新岚沒顧得上跟堂弟說話，拿起相機咔咔拍了好幾張，眼淚都快下來了。
她沒想到老爸他們值班的卡口，條件居然這麽艱苦，那個簡陋的紅帳篷只能勉強擋住一點風，春節這幾天，晚上經常都是零下好幾度，就守着一個火盆子熬一整夜，還要時不時出去巡邏，看着拿樹枝挂在火盆上烘烤的棉鞋，唐新岚拿起相機，拍下了這幾雙被雪水浸濕的鞋子……
簡陋的紅帳篷，牆角的兩箱方便面，一個孤獨的火盆，還有幾雙泥濘不堪、挂在火盆上烘烤的大棉鞋……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想到，一天之後，這張照片會火遍全網，甚至被國家臺和無數國家級媒體紛紛轉載！
拍完照，鬼使神差的，唐新岚拿出手機，在這個卡點內外走了一圈，拍了一段視頻，她打算把幾個卡點都拍一下，回去剪輯上傳到網上，或許此時此刻的中國，有千千萬萬個村莊都堅守在防疫的崗位上，但是，她依然想讓更多人，看到他們全村人笨拙而又認真地對抗這場疫情的模樣。
幾個卡點走了一圈，哪怕是坐在唐爸的三輪車上，唐新岚也累得夠嗆，回到家脫下外套，解開中間那層塑料膜，裏面的保暖內衣已經全部濕透了，跑到樓上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幹淨衣裳，唐新岚已經能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嚕咕嚕叫了。
其實之前在卡點拍照的時候她就餓了，但那時候他們在外面，唐爸是無論如何不敢讓閨女暴露在病毒下面吃飯的，唐新岚只能餓着肚子拍完了照片。
跑到廚房，唐媽之前應該回來過，廚房的煤球爐子上放了一口蒸鍋，打開一看，裏面用小碗裝了四菜一飯，都是熱乎的。唐新岚忙拿了個托盤出來，把飯菜端到樓上，一邊吃一邊把相機裏的照片導出來，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趕緊打開手機直播軟件，果然直播間已經有人在眼巴巴等着了。
“抱歉抱歉，下午幫村裏拍照片去了，容我先吃幾口飯，吃完再上鏈接，可餓死我了！”唐新岚對着鏡頭解釋了一下直播延遲的原因，忙不疊的埋頭大口吃了幾口。
她不知道的是，她在這邊吃，鏡頭那邊，直播間的網友們也忍不住跟着摸了摸肚皮：明明剛吃完晚飯的，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主播在吃飯，感覺好像又餓了……
原本老支書是讓唐媽順便從值班人員的晚飯裏留點出來給唐新岚，唐媽沒答應，她家老頭子最恨別人占集體便宜了，好在家裏過年還有很多菜，唐媽忙完就趕緊回家，先剁了一塊肉，做了一碗肉末蒸蛋，又切了半碗熟的豬頭肉，加了點白菜粉絲熬了一大碗，還蒸了兩個鹹菜，分別是自家做的香腸和熏魚，四個菜一碗飯，唐新岚根本吃不完，正好留着宵夜吃。
“小姐姐吃慢點啊，我們不急。”見唐新岚狼吞虎咽地吃着，網友反倒心疼起來。
說實話，唐新岚長得不算特別驚豔那一挂，最起碼沒有她的好姐妹章家卉那樣清新脫俗，甚至還有點微胖，小臉圓嘟嘟，眼睛也是圓嘟嘟，甚至連鼻頭都是肉呼呼的，乍一看有點憨憨的，但不知為何，就是這幅憨憨的樣子，反倒很讨人喜歡，原本因為土豬肉遲遲沒有上架有些生氣的網友，看她吃的直打嗝，哪裏還忍心催她呀？
匆匆扒拉下一碗飯，唐新岚先從圖片庫裏把土豬肉的照片找出來，因為直播的時候大家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所以她也沒多做修飾，簡單剪裁美化了一下，加上商品信息和價格，就直接挂了上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村裏但凡有手機會用直播軟件的，都默默進入了直播間。
這是上唐村第一次嘗試在網上賣豬肉，也不知道能不能賣得掉……
事實證明他們真的想多了。
因為，第一個挂上去的八十個豬蹄，幾乎是瞬間就被秒空了，以至于還沒點進去的網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等等！豬蹄沒了？沒了！”
“我的豬蹄啊啊啊！”
“是誰？誰特麽搶了勞資的豬蹄？”
衆多彈幕裏，有一個瞬間被點了好幾千個贊：“主播真的上架過嗎？”
正好瞥到這條彈幕的唐新岚不由陷入了沉默，半晌，她對着鏡頭認真地給了一個官方回複：“上過……”
“噗哈哈哈哈~好一個上過！”
“主播實慘！我來幫你作證吧，真的上過！”
“我也來作證，幸運拍下二十個豬蹄……”
“前面的別走！你有本事搶豬蹄，有本事報上地址！”
彈幕裏一片聲讨，沒搶到的紛紛要求搶到的報上地址，他們要順着網線爬過去，搶到的一片嘚瑟：你來啊，有本事先走得出小區再說！
想到小區門口鐵面無私的保安大爺和志願者們，網友們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眼淚——他們要是能走得出小區，至于在直播間搶大豬蹄子？
好在接下來唐新岚又上了新的鏈接，大夥兒忙着搶東西，彈幕一下子少了許多，唐新岚暗暗抹了一把汗，刷到後臺，看到庫存那一欄的數量嘩嘩往下降，一顆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擔心買的人不多，第一次上架，他們只準備了二十頭豬，原本還盤算着幾天時間能賣完就很好了，沒想到居然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賣空了！
這期間，唐新岚甚至還收到了十幾條私信，都是之前和她聯系過想找她們村買點土豬肉的小區，因為直播間上架要靠手速搶的，很多人沒搶到，還有一個群主更搞笑，她好心把直播間鏈接發到了小區業主群，結果小區很多業主都搶到了，她自己連根豬尾巴都沒搶到……
“那個，大家不要急，我們先把第一批發出去試試，要是物流能走得通，下次我們多準備點。”唐新岚努力把他們現在遇到的困難和網友解釋了一下，“因為防疫要求，咱們村的屠宰場現在沒法開，只能動員村民自己先把生豬宰殺好，再由村委安排車子去村民家裏取貨。”
聽到主播說是因為屠宰場不能開門，而不是村裏生豬存量不夠才限量銷售的，網友們紛紛松了一口氣，有腦子靈活的，還在彈幕裏呼籲主播下次上架一定要限購，最好每個賬號只能拍一件，這樣他們搶到的幾率也更高一些。
“好的好的！下次我一定注意！”第一次直播帶貨，唐新岚也是一臉懵，努力記下彈幕裏她覺得不錯的提議，看到有網友說肉不夠還能忍一忍，老是白菜蘿蔔土豆三件套，實在是有些要命，唐新岚靈光一閃，差點蹦了起來。
蔬菜不夠？
那不能夠啊！
她姥爺村裏就有好多家裏種大棚蔬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