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上三竿

鄭從獲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透過窗簾都能感受到外面燦爛的陽光。她歪過頭,脖子有點痛,身子酸,不過沒有那些黏黏膩膩的感覺,大概已經清洗過了。她的腦子尚處在混沌狀态中,想了好久,才意識到都是國滿幹的好事。

國滿那個人——唉。

從獲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短暫的嘆息,她把頭擺正,仰面躺出一個很正經的姿勢,然後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最近發生的事。真的,她三十幾年的人生,不長不短,算是白活了。

曾經,她以為五聲島只是茫茫大海裏的一個孤島,島上居民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科技因為人為的原因停滞在某個階段。因為島上三大家族的紛争,五聲島忽然陷入混亂之中,守護者協會在這個時候出手,試圖終結這個局面。

作為守護者協會的代言人,國滿不再是那個溫和的大學教師,她親自出手,終結了許多人的性命,其中包括那麽幾個從獲的親戚。這一切尚在從獲的認知範圍當中,就算國滿親自将她救起,也是正常的行為,問題是——

當從獲得知五聲島不是一個孤島,而是這個星球上的實驗基地,島上所有的人和物,都是試驗品,他們的言行舉止一直在衆目睽睽之下,是試驗數據的來源。島上居民幾百年來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從來都不止他們自己知道。這時候,從獲的世界坍塌了。

三十幾年來受到的教育,三十幾年來的經歷,那些挫折磨難,簡直是個笑話。從獲眨眨眼,如果當初一口氣淹死了,那也就罷了。可惜活到今日,生死不由己,将來如何,實在不敢多想。

“醒了。”

房門打開,國滿的聲音傳來,隔着老遠就能感覺到她心情很好。從獲的腦袋尋着聲音來源,扭了一下,然後就發現國滿走路的速度比她扭頭要快,轉眼就到了床邊上。

“我以為你要睡到下午,”國滿頓了頓,看了下時間,“還好,可以吃個早午餐。”

國滿已經坐到床沿上,從獲對上她的視線,心底湧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怎麽了?”國滿露出關切的神情,一只手探了從獲額頭,略作停留,眼睛看着從獲,“不舒服的話,跟我說。”

是真的在關心從獲,從獲默默地在心裏對比了一下昔日國滿的模樣,的确是那個人,但是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經歷了昨晚的事以後。

從獲沒辦法坦然面對,她需要一個說法,而國滿顯然看出了她的想法,“看來是心病。”

國滿笑得很溫柔,她說:“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沒法接受。五聲島是我們的試驗基地,島上的居民都是試驗品,包括你。因為島上的混戰,我們的科研人員準備終止試驗,包括終結試驗品的生命。因為你,我不許他們這麽做。”

昨晚,國滿已經解釋過,五聲島試驗基地是個國際試驗基地,試驗結果理論上全球共享,關于島上居民的命運,也不是某一個國家說了算的。作為西海岸國家聯盟的憲法理事會理事長,國滿能夠改變原有的決定,盡管引起争議,五聲島上衆多居民的性命還是暫時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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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跟我一起生活。”國滿的手探進被子裏,拽出從獲的手,握住。從獲略作反應,意識到國滿要做什麽以後,淡淡就範。

國滿誠意滿滿,從獲反應平平,這樣的結果,顯然有點尴尬。從獲別過頭,不想看國滿。雖然兩人從來沒有實際或者名義上的師生關系,但是“國滿老師”這個稱呼習慣了,心理上是沒那麽容易改變的。

從獲認為,她從前一直像尊敬長輩一樣尊敬國滿,像對待緊要朋友一樣推心置腹,以至于從來沒想過還可以發展到這一步。別說對同性沒有感覺,就是對待異性,跟許甬相識那麽多年,從獲也始終當他是朋友,不曾擦出丁點火花。

一度,從獲認為自己有些問題。幸好她曾經上過絞刑架,蹲過監獄,待過精神病院,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她不是有問題,只是被耽誤了。

“不跨過這道坎,你還是一個人。”要是別人說這樣的話,從獲肯定能聽出嘲諷的意思,偏偏是國滿。

從獲敢發誓,她對國滿從來沒有過那種層次的想象,問題是,為什麽現在有一種準備就範的感覺?難道在逼迫之下,準備認命嗎?

國滿一直在觀察從獲,從認識第一天見面即如此,所以她及時明了從獲的心理變化,立刻說:“這是我的房間,我還給你準備了一間房,要是生氣了,你也有地方去。”

想的倒是周到,只是這樣一來,從獲不就是被國滿捏在手裏了?從獲大感驚惶,面上卻只露出一點端倪,目光轉向國滿,一字一頓地說:“你把我當寵物?”

從獲立刻想到國滿之前養的大白鵝,那一只只的,訓練有素,戰鬥力和親和力兼備,端上桌時,也是視覺嗅覺味覺多重享受。

“這是個吃人的世界,”國滿笑得狡黠,随即安慰道:“我又不會吃了你。”

從獲臉色變了又變,當時,她并沒有仔細想“吃人的世界”是什麽意思,畢竟在從獲的認知裏,那更像是一句玩笑話,正好跟後面一句相呼應。後來,她才知道,國滿果然不是在開玩笑。

眼看着從獲已經動搖了,國滿就哄着從獲下床吃東西。食物是色香味俱全,不過比起美食,更能吸引從獲的,是那一只只送餐的機器人。

端着盤子的機器人,并沒有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樣,而是大腦袋小身板,極力顯示出機器人的萌感。在國滿的介紹下,從獲幾乎以為外面的世界都是這樣的機器人。

“他們喜歡把機器人做得跟真人一模一樣,我不喜歡。”國滿的語氣平淡而舒緩,“機器人就是機器人。”

後面一句話,隐隐帶着刀子,不過不是針對從獲,所以就不用往心上去。從獲品着美食,因為真的餓了,反倒吃的很少。

“我準備了零食。”國滿并沒有督促從獲多食,而是給出了另一個解決辦法。從獲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是把她當做小孩子?雖然一直有吃國滿準備的零食,但也不用這麽直接。

從獲今年已經三十好幾了,作為一個女人,應該到了不願意提年齡的時候。這是一段很尴尬的時期,倚老賣老還不夠,裝小的話,也要被人指指點點。

“五聲島以外的世界,你這個年紀,還小。”國滿解釋說,這個世界已經解決了人的生死問題,人可以實現永生,不需要求神拜佛,自己就可以成仙成佛。所以,出生在這個時代的人可以盡情享受“童年時代”、“少年時代”,時間會流逝,大小只有出生的先後順序。

從獲瞪大了眼,表示相當驚訝,她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膚,又看了看國滿,目光來回晃動,驚疑不定。

“五聲島之外,不老不死。”這話會産生歧義,國滿特意解釋說,不老不死是通過科學的辦法實現的,五聲島這個實驗基地,是科研人員為了研究正常情況下人類的生老病死而建立的,所以島上居民的會有衰老死亡。

“我給你打了一針,以後你也會不老不死。”國滿的話提醒了從獲,從獲瞬間想起了昨晚那一針,她本來以為是那種性質的藥物,所以才放棄反抗的。

所以,是她理解錯了?

“我不是那種下作的人。”猜到從獲的心思,國滿笑了又笑,她承認她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你對自己就那麽沒有信心?”

從獲大窘。

笑過之後,國滿便正經起來,叮囑道:“這藥是特制藥,不能擔保絕對安全,你要是感覺不對,跟我說。”

事實上,不用從獲感覺不對,國滿已經帶着她去體檢了。負責體檢的也是機器人,其形态照顧了醫生的需要,同時符合機器人的特征,就是手感稍顯冰冷。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裏,體檢就是例行公事。

國滿關心的體檢結果,從獲并未多看一眼,只是從國滿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一切都好。國滿是個情緒收放自如的人,只是在從獲面前,一向真情流露,從獲認為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所以她就跟着心情愉悅許多。

心情愉悅的二人,一起逛了國滿的私邸。據國滿說,這別墅是她個人的産業,不是理事長官邸,所以能進來的人很少。從獲眼睛看到的景象證明了國滿的說法,偌大的別墅,真沒幾個能喘氣的。

作為一個對美麗風景毫無感覺的人,從獲的動作跟機器人也差不了多少。國滿見狀,就拉着從獲回房間了。

是國滿的房間。

“理事長,何會長求見。”

就在從獲剛坐下的時候,機器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她一愣,剛才是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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