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還不快住手!大……大膽!”

二人正僵持,便有士兵從拐角處沖了出來,看見此情此景差點吓到心髒驟停,連話都說不清楚。

蕭向翎這才松開手。

“無事。”江嶼退後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一只手暗暗扶住了牆才讓自己未因疼痛而倒下去。

“我跟蕭将軍只是在交流感情罷了,不必如此恐懼。”江嶼克制住話音中的抖,溫聲道,“送我出去吧。”

“殿下——”

臨走之時,蕭向翎的聲音乍然從身後傳來。

江嶼側頭擡眸。

“他反而是被聰明所誤。”

這句話若細品,便有種十分微妙的意味,像是偏執地偏向自己心愛之人,看不得別人否定半分。

江嶼輕哼一聲,腳步未停,轉身踏出了長廊。

來時未覺,大概是剛剛在下面待久了,衣服上的雨水後知後覺地沾在皮膚上,涼浸到骨子裏。

沒過幾個轉彎,江嶼忽覺喉頭難受,便倉皇停下腳步,一只手扶住了一側的牆壁,一只手擺手示意士兵不必過來。

他用袖口緊緊壓在嘴上,将咳聲壓抑到最低。

開始音量還是極低的,肩膀微微顫着,最後竟是沒忍住,一口吐出剛剛壓制下去的濁血來。

“殿下,殿下您!”送他出來的士兵見此吓得魂都飛了,只是江嶼一直明示不讓他靠近,便只能在一旁瞎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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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了,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聲音從江嶼身後傳來,同時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江嶼身體猝然一僵。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二……殿下!”士兵見狀直接跪伏在了地上。

“有勞二哥多費心了。”江嶼堪稱雲淡風輕地擦拭掉自己嘴角的血跡,一根根掰開對方扣在自己肩上的手,緩慢而不容拒絕。

“也多虧托了二哥的福,臣弟兩死兩生,還能有力氣在這與二哥談笑風生。”

江馳濱眉間一抖,本就偏窄的眉間距被這小動作一映襯,反而顯出幾分奸詐之感。

“這兩件案子的兇手我自會協助父皇勘察清楚。”江馳濱微微揚起下巴,顯出幾分自傲的意味來,“七弟還是适合好好待在宮裏養傷,別忘多燃幾盆炭火。要是被下人欺負,炭火不夠,二哥賜你。”

這一段話語氣輕薄而放縱,任是誰聽了都不免怒火中燒。

江馳濱說完便噤聲,饒有興趣地抱臂看着江嶼的反應。

江嶼眸子溫順垂着,燭火在他桀骜眉骨上渡上一層暗色光暈。

“二哥說得極是。”他卻只是輕聲道。

江馳濱似是對江嶼消極的不反抗态度極為滿意,冷哼一聲,從江嶼身側徑直踏步前去。

江嶼依舊低着頭,本是極淡的笑意卻似有加深。

“哎啊!”

二人身體交錯的一瞬間,随着一聲凄慘至極的喊叫,轟然倒地的聲音響起。

江嶼裝作驚訝轉過身,只見江馳濱身子直直摔在了堅硬寒冷的地上,一時竟痛到完全爬不起來。

“這地上怎麽有石頭?”江馳濱倒在地上怒吼道。

“殿下,這怎麽會有石頭呢,殿下冤枉啊。”一旁的士兵一邊試探着把人扶起來,一邊指着空無一物的地面。

“胡說,就在……”江馳濱起身一指,也瞬間呆住了。

“許是石頭被踢走了,還望二哥莫怪。”

江嶼依舊是溫順地低着眼睛,不過此刻他站,對方半坐在地上。

本身摔倒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江馳濱便也沒好意思再追究,扶着士兵的肩膀龇牙咧嘴地站了起來。

江嶼繼續溫聲道,“年紀大了便容易有些腿腳不便的毛病,我現在未及弱冠,尚且容易覺得手腳寒冷,而二哥更是早就過了精力旺盛的年紀。”

眼看着江馳濱的火氣就要起來,江嶼緊接着補充道,“而二哥聰慧聖明,操勞國事,身子便容易更虛一些。”

江馳濱火氣明顯已經上了頭,已經溜到嘴邊的譏諷言辭卻被這句“操勞國事”系數怼了回去。

“二哥關心臣弟,臣弟感動得很。只是承蒙父皇照顧,冬天的煤炭着實是多得用不完,恰好兄長需要,我今晚就叫顧淵将十斤木炭送到您府上。”

江馳濱向來脾氣暴躁,眼見着就要握緊拳頭向前走上去,卻還是硬生生地把自己定在了原地。

江嶼的話字字像個軟釘子,紮得人皮肉疼痛,卻不見血。若是誰頂撞回去他,才反倒像是心胸狹窄的。

江馳濱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江馳濱在這大雨天路遠前來,是為了見人。

牢中廊道陰冷,江馳濱皺起眉頭,用袖口緊緊捂住口鼻,在看到中部的一件牢房時,陰翳之意漸深。

“蕭将軍可是平定疆北的功臣,怎麽給他條件這麽差的牢房,小命不想要了是不是!”江馳濱指着周圍的獄卒一頓訓斥,“還不快拿幾床棉被過來,再拿些好酒肉。”

獄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殿下不必費心了,來找我可有何事?”

一旁的獄卒聽此卻好奇地擡起了眼。

剛才蕭向翎與江嶼明明争執得厲害,也未見他語氣如此冷淡,像是十分不耐煩一般。

“将軍可不要多想,我也只是替将軍感到不平,來這裏探望一番而已。”江馳濱笑道,“剛剛來路上恰好看到江嶼往外走,從他的神情上看,你們好似有些鬧得不愉快?”

蕭向翎對此置若罔聞。

江馳濱幹笑幾聲繼續說道,“雖說将軍也是年紀輕輕便如此英雄蓋世,但我那七弟着實是嬌奢慣了,行為舉止多有孩子氣,蕭将軍莫要怪罪才是。”

蕭向翎依舊沒反應。

這便是柴油不進,把逐客令清楚寫在了臉上,當着所有獄卒的面給江馳濱“啪啪”打了幾個大耳光。

江馳濱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蕭将軍此為何意?”江馳濱微怒道,“你輝煌之時衆人羨慕你宛如衆星捧月,而今沒有幾天,便只有我願意來助你,你難道還不願接受不成?”

蕭向翎視線朝這邊看過來,一副面具映得眸光如刃,叫人下意識瑟縮。

“你拿什麽幫我?”他直接問道。

江馳濱屏退周圍獄卒,走近後低聲笑道,“我有辦法讓蕭将軍免此次牢獄之災與殺身之禍,還可以給蕭将軍遠高于現在的地位,你會有權,有兵。若我是王爺,你可以是那一騎絕塵之軍;若我是那君王……”

他的瞳孔微微眯起,透露出欲望與貪婪的神情,“你便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蕭向翎似乎并未為他的野心意外,也并未對他提出的天花亂墜的條件有一絲向往。

“那敢問殿下,要從我這拿什麽呢?”

雨勢并未減弱。

來時的傘已經不知道丢在何處,等人來送由過于麻煩,江嶼幹脆冒雨走回了府上。

路程不算太長,只是猛烈的雨勢遮擋了視線,把衣物浸成了千斤重。

終于走到門口時,江嶼只覺喉頭有着火-辣辣的腥澀感,渾身數不清的傷口似是再次綻裂開來,關節早被雨水泡得沒有了知覺。

推開門,府內漆黑一片,顧淵明顯還沒回來。

摸索到燭臺的一小段路上,江嶼甚至踢翻了好幾把椅子,倉促扶住一旁的桌案,才不至于由于過于虛脫而倒在地上。

“殿下!”呼聲從門口處響起。

只見顧淵匆忙奔過來,看見江嶼的一剎那,眼中是難以遮掩的喜色,“殿下晚上去哪了,我回來見府上沒人,在周圍又找了好久。”

江嶼剛想用借口蒙騙過去,擡眼一看便見一人站在門口,頓覺頭大。緊忙示意顧淵住口。

但顧淵情緒正起沒注意到,繼續說着,“殿下身上這麽多傷還沒好,太醫說近兩個月都不能活動。要是夏大人知道這件事,又要……”

“我已經知道了。”門口那人冷聲道。

江嶼心如死灰。

“你先下去吧。”夏之行對顧淵說道。

門被緩緩合上。

死一般的尴尬與沉寂。

“你今晚去哪了?”夏之行嚴肅問道。

“賞雨。”江嶼面不改色。

“殿下。”夏之行大聲道,“我是刑部尚書,你去那牢底折騰以為我會不知道!”

江嶼見瞞不住,只低頭一笑。

大多時候,江嶼的笑意是冷漠且虛假狡黠的。但若是偶爾不摻雜譏諷意味,便是極有少年感,像是葉落江水,寒意渙然冰釋。

他從小就喜歡用這招跟夏之行打馬虎眼。

“江嶼,上次我們就說過今後遇事定要一起商量考慮。此次你還蕭向翎入獄,他恨不得生啖你的骨肉,你竟還敢主動去招惹他。況且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夏之行說着,目光移到江嶼泛着血跡的白衣上。渾身上下的傷口不知又裂開了多少,而對方灰白至極的面色更是讓他心疼又氣憤。

“還有,江嶼,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胡鬧。當年若楊貴妃的案子可謂是攪得滿朝風雲,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這件案子,你以為這點小伎倆就可以蒙騙過關?你這是拿自己的腦袋在冒險你知不知道!”

“夏大人……”

“當年此為大案,若楊與北疆往來的書信是我親自掌手查閱證據。”夏之行大手一揮,肩膀連帶着袖口一同劇烈顫抖着,“若楊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啊,為了找到一絲翻案的可能,書信我翻了三天三夜!”

夏之行狠狠壓低了聲音,“我萬分确定,那封‘判敵罪證’的書信上,絕對有若楊親手繪制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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