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良久的沉寂。

“您說得對。”江嶼突然輕聲笑道,“父皇案臺上被偷偷放上卷冊是安排的,卷宗是我僞造的,刻意沒畫那朵胭脂繪的梅花。”

“所以呢,夏大人要押我去監牢之中,治我一個欺君的死罪?明知我母妃不會叛國,卻讓她背負無須有的罵名這麽多年?然後把我和她葬在一起,永遠扣上罪人的帽子?”

“你……”

江嶼微微吸了一口氣,眼底光亮灼人,“夏大人,這不是欺君,這是一個兒子為了母親,在提醒父親。這不是罪過,有罪的是真兇,是嫁罪之人,是滿朝庸俗附和的人!夏大人曾經權小勢小,但現在您尊為刑部尚書,卻為何不敢把沉冤舊案提出來得以昭雪?為什麽總是攔着我,說再等等,再等等。我已經——”

“我已經等了十七年了……”

“夏大人總讓我隐,伺機而動。但而今北疆剛平,父皇年事已高,所有皇子都在對着那龍位虎視眈眈,誰又能自在退隐?蕭向翎在朝上直接将我點出,我已經從暗處被拉到了明處,我如何再隐?我母妃一案擱置十七年,而今已被挑起,父皇心意已經有所動搖,我為何要隐?”

室內寂靜,搖曳燭光穿透濃郁的藥味及血味,在窗上映下二人的剪影。

“夏大人,現在的問題不是如何再隐,而是如何進。”江嶼輕聲道。

“生死有命。”

太子府內。

太子向來勤儉仁厚,多數金銀捐給旱澇災區,自己府上的布置樸素而簡單。卧房內不過一張木榻,一份桌椅,一爐清雅的焚香。

前幾日大火他受傷不輕,至今仍在塌上養傷,面上泛着一層不正常的灰白。

皇上走進來的時候,太子正坐下服藥,只是他的額頭上,竟系着一根白色的喪帶。

“坐下吧。”皇上阻止了太子想要起身的動作,“我只是來看看你的傷勢,不必以君臣之禮相待。”

太子緊忙放下藥碗,拱手微微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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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坐在他榻邊,不禁問道,“你帶這喪帶做何用?”

太子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面上浮現出驚詫,想将它取下來,卻被皇上一把攔住。

“回父皇……”太子見阻攔無效,只得低聲回複道,“此乃是……為了丞相,還望父皇莫要怪罪。”

丞相在不久前的宮宴中中毒身死,而新相未立。

“自我小時起,丞相便教授我以兵法詩書,是謂有師恩與我。而今他身死,兇手尚未被繩之以法,兒臣鬥膽願以……師生之禮守喪。”

一番話說得誠懇至極,又感人肺腑。

皇上微聲嘆了口氣,垂下去的眼角更顯憔悴蒼老。

“是啊,你自小就跟相國親近得很。”他回憶道,“我記得若楊判的案子正是丞相親手搜證立案,而判敵的信件被搜出來的那天,你正在江嶼宮裏跟他下棋玩。”

太子隐在被子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一下。

“兒臣抱病在宮中休養這幾天……可是出了什麽事?”他試探性問道。

“無事。”皇上擺了擺手,“年齡大了,想起往事罷了,不說這個了。”

太子垂着頭,溫順地笑了笑。

“父皇,兒臣這次得以死裏逃生,還多虧了七弟舍命相救。他從小……沒有母妃,孤單慣了,而今也快及冠了。”

“對,你不提醒,朕差點忘了此事。”皇上沉思片刻,“那你心裏可有合适人選?”

太子立刻拱手道,“七弟終身大事,兒臣不敢多嘴。”

“說就是了。”

“……”太子糾結地沉吟片刻,随即試探性地說道,“聽說夏大人有一女兒,與七弟年紀相仿,容貌甚佳,曉詩書懂禮儀。兒臣以為……與七弟極為相配。”

顧淵在熬着湯藥,江嶼在塌邊拿過書卷,随意翻着。

這些日子被太醫強制要求在宮中養傷,他閑得無聊,便叫顧淵去民間集市上購置書籍,越閑越雜越好。

結果顧淵帶回來一堆堪稱“古代土味情話本”一類的書。

“你這都買的什麽東西。”江嶼在連續翻了三本限制級畫本後,忍無可忍地摔本,“我讓你買閑書,沒讓你買動作畫本。”

顧淵一臉委屈,“殿下,我可是将路邊小攤上的閑書買了個遍啊,誰知道他們賣的都是這些……我這就幫您把它們扔出去。”顧淵怕惹到自家殿下,連忙抱起那摞畫本就要往外跑。

“等下,誰讓你扔了?”江嶼撩起眼皮,上翹的眼尾中還蘊着三分怒氣。

顧淵走也不是,放也不是,愣在原地,二人面面相觑。

“收起來。”江嶼正色道,“等我身體好了再看。”

顧淵愣了好久才明白江嶼話中的意思,瞬間臉變得通紅。

而江嶼依舊一副冷淡極了的神情,仿佛那雙泛着水氣的眼睛剛剛看的不是畫本,而是山河覆雪。

顧淵同手同腳地把那一小摞畫本收了起來,在屋子裏找了一圈沒有地方放,最後只好壓在了床下。

江嶼瞥了他一眼,只是笑,“是我不好,沒早點想着給你物色一位好姑娘。”

“殿下別說我了。”顧淵起身,“聽說皇上今日在朝上點名,将夏大人家的長女賜婚給了殿下。”

江嶼面色微沉,只是由于低着頭,并不明顯。

“只是……”顧淵話說一半,突然糾結得很,“現在外面,還有您和蕭将軍的那些傳聞,我今日出去還聽見有人說……”

江嶼一只手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流言并不可畏,又不是真的。”

“但其實,殿下也不必如此讨厭蕭将軍,下毒一案兇手尚未确定,況且當日火場中是蕭将軍不顧性命……”

江嶼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二人正說話,忽然有一道極小的黑影自窗外閃過。

那是江嶼與夏之行通信常用的黑鳥。

顧淵跑出去,将鳥爪上的書信取下來遞給江嶼。

這是回複那天受托查蕭向翎的事情。

上面羅列着蕭向翎的個人信息,他出生于疆北,家中并無兄弟姐妹,年紀比江嶼大不了三四年,看上去并無任何不正常之處。

只是他父母的名字,被夏之行用朱筆圈上了一個巨大的圈。

一旁标注着:查無此人。

江嶼皺起眉頭,往下看。

蕭向翎的信息記錄中,寫的父母雙親姓名籍貫,但一百年內北疆的戶籍信息中都沒找到這兩個人。

北疆戶口編制遠沒有中原這般嚴謹,戰亂之時漏掉信息是很常見的事。

只是在紙卷末尾還标注了兩行話:

北疆戶籍記錄上,三百年前有二人分別于蕭向翎父母同名姓,且恰為夫妻關系。

此非常理,或為巧合。

與此同時,皇上殿內。

“陛……陛下,夏大人已經在外面跪了兩個時辰了,他說若是您執意不見他,他就……晚上也不走了。”

皇上寫字的手微微一滞,筆墨洇了一小片。

上午剛剛指婚,從下午到晚上,他就收到了不知多少封勸谏收回成命的奏折。不僅如此,夏之行還在殿門外一直跪着求見。

看夏之行如此悲痛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上把他自己賜婚給了江嶼。

皇上換了一張奏紙,吸了兩口氣,越覺心浮氣躁,怒道,“叫他進來。”

夏之行在外面跪了許久,走進來時候腿腳已經有些不靈便。

“夏大人對此事可是有不滿?”皇上先發制人,“可是覺得朕的皇子配不上你的千金?”

“罪臣哪敢啊皇上。”夏之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是七殿下不配,是犬女不配啊。”

皇上不耐煩,示意他快點說完,

“微臣罪該萬死。”夏之行在地上磕頭,“只是,臣有難言之隐……臣府上那女兒,并非臣的親生血肉,是萬萬不敢髒了龍的血脈啊。”

皇上執筆的手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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