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晨,上朝。
衆人本以為皇帝殘燭之年,被江馳濱氣了這麽一道,連遺旨都下好了,估計沒幾天就駕鶴西去。
卻不想那夜與江嶼交談後,卻有春風回轉之相。逐漸能下塌行走,沒幾日竟又上殿處理朝政了。
龍位上的那人端坐着,神采竟不輸大病之前。
太子立于殿中拱手行禮,先是祝賀皇上龍體安康,其次是将這些日子代為經手的朝政要事一一上報。
他為人謙和有禮,處事也穩重有分寸,這幾日的政事處理得幹淨利落,非常漂亮。
幾件事說完,太子卻并無退下的意思,皇上詢問,他竟是直接在大殿中跪了下來。
“回禀父皇,有一事兒臣未能處理周全,還請父皇責罰。”
“何事?”
“北疆雖平,但民心并不向着京城,加上蕭将軍并不在鎮守北疆,那裏……複有謀反起義之勢。”
“此事臣也有所聽聞。”有一武将出言,“只是,謀反作亂的不過是零星的一些殘黨餘孽罷了,他們并無統一組織,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也沒有趁手的兵器,只需稍稍派兵鎮壓即可。臣以為并不需過多憂慮。”
衆臣點頭稱是。
“可諸位大人有所不知。”太子起身開口,“這些人雖然現為星火,但大有燎原之勢。北寇本就不如我們的軍隊有組織紀律,向來都是一盤散沙,但這并不妨礙北寇與我們抗衡十餘年,卻始終分不出勝負。”
他繼續說道,“況且蕭将軍目前人在京城,北疆軍士群龍無首,他們對北寇的戰術和地形并不十分了解,強行壓制勢必會費一番周折。況且……”他語氣一頓,“昨夜剛有北疆軍情來報,北寇殘黨仗着知曉地理優勢,聲東擊西,一方假意偷襲,而主力卻偷襲我方軍火庫。”
“如何?”一個聲音驟然從一旁傳出,甚至有些突兀。
在朝堂上緊張壓抑的氛圍中,這聲音堪稱是随意得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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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皆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似是有些不悅。
太子目光在江嶼身上掃過,認真道,“北寇全身而退,我方損失不小。”
“蕭愛卿,對此如何看?”皇上終于問向了對此事最有發言權的人。
“北寇不可輕。”蕭向翎沉聲道。
衆人皆不做聲,面上随意的神色也變得嚴肅。
蕭向翎是誰?乃是十餘年間唯一擊敗北寇的大将軍,“不可輕”三個字從他嘴中說出來,分量極重。
皇上的目光看看太子,又看看蕭向翎,甚是糾結。
把人從北疆叫回來拴着的時候,并未想北寇殘黨竟有如此強的勢力,也并未想過好不容易圈起來的猛獸,還要有不得已放虎歸山的一天。
若是就這麽交還兵權,之前那些豈非成了兒戲。
而一旁的夏之行更是神色緊張。
江嶼跟蕭向翎結下的那些梁子,別人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
蕭向翎現在不發作,是因為他要忍,他手裏沒兵。
但暗地裏,他卻是一直在抓江嶼的把柄。那冷面的狼王,從不曾溫順好惹。
若此時将蕭向翎放回北疆,無疑是江嶼日後首要的心頭大患。
夏之行心中焦慮萬分,正想着先拖住皇上的旨,待下朝再與皇帝商議。
而皇上卻在此時開了口。
“群龍無首着實難應,蕭将軍本就生于北疆,滿朝文武沒有人比你更熟悉北寇的戰術,也沒人比你更适合統領朕的那如虎大軍。”
言下之意,已經格外明晰。
他要放蕭向翎回去。
夏之行的擔憂不無道理,朝中隐隐有議論之音,卻終究無人出言反駁此舉。
朝中局勢已然如此動蕩,北疆再不可另生事端。
而一場場真槍實戰的交鋒也清楚說明了一點:北疆的兵,要由蕭向翎來帶,才堪稱狼虎,才能咬斷敵人的脖頸,透露出猙獰的野性。
也只有蕭向翎能帶。
滿堂無聲,唯有沉寂緩緩蔓延開來,情勢逐漸緊張。
每個人都不希望蕭向翎回到北疆,如虎添翼;但又沒有一人願意以身犯險,舍身前往。
蕭向翎開口,“臣……”
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蕭向翎的話忽然被打斷。
而看到開口那人時,心中的狐疑與驚訝更是被推到了最高處。
是江嶼。
他眸子中一掃往日的随意與浪蕩,只剩下堅持與決然,看得人心驚肉跳。
“兒臣願請出戰。”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北疆戰亂,每一個吃着朝廷俸祿的人都無法置身事外。縱使敵人骁勇,仍應有武将請纓,誓死一搏。
這人應是萬夫難擋的武将,應是足智多謀的謀士,甚至可以是随便一個受器重的門客,匹夫皆有責。
但唯獨不應該是江嶼。
別說江嶼自小不被器重,算是最沒有存在感的皇子,平日裏不問朝政不管軍事,連例行的上朝都是那宮宴之後才開始的。
最要緊的是,江嶼這小身板能行嗎?
別說帶領軍士抗擊北寇了,就連拿劍估計都是個問題。
若是半路颠簸勞累水土不服,怕是個有史以來第一個出征未捷,挂在半路的人。
衆人當然沒把江嶼的話放在心上,但這番舉動卻逼出了幾個本沒想出征的武将,愣是吹胡子瞪眼地擋在了江嶼面前。
“吾輩豈非沒有武将,要讓一位病弱皇子出戰?末将請戰!”
不時有聲音從四方傳來,有對江嶼此舉的不解,更多的卻還是藏不住的質疑與不屑。
那一群請纓的武将,也并非完全受江嶼的激将法所擾。他們敢站出來,還是因為确信這大将軍根本輪不到他們來當。
皇上明擺着想讓蕭向翎去。
只要是蕭向翎一日未死,這鎮北将軍的名號,還真沒人能搶走。
蕭向翎終于在衆人充滿希冀的目光中,不負衆望地開了口。
“既如此,不如将這立功的機會交給主動請纓的将軍。臣之前在北疆冰天雪地中征戰,難免落下些許舊疾,前些日子複發,着實不便出征。”
說完,那戴着面具的臉還向着四周環視一圈,倒真有幾分讓出機會的超然意味來。
所有剛剛氣勢昂揚,說要掀翻北寇老巢的将領們,瞬間蔫了。
而夏之行卻是在下面暗暗拍了一下拳頭,又急又氣。
別人看不出,他從小盯着江嶼長大,又怎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這是早跟蕭向翎安排好了,一唱一和,就等着一群傻子往坑裏跳呢!
江嶼卻又開了口,将這“機會”攬回了自己這邊。
“兒臣以為,北疆多年難定,表面的願意固是北寇強悍,我軍不适應北方酷寒,但根本的原因,卻是民心不安:我們的百姓不相信我們的鎮邊大軍能與北寇抗衡,也不信形勢緊迫之時,我們真能分出軍力來為他們解困。”
“但若皇子率軍出征,便可穩軍心,安民意。”
這話乃是多少人敢想不敢說之言,如今被江嶼明晃晃地擺在大殿中,衆人竟是有幾分惶然。
連蕭向翎也擡眼向那白色背影望去,眸色深暗,古井無波。
這下衆人都看出江嶼是動了真格,神情肅穆不似玩鬧,竟也認真思索起此舉的可能性來。
僵持不下之時,卻有另一身影從旁邁入大殿中,步伐不疾不徐,舉手投足間又泛着些儒雅之意。
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的目光在江嶼身上滑過,而後者也感應到了一般擡眼與他對視。只是擦肩一瞬,外人壓根注意不到,但江嶼卻立刻從那目光中讀懂了太子的意思。
有一絲勸阻,似是有些悲哀,更多的卻仍是和善。
一如既往地溫和笑着。
江嶼的心卻不自覺一-顫。
“父皇,還是兒臣去吧。”
他連請纓的語氣都與他人不同,不是慷慨陳詞,不是馬革裹屍的輝煌,而只是一句“還是我去吧”。
但他可是儲君。
皇上身體狀況不穩之時,儲君怎能遠行征戰,此乃大忌。
太子像是早就想到衆人會反對一般,立刻繼續說道。
“七弟所言極是,皇子出征确為上佳。其一,身為太子,身先士卒,平定寇亂乃是兒臣份內之事。其二,身為兄長,理應做好表率,替晚輩出征。其三,兒臣雖為儲君,但父皇龍體甚-安,可與天同壽,大可無需憂心日後之事。”
此言甚對。
除了第三點,都對極了。
這就是剛剛那對視中,他沒說出口的話。
也是一個兄長對于晚輩,用行動表達出的最切實的偏愛。
你若是要去,我便替你。
江嶼剛想攔,卻有另一聲音開口。
江嶼記得他,那人是江馳濱的門客,在宮宴上還說出過“衣服還是要配美人”這等輕慢的話來。
“陛下,臣曾為二殿下府上門客,而今心念舊恩,固有一事相求。”
“二殿下曾不慎動了歹心,行了不義之事,但他心腸卻并不壞,一直愧疚難當,想找機會将功贖罪。”
預感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麽,江嶼皺了皺眉。
果不其然。
“此兇險之事,不如交予二殿下率兵。既能将功折罪,又能安定外亂,微臣以為——是合适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