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又過了四五日。
北疆終于傳來了消息, 的确是一小波軍馬被北疆的埋伏打得猝不及防,但卻沒有關于人員傷亡的詳細信息,已經快馬加急傳信過去, 要求上報詳細軍情。
期間有幾次,蕭向翎令侍從來請江嶼過去喝酒, 都被顧淵以“殿下不在府上”為理由拒絕了。
後來蕭向翎竟親自來了一趟,顧淵還想用舊套路蒙混過去,卻不想蕭向翎要難搞許多, 竟是直接說“若是殿下不在,我便在這等他回來。許久不見, 想念得很。”
顧淵無奈, 只能叫蕭向翎在外面等着, 自己跟江嶼通個口信。
沒想到江嶼壓根沒想給對方面子, 頭也不擡地說道,“他本人來了又如何,不想見就是不見,非要明擺着說不成。”
顧淵無奈,只能将原話傳了回去,說了好幾句抱歉才将人送走。
幾日後上朝。
二人隔着幾人寬的空隙相擦而過,感受到那人擡起的目光,江嶼只是微微垂下頭錯過去。
那令人不舒服的視線良久才緩緩移開。
君臣間行過禮, 江嶼便擡頭。
剛剛幾乎是在皇上走上來的一瞬間, 他就敏銳地感覺到不對,而今更是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前幾日皇上身體本已恢複得極好,昨天尚且是聲音洪亮精神抖擻。而如今,皇上就連走上禦階的步子都有些發顫,即使已經盡力遮掩, 仍然能看出眼底的血紅與凄涼。
不禁心下一沉。
“北疆戰事如何?”皇上顫聲問道。
“回禀陛下。”一個臣子站出來,手中拿着北疆最新的軍情回報,“我方遭遇北寇伏擊,損失較大,但所幸兩位皇子安然無恙,不日定能整裝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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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大家表面上是關心傷亡情況,實則不過是想知道二位殿下的安危。畢竟太子和二殿下都在北疆戰場上出征,他們的劍上提着的是滿朝文武的心。
江嶼卻在周遭一片慶幸聲音中瞳孔微縮。
他看見皇上并未因為這個消息,而表現出絲毫的放松抑或愉悅,眼底的疲憊反而更甚。而在那略顯渾濁的眼珠背後,他看見了無比兇殘的一幕
在冰天雪地的北疆沙場上,太子身先士卒骁勇奮戰。而剎那間,一支來勢洶洶的羽箭精準且有力地向他後心處射去。
血霧四濺,太子睜着眼睛倒在敵人紛亂的馬蹄之下。
明明是靜默的場景,江嶼卻覺得自己聽見了千軍萬馬的嘶吼聲,以及那利箭穿破血肉的鈍響。
江嶼身體微微顫着,緊緊攥住了拳,霎時心底便已了然。
——他們在刻意隐瞞真相。
若是太子被殺這個消息被衆人知道,無疑會引發朝堂上下的混亂。而此時北疆未平,兩位皇子遠在邊境,此時決不可有任何消息來擾亂軍心,引發朝亂。
所以剛剛皇帝那一問,臣子那一答,實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演給衆人看的假象。
而真相已經無需更多猜測。
江嶼将洶湧的情緒系數隐藏,心底卻再次浮現起那冰舌草的傳說。
“還有一件要事。”皇上的一句話使大殿中重歸寧靜,“自從那日宮宴丞相中毒身亡後,此位便一直空缺。之前朕一直沒想好合适人選,如今北疆戰起,而國不可一日無相。依衆愛卿之意,此位誰來擔任較為合适呢?”
下面鴉雀無聲。
“之前沒想好合适人選”,而現在既然主動提起,自然是心中有了選擇。此時貿然開口,若是說中還好,若是說不中,便是要被人記上一筆的事情。
無人應聲,不想皇上竟主動點起人來。
他目光在滿朝文武之上掃視一圈,目光依次在幾個人身上滑過,最後竟是停留在了江嶼身上。
“江嶼,依你之見,此位誰來擔任合适呢?”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那處打去,衆人能明顯地感覺出,自從江嶼沖進火場中救太子,與若楊一案翻案後,皇上對江嶼的态度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江嶼拱手從容道,“兒臣以為,夏之行大人頗勝此位。”
衆人還等着,江嶼這邊卻沒了下文。
只有一句話,沒有推讓,沒有解釋,直利爽快,如此作風還惹得皇上有幾分高興。
之後又問了幾個人,也都是如此作風,見皇上沒生氣,便大多都推薦起夏之行來。
卻有一人推薦了蕭向翎。
江嶼回頭一看,正是那日見到的蘇洋。
“陛下,蕭将軍骁勇善戰,足智多謀,從平定北疆的功勳可見一般。而如今蕭将軍功勞卓著,進京卻尚未有帶兵實權,而今巧有丞相一位,臣以為蕭将軍定可勝任。”
話還沒說完,下面已經響起一片不贊┑男晟。
朝上人盡皆知,叫蕭向翎回京就是不信任北疆出身的将軍,撥去他的爪牙。而蘇洋倒好,把野狼請回家,還用鮮美魚肉供着。
蘇洋仿佛早就猜到自己的建議不會被采納一般,說完便退到一旁,還暗中向蕭向翎使了個眼色。
江嶼面無表情地轉回目光。
“那蕭向翎将軍如何看?”皇上反問。
“臣無意于相位。”蕭向翎坦然道,“臣本性愚鈍,若能為陛下效勞,已是榮幸之至。”
皇上爽朗一笑,“既然如此,衆愛卿都覺夏之行合适,朕也覺得此法甚佳,不知夏大人意下如何。”
夏之行哪能拒絕,忙跪下謝恩。
“還有一事朕要和蕭将軍商量。”皇上再次将話頭轉回蕭向翎身上。
江嶼微微側頭,卻發現蕭向翎也正在看自己。
便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蕭将軍的确功勳過人,更是才高德勝,一表人才,只是家中尚無妻室。正巧幾日前西域使者前來和親,西域公主正值及笄之年,容貌甚美,且精詩書懂禮儀,不如朕幫你促成了這門親事如何?”
江嶼再次偏頭看過去。
蕭向翎的臉依舊隐在銀質面具下,聽到此言卻是緩緩答道,“謝陛下恩典,只是末将心中已有屬意之人,不敢相忘,還請陛下見諒。”
心底仿佛被一根輕微的弦撥動,江嶼心跳倏然有些加快。
他從不知蕭向翎還有這個“屬意之人”,而二人交談時,除了他那位故人,似乎也并未談過過于私密的話題。
若是早知道……
皇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竟有此人,她家住何方,長何許模樣?”
蕭向翎笑道,“他本是中原人,只是失散多年,至今尚未找到。容貌……甚佳。”
下面又是一片唏噓之聲,皇上卻沒再繼續問。
下朝後,江嶼尚未走下臺階,便聽得一熟悉的聲音在後面喊他“七殿下”。
他裝作沒聽見,只加快了步子。而下朝時人并不少,後面那人也沒法跑着追上來,江嶼便趁着一個轉交拐了彎。
卻沒想那聲音一下竄到他身後。
“七殿下。”蕭向翎含笑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多日未見,殿下可有空去我處飲酒?”
聽此,江嶼竟覺心中無端煩躁起來,分明是嚴寒的天氣,心腹之內卻仿佛游蕩着一-股無名之火。
不知緣何,但那晚無意中聽見的“沒問題”,與剛剛才朝堂上對方提到的“屬意之人”,都令那煩躁之意更甚。
霎時,連那晚雪白的裘衣都覺諷刺。
江嶼不知覺又加快了步子,淡聲道,“最近忙,無空。”
對方聽見這冷冰冰的一句也不惱,便同樣加快了腳步窮追不舍,“殿下最近在忙什麽?”
“與你無關。”江嶼這話絲毫沒給對方留面子。
身後那人フ婷輝俳踴啊
氣氛陷入沉默,江嶼卻仍嫌不夠,繼續說道,“蕭将軍理應忙着找人才是,怎麽還有空閑跟我談天說地?”
蕭向翎微微一愣,“找我那位故人?”
而今兩人已經遠離上朝之處,周圍幾乎沒什麽人,說話便随意了許多。
江嶼沒回應。
蕭向翎又似是思索片刻,随即試探性地問道,“還是我那位心上人?”
聲音中夾雜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轉眼間,兩人已經走到江嶼府上,遠遠便有門童前來開門行禮。
江嶼二話沒說邁進門內,并在對方跨進來的前一瞬“砰”地一聲合上了門。
不過片刻,外面的敲門聲再次響起,“殿下如此便不近人情了,走到了府上,都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今日的江嶼冷漠得有些反常,而蕭向翎也死纏爛打得不似尋常。
“沒空。”江嶼再次冷冷摔下一句,便回身進了裏屋。
顧淵聽見驚天動地的合門聲,還想是江嶼又跟誰吵起來了。結ヒ懷雒啪塗醇江嶼面色不善,開口便是一句“沒空”。
便也不難猜測外面站着那位是誰了。
“殿下,夏大人比您早進來不一會兒,正在裏面等您呢。”顧淵對江嶼說道,江嶼點了點頭,“以後改口叫夏丞相吧。”
推門而入,夏之行正坐在窗前扇扇子,屋內四盆火爐燃得正旺盛。
“怎麽,沒空?”夏之行看江嶼走了進來,疑惑問道。
江嶼一愣,才意識到剛剛對方聽見了對話,便笑道,“有空得很,跟夏大人怎麽敢沒空。”
夏之行笑着拍了拍桌案。
江嶼坐在夏之行對面,給兩人分別斟了茶。
“如今夏大人做了丞相,便是……”
“小江嶼,別想耍滑頭,從我這套話。”夏之行用手指擊了擊杯盞。
“沈琛走了。”江嶼斂了笑意。
“啊?”
江嶼擡眸,“幾天前夜裏他來找過我,說是要離開很久一段時間,但是看他的意思,似是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沈琛本是江湖中人,天性便是雲游四海,如今朝上不太平,走了也好。他還透露其他信息了嗎?”夏之行将一盞茶一飲而盡,随即砸了咂嘴,嫌棄道,“我差點忘了你不喝酒。”
“沒有。”江嶼輕抿了一口清茶。
“那還需要找人陪你練劍嗎?”夏之行問道,“沈琛教了你十幾年,該說的也都說過了。你現在缺的并非理論,而是實操。”
練劍。
實操。
不知為何,江嶼驀地回想起那日下午,空氣中飄着淡淡桂花釀的清香,堂院中滿是劍痕狼藉,想起不斷被挑飛的軟劍、最後一次被挑飛的玄黑劍,以及那句“只是不想”。
“不用了。”他語氣有些生硬。
“對了,北疆戰事夏大人打算如何安排?”江嶼問道,“夏大人真覺得我大哥和那草包一起出征,能贏?”
他刻意裝做自己不知道太子中箭的真相。
對方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氣,道,“派兵增員是一定的,只是人選尚未想好。”
“我去。”江嶼突然答。
“不行。”夏之行皺眉拒絕,“論兵法你不是強項,論劍法你沒有群戰的經驗。再說這是打仗,又不是兄弟騎馬打雪仗,哪有全把皇子派出去的道理?兩個在外面已經足夠了,你去絕對不行。”
江嶼便也沒再深究,轉而問道,“那你想讓蕭向翎去?”
“更不行。讓他去無疑放虎歸山,日後必是你的心腹大患。”
江嶼這次沒否認。
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江嶼臉上出現一瞬間奇怪的糾結,随即竟是緊閉上了嘴。
想注意不到都難,夏之行扭頭問道,“怎麽了,想說什麽?”
“沒什麽。”江嶼搖頭。
“什麽事?”夏之行再次逼問。
“倒也沒什麽。”江嶼臉上糾結矛盾的表情更甚,良久才說出下面的話,“之前父皇提過一次指婚之事……”
夏之行一愣,以他的了解,江嶼從不會是關注這些男女親事的人,把姑娘家送到門口都未必看上一眼。也正緣于此,關于他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也在宮裏私下傳開。
而如今,江嶼面部表情極為古怪,既不是欣喜,也不是排斥,倒像是一種極為不情願的期待。
“是我這裏不行。”夏之行第三次拒絕。只是這次他卻偏過頭,有意錯開了目光。
“她已經心有所屬之人,我必須遵從她的個人意願。”
江嶼心底已經察覺到對方的反常之處。
他臉上依舊維持着那副糾結的神情,說道,“夏大人,你看我的眼睛。”
夏之行轉過頭來。
江嶼倏然屏住呼吸,心中的猜測成了七八分。
在那黑色的瞳孔中,他卻能看見一個豔麗的映像。
一個女子面色蒼白,臉上卻洋溢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幾乎沒有血色的唇有些幹裂,像是秋風中瑟縮的一尾蝶。
——是若楊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子木、嘿嘿花、鯨客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墨鸠 55瓶;Amber 20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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