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此夜月缺。
空中似是有雲朵緩慢飄過, 剎那間遮擋住殘月散發出的光亮。
而就在那光線陡暗的片刻,一個矯健的黑色身影翻上了将軍府的檐角,轉瞬間便将自己完美地僞裝起來, 輕輕撥開瓦片。
這次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而與此同時,在府前的暗處, 竟是有人片刻不離地盯着檐角的動靜。見此,便潛伏進夜色中,輕敲開了蕭向翎的窗。
“報将軍……”那人壓低聲音, 伸手指了指檐頂。
蕭向翎颔首表示了然,将佩劍放在一旁, 和衣卧在塌上, 屋內燭火倏然熄滅,漆黑一片。
江嶼并沒立刻有所動作。
那把玄黑色鐵劍依舊被放在了窗前的桌案上, 下面壓着泛黃的薄薄宣紙。
桌案與床榻在室內呈斜對角線排布,是個不近不遠的距離。而江嶼目前所處的位置,恰好在桌案正上方附近。
長久的靜止與死寂,極其容易使人對時間的流逝缺乏概念。江嶼只能從天上星鬥月亮的移動來大致判斷時辰。
過了子時,天色漸冷,他感覺身-下的瓦片都泛上了一層冰涼的霜,而身體也幾乎凍得僵硬。
此時距離燭火熄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
江嶼開始用凍僵的手指緩慢撥開身-下的瓦片。
四周寂靜得只剩下奇怪而陌生的鳥獸鳴叫, 而在蒼白的月光下, 幾塊瓦片被掀開,交叉縱橫的長木間露出一塊狹窄的三角形漏洞。
大小大概只能夠小孩子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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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嶼竟借着自己的身體優勢,緩緩将身體送了進去。
身體逐漸下沉,還要控制速度與方向,避免接觸長木發出聲響, 全身的力氣全部壓在撐在兩側的雙臂上。
他屏住呼吸,緊實有力的肌肉線條盡數顯露,硬是憑借着核心極強的控制力,将單腳搭到距離身體最近的長木上。随即身體倒挂回鈎,穩穩地蹲在了房梁之上,而那把軟劍還穩穩地夾在袖口內側。
從頭至尾并未弄出一絲聲響。
室內依舊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待眼睛逐漸适應了屋內的光線,江嶼借力蜷起身體,随即如貓一般穩穩落地,順着墜落的慣性側滾起身,恰好停在桌案之前。
而心髒卻在看見桌案的一刻驟然提起,他猛地睜大雙眼。
身體下落前才剛确認過的玄黑劍,竟是早已沒了蹤影。桌案上只餘那幾頁宣紙,沒了重物的壓制,邊角便随着窗滲進來的冷風微微卷起。
利刃出鞘的身影,卻在身後響起。
電光石火間,江嶼甚至沒有回頭看,猛地破門而出。迅捷的身影在牆邊借力,略過檐頂,向府邸後方跑去。速度之快使整個人變成了月光下一個模糊的黑影,像極了夜行的鬼魅。
他直覺性的反應并沒有錯,而今是他在暗處,對方同樣在暗處。尚且不論在屋內發起沖突的結果如何,此事若是鬧得盡人皆知,必會多出許多莫須有的無端猜測。
而冰舌草這個線索無論被任何人知曉,都無疑會掀起軒然大-波,令眼前的情況雪上加霜。
他早就料到此行并不會太順利,只是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早就在對方預測的股掌中。而剛剛在屋檐上身體幾乎凍僵,關節的寒冷僵硬嚴重緩滞了他的行進速度,但身後追逐的腳步聲卻始終響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兩人逐漸遠離人員繁多的府邸,來到了僻靜荒涼的園林附近。雖然寒冬時節,大多植物都只剩下枝幹,但此處依舊是個便于隐蔽的好去處。
更何況是在視線受阻的夜裏。
但江嶼卻突然有種詭異的直覺——對方在刻意維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的速度應該更快些才是。
不疾不徐,始終保持着與自己同步調的速度,倒像是獵人在面對勢在必得的獵物,并不急着一時将其捕獲。
江嶼皺眉,耐性與力量一直不是他的強項,眼看着兩人已經跑開好幾裏地的路程,他已經由于心跳劇烈而微微喘息着。
而面前便是園林。
即便寒冬時節,草木都不餘什麽枝葉,但園林內複雜的地形與裝飾物遮擋,還使得裏面成為絕佳的藏匿地點。
他加快速度,也察覺到身後的速度陡然加快起來。
在經過一塊轉彎狹路之時,情勢陡變,江嶼猛地轉身俯身,将自己的身體藏匿于一塊山石之後。
而那人的腳步未止,終于越過山石繼續向前找去。
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脫力地靠在石背上。緩了好一會,這才發現這是一塊不小的人工湖,山石立在湖邊,而他正站在湖與山石狹小的夾縫中。
剛想離開,卻突然聽聞周遭有兩對陌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大師……”其中一人開了口。
那聲音江嶼極為熟悉,正是許久未見的三.皇子江淇。
他邁出的腳步一頓,心念一轉,又邁回了山石之後。
“殿下此法風險甚大。”另一個聲音聽上去有些尖銳,總給人一種詭異的違和感,“就算法成,殿下又如何登上那龍位的是您,而不是二殿下?”
江嶼心忽地一-顫。
這話可謂說得不留情面,但江淇毫不在意一般焦急道,“那邊我自是有辦法,但我父皇,他決不能活到我二哥出征回來之時。”
許久的沉默,似乎連雪花飄落到地面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那尖銳的聲音終于長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此蠱蟲性烈,須以人血肉飼之,無論最後是否能成功,殿下都……”
“誰在那裏!”江淇的聲音驟然高亢,語調中還帶着些明顯的恐懼與顫抖。
江嶼猝然回頭看向水面。
剛剛就在二人交談之時,水面上竟是傳來了一聲極為明顯的聲響,似是游魚從湖面高高躍起,又重重落下,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殿下,或許只是魚罷了。”
“不……冬天水裏怎麽會有魚。”江淇聲音有些不穩,一手拔-出佩劍,另一之手緊緊握住身邊的道士,開始小步小步地向山石這邊試探而來。
“是誰,趕緊站出來!”他慌亂道。
江嶼想不出比今晚更倒黴的自己。
半夜偷到別人府中,結果尚未落地便被他人發現,窮追至此;難得脫身,卻又因為一聲并非是自己發出的聲音而被二人發現。
他并不怕提劍的江淇,也不畏懼“被發現”這件事本身。只是一旦對方發現他聽見了剛剛所有的對話,本就迷亂的政局無疑會變得更加錯綜複雜。
而他也并不是很想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對方的腳步在身後一步步靠近,江嶼低頭看着冰冷深邃的湖水。
他準備跳進去。
三步。
兩步。
一步。
就當江淇即将揮劍指向山石背後之時,江嶼深吸一口氣準備縱身-下跳。
而就在此時,他卻覺腳踝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用力向水裏拉。
落水之前,只來得及看見那人隐藏在水下的發頂。
江嶼并未因為這個突發-情況就慌了神,身體急速下降之時,仍保持着屏氣的穩定。下水後也并未有絲毫慌神,第一件事就是試圖睜開眼睛,同時從對方的抓握中脫身,趁氣息尚足之時先将人反制住。
唯有一點,他忽略了刺骨的水溫,也高估了自己對寒冷的耐受程度。
冬日的夜裏,水溫低到使人感受到絕望。
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瞬間浸沒衣物,四肢百骸每一處都在被迫感受着入骨的冰涼,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剎那間,江嶼沒能睜開眼睛。
而就在那分神的瞬間,那人從拉扯腳踝轉而拽住他的手腕。
随後江嶼只覺一-股巨大的力氣拽着自己向前游去,江淇驚恐與謾罵的聲音剎那間變得渺茫而微不可聞,而撲面而來的疾沖水流更是激得他睜不開眼睛。
速度極快,他根本沒法跟上那人的速度,除了被迫拉着向前游去毫無選擇。
不知過了多久。
江嶼水性極好,但此時也感到了一些不适。
憑借着剛剛掃過一眼的印象,湖面呈不規則形狀,但若從一端游到另一端,少說也要兩炷香的時間。
再這樣下去,他絕對會被憋死在這裏。
恍惚間,他忽然想到自己五六歲大的小時候,不怕生得很,見一個人就要跟在後面,喊着“我要找母妃”。
衆人都覺得他可憐,但卻有點傻,不由得可惜地嘆氣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直到某天,終于有個人對他說,“我帶你去找她。”
對方卻将他帶到了這片湖面前,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徑直把他推了下去。
落水前的一瞬,他看見二皇子在那人後面調皮而狡猾的笑意。
他那時并不會游泳,下了水只會喊叫、四肢亂撲騰,過了好一會才被聞聲趕來的人救起。
“周圍沒有人,或許是七殿下自己摔進去的。”那些人遺憾地指了指腦袋,似是在說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腦子有問題。随後對顧淵說道,“以後少讓你家殿下出來吧。”
“少出來”對于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來說,便是比禁足還要可怕的事情。在屋內待不住,卻又不被允許出去遛彎,簡直是要了命的委屈規定。
不久之後,夏之行帶給他一把軟劍,還有一個身着黑衣,比他大不了太多的蒙面劍客。
“出去玩多沒意思,在院子裏練劍吧。”夏之行對他說,“劍練好了,就可以去找你母妃了。”
江嶼不知哪來的力氣,驟然掙動起來。
對方顯然沒預料到,他便趁那瞬間借着水勢的滑膩,将自己的手腕抽出來,随後不管不顧地将身體向上探去,試圖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就在頭剛要探出水面之時,他卻又被一-股大力拽着向回游去。
一陣天旋地轉,肺部的空氣已經稀少到瀕臨崩潰的節點。情急之間竟是連着喝了兩大口水,而下一瞬,頭部終于浮到了水面之上。
随即便是咳到昏天黑地,待稍緩過來神智的時候,竟發現扯他下水那人此時就站在他身前。
江嶼猛地擡起頭,卻立刻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換季感覺大家都在感冒,多穿點,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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