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朝堂上。
這段時間北疆再無消息傳來, 皇上一邊壓着太子中箭身亡的消息,一邊想着繼續往北疆派遣将領。
畢竟江馳濱居心不軌,并仍戴罪在身。太子不在, 他必然不敢将北疆大軍交予其派遣。
堂上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壓抑。
皇上在四周掃視一圈,皺眉道, “江嶼和蘇洋哪去了?”
夏之行神色微變,随即走上前拱手道,“陛下, 七殿下身體抱恙,情況十分不樂觀。昨日臣去殿下府中探望, 這才有所得之。”
皇上嘆了口氣, 并未多說。
“那蘇洋呢?”
下面無人應聲。
皇上頓時氣從中來, 重聲拍了拍桌案。當初是蘇洋以官職擔保, 才讓江馳濱出征北疆,有了将功折罪的機會。不想如今太子出師未捷,北疆兵權便全到了江馳濱一人手裏。
而蘇洋在這個時間點失蹤,讓人很難不将兩件事聯系起來。甚至連太子突然戰損一事,江馳濱也有足夠的動機。
“三日內,無論他在哪,都給我找回來。”皇上怒極,竟有一口鮮血卡在咽口處, 随即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下朝後, 衆人都感受到,北疆的形式并不如想象中一般順利。畢竟為數不多的知情人士對于軍情戰況閉口不提,卻仍要向那邊調兵遣将。
皇上仍有意令蕭向翎出征,而對方卻仍以“舊疾在身”為理由推脫。
最後是将軍楊廣主動請纓,不日便前往北疆支援。
蕭向翎卻是來到了江嶼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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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嶼身體有恙, 猜測八成也與昨夜落入冰水中有關。畢竟他素來畏寒,在水裏浸泡許久,便是恢複得再好也難免發熱兩天。
蕭向翎之前常來江嶼府中,這回卻突然覺得空手前來有失禮節,便又帶上了些府上名貴的驅寒藥材。
顧淵将他引進室內,一-股熱氣便撲面而來,對方指了指緊鎖的房門,“殿下就在裏面,只是體寒極重,太醫不準見風,也不準見人。”
蕭向翎倒也沒覺得意外,把手中的藥材随手放在桌案上,便指向一旁的小窗問道,“就隔着窗看一眼,行嗎?”
顧淵垂下目光,點了點頭。
蕭向翎僅是将窗掀開一道小縫。
裏面的人或許是睡熟了,緊閉着眼睛卧在塌上,由于抱恙,面色泛着極不正常的蒼白。一截手腕露在被褥外面,以一個極為放松的狀态自然蜷縮着。
顧淵一直緊盯着蕭向翎的神情,只見他掀開窗縫看了一小會,随即便将其拉回,神色自若地起身,并未有任何不妥。
顧淵不動聲色地長呼了一口氣,似是極為放松,卻又摻雜着些許不易察覺的遺憾。
江嶼走前留下那塊玉,另一個意思便是:蕭向翎知道去哪找他。
可那人根本沒發現裏面的人并非江嶼本人,又如何出去找。
“顧小公子,我能進去看看嗎?”蕭向翎走到他身前,又再次問道。
“蕭将軍對不住,太醫明确說過……”
“他不在這。”蕭向翎突然低聲開口,顧淵猛地止住話頭。
蕭向翎觀察着對方的神色,緊聲道,“北疆戰亂未定,北寇遠沒有中原人想得那麽蠢陋粗鄙,他們善守地勢,擅群戰近戰。而今兩位殿下尚在北疆,皇上卻仍要向那邊派兵,北疆情狀如何,難道還不明确麽?”
蕭向翎目光如炬,“不僅是北疆,以他的身份,在哪會安全?有多少人在暗處虎視眈眈,就等着将他處之而後快,你替他隐瞞行蹤,這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
顧淵凝視着對方的眼睛,緩緩起身,終于低聲回道,“蕭将軍看出來了……”
“他在哪?”
“若是我說出來,将軍可會傾盡全力前往相助?”顧淵緩聲問道,“無論何地,無論周遭境況有多兇險,無論此行有多大後顧之憂。”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若是将軍肯擔保,我便信你。”
無論怎樣,這并不是一個友好的允諾。
在不知對方任何情況的條件下應允前往相助,需要承受的風險難以預測。
但他必須以最嚴苛的要求去試探,他不可能把自家殿下的性命交給一個只有利益相關的人。
良久的沉默,對方應是在權衡冒險性與可行性。
然而就當顧淵認為對方不會應允,甚至已經準備好錯開話題緩解氣氛的時候,蕭向翎竟點了點頭。
“可以,我答應你。”
顧淵一愣,擡頭看向對方的表情。
目光灼然,坦-誠而有力,正如這四個字一樣有分量。
顧淵凝視他良久,随即終于将袖口中那塊玉拿了出來。那枚玉石清澈通透,在傾斜而入的日光下泛着鮮紅的光澤,詭異而凄美。
蕭向翎伸出的手猛地停滞在半空,剎那間連聲音都有些不穩,“他為什麽留下這個?”
“殿下說,看見此物,你便知道應該到哪裏去找他。”
蕭向翎接過玉石,繼而緊緊攥緊了拳。
“兄弟們都喝稀粥多少天了,別說打仗,就是躺在那等死也不能吃這麽少。”冰天雪地裏,一個領頭的士兵用力踢翻已經泛涼的粥鍋,罵罵咧咧。
“那你有種去跟殿下撒氣,我又不能變出糧食來。”被訓那士兵也不情不願,卻又礙着身份沒敢發火。
周圍的人聞聲都急忙上前勸架,看着自己碗裏少得可憐的稀粥,雖然沒說什麽抱怨的話,但心底的怨怼卻無論如何也藏不住。
想當初蕭将軍帶兵的時候,雖不說百戰百勝,但他們又何曾受過這等吃不飽飯的委屈。
而今兩位皇子前來出征,他們本是信心十足,但幾次戰敗、幾次被北寇截了辎重糧草之後,對那些皇子的印象便徹底颠覆。
——根本是一群不懂用兵的懶球,整天就知道在賬內犯愁,能把敵人愁死嗎?
“去就去,老子怕過誰!”沒想到那帶頭起哄的士兵真就悶頭往營帳裏闖,在衆人來得及阻攔之前,已經大步氣勢洶洶地邁了進去。
而在一群激動的士兵中,卻有一人格外不尋常。
他垂着頭坐在角落處,身上的盔甲似是有些大,頭盔幾乎把眉也遮了進去。
他沒出來領飯,縱使剛剛鬧聲巨大,也沒擡頭看上一眼。身上沾着肮髒的血,但整個人顯得清冷又安靜,若非特意扭頭看去,幾乎很難關注到他的毫無生氣。
“新來的?小孩?”一個士兵注意到他,主動在他身邊坐下,“怎麽不去吃飯,總坐在地上不冷?”
那人擡頭看向他。
那士兵的話音卻是實打實地噎了一下,對方的目光清冷而淩厲,看得人頭頂生寒,跟“小孩”這兩個字完全沾不上半分關系。
但只是轉瞬間,那人便又低下了頭,輕聲道,“不餓。”
那士兵笑了笑,并沒在意剛剛那一瞬間的異常,“你看上去年紀不大,是怕了吧。等你待久了便習慣了,什麽鮮血、受傷、死人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那士兵說着猛地一掀碗,粥便立刻見了底。
“那吃不飽飯呢?”江嶼看着他的動作問着,“也是常态嗎?”
士兵嘆了口氣,環視四周見沒有人,便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畢竟這不是蕭将軍帶兵的時候啦,那時候的北疆軍有多威風,現在就有多狼狽。北寇那幫孫子,是記着仇等着陰咱們呢。”
他說着站起身,“年輕人趁還活着就多吃點,咱們這種有了今天沒明天的,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
“等下。”江嶼站起身,“請問這位前輩,是何時從的北疆軍?”
“有小十年啦,如果這次死不了,也該回去陪老婆孩子了。”
江嶼話音一頓,“我是想問……半月前的戰役裏,太子殿下可曾殒身。”
“這事問不得。”他眼底一慌,“這是二殿下特意囑咐過叫我們不能亂說的,要不可就……”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又不傻,定不會說與旁人。”江嶼掏出了一小塊成色十足的金子,在修長的指尖随意翻弄了幾下,“要不要。”
那人視線在江嶼手上梭巡良久,終于狠下心來低聲說道,“可不是死了嗎,一箭穿心,立刻就沒氣了。”
他光顧着四周有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的動靜,卻沒看見自己說出“死了”的剎那,對面那人眼眶瞬間泛了紅,連隐藏在袖口下的手臂都微微發着顫。
“屍體在哪?”
“你既能問出太子死沒死這個問題,怎會不知他屍體在哪。”那人聲音壓低到基本聽不清楚,“不就是昨晚被随便扔到屍堆那具屍體嗎,傷得都看不出人樣了。殿下吩咐将屍體在雪地裏好好凍着,回去的時候還要帶去交差……你怎麽了?”
江嶼猝然垂下眼睛,才堪堪遮掩住了眸中激烈的情緒,等到再擡起眼睛之時,已與往常無異。
他緊緊盯着那士兵的眸子,那瞳孔在江嶼剛問出問題時便開始下意識回避。
而如今,其中更是倒映出成疊的屍體,個個都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但江嶼卻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其中并沒有太子的屍體。
“你在說謊。”江嶼逼問,“你說那具屍體是二殿下命你們去找的,是與太子殿下身型相貌都有幾分相似的人,再将面容毀花達到蒙混過關的效果。我知道此事,是因為昨晚将那具屍體帶去給二殿下交差的人,就是我。”
那士兵的目光驟然變得慌亂。因為他清楚感受到,一提到太子的屍體,眼前這位年輕人就仿佛徹底換了個人一般,變得瘋狂、偏執、狠厲。
他被這突然的變化吓了一大跳,驟然慌了神,戰戰兢兢道,“你……你到底是誰。”
“只是個跟你們一樣,賣命的人罷了。”江嶼冷聲開口,“我知道那具屍體不是太子殿下,那他到底在哪。”
那士兵剛想開口,卻又被江嶼打斷,“我知道你清楚這件事情,你如果騙我,我也能看得出來。”
江嶼緊盯着對方的眼睛,“我保證不會出賣你。”
“丢……丢了。”對方顫聲答道。
“丢了?”江嶼皺眉,“你跟我說那麽大的一具屍體,丢了?”
“真的丢了。”雖然不知面前這人是何來歷,但直覺卻足夠說明他并不僅是一個普通的兵卒,那士兵便咬咬牙全說了出來,“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少,參與那次戰役的兄弟們,絕大多數都知道,你若不信大可去問他們。”
江嶼見他眼中不似作假,繼續問,“所以二殿下叫我們去找與太子體态相近的屍體,也正是因為屍體丢了?”
“或許是這個原因。”那人回答,再一次壓低了聲音,“說來也詭異,太子殿下的屍體本是好好保存在軍營裏,帳門口有數不清的兄弟們手持兵器,将那營帳圍得密不透風。但這人就憑空消失了一般,找不見了。他們都說,這是太子殿下死後有靈,自己……”
江嶼眉頭略深,“不是說二殿下命人一把火燒了所有屍身嗎?”
“開始時候的确是這麽說的,但是就在那一把火燒起之前,二殿下突然派人來,說燒不得。聽說是二殿下晚上忽然做了噩夢,夢見太子殿下亡魂說不能燒毀屍身……”
兩人正說着話,卻忽然有一陣驚叫聲從營帳那邊傳來。身旁那士兵擡眼一看,瞬間面色煞白。
江嶼擡眼,見此皺了皺眉,錯開目光。
只見剛剛叫嚣着要進帳理論那人已經出來了,但是是躺着、被扔出來的。
脖頸處帶着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傷口內流出,顯得表情格外猙獰。
他被扔出來的時候還沒死透,眼睛眨了一下,但轉瞬間便徹底沒了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謝謝評論,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