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具屍體算是徹底點燃多日以來, 衆士兵們對二殿下不滿的導-火-索。
人群從開始的騷亂到極度的悲傷,再到異常憤慨,甚至有幾個沖動的拔了劍就想往營帳裏沖, 被衆人及時攔了下來。
北疆的将士們向來生性直爽粗魯,如今衆人的負面情緒終于達到頂峰, 恨不得将其生啖之。
而在雜亂的聲音中,“秦上尉”幾個字傳進了江嶼的耳朵。
是死者的軍銜。
此時,二殿下從營帳中走了出來。
江嶼眸色暗了幾分。
幾日未見, 此人卻顯得更加瘋瘋癫癫,神情陰鸷, 眼睛泛紅。而右臂被布條挂在胸前, 顯然是受了傷。
“怎麽?”他掃視過衆人, 惡狠狠地開口, “誰敢造反,下場與此人無異。”
地上那秦上尉死不瞑目,鮮血染紅了地面上一大片雪。
而在二殿下身後,更是站着一群手持利刃的軍士,彎成一個牢不可破的盾形。
“去你娘的,敢殺老子兄弟,看老子不……”一個士兵瞬間沖開阻攔他的手,拔劍就向前竄, 只是還未近身, 便被二殿下身旁的護衛捅了個對穿。
第二具屍體倒在了秦上尉身邊,兩人的臉恰好正對着,形成一種令人驚悚的對峙感。
“還有誰。”江馳濱恨恨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今連着死了兩個人,便沒人再敢貿然上前。衆人低着頭, 死死壓制着憤怒,卻也只能無能為力。
“操。”江嶼身邊那士兵實在忍不下去,就要拔劍沖上前,卻被江嶼一把死死按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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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沖上去與送死無異。”江嶼輕聲開口,“想要報仇,何急這一時。”
“想殺了他嗎?”
聲音低沉而溫和,仿佛來自地獄的循循善誘。
“想。”
經歷衆人鬧事後,江馳濱心情更加陰沉不定。
他悶頭沉聲大步邁進營帳內,喘了幾口氣。随即竟是猛地拔-出佩劍,朝着營帳內一頓毫無章法地狂砍。
裏面的動靜隔着幾層帳-篷都能聽得人毛骨悚然,衆人顫栗,沒人敢進去看一眼。
而此時,竟有一個全身通黑的人緩步走到營帳前,他微垂着頭,連鬥笠和面紗都是不透光的暗色。周圍的士兵見他都恭敬撤身,為他讓出帳口的空地來。
“他是誰?”江嶼猛地坐直身體。
“好像是北疆道長。”那士兵解釋,“來給那孫子治傷的。”他指指小臂。
江嶼不言,那背影給他一種極致的熟悉感,讓他想到一個前不久剛剛見過的人。
但若真如此,又未必過于巧合了些,
“孫子小臂上的傷有多久了?”江嶼問。
“大半個月了。聽說箭上淬了毒,剛開始怎麽治都不好。都說北疆道士極擅醫術,便請來醫治。”
“他來多久了?”江嶼突然發現不對。
“大概四五天,怎麽了?”
“……沒怎麽,想起一些舊事。”
“道長。”一旁的軍士躬身行禮指着帳內,駭人的震響從裏面傳來,“裏面殿下他……”
未等說完,那黑衣道士竟是徑直掀簾而入,仿若對裏面駭人的巨響毫無察覺。
周遭人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而就在他進入的一瞬間,裏面揮劍的響聲戛然而止。
“道長,道長見笑了。”見到此人,江馳濱仿佛瞬間從瘋癫麻木中醒過來一般,猛地睜大眼睛。
他堪稱慌亂地收回自己的佩劍,将滿地狼藉收拾歸位,“道長請坐。”
那黑衣人坐在江馳濱塌前,用左手略顯笨拙地将對方小臂上的繃帶解下來,以便查看傷口。
“道長,您這右手,是最近才傷的?”
動作戛然而止。
“……是我多言。”江馳濱再次賠笑着繞過這個話題,“道長,我這傷……還要多久能好啊?”
那黑衣人擡起左手,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太好了太好了,多……多謝道長。”
那黑衣道長并未開口,即便是單手操作,一層層塗抹藥粉的動作也快得令人看不清楚。
“嘶……這個藥粉怎麽這麽痛,上次沒有這個。”
道長并未停手,反而用另一只小臂按住的對方的肩,手上動作加快,一氣呵成。
“良藥苦口,也會痛。”他只淡淡說了這麽一句。
江嶼在這個節點上忽然不告而別,夏之行氣得放下狠話,說以後再不會主動踏進七皇子府內半步。
然而其間詳情,夏之行實則比誰都清楚。可問題就在于,即使知道他去哪,知道他想做什麽,他也沒法以自己的身份插足半分。
他不是想走就走的蕭向翎,而是包袱比家當沉的丞相。他與江嶼算是私交,沒法以丞相的身份公然護着江嶼,助他做任何事情。
而江嶼走後不過半日,另一則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卻傳進了朝堂上每個人的耳朵裏。
——太子在戰役中中箭慘死,而屍身竟無下落。
僅在一夜之內,幾乎所有大臣都收到了這樣一封來歷不明的信件。一張偌大的紙上,只有這短短的一行字。
這簡直可以以驚悚級別相稱。
且不說消息真假,就這能把信悄無聲息,在一夜間送到每個人手上這一本事,這世上便屈指可數。
此時若是再往下壓,反而會使這消息愈傳愈烈,皇上幹脆一紙奏折下放到北疆,明确要求将領回報詳細的軍情戰報。
此時楊廣已經被派遣帶一波軍士前去支援,而今情勢只兇不吉,北疆又極少回信,便也無法再把軍士将領外派邊域。
不過兩日,快馬加急的軍情便報了回來,上面是江馳濱的字跡:太子殿下于戰役中被一箭穿心,醫治無效。
當着滿朝文武的面,皇上一口血噴了出來,已恢複多日的身體又瞬間垮掉。而此次病發竟比上回還要來勢洶洶與莫名其妙,不出一天的時間,整個人面色蒼白,開始吐血,虛脫得像是瘦了一圈。
京城下旨急召江馳濱速速回京,另又派去幾名大将,而夏之行暫替皇上處理政事。
蕭向翎擅自離京前去北疆,溜了個猝不及防,皇上怒極下旨将其捉拿判罪。
另一方面,京城急查信件來源。發現衆人信中的字跡皆為同一人所寫,而偌大皇宮中,竟無一人對此種字跡存有印象。
身為儲君即将即位的太子身死,本已略微平息的黨派內鬥便又有複起燎原之勢。
江馳濱身負重罪,前往北疆出征又損失慘重,登基的可能性并不大。而順理成章地,便可能由三皇子即位。
三皇子性情聰慧,深得皇上喜愛,只是性子懦弱。若是想坐上那龍椅,還缺了些許魄力。
皇上卧床不起的幾日,夏之行應着他的意思,嚴禁任何人談論有關儲君之事,更不允許相關內容的上書觐見,違者重懲。
江嶼到北疆已有五日之久。
江馳濱發怒當晚,楊廣一小波軍隊便到了軍營。連夜與江馳濱及軍師商讨應敵之計,毫不客氣地将之前定好的攻占方略一一推翻。
衆将士聽聞,這才稍稍出了一口惡氣。
“小兄弟,自從來了這就沒見你吃過東西,身體受得住嗎?”
“沒關系。”江嶼側頭看去,只見那士兵的鐵碗中,除了平日裏都會有的糧食,還多了幾塊肥肉。
“楊廣将軍叫我們殺了幾匹馬。”他解釋道,“你真不去吃?”
江嶼看着那肥得冒油的肉,搖了搖頭。
二人正交談,江嶼卻忽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他頓時擡頭去看,卻只見一抹黑色的身影在遠處略過,繼而邁進了營帳。
目光擡起的一瞬間,那黑衣人似是望這邊偏了一下頭。但距離甚遠,其間又隔着不少阻攔,叫人只認為那一偏即回的目光只是錯覺。
那詭谲的熟悉感再次傳來。
“‘道長’的右手怎麽了?”江嶼驟然問道。
只見那人左臂透露在外,被寒氣凍成了不自然的潮紅色,而右手卻嚴嚴實實地裹圍在黑色鬥篷下,連個指甲縫都沒露出來。
“聽說是受了傷。”旁邊的士兵答道,“右手一直都不拿出來。”
“一直都這樣?”
“你這麽一說……好像之前也沒聽說。”士兵猶豫了一會兒,“不對啊,傳聞還說北疆道長擅長雙劍,右手曾經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江嶼眉頭漸深。
身邊那人并不覺得這是件大事,幾口吃完了碗裏的餐食,便随口道,“今晚是個月圓之夜呀。”
江嶼眉心一跳。
“哎這位小兄弟,我跟你講,北疆這邊都有一個傳說,每月的月圓之夜鬼門大開,百鬼橫出,大家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那是自然。”江嶼語氣一頓,随即轉過頭去,眼神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但報仇報怨,可并不是只有鬼魂才能做。”
繼楊廣之後,還将有幾位将領前往北疆助援,近幾日懸在空中的軍心總算安定些許。
入夜,軍營一片寂靜,江嶼只是靠在背後小憩了一會兒,并沒打算睡太久。
而與此同時,一駕快馬也遠離京城繁華,孤身踏進這北疆孤傲的月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