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7章
之前皇上無論如何相勸, 蕭向翎都以“舊疾在身”這個站不住腳的理由堅持拒絕。而如今二話不說失蹤兩天後,北疆竟有快馬來報:蕭向翎回了北疆,協助楊廣重整軍隊, 抗擊北寇。
朝堂上就翻了天。
有一半人說蕭向翎目中毫無綱領法紀,絲毫沒把朝廷放在眼裏, 應嚴懲不貸;但另一半人說蕭向翎抗擊北寇有着不可磨滅的功勳,雖未提前上報,但畢竟心向朝廷, 在眼前這戰事動亂的關卡,還是任着他來為好。
而夏之行更是想破腦袋也沒想到, 江嶼二話不說離開後, 蕭向翎竟也緊跟着去了北疆。
江嶼倒是能去能回, 但蕭向翎這一去, 可是沒什麽回來的可能性。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而北疆産生的騷亂,絲毫不亞于京城內部。
先是發現江馳濱死在了屍堆面前,眼部和喉部各被刺了一刀,猙獰得看不出原本面目。還有人說昨夜似是聽到江馳濱拔劍出營帳的聲響。
絕大數人卻是猜測,他這是自作孽不可活,月圓之夜怨靈們一同回來報複殺了人。
當日,蕭将軍一道軍令便傳了下來:禁止再提起江馳濱慘死之事。
江嶼換了身衣服, 簡單在冰水裏洗了洗臉上和發間的血跡, 一聲不吭地繼續以士兵的身份混進軍營裏。
與他相處不錯的那個士兵見他還在原來的位置坐着,便又過來坐在他身邊。
“怎麽,昨晚沒睡好,臉色這麽差?”那人關切問道。
江嶼不太舒服地靠在了身後的營帳上,随後應了一聲。
冰水洗過的頭發還沒全幹, 如今便凍成了一塊塊結霜的冰絲,叫人頭痛欲裂,難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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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個是什麽。”那人瞥見江嶼的腰間露出一個白色的小角,眼疾手快地把它拉出來,“是姑娘家送的?你不會也有妻室啦?”
他笑着端詳着那一小塊白色手帕,繼而疑惑道,“但是姑娘家一般不用這種手帕……哎你別說,這個手帕特別像,像誰的來着?”
江嶼難受得不想搭理他,便任由他拿去看,只是閉眼靠在身後沒說話。
不遠處,蕭向翎帶着楊廣例行各處詢問軍情,安撫士兵,正緩慢往這邊走。
“……我想起來了!但我一定是記錯了。”
那士兵盯着蕭向翎,呆愣愣說道,“我怎麽感覺蕭将軍也在看我,我一定是看錯了……”
過了片刻,蕭向翎終于走到這邊來,大家都起身行了軍禮。
在一片站起身來的士兵中,靠在地上眯眼的江嶼顯得格外突兀。
他身邊那士兵緊張得冷汗瞬間就掉了下來,一邊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蕭向翎的反應,一邊偷摸着用腳碰他,給江嶼使眼色。
只是他手上,還攥着那張還未來得及塞回去的手帕。
衆人都為這地上倒的可憐娃捏了一把汗。
大概是感受到周遭驟然嚴肅起來的氛圍,江嶼輕微将眼睛打開了一條縫。雪原上野性的陽光在他眼尾篩上了一層細金,整個人看上去懶散而疲倦。
跟昨晚的狀态判若兩人。
見蕭向翎來了,他竟連樣子也懶得裝,只是稍微擡起了頭,與對方四目相對。
衆人就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士兵”。
“你。”蕭向翎輕微俯下身來,用指尖點了點江嶼曲在地面上的膝蓋,“跟我來。”
大概是要領回去挨軍棍了,衆人看着江嶼的小身板,頗為心疼地想着。
但江嶼壓根就沒吃他這一套。
“幹什麽?”他淡聲開口。
蕭向翎緩慢掃視過四周,将周圍試探而好奇的目光全都壓了回去,當視線掃過那士兵手裏攥的已經洗幹淨的白手帕時,不作聲地多停留了片刻。
江嶼眉頭一皺,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而後又覺得被衆人偷摸看着渾身不舒服,便幹脆起身跟蕭向翎走。
對方将他帶到了大将軍營帳內部。
一掀開門,濃濃的熱氣便撲面而來,瞬間讓江嶼沒了回頭就走的心思。
“大家都對你有幾分印象,因為這幾天就你沒怎麽吃飯。”蕭向翎端過來一盤熱湯,上面漂浮着一小層清油,裏面還帶着幾塊夾着骨頭的瘦肉。
“行軍在外,定沒有在京城生活得自在,還得請殿下委屈一下自己。”蕭向翎語氣随意,“若還是冷,就自己去添兩盆爐火,你不想被人發現皇子身份,別随便使喚軍士便是了。你在這歇着,我繼續出去走走看。”
江嶼盯着端過來的一碗肉湯,明顯是特意做的。他着實不想給蕭向翎再添麻煩,卻又不喜歡揪着一件小事別扭着矯情。
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道,“多謝了,但是不用特意照顧我。我來北疆本就是私事,不能給你添麻煩。”
私事。
換言之,他覺得蕭向翎做這些,不過是“效忠殿下”的例行公事。
蕭向翎走出的步子一頓,卻也沒過多解釋。
自從昨晚過後,江嶼胃裏便一直難受得很,聞見肉味更是想吐。待蕭向翎一出去,便放下勺子走到火爐邊,半靠在塌上。
靠着幾盆爐火,才給幾乎要凍僵的身體帶來一絲暖意。
一大早,他就托人将江馳濱畫押過的卷冊加急送回京城。不出幾日,江馳濱射毒箭故意殺害太子的事情就會在京城傳開。
下一步……
他低着頭,麻木地按了按太陽穴。下一步太難想,他只想先緩緩胃部刀絞一般的劇痛感。
這一歇,竟是直接睡了小半個時辰。他向來覺輕,帳外士兵輕聲走幾步都能醒過來。
天色已經微微變暗,北疆的傍晚來得極早。不過下午的時間,天邊的紅霞便在雪原上映成一片,仿若燃燒着的烈火席卷着蔓延。
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他走到桌案前,端起了那碗早已經泛涼的湯。
先是皺着眉把湯一口一口喝幹淨,然後閉着眼把肉吃光。起身的一瞬,差點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就在此時,帳口處忽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江嶼輕着步子剛剛掀開門簾,竟有一只通體烏黑的小鳥立刻飛了進來。
江嶼擡手,它便栖在他的小臂上,小腦袋微微側了側,爪子上還捆着一小卷信紙。
他順着簾縫在門外掃視了一番,發現并無旁人查看,這才背過身去,熟練解下信紙,随後将小臂探出簾外,那信鴿便倏地飛走了。
借着火爐的亮光,江嶼看清了上面寫的內容。
皇上病危,速歸。
是夏之行的字跡。
不過六個字,江嶼卻盯着它看了許久。
直至用力到将信紙攥出褶皺,才将手掌緩緩攤開,将信紙扔進了火盆當中。
皇上病危之際,他勢必要趕回京城。而此次最大的變數,便是太子被江馳濱陷害致死,而屍體至今下落不明。
饒是冰舌草這種神乎其神的傳說,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個活人出來。
而若在此時回去,找到冰舌草與太子屍體一事,便是遙遙無期,難上加難。
江嶼注視着火盆中的烈焰沉思,帳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
“道長,二殿下現在不在帳中,今後也不必再勞煩道長前來醫治了。”一個聲音傳進江嶼耳中。
江嶼聽此,驟然沖出帳外。
江馳濱昨晚突然的失聲、小臂傷口無端惡化,使他早就對這位神出鬼沒的北疆道長有所懷疑。
若是敵人的敵人,也能算是半個友人。
“道長請留步。”江嶼沖着那将要離開的背影喊了一聲,對方腳步一頓。
“既然來了,不如在帳內歇腳片刻再走。”江嶼說道,“雖然二殿下而今不在帳內,但在下還有幾個問題想問道長。”
道長似是有幾分不太情願,但最終還是随江嶼走了進來。
他坐在江嶼對面,渾身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江嶼這才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清對方的長相。那人就連眼睛都被深深藏在了鬥笠下,令別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身份。
而江嶼絲毫沒掩飾自己探尋的目光,往他渾身掃視一圈,視線最終停在了對方隐在袍袖下的右手上。
“早就聽聞道長擅長雙劍,武藝一絕。”江嶼問道,“放眼整個江湖,又有誰有這個本事能将你重傷至此?”
對方似是覺得這個問題無聊而無禮,并未回答。
江嶼盡力壓下心中那個不願相信的猜測,低聲說道,“大概只有道長你自己罷了……那道長又為何非要藏着右手,不願示人呢?”
沉默許久,那人卻連頭都沒轉動一下,活像一個入定的高僧,最終只是輕搖了搖頭。
江嶼幾乎沒了耐心。
他本就未期待對方給什麽有信息的答複,只是想通過他的聲音進一步推測其身份。如今見對方一句話也不願透露,便也不再勉強。
正當江嶼打算把人送走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張口說了一句話,令江嶼起身的動作頓時僵在原地。
“你的眼睛能看見什麽?”
連這聲音都顯然經過刻意的僞裝,沙啞得不似真人,但江嶼此時卻完全沒有心思注意。
“你什麽意思?”
聲音有些顫抖。
“你的眼睛,可以看見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那道長始終低着頭,鬥笠緊緊蓋住眼睛,但卻仿佛能看見江嶼一般,繼續說着。
“你身邊的‘線’也很亂,今生前世,關系交錯……亂得很。”
江嶼肩一抖,直覺剎那間整個胸腔都不可抑制地涼了下去,“……前世?”
那人停頓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辭,“人固有前世今生,但人卻記不得自己前生的人事。可你不同,不記前世事,卻為前世所擾。”
這句話宛如最後一根稻草,壓抑得人喘不上起來。
十餘年來萦繞身邊的夢魇,生來就帶有的玉墜和傷疤,以及那人要找的……
最不想面對的猜測成真,他緊緊攥住拳,試圖用這疼痛來輕微減輕自己絕望的窒息感。
“那我該如何……與他兩清?”
“他”是所謂前世的自己。
但他們有着不同的記憶,不同的成長環境,不同的思維方式。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這有何難。”道長嗓音沙啞,“你若認為‘他’并不存在,又何來兩清之說。一切的因果、緣分,都是人為強行拼湊,才能有那麽幾分聯系。只有人去求緣分,哪有緣分抓着人不放手的道理?”
江嶼不想聽這些大道理。
“只有兩點。”那道長提醒道,“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之人,其一,不可妄洩天機;其二,不可動凡心。”
“……如果違逆了其中一條呢?”
對方終于擡起頭來,只是整張臉依舊被圍得嚴絲合縫,對江嶼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你還記得你前世是為什麽死的嗎?”他啞聲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