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3章

“太子殿下的屍體可否有着落, 若是于沙場上馬革裹屍,又為何會完全找不到?”

衆人對太子之死早有疑惑,只是從不敢說出口。

而今這幾乎要了命的案子在大殿中肆無忌憚地發生, 相當于給滿朝文武打了個響亮的耳光,心态再好的人也難以熟視無睹。

“事發之時七殿下恰在北疆, 對此事可有猜測?”人群中有問道。

江嶼微不可見地瞥了一眼江淇的神色,随即回答道,“我初到北疆之時, 屍體已經消失不見,二殿下打算以沙場上近似的屍體充數, 因此屍體未必是二殿下所匿。”

衆人都壓抑着咽下唾沫, 仿佛在消化什麽極端造孽的消息一般。

江嶼與衆臣你一言我一語, 猜測推斷。而一直刻意拖着此事的江淇面色紅一陣白一陣, 過了良久,才輕聲咳了兩聲。

周遭聲音停止,都等着江淇最後下令。

“加強皇城防守……”

這已經是這幾天不知多少次說出這句話了,江淇嗓音有些發幹,聽上去心虛而沒有什麽可信度。

“以及,懸賞搜查先太子殿下的屍身,京城、北疆都要找,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周圍人紛紛領命。

就在衆人即将四散開來時, 江嶼忽地又吐出一句話。

“那敢問皇兄, 找到之後,又将如何處理呢?”

“……這件事夏大人來後續處理吧。”江淇按了按太陽穴,“火中煙灰太猛,朕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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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俯首恭送。

“那殿下覺得, 皇上會如何處理這具屍身?”剛剛在江嶼身後開口那陌生人再次低聲問道。

江嶼思索片刻,随即看似随意地一笑,“太難處理了。”

“也正因如此。”他輕聲道,“我們才‘不會’找到太子殿下的屍身。”

這場堪稱鬧劇的大火足足小半個時辰才被撲滅,君臣走進去後已是一片狼藉。四處都是焦黑和煙灰味,整體落魄得仿佛剛剛被敵軍洗劫過。縱使這場火沒傷人一分一毫,卻是帶來了不小的精神打擊。

江淇明顯面色黑了一層,一言不發地走上去。

早沒了上朝議事的心思,衆臣例行簡短上報自己負責的政務。都沒什麽要緊事情,沒過多久,江淇便不禁生了幾分倦意。

“諸位愛卿可還有事上報,倘若沒有……”

“啓禀陛下……”一人從側位走出,“臣昨夜剛收到北疆來報。”

聽到北疆二字,江嶼肩膀不易察覺地輕微一-顫。

“何事。”江淇心中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幾日前北寇來侵,而趁北寇趁我軍正激戰膠着之時,派了一只精小軍隊便裝潛入。現他們已從北疆往南,難尋蹤跡,但據幾日前的居民所見,大抵是朝着京城的方向來了。”

“大概多少人?”

“十餘人左右。”

“十餘人往京城來,能做什麽?”

江嶼目光徑直打在地面一個點上,也在想着與衆人一樣的問題。

十餘人便裝潛入有何意義,此事又是否與太子屍身疑惑冰舌草一案相關。

只是除此之外,出于某種隐秘的心理,他還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蕭向翎統領北疆軍從未出過岔子,而如今是要倉促成什麽地步,才能任十餘個北寇偷偷潛進來。

“這個軍情并未透露,微臣不知。”那人拱手退下。

聽過這個消息,江淇面色更加不好,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不過十餘名殘餘黨寇而已,不必耗費太多神力,現在還是把這幾場血案查清楚為首要任務……”

話還沒說完便有人反駁:雖只有十餘人,但皆為精銳,況且目的不清,敵暗我明,或許還與京城血案相關,切勿小觑。

江淇眉頭緊鎖,沒反駁,卻也沒下旨。

他的意圖很明顯,雖然北寇兇殘險惡,但畢竟距離尚遠,根本比不上京城的命案有威脅性,而在此要緊關頭,他是萬萬不想再把猛将派往北疆出征。

“容朕回去再仔細思量此事。”江淇最終還是面色陰沉地擺了擺手,“今天先到此為止,退朝吧。”

入夜,月光在滿地的清雪上鍍過一層亮銀,偶爾聽得幾聲夾雜在這微光下的風聲,卻仿佛來自遠方的嗚咽與呢喃。

江淇周身縮在被子裏,卻在床榻的一角縮得瑟瑟發抖。

當皇上真他娘的憋屈,為什麽有那麽多人來争着搶當!他想。

從前有任何不懂的事情都可以随意詢問他人,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會顯得自己懦弱或是愚蠢,情緒不佳時可以任性地找兄長友人來借酒消愁。

但如今不一樣了,太子殿下死了,他便破天荒地忽然坐上了那龍位,之後覺得一切都不甚自然。不想在他人面前露出怯态,不想問一些看上去毫無意義的問題。

就連如今太子殿下屍身-下落難尋,暗中的兇手也似乎要将矛頭對準在他身上。

去他娘的破皇上,老子不幹了,愛誰當誰當吧!他一邊在被裏抖,一邊狠狠地罵出聲來發洩。

“我怎麽知道他屍體在哪!人不是我殺的,查又查不到,你到我皇宮裏裝神弄鬼有什麽用!”感情宛如洪水一般宣洩決堤,他自暴自棄般地喊着。

發洩過後果真身心舒暢了許多,似乎連明日的早朝也沒那麽令人煩躁。他平躺在塌上準備睡覺,卻突然聽得門外有一陣腳步聲。

這腳步聲來得光明正大,甚至沒有刻意遮掩行蹤,堪稱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他寝殿門前。

月色在窗上勾勒出他影子的一部分。

“是誰!”江淇睡意全無,冷汗又瞬間湧上全身。

他睡前令衛兵将他寝宮圍了個水洩不通,嚴加防守,而此人已經到門口,他剛剛竟一絲聲響也沒能聽見。

是誰能光明正大地走進來不被阻攔?

他咬緊牙關,死死盯着門口的動靜,種種可怕的猜想給他逼出一身雞皮疙瘩。

門被推開,冷氣乍然湧入,而江淇也在此刻看清了來人的容貌。

背對着月光,更顯得他面沉如水,周身陰冷。

“怎麽是你!”江淇驚得差點從床榻上跳起來,“你來做什麽!”

與此同時,一片隐蔽的樹蔭下。

此路是從藥房出門的必經之路,路旁種滿了藥草與叢林,白日時溫暖清涼、景色秀美;但夜黑風高之時卻顯得陰森而恐怖。樹幹将上方的光亮遮住大半,在地面上投擲出一片詭谲的的光影。

兩個侍女剛從藥方中提着東西出來,腳步慌亂。

“快點走,沒聽說這兩天皇城裏有殺手嗎!專門挑落單的人。”一個侍女在前面快步跑着,壓低聲音喊道。

“沒事的,不會在這裏的。”另一人語氣慌張,卻仍強裝鎮定安慰自己。

她們沒注意到,此時一個人影正極好地隐蔽在一旁的草叢中,連呼吸也刻意收斂起來。

“你……聽沒聽見什麽聲音!”

“沒,沒有。別開玩笑,快走。”另一個人也明顯慌了,臉上卻依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下一瞬,她臉上的表情卻僵在了原地。

“我真聽到了,你把手給……啊±慈稅【讓!”

那侍女剛回頭話說了一半,就看見上一秒還随意笑着的對方,如今卻霎時沒了生機,瞪大雙眼,表情僵硬,直直倒在了地上。

而一把鋒利的匕首,正直直插在她的眉心處,位置角度分毫不差,汩汩鮮血從眉心流出。

侍女驚恐萬分,吓得面無血色,瘋狂尖叫。

而下一瞬,一支利箭就從相同的地方竄來,直直插-進對方的胸口。

兩個人,先殺人,後射箭,配合緊密,步驟與流程分毫不差。

躲在花園暗處的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随即一人持好弓箭準備開弓,另一人手持匕首正欲擲出。

只聽刷地一聲,刀刃破空的聲音響起。

持弓那人正打算射箭,卻發現本應命斃當場的侍女竟完好無損。

他皺了皺眉頭,側頭正意欲詢問,卻在偏頭的一瞬間警鈴大作。

自己的同伴還維持着手持刀刃的動作,鮮血卻從他的額頭流下,成片地淌進地裏。

剛剛那破空聲音并不是同伴投擲的刀刃,而是另有一人将刀刃投擲到了同伴頭上!

正中眉心,絲毫不差。

那黑衣人神色一凜,敵明他暗,不可輕舉妄動。便立刻俯下身子,一邊探尋着四周的動靜,一邊伸手探向腰間的長劍,随時準備拔劍刺出。

驟然有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只知道前輩擅長劍術,竟不知前輩還會射箭,沒來得及請教一二,還真是後悔難當……沈前輩。”

沈琛猛地停住步子。

由于四處設防,他的身體緊繃,在聽到這句話時劇烈一抖。

但稍過片刻,卻又倏地放松下來,肩膀自然地向前彎着,看上去有些駝背。

像是壓力解脫後的釋然,又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地無可奈何。

“你總是這麽聰明。”他自嘲般地輕笑一聲,“江嶼啊……可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江嶼沒回答他,只是上前走幾步,提劍徑直對準了對方的前胸,“為何要這樣做?”

沈琛反而把手持的弓箭随手甩在了地上,完全沒有抵禦的意思,“這麽聰明的話,不如猜猜,為什麽要這樣做?”

“在北疆之時,你假扮北疆道長為江馳濱治傷,卻在他的藥中做手腳,下慢性毒的同時讓他失聲。”江嶼啞聲道。

“這就是你之前說離開的原因。而你現在殺人之後又要額外放出一箭,是為了還原太子的死相,因為你覺得太子殿下之仇未報,便想用這種死法一遍遍提醒江淇和皇城中的所有人。包括在大殿中放置的棺中的箭矢,以及你計算好的燃火量,雖外狀駭人,卻不致死。”

沈琛挑了挑眉,“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你真的會闖進去。”

江嶼神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

“怎麽猜到是我的?”

“你的右手。”

沈琛餘光瞥向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一道明顯至極的疤痕。他盯着它看了許久,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露出懷念與傷感的神情。

“沒錯,猜的都沒錯。”沈琛哼笑道,“江馳濱認得我這道疤,所以才要将右手藏匿起來。”

“你為何要找若楊公主的卷宗?”江嶼再次發問。

沈琛搖了搖頭。

“你不想說也無所謂。”江嶼收回劍,卻是從前襟中拿出一份泛着深黃、年月已久的卷宗。

沈琛瞳孔微張。

“你若要便拿去。”江嶼将其遞了出去,“我只請你停手。”

“停手?”對方伸出的手頓在原地,“太子殿下對你最是憐愛,而今其被奸人所害,屍骨未寒,甚至連屍體你們都找不到!”

他語速加快,一向毫無波瀾的神情終于出現了些許裂縫。

“難道只是将江馳濱殺了就一了百了?朝廷上下誰人不知太子殿下仁厚,誰人不知他比任何人都适合這儲君之位!可正因為如此,江淇才盡力将此事壓下,沒有繼續追究,甚至沒想去尋他的屍體。還不是因為他這個皇位來之不義,他坐上一天,心裏便惶恐一天!”

江嶼跟沈琛學劍大抵有十多年的時間,他知道沈琛一向冷淡平靜,無論喜極氣極,聲音都顯得随意而無所謂,從不大聲開口,從不會激動到難以自持。

從不會像現在這樣,由于無處發洩的恨意、與無能為力的絕望,殺戮到滿手鮮血,陌生到他自己都認不出。

“沈前輩,我從不敢忘記太子殿下對我的好,也從未放棄去尋他的屍身。”江嶼沉聲開口,“若我所猜想沒錯,太子殿下的屍身應該在被前輩保管着,而前輩渴尋若楊公主的卷宗,可是否為了探查冰舌草一物?”

沈琛猛地擡頭,“你怎會知道此物?”

“我目前也毫無線索,一旦有發現,我會聯系前輩。”江嶼将手中的宗卷遞過去,“但無論如何,江馳濱的罪行不該由別人承擔,更不應牽連到宮中無辜的下人們。”

“請前輩停手,否則若是還有下次,我不會再惦念往日情分。”

沈琛沉默地凝視着江嶼的眼睛,他試圖從那俊美而薄淡的眸子中,找到哪怕是一絲的虛假、畏懼、惶恐。

但卻一無所獲。

他知道江嶼從小到大早已習慣了獨立着做決定,在內心裏,他實則比任何人都要冷靜與堅強。

“我答應你。”沈琛突然輕笑一聲,随即從對方手中奪過卷宗。

“但有一點你猜錯了,我要卷宗并非是為了冰舌草的下落。”

下一瞬,他竟是直接把那卷宗抛向空中,手持弓箭看似漫不經心地一射,竄出去的鋒利箭矢卻精準地刺向那在空中下墜的卷宗,随即将其從中間破開。

剎那間,紙片宛如秋天枯葉一般四處飄散。

當這些紙片合在一起時,是承載着無數鮮血、生命與恨意的卷案,但當它們分散開爛在泥土裏之時,仿佛又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再平凡不過的紙片。

江嶼沉默着,視線随着箭矢落地,深邃的瞳孔中并未掀起什麽波瀾。

“十七年前的事,該放下了,江嶼。”沈琛将佩劍歸鞘,“這是你大哥他一直想對你說的話。”

沈琛踏步回身,迅捷的黑色身影宛如鬼魅,幾步便消逝在了蕭瑟的寒風中,作者有話要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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