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4章

“十七年前的事, 也該放下了。”

“這是你大哥一直想對你說的話。”

直到入夜的冷氣徹底吹透單薄的衣物,江嶼不可遏制地打了個冷戰,才稍微從剛剛那句話中緩過神來。

或許他已經在這不知不覺站了小半個時辰, 沈琛早已不見了蹤跡。

他轉身邁步,機械性地向回走着, 雙.腿已經凍到發麻,走路的姿勢甚至有些不自然,一如他此時的神情。

震驚到無以複加後的麻木、怆然。

——若楊的确是死有冤屈, 而太子一直都知道這件事。

但十七年,沒有任何一人與他說過這件事情, 所有人都覺得将十餘年前的案子推翻是天方夜譚。若不是他能看見別人眼中深藏的恐懼, 恐怕這件事再不會有人提起, 若楊這個名字會永遠以罪人的形象出現, 而他也将一直受人壓迫與排擠。

而這唯一的一次,卻是太子叫他放下。

夏之行總說江嶼是個極其愛鑽牛角尖的性子,倔強且孤僻,瘋起來命都可以不要。

但很少有人會去想,造成他如此習慣的成因是什麽。

或許有人天生怯懦柔弱,但卻沒有人天生铮铮鐵骨、所向披靡。

小時候的冬日,曾被江馳濱惡作劇般推進浸着冰塊的湖水裏,周圍人都被支走, 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才來人把他救起來。上岸後幾乎不能開口說話, 別人還以為是他失足自己掉進去的。

極其畏寒的毛病便是那時候落下的。

麻木地走到寝宮門口,在外面站得久了,膝蓋幾乎要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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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門走進去,裏面撲面而來的熱氣瞬間讓他撿回來半條命,而室內柔和的燭光又令他怔愣片刻。

“顧淵?”他看見角落裏的人影, 一時有些晃神。

自從上次他寝宮中發生命案,已經有七八天的時間,這期間顧淵宛若失蹤一般毫無音訊。江嶼害怕是同一撥人所為,一直暗中派人搜尋查找,甚至剛剛問過沈琛,卻一無所獲。

“你這些天去哪了?”江嶼向前走過去,卻發現對方正垂頭跪立在地上,“你這是做什麽,先起來說話。”

“殿下……”顧淵沒擡頭,只是輕聲開口。

江嶼從未見過顧淵表現如此,便也蹲下身去。視線在對方身上掃過,發現并無明顯傷口,只是衣物和臉上蹭了些許泥土,顯得有些狼狽。

“被人劫走了?”江嶼随口猜測。

對方卻突然不開口,良久才十分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受傷了沒。”

顧淵忽然擡頭,看見江嶼平淡随意的表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又不是你的錯。”江嶼一把将人拉起來,“再說我有那麽令人害怕?”

顧淵唇角翕動下,最終也沒說話。

“被誰?”

顧淵面上糾結之意更甚,想開口,卻又下意識瞥了兩眼江嶼的神色。

“是……夏大人。”

江嶼腳步一頓。

“為何?你可确定?”

“我……确定。”顧淵擡頭,“我曾經去過夏大人府上的柴房,絕對不會認錯。但……我被捆進柴房中的這幾天,夏大人從未來過,也沒問過我任何問題,似乎把這件事忘記了一般。之後便直接把我放出來了。”

“起來說話。”江嶼又說了一遍,又覺得頭有些暈,便将手搭在桌案上穩住身形。

這一下,便觸碰到花瓶的一角。

他扭頭看去,這才想起前些日子蕭向翎給自己寄來一枝梅花,他命顧淵随意将它插到花瓶中,竟也活到了現在。

不僅沒死,花苞還逐漸張開呈盛開的态勢,而如今看去竟已徹底綻開。即使花瓣顏色不夠鮮豔,形狀也有幾分枯瘦,但此刻那蓬勃的生命力竟宛如一汪旺盛的泉水,以萬夫難擋的态勢一.股腦湧進胸腔裏。

江嶼指尖停滞在花瓣上方,頓了幾瞬。

某種潛伏在心底的欲念似是随着那花瓣,徹底暴露在空氣中,迎接着他赤.裸裸的凝視。

“北寇一小支軍隊潛了過來,看樣子是要去往京城。”江嶼忽然說道。

“有所耳聞。”顧淵聽見這話有些怔愣,伴随江嶼身邊多年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對方會宣布一些很重要的事。

“江淇不想派大将前去,他只看得到眼前,卻看不到後患。”江嶼頓了頓,“但必須要有人去。”

顧淵心中一緊,“殿下心裏有人選嗎。”

“有。”江嶼答得毫不猶豫,“他很适合此事,又沒有後顧之憂。最重要的一點,江淇會希望他去。”

“是……”

“我。”

良久的沉默。

“殿下是因為……蕭将軍嗎。”顧淵啞聲道。

江嶼視線搭在桌案角落那被短劍貫穿的白色方帕上,手指在桌面上勾起,似是認真思索,又像是神游天外。

他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

“十七年過去,有些事總該放下,有些事……也該拿起來。”

“小支軍隊敏捷而兇殘,此路危險,我與殿下同去。”

江嶼回頭笑道,“本來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是留在京城看着夏大人和江淇的動向比較好。”

顧淵啞然。

“也不知多久能回來。”江嶼斂去笑意,神色嚴肅,“若是回不來……”

“殿下!”

沙場上刀劍無眼,任何一個願意提起兵器上馬的人,都必須做好馬革裹屍的準備。

江嶼的目光飄向床榻下的暗格,這才想起案宗已經不在那,思索許久,發現竟也沒什麽好托付的。

“哦對了。”江嶼突然說道,“我那枚玉石還在蕭向翎那沒要回來,若是我遭遇不測,你便去找他把那枚玉石要回來。”

“然後呢。”顧淵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幹。

“然後砸了,扔了,随你。”江嶼笑道。

次日上朝,果真又有人向江淇上奏北寇輕兵一事。

昨日江淇回答是“之後再議”,而如今他神情略微壓抑,顯然是對人選尚無十足的把握。

“有誰願意去?”

江淇話音還未落,便有三四個将軍主動請纓。

“不行不行。”江淇皺眉拒絕,“如今皇城幾起兇案嚴苛至極,尤為危險,你們作為大軍統帥切莫在此時離京。”

幾位将軍猶豫退下,衆人也困惑起來。

明擺着不讓将軍去,江淇這又是打的哪一出啞謎?

“夏大人,你說說看。”江淇指向夏之行。

江嶼挑眉,也微微偏過頭去。

夏之行拱手回應,他與江淇立場完全一致,說完之後便退回原位,自始至終沒看江嶼一眼。

心中的違和感更甚,又聯想到顧淵昨晚說的話,江嶼只覺對方今日格外反常。

但他的面容與聲音又與往日完全相同,幾乎可以排除被冒充的可能性。

“看來夏大人與朕所見略同,都覺得不該派武将出征。”

這聽上去極為荒謬的論斷令衆人疑惑萬分,出征不派武将,還能派文官不成?

不過一些會察言觀色的臣子不出片刻便大體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除了文官武将,還有皇子王爺可以派出。如此一方面保障了皇城內部的安全,另一方面,便是一種隐秘的清理。

江淇這個皇上當得突如其來,不明不白,也整日戰戰兢兢。

而在江淇欽定的範圍內,衆人很快想到江嶼。

畢竟作為存在感最小的皇子,就算真出了事成本也極小。況且上次出征北疆時,他曾在朝堂上表明希望領兵的念想,而且之後也的确私自跑過去。

簡直是再合适不過的人選。

“啓禀陛下,臣以為……”

有一大臣剛打算提議上報,便聽見大殿中傳來一聲輕笑。

衆人立刻将複雜的目光偏向江嶼,同時脊梁骨升起一陣涼氣。

只因剛剛的笑聲與數月前在宮宴上的笑聲別無二致,僅在剎那間,便把衆人帶回了丞相血濺紫衣的當晚。

但卻沒人再敢出口問他,“你到底笑什麽”。

“我去吧。”他突然說道。

他的聲音随意,仿佛只是宣布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但這一句仿佛掀起千層浪的小石子,衆人紛紛表态。

江淇眼中瞬間流露出喜色,同樣表情的人也不在少數,然而仍有很大一部分人覺得此舉不妥。

“七殿下沒有帶兵經歷,自小在西域長大不黯兵法,又不善兵器,帶兵出征意味着要對麾下所有士兵的性命負責,微臣認為此舉不妥。”

話中的意思明顯,是對士兵不妥,而非對江嶼本身不妥。

“自是不妥。”江嶼搶先回答道,“皇子外派出西域長達十年是為不妥,無人教授劍術是為不妥,而這位大人難道不覺得,這其中乃是文官武将皆不出征最為不妥?”

這些細小的自私心思,衆人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當事人識破當中戳出來又是一回事。江淇臉色明顯沉了下來。

“不過如今皇城情況兇險特殊,大批軍馬留此護駕也是情理之中,我身為皇子犯險出征,便也在情理之中。”

江嶼給了個臺階下,氣氛稍稍緩和,卻是沒人再好說什麽。

“那就如此吧。”江淇見沒人反對立刻拍板,“朕今晚便設宴,為七弟踐行。”

“……”

江嶼趁着間隙再次向夏之行投去目光,對方卻依舊沒有回應。

依江嶼對對方的了解,此時他理應拼命反對才是。江嶼本已經想好了多種方式來應對夏之行的反駁,如今卻不輕不重地用到了旁人身上。

退朝時,江嶼刻意将步子放慢,等到夏之行與他并排行走,輕聲喚了一聲。

出乎江嶼意料,對方的反應有些遲鈍,愣了幾秒才緩緩轉過頭來。

話到嘴邊立刻換了個說法,“夏大人這幾天見到顧淵沒有?”江嶼随意地問着。

夏之行皺了皺眉,随即搖頭。

“但你見過江淇了吧,在昨夜。”江嶼猜測道。

夏之行忽然停住步子,用一種十分奇怪與陌生的眼神看着江嶼。

“沒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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