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4章
江嶼到江淇書房之時, 夏之行和那名道士也在。
他未待人通報完便大步走進去。若不是此地是皇上批奏折的書房,倒會讓人覺得他是來興師問罪的。然而他臉上卻偏偏挂着那習慣性的笑意,又顯得溫和而通曉禮數。
夏之行自他進來起便直勾勾地看向他, 一直到江嶼在一旁大大方方地坐下身,随後微微皺了皺眉。
江淇見江嶼完好無損地坐在自己面前,心下有幾分不易察覺的不安, “七弟此行出師大捷,剿滅一支敵軍,朕……甚是欣慰。這些日子便在府上好好休養, 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跟朕提。”
“想要什麽……”江嶼似是認真思索片刻,随即轉頭笑道, “若是能将功折罪, 臣弟已是感激萬分, 萬萬不敢邀功請賞。”
江淇幹笑幾聲, 臉色有些挂不住,微微偏頭看向夏之行。
“但思來想去,臣弟卻無論如何弄不清究竟哪裏做得不對, 犯了哪條律令?以至于我走後府上要四面圍堵戒備森嚴, 連只信鴿都插翅難飛;而京城內又為何會出現我的畫像, 讓全城百姓一同尋找?”
江嶼輕聲一笑,“皇兄若是思念臣弟, 我這就坐在你面前,哪有将畫像張貼出去勸我回來的道理?”
“七弟誤會了。”江淇語氣生硬, “在你府上安插士兵是為保護之名,前些日子的兇殺案件你也不是不知曉。何必如此揣測朕的心思,着實讓朕寒心吶。”
他一邊說着,一邊又極小幅度地朝夏之行瞥了一眼, 動作之細微,若不仔細看根本觀察不到。
“看來是臣弟妄測了。”江嶼得到答案後并未深究,點到即止,“出征十餘日未曾相見,皇兄和夏大人身體可還安好?”
他目光在江淇身上掃視一周,“皇兄龍體金貴,看上去也是容光煥發,定是身體無恙,那不知夏大人最近身體可有不适?”
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江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掌,他完全沒料想到江嶼不僅身體完好地回來,還對很多細枝末節有着近乎敏銳的直覺,遠比他想象中的要難纏許多。
江嶼表面上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實則一直在暗中觀察夏之行的反應。只見在良久的沉默後,對方竟是緩緩點了點頭。
該問的該看的都過了一通,江嶼便未再久留,向如釋重負的江淇行了個禮,轉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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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走到門口,卻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笑道,“剛剛心情急切,忘記答謝皇兄的良苦用心,最近皇城兇險,府邸周圍的确應當派兵強加把守。”
江淇只覺這句話違和得很,卻又說不上具體是哪裏不對。正想開口回複,卻忽然又聽對方開口。
“自然,府邸周圍的衛兵們,我也會挨個感謝的。”
他猛地擡頭看向江嶼,只見對方嘴角露着散漫而随意的笑。而那一向低垂而淡漠的眉眼中,竟是閃着一抹極為自信與淩厲的光。
江嶼走後,一個身材高瘦的長胡子男子從屏風後走出,面色憂慮。
“大師,江嶼他怕是已經看出什麽了,況且他又是如何從那麽多便裝刺客手下逃出生天,毫發無損地獨自回到京城?這可……”
“未必。”
“什麽未必?”
“江嶼獨身一人回來,但并不代表整個回程路中都是獨自一人。”道士說道,“至于他具體的回程路線,便只能聽楊廣那邊的消息了。”
話音剛落,便有人送一封信進來,雙手呈上道,“啓禀陛下,有來自北疆的書信,說要親自送到陛下手上。”
那道士接過信紙,打開念給江淇聽。
“江嶼在軍營中謊報行程,大路上的士兵埋伏一天一夜,連他的影子都沒看見。他與蕭向翎一同離開軍營,二人或是一起出發。”
念此,那道士聲音頓了頓,有些訝異地挑眉,“楊廣說,蕭向翎之前還将排查傳信眼線的任務交給了他,他随便抓了個人僞裝,也并未被發現懷疑。如今恰巧蕭向翎不在軍營,若是想采取行動,此為極佳的時機。”
他收起信紙,在火上将其燒為灰燼,笑道,“如今蕭向翎不僅讓楊廣查人,還允許他向京城傳來密信,看來是無論如何都沒懷疑到楊廣頭上來,看來我們之前所做的準備都極其有效。”
他話音一頓,随即用十分耐人尋味的口氣道,“只是蕭向翎會在這個時間點丢下北疆軍隊,護江嶼回程,是我着實沒想到的。”
江淇不屑地哼笑一聲,“宮中早就有他們二人不幹不淨的傳聞,如此看來也并非空穴來風。江嶼離京不過十餘天,便能勾得蕭向翎死心塌地地跟他回來,也真是本事了得。”
“一同回程,卻不代表‘死心塌地’。”那道士勸道,“江嶼是非除不可,但蕭向翎此人若是能收攏到我們這邊,可是比直接殺掉要有用得多。使用離間計,令他與江嶼關系破裂,助我們一臂之力,乃是上策;讓其在北疆安心鎮守,給他俸祿加身,再賜他美眷安家,乃是中策;若是他都不從,便只能以江嶼為餌要挾他歸還将軍兵符,将他引至京城,再與江嶼一同殺之。但此計于我們也損失極大,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
“好。”江淇聽此法甚是合理,便起身拱手道,“朕以為此法合理,就勞煩大師實行此事了。”
就在這時,二人身後忽然傳出一聲極大的響動,江淇回頭一看,只見剛剛一直站在原地的夏之行竟是像受到不小的驚吓一般,倉促向後退了好幾步,一直撞到身後的屏風上才堪堪穩住身形。
江淇吓了一大跳,霎時有些語無倫次,“大師這又是怎麽回事,我們剛剛說的話……”
“殿下莫急,他并沒有聽見。”道士走到夏之行身側,看了看他耳後皮肉內的蠱蟲,“只是由于蠱蟲太久沒吸到血,所以夏大人可能會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我已經叫人将符合條件的女子捉回來,約莫這兩天便可以到達。待蠱蟲喝了她心頭血後,夏大人便會好受得多。”
“那若蠱蟲一直吸不到合适的血,又該怎樣?”
那道士回過頭來,朝江淇露出一個詭異而陰恻恻的笑容,把江淇吓得渾身一激靈。
“那夏大人的神智自會逐漸清醒過來。”他的表情頗為遺憾,“只是這蠱蟲能進不能出,在神智清醒過來之時,便是中蠱之人撒手人寰之時。”
望山上。
此處是個極為偏僻的地方,氣候嚴寒,即使是七八月份也是被冰雪覆蓋,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無暇的雪白。半山腰處有一片極大的冰湖,仿佛冰雪中鑲嵌的一面銀鏡。
蕭向翎來到約定好的西南山角,卻并未見到此處有人居住亦或經過的痕跡。
他正欲向前繼續行走查看,卻忽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與此同時後頸一涼,但剎那間他已經憑借身體本能向前竄出,腰間的玄色重劍也在此時出鞘。
他猛地回身,看都沒看地将重劍朝眼前一擋。重劍摩擦相撞的刺耳聲音響起,宛如尖牙碾磨過砂石,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對面那人周身黑衣,把臉也遮去大半。剛剛交手後他便立刻撤回,眼神緊緊盯住對方,并未再輕舉妄動。他暗中将右手虎口在衣側輕微一蹭,上面已經便是血跡。
他的劍術水平自己再清楚不過,全天下能與他相提并論的人一只手也數得過來。
眼前之人的面容他完全沒有印象,但對方僅僅是倉促間回身擋的一劍,便能與他十成十的攻勢不相上下,甚至更勝一籌。對方的真正實力更是深不可測。
他本是來這等江嶼,并不想與如此難纏的人牽扯上關系,眸光一冷正要開口詢問,不想對面那高大冷峻的人卻率先開了口。
“你是沈琛?”
沈琛将眉關鎖得更緊,他從未将自己在此處的消息,告訴除江嶼之外的任何人。另外他也料到,太子屍身一事對江嶼來說極其重要,不到萬不得已定不會叫他人代替前來。
“江嶼如今在京城脫不開身,有什麽事情想對他說,我來轉述。”蕭向翎從前襟拿出一塊蜿蜒着血色的玉石,正是江嶼随身佩戴的那塊。
沈琛糾結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江嶼為何自己不來,你又是他什麽人?”
蕭向翎對沈琛印象本就不算好,而今态度也有些冷淡。他并未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朝四周打量一圈,“七殿下回宮不久,要事繁忙,我今日也沒多少清閑時間,沈公子有什麽事快說吧。”
沈琛的确找江嶼有事,而且是有求于人的事。
畢竟來人帶着江嶼随身戴的玉佩,他便也沒能說什麽,說了句“請跟我往這邊走”,便轉身向半山腰的冰湖處走去。
沈琛比蕭向翎想象中的謹慎得很,書信中提到望山西南角,而太子屍身真正的藏匿地點,卻在東邊半山腰處的冰湖旁。
這裏積雪深厚,氣溫極低,沈琛撥開湖邊一處及腰高的積雪,露出下面的棺體。
“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屍身。”沈琛将地上的棺指給蕭向翎看。
那是個四周透明的棺材,而太子則閉眼躺在中間。四周擺滿各種藥草,大抵都是為了保存屍體之用。
館內的人依舊穿着平日裏最常穿的儒雅白衣,在透明的棺中更顯得纖塵不染。剎那間給人種錯覺,仿佛棺內之人只是暫時睡過去,除了面色蒼白些,甚至與生人并無太大差異。
“沈公子給我看這個是為何意?”
“無論是我,還是七殿下江嶼,對太子殿下都是一樣的護之心切。我曾經與他說好,我負責保存太子的屍體,而他會為太子殿下尋得一物。此次給他書信,無非是為了證明屍身确實被我完好保存着,所以他也能放心将那物交予我。”
“他能放心給你,但你卻從不信任他。”蕭向翎側頭說道。他身形本就偏高,如此微垂下眼睛看人,未經刻意收斂的淩厲目光通常會給人以不小的壓迫感。
“若我所料不錯的話,待我走後,你立刻就會更換屍身的藏匿位置。江嶼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後,只能通過書信再次與你聯系,這也是你再次寄香料過去的原因。”
沈琛苦笑,“藏匿屍身一事至關重要,若是一旦被人知道位置,後果不堪設想,時常轉移也是無奈之舉。”
“那你呢?”蕭向翎問道,“江嶼為太子殿下尋物,你又能為他做什麽,值得他冒此風險出手相救?皇宮中目前本就不太平,自保尚且來不及,又談何救人?”
“七殿下自小就跟随我學習劍術……”
“沈公子教他劍術,是因為心裏有愧,所以才借此償還吧。”蕭向翎冷聲打斷。
兩人誰都沒說話,周圍沉寂得死氣沉沉,氣氛忽然僵化到極致的冰點。
良久,沈琛才緩緩擡起頭,刻意壓制着自己驟然不穩的情緒,但眼中還是無法遏制地泛上紅血絲。
“你都知道什麽,為何口出此言?”他低聲問道。
“你這話應該去問七殿下。他對之前的事已經有幾分猜測,你還是當面與他解釋下為好。”蕭向翎轉身欲走,“我回去後會将這件事轉告給七殿下,若沈公子沒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向前走幾步,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對了,沈公子開始的問題我還沒回答。”
沈琛一愣,思索片刻,大概只有“你是江嶼的什麽人”那個問題對方尚未回答。
“在下不才,正是七殿下江嶼的心上人。”
卻不料沈琛聽到這句話後忽然睜大眼睛,連聲音都提高些許,“你就是蕭向翎?”
蕭向翎也沒想到對方不認得自己,卻知道自己的名字,沒說話算是默許。
“你告訴我,江嶼對十七年前的事情是怎麽想的。”沈琛沉默良久,最終極為疲憊地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随着這句話滄桑了許多。
“作為交換,你不想聽聽你的殿下,前世為何會如此慘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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